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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OCR】从大历史角度读蒋介石日记 作者:黄仁宇 【连载】 

  从大历史角度读蒋介石日记

作者:黄仁宇

第一篇:黄埔建军、北伐、清党

◎蒋日记之内容体裁及与中国近代史的关系

◎现有数据及其限制

◎读日记者应有之基本认识

◎蒋之家世、婚姻及早年行径

◎黄埔军校之创建

◎1924年之广州

◎教导团、「校军」、「党军」及东征

◎广州政变,中山舰事件,蒋取得领导人地位

◎以上诸事与蒋之心理状态

◎初期容共政策以及内中之矛盾

◎军校第三期同学录序

◎北伐,从武昌到南昌

◎统帅,「主军」,「他军」及收容军阀部队

◎现代军队与中世纪社会背景

◎蒋之人身统御及经理

◎陈独秀、鲍罗廷与邓演达

◎清党及其在大历史上的解释

第二篇:安内与攘外

◎下野,访日

◎中原大战

◎权谋与道德

◎内战之社会背景

◎津浦线、陇海线及平汉线

◎战后之财政及中央与地方之新平衡

◎胡汉民

◎江西剿共

◎围剿与反围剿

◎毛泽东与红军

◎九一八与忍辱负重

◎淞沪抗战

◎热河事件

◎长城战役及塘沽协议

◎「我屈则国伸」

◎何梅协定与秦土协定

◎忧患及修养

◎精神训练与国民道德

第三篇:不畏鲸吞,而怕蚕食

◎卢沟桥事变

◎蒋之「四点最低立场」

◎庐山谈话

◎淞沪战役

◎华东战场被突破

◎南京失陷

◎军令与动员

◎初期作战的牺牲及其意义

◎供应与后勤

◎和议与德使托德曼之调停

◎「战败者无礼之言辞」

◎武汉期间之整备

◎蒋之「三种赌博」

◎各种作战因素无法协议情形

◎台儿庄及徐州

◎指挥系统内实情

◎「中共问题」之初期露面

◎两种群众运动

◎黄河决堤及长沙大火

◎汪精卫之降日

◎军校校长、四川省政府主席及农民银行理事长

◎战局僵持与磁铁战术

◎「中世纪国家」之实情

◎「贪污无能」

◎吃缺与走私

◎人力资源之每况愈下

◎高层机构与基层组织

◎「敌必杀余而甘心乎?」

◎蒋人身上之弱点

◎「正义―权宜―正义」

◎酆悌、程泽润、廖龄奇、张德能

◎「若非中华民族其谁能之?」

◎新四军事件

◎刻板印象与机动外交

◎《走上珍珠港的道路》

◎「临时妥协办法」及「基本整体提议」

◎「物极必反,能不戒惧?」

第四篇:「四强之一」及其负担

◎中国之「大转机」

◎印度兰伽

◎中国驻印军之由来

◎史迪威:「约瑟天叔父」

◎「杠杆作用」

◎中国战区与远征军

◎「戈登心理状态」

◎第一次缅甸战役

◎「出乎意外之和善」

◎人本主义

◎器材或人事?

◎蒋之「三项要求」

◎居里

◎苏德战争、新疆与中共

◎衢州惨败,河南饥荒

◎《中国之命运》

◎「整风运动」

◎鄂西战役

◎三叉会议

◎「摩洛哥的苏丹」

◎索摩维尔

◎美和爱娜

◎宋子文

◎「宫闱政治」之由来

◎开罗会议

◎丘吉尔与罗斯福

◎十亿借款与成都机场

◎常德战役

◎余程万

◎迪克西代表团

◎东西两战场

◎一号作战

◎第二次缅甸战役

◎英发尔及密支那

◎Y部队在滇西

◎湘桂战役

◎「拒绝,接受与缓和」

◎衡阳及方先觉

◎不要「一死报国」

◎最后之摊牌

◎「斧头落下来了」

◎「不开明,冷心肠,独裁之政体」

◎魏德迈及「黑金钢钻」

◎「抗倭战事之理想恐成梦幻矣」

◎胜利广播

第五篇:卷尾琐语

◎《蒋介石初传》或《蒋介石粗传》

◎「上、下、中」的三段改革

◎隋唐与英法

◎知其不可而为之

◎20世纪之动员、明清的社会

◎土地改革为胜败之关键

◎认错与不服输

◎各阶段奋斗之成果

◎二十一字结论

每周两节

家园 谢谢
家园 搬运工做的不错, 辛苦辛苦
家园 精彩,期待!
家园 这书什么时候有中文版了??谁翻译的啊?
家园 94年台湾就出了。我们这边图书馆有
家园 第一篇:黄埔建军、北伐、清党 第一节 蒋日记之内容体裁及与中国近代史

在刻下中国现代史看来不如人意的时候,将蒋介石的日记公布,可能有匡正的功效。

我所谓不能令人如意,大概由于叙述脱节,评论者没有看清自

己的立场。比如说有些人所作的蒋介石传记写来唯恭必敬,读来

有如新添了一部《二十七史》,内中又来了一篇《太祖本纪》。殊不

知他蒋介石还以为自己是一个大革命家。还有些人恣意批评,不

顾及客观条件及各种背景上之层次。凡是“贪污无能”,“放弃群

众,不知改革”和“迷信军事力量”的各色罪名,说时也不费力,即可

信口盘出,随手抛来。好像中国人聚全国之精英,经营几十年,连

门前一团秽水尚没有看到。倒是外国的一个研究生,做了一篇博

士论文便将如此疏忽大意的地方指正过来。

世间无这样的“历史”。以上只代表各人以极窄狭的眼光,面

临历史上空前未有的动态,所产生的一种局部反应。。

别的不说,这样写下的历史也就平淡无奇,读来索然寡味。中

国过去一个世纪的经历,既包含着极大规模的颠簸,也有无数的纵

横曲折。不仅人与人之关系间产生了各种惊险离奇的波澜,尚且

在各人心目中引起无限块垒之起伏。如果当中激昂忧怨的情节概

可以用“善恶”两字形容,也可见得作者并没有将笔下题材通盘掌

握。如果中国亘世纪的历史尚是如此的简陋单调,则我们如何可

以产生肠断魂回的文艺读物和看来胆战心惊的艺术杰作?

在实用的场合上讲,以上的情形也亟待纠正。如果我们想增

进台湾海峡两岸文化上的接触,则先必须对中国现代史之展开,有

最基本之共识。再以美国而论:白宫及行政部门与众院参院对中

国大陆方面之态度不同,相持业已多年。其间之差异源远流长,也

仍是由于对中国历史之看法立场上已有差异。

至此我们也可以问及:要是蒋介石与毛泽东及他们之接班人

所走路线全属错误,所做工作又彼此对销,则何以中国尚能生存至

今,而且从一九二O年间至一九九O年间尚有显著之差别,难道今

昔之不同全是负因素作祟?并且我们如果更正,则尚须将历史向

后推七十年,恢复到创立黄埔军校与北伐以前的阶段中去?

倘非如此,则可见得我们过去所写的历史并未将中国长期革

命的积极性格全盘托出。更没有将前述三段人物所领导的群众运

动之所产生的联贯关系研究得明白。他们在人身关系上或为对

头,可是在大范围内却又不经意的彼此支持。有如蒋介石曾在他

的日记里写出:

凡事有败必有成,亦有成必有败。今日认为恶因者,或适为他

日之善果。而今日所获恶果,在昔日反视为善因者。以此证之,无

事不在矛盾之中,并无绝对之善果也。(一九四四年五月三十一

日)

在这种因果循环的过程中,各种行动在历史上的长久意义,可

能与当事人眼中所看出的不同。我一向提倡的“大历史”,也无非

将他所说的因果关系,拉长放大,使之超过人身经验。

在这种要求之下将他自己所作日记公布,首先即会大规模的

充实了现有的原始资料。他开始作日记于一九一五年,以后即未

间断。据说只有最前三年的业已散失,那么自一九一八年至他去

世(一九七五)前五十多年的纪录都应当存在。无论他是否中国的

领导人,在政治舞台上曾否产生作用,仅以此资料之雄伟与完整,

已是世间难得,也必致使所有关心中国现代史的人物拭目以待。

可是目下我们尚面临着两重困难:第一,刻下我作此文时尚无

从确定此日记现藏何处。第二,他的日记不是我们一般人心目中

所想像的日记,只将所面临的人物与情事,并带着个人观感记录下

来。这样无主旨之客观不是他立身做事之方案。我可以断言:他

在写日记时即存心以笔下之文字作为修养和施政的工具。有时所

记不仅是直觉上的个人观感,而强迫的带上了一段“应当如此”的

想法。他在一九四四年和蒋经国交换批阅彼此之日记,即在当年

元月二日写出:“此最有益于伦理与修养也。”即此一点,对未曾受

过中国儒教和其实践主义的影响之读者讲,已是“不真”;有些人更

因为他引用传统文墨,可能斥之为保守与反动。

以上两种困难都有应付之办法。现在先说我们自己评阅蒋介

石言行之前应有的准备。

中国的抗战动员了三百万至五百万的兵力,在统一的军令之

下,以全国为战场,和强敌作生死战八年,其情形已是洪荒以来所

未有。而紧接着又是毛泽东及中共领导之下的土地革命,其程度

与范围亦超过于隋唐之均田。兹后自一九四九至一九七九共三十

年仍未有定局。当中经过“三面红旗”和“文化大革命”之酝酿,最

后才有邓小平所主持的对外开放与经济改革。时至今日“资本主

义”已不复为一个坏名辞,已可以在北京的《人民日报》露面,甚至

作为标榜。

除非我们认为历史全无意义,以上的牵扯反覆全是愚人蛮汉

作坏事之纪录,则可以自此看清:以上各节综合起来,已经具备着

人类历史里最庞大的一次长期革命之轮廓。纵使当中有局部之重

叠反覆,大致却仍是呈直线式的展开。亦即次一段之工作,利用前

一段之成果。

在这种情形之下,我们治史者不能首先即利用分析法。迎在

目前的现象既是庞然大物,超过了以往的历史经验,其组织尚未具

定型,那我们如何分析?凡分析先必在此庞大的形象之中割裂一

部,和既有的经验对照。所以过去引用西方传统治学办法的,以费

正清教授为代表,所得纯系以欧美之寻常标准。衡量中国非常时

期之大规模动态。其以小权大不说,尚且忽视两者时间上之差异。

这一派人物之指责中国之不彻底改革,有时读来似乎躯壳未备之

前,先指责其不注重健康。

既称大历史,则在分析之前必有一段归纳,使治史者自己看清

当前问题之全貌。

中国的长期革命,旨在脱离旧式农业管制之方式,进而采取商

业原则作为组织结构之根本。传统农业社会各事一成不变,人与

人之关系为单元,有如中国传统所标榜之“尊卑、男女、长幼”的秩

序。商业着眼于广泛之分配,务必促成社会内各事物概能公平而

自由的交换,所以在“权利与义务”之大前提下,人与人之关系为多

元,自此也才谈得上自由平等。

可是要将前者蜕变而为后者,有等于脱胎换骨。首先即须创

造一个高层机构,次之又要翻转社会之低层机构,以便剔除内部阻

碍交换之成份,使各种因素统能接受权利与义务之摊派,然后才能

敷设上下之间法制性之联系,构成永久体制。因为牵涉广泛及于

全民。干预之程度又深,影响到各人思想、信仰、财产、职位,以及

衣食住行,所以每一国家必受有内外至大之压力,才如是豁然改

图。在过程中也难免流血暴动,并且旷日持久。举凡英国亘十七

世纪之动乱,经过内战弑君与复辟各阶段,最后由光荣革命完成。

法国亦经过大革命,又演变而为拿破仑战争,震荡中外数十年,同

出于这一畴范。美国将英国业已改造完成之系统加于一个空旷地

区之上,好像避免了这段煎逼。只是南部用奴工,违反了公平而自

由交换之原则,仍待数十年后因南北战争而改正。

从上述程序看来,蒋介石和国民党因借着北伐与抗战替新中

国创造了一个高层机构,使中国能独立自主。毛泽东与中共则利

用土地革命剔除了乡绅地主保甲在农村里的垄断,使社会上下层

因素同有平均发轫之机会(台湾由“耕者有其田”法案及其他政策

替代)。今日海峡两岸一体重商,亦即希望在商业条例中觅得上下

之联系,使整个组织能依数目字管理。即是香港的基本法,也仍着

重的提出既有的普通法(原有农业社会里的习惯法)和衡平法(适

应商业社会中之需要)除经立法程序修订者外,仍在一九九七年后

有效,也仍是继续着英国自光荣革命以来所获成果。

蒋先生与毛先生行动于历史之前端,他们不可能和我们一样

站在历史后端综览全部经过。所以他们纵各对中国有空前的贡

献,治史者不能将他们或二者之一的言论与见解全部视作玉音纶

典,圣旨成宪。至于以一个经营业已几百年之标准去衡量大规模

动荡和改造过程中之事物,只有做得文不对题,前已言之。

我们今日检讨蒋介石日记,也必须具有这样的信念。如是,我

岂不是先造成结论,再在原始资料中寻觅支持我见解之证据?这

说来也是。本来历史之主要用途,即是阐明已经发生的事情及其

原因:并非由作史者凭空制造应当如是之目标(有如大小事项立即

符合西方标准),又预作进度表,再抱怨当事人不肖,没有贯彻我之

理想(有如上述贪污无能之责谴)。此外读者亦可将上述三段程序

作为假说,在原始资料中找到支持或修正之因素。总之,历史研究

无非从已知事项扩广而探得未知事项。这X殿后或顶前没有基

本之差别。只是要在前后之间加入正面、侧面资料,使所叙完整。

再举一个隐喻:我建议从大历史之角度读蒋介石日记,希望从中提

供资料,促成修订中国现代史,等于先赋予骨骼,次填补之以筋肉,

亦即外国人所谓fleshout。

家园 俺三四年前在网上(汉林书城?)买了一本中文版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98年出的。

家园 ft,我在原来图书馆借的是英文版,看得那个烦啊

看看现在学校有没有? 我喜欢看繁体竖版。

家园 第一篇:黄埔建军、北伐、清党 第二节 现有数据及其限制

我第一次知道蒋介石有日记在西安事变后。他的《西安半月

记》在我们学生时代曾经广泛的传诵。内中提到张学良读到他的

日记被内容感动。这本小册子又提及他批评张为“小事精明”,可

见得他日记里也有个人角度的观察,而且涉及机微。一九四二年

我在重庆卫戌总部工作数月,更体会到他对文字档案之重视。这

时候他经常向军事机关下手令,手令出于亲笔,但是受令者无从保

有,只能阅看抄录,原件仍由传令官携回侍从室归档。后来更获悉

侍从室尚保存国民政府及国民党军队各重要官员之自传。自传奉

命撰写,其格式一定,所用纸张尚由侍从室发给。再则蒋传见人员

之谈话,均有侍从秘书记录。他的演讲稿也保存完好。在这多方

面他保持了中国宫廷里重视记录之传统。有朝一日这些文件全部

公开,可能使不少学者终生阅读不尽,预卜当中有些将成为“蒋介

石专家”。

我既无能力也无此宏愿成为中国现代史专家。此间文字不过

指出,如果读者引用“次级资料”(secondary source),则此种资料早

巳汜滥到无可下手。一九四五年,我在中国驻印军(时称X-Force)

和滇西国民党军队(时称Y-Force)在缅甸南坎附近会师之前夕,曾

在新三十师前进指挥所见到艾萨克斯(Haroldlfsacs),那时他在

《新闻周刊》任特派员。因在战斗行军状态,我们都蹲在地上吃饭,

晚餐只有米饭及酸白菜。我们既为贴邻,不免打开话匣。他即用

中国话和我说起:“中国的老百姓好,政府里的人不好!”如此笼统

批判,既无逻辑,也不能分辨,我即此已想到他成见已深。前美国

驻沈阳总领事克劳浦(Edmund Clubb)后执教于哥伦比亚大学。他

的标准教科书里提及一九四六年春国民党军队人长春时云:“五月

二十五日蒋介石去沈阳,在隔着相当的距离去照顾郑洞国率领国

民党军队收复长春。”我那时在郑副司令长官处任低级幕僚,就知

道幕后指挥国民党军队进入长春的,实为克劳浦指摘为“无能”的

司令长官杜聿明,而非克认为“能干”的郑洞国(因为杜聿明在缅甸

时与史迪威冲突,郑则受蒋介石指示,百般迁就)。而且我又在五

月三十日在长春大房身飞机场眼见蒋委员长莅临,向高级将领训

话,并非“隔着相当的距离”遥制。如是意见及传闻多于事实之资

料已不胜枚举。这也就是我们必须借重于原始资料的原因:亦即

坚持综合先于分析之用意。

迄至今日,我们尚无从确切证实此日记现存何处,究有多少

册,其纸张与装订如何。只能自最熟悉此中人士之口头获悉,见及

原件的人员屈指可数,因仍属蒋家私有,惟暂交台北国家安全局保

管。至于传闻某人曾见此日记,或谓阅看此日记为现下台湾高级

官员的职务之一部,大概所指为抄件。此抄件原属《大溪档案》。

档案自大溪迁出后分属总统府及国民党党史委员会。但总统府资

料室仍总揽其成。大概传抄此日记之一部,在蒋生前已开始。现

下南京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即藏有《蒋介石日记类抄》。北京解放

军出版社所刊《雪白血红》(一九八九)也在文中提及蒋所作“一周

反省录”,更像从日记辗转抄出。

原件尚未公开,以日记为主体所编修之史料已有数起。在目

下情形我们只能倚以代替无从窥见之原件。流传较早者为毛思诚

所编《民国十五年以前之蒋介石先生》,共二十册,分为八编。所记

至一九二六年年底,蒋三十九岁(足岁,下同)开始北伐时为止,刊

印于一九三七年三月,可算作抗战之前夕。其“例言”内称,书为

“个人纪年史传”,而又“所印极少”。可见得当日仅供内部人士参

阅。编者毛思诚为蒋介石中学前之塾师,亦曾于一九二五年任黄

埔军校秘书,对蒋之思想教育有相当影响。一九三五年蒋曾以军

事委员会名义重印明代大学士张居正之文件,称《张江陵全集》,刻

下一部藏在密西根大学东亚图书馆。书中蒋出名作序,毛则作“附

识”,可见彼此文字之间关系密切。我现用之《蒋介石先生》系香港

龙门书局影印本,借自哈佛燕京图书馆。

《蒋介石先生》虽则按日记事,又附有无数书信讲稿之全文,只

是叙及某日某夜某时,蒋在何处见何人作何事,极尽其详,显系以

日记作主干编成。但大体保持第三人称,引用日记则称“公曰”。

然亦有一部分以第一人身称“余”。前哥伦大学韦慕庭教授(Martin

e Wilbur)在《剑桥中国史》内引用此书时即在正式书衔之下加注

“亦称《蒋氏日记》(Chiang’s Dairy)”。

一九七三年日本《产经新闻》取得台湾政府同意,派编辑古屋

奎二等五人往台北编纂《蒋介石秘录》,由政府及党史委员会提供

材料达四千万字,包括“蒋总统讲稿日记、回忆录等”。《秘录》自称

偏重中日关系,实际上亦着重中美关系及国共关系。全文在(产经

新闻》连载,开始于一九七四年八月十五日(当时蒋尚在人世)至一

九七六年年底载完。连载时一面即由台北中央日报社译为中文

(内文件部分即还原),刊刻成书,称《蒋总统秘录――中日关系八

十年之证言》,共十五册,自一九七五至一九七八年全书刊完。《秘

录》引用日记部分均明显的标明。我所用的中译本由台北时报出

版公司供给。此书亦有英文节译。译者张纯明(Chun-ming

Chang),书称ChiangKai-shek:History and Times,由纽约圣约翰大

学出版。《秘录》之流传,应已相当普遍。一九八六年接近蒋百年

冥寿时,台北曾举行“蒋中正先生与现代中国学术讨论会”,与会的

即有十四人之论文曾引用此书,包括古屋奎二本人。

《总统蒋公大事长编初稿》八卷分装十二册,主编秦孝仪,前任

党史委员会主任委员,现任故宫博物院长。?此书刊印于一九七八

年,去蒋逝世已三年;只是以篇幅之巨,其内容又大抵与前述《秘

录》重复,所以其整备似应在蒋生前。此书大致亦采用《民国十五

年以前之蒋介石先生》体制,但内容缺乏前书之慷慨真言。其“编

纂例言”称作书时“采编年与纪事本末体例而互用之”。其在时间

上与《蒋介石先生》重复之一部,篇幅不及前书十分之一。以后引

用文件书稿亦只至一九四九年。自是至蒋逝世之二十六年间,“惟

以史料未备,暂编大事年表,姑相接续耳”。我所用之一部借自主

编人。据称“迄今此书尚只在内部流通”。台北之中正纪念堂亦有

此书一部,陈列于蒋生前所用衣饰勋章附近,似应属珍品。不过上

述一九八六年之学术讨论会亦有十篇论文在注释之内引用《长编

初稿》。此中又一篇称其资料得自《总统蒋公大事长编》,无“初稿”

字样,其“总编纂”亦为秦孝仪,刊印者则为台北中山图书公司,发

行于一九六八年,尚在《初稿》之前十年。这些地方只显示蒋介石

日记经过一段审核流传抄写,早已不始自今日。可是”日记”本

身作研究考察之对象的文字,迄今尚未发现。

《大事长编》引用蒋介石日记频繁。一般均在日期之下称“公

自记曰”或“自记所感曰”。所以编时以日记为主体,可是读来又像

编年纪事而以日记条文列证镶补。一般摘录自日记极为简短,有

时其本人所记与侍从所记不可区分。有如开罗会议时,初见英首

相,有“公谓初见邱吉尔之印象较之乎日所想像者为佳也”(一九四

三年十一月二十一日)。此“公谓”二字,似指随从所记。有时亦将

日记体裁改作记事体裁。有如衡阳被围战事紧张时,《大事长编》

提及:“是夜公前后起床祷告三次,几未人眠也。”(一九四四年八月

七日)又有记事不便,摘录日记一段替代者。例如“公自记曰:国内

诸匪,图谋陷余者已十九年;国外倭寇与我恶战者已有十三年之

久,余实已心碎精疲,几不能久持。……[此处六点从原文]而今又

遭党内如此之凌辱,与国内如此之讽刺;此种横逆与耻辱之来,实

为有生以来未有之窘困。然余于此,如不积极奋斗,将何以对已死

之先烈乎?况今日之实力犹远胜于十三年以来任何时期,只要余

能自立不撼,当不足为虑也。”(一九四四年九月三十日)

当时湘桂战争挫败,蒋又要求撤换史迪威,构成中美外交危

机,此处前有省略部分,后称党内凌辱,国内讽刺,必与此数事有

关,记事者又不愿直书,所以用此办法对付。涂克门女士作《史迪

威及美国在华经验》(BarbaraTuchman:StilwellandAmericanExperi―

e AlChina,1911―45)一书称上述日记记事三日之后,即十月二

日,蒋在国民党中常会之星期一例会曾拍案咆哮,说及史迪威必须

撤换,不容姑纵,似更表示党内凌辱实有其事,蒋亦未忍气接受(涂

称此消息得自美国驻华大使馆,她怀疑蒋故意将他激怒情形泄

露)。

《大事长编》提及蒋不仅作日记,而且日记之中又附有“本月感

想”及“一年之所感”。只是不知是否经常如此,曾未间断。书中引

摘最长一段为一九三八年一年之所感。内有蒋对本身工作之评

语,又自责“德性进步甚鲜,修养不足,暴燥未减”,也提及一年读书

心得。全长约九百五十字。,

如果读者准备一眼从“日记”中看到新鲜而带刺激性之秘闻轶

事,必将失望。因为现已发表之日记,企图保全功德无瑕之标准;

内中甚多有意义之处,尚须研究琢磨,才可体会看出。但有时亦间

有出人意外者,有如:“人生实一大冒险,无此冒险性,即无人生

矣。,’(一九三八年十一月七日)骤看起来,此语应出自别人,而不当

出诸蒋介石。抗战刚近周年时,希特勒召回德国军事顾问,蒋一度

不许他们离职。日记中写着:“余不准德顾问自由离职,是为公也。

德如因此束缚纬儿行动,以为报复,则为私也。私而不能害公,吾

于纬儿之安危听之而已。”(一九三八年六月十七日)如果军事顾问

无心服务,强留之何益?可见得当日撤退之消息仍使蒋相当震撼,

才有此强迫留职之举措。兹后顾问团离华,蒋纬国在德亦无被扣

留情事,直到珍珠港事变之后由德赴美。又在前述湘桂战争期间,

蒋除日夜祷告外,尚在日记上发愿:“愿主赐我衡阳战事胜利,当在

南岳峰顶建立大铁十字架一座,以酬主恩也。”(一九四四年七月;

十八日)似此他的宗教信仰带有极浓厚之原始解释性格,更用不着

说当日事态之紧急。?

此外日记有无数自我警束及自我策励之辞句,不仅单调重复,

而且站在今日客观之立场,尚令人怀疑作日记者之矛盾心情。有

如抗战初起时,“惟信仰可以移山也”(一九三七年八月十七日)。

三日之后则写着:“宁为玉碎,毋为瓦全。存亡盛衰之理,冥冥之中

自有主宰,吾何忧惧!”(八月二十日)更八日之后,再有:“近日战局

渐趋劣势,人心动摇。此次战争本无幸胜之理,惟冀能坚持到底

耳!”(八月二十八日)

蒋给本身以极度纪律之束缚,有人以为其生性缺乏幽默感。

亦有西方人士认之为鲁钝者,至此绝对低估此人。他远在一九二

三年游俄归国后,即留有下项记录:“某日晨醒,自省过去之愆尤,

为人鄙薄者乃在戏语太多,为人嫉妒者乃在骄气未除。而其病根,

皆起于轻燥二字。此后惟以拘谨自持,谦和接物。宁人笑我迂腐,

而不愿人目我狂且也。”(未记月日)又直到他奉令创办黄埔军校

后,他写信给胡汉民与汪精卫,犹且自承:“五六年前懵懵懂懂不知

如何做人”,并且“人人言弟好色,殊不知此为无聊之甚者,至不得

已事”(一九二四年三月二十五日)。当时所谓“好色”,加以下文牵

人,无非嫖娼宿妓,有朋辈脱拉。这一方面固然证实蒋介石壮年尚

踯躅于上海之十里洋场中,有做游侠浪人之趋向;一方面则显示民

国初年旧体制业已崩溃,新体系尚未登场,既无中国本位之新型经

济,年轻人除任教于大学或为外人服务外,就业之机会极少,社交

生活更受限制。

而且蒋介石最大之困扰则是找不到一个现代型之楷模,适合

于当日中国之环境和他预备领导之群众。即以军队而论,其本身

即为社会产物。当组织新社会尚未曾着手之际,不能立即期望各

人“预度”此新社会内“应有的”行动标准,协同的照此做去,有如汽

车尚未发明,即在街中装上红绿灯,期望各人严守交通规则。我在

国民党军队内之经验,即不仅部队长之间人身关系浓厚,即我们下

级幕僚对部队长亦复如此。总之,权利义务之观念马虎,忠厚诚恳

之需要占先。甚至下迄士兵,亦复如此,通常“有面子”与“无面子”

的着想超过纪律与阶级服从之习惯。此概为农村社会里诸事尚不

能在数目字上管理,人与人之关系单元化之成果。如果此种积习

过强,其部队即带军阀性格。可是事势如此,亦非任何批评与指摘

即能立即更正。蒋介石为现实主义者,他一面倡言革命,一面又效

法于古人。凡此都出于当日社会环境之强迫性,可是侧面看来,他

所用之工具及他预期的目的极不调和。

蒋介石写出:他曾希望以太平天国的典章制度作蓝本。可是

和他以前的蔡锷一样,寻觅太平天国的资料不得头绪,反而发现中

兴名臣之伟大(一九二四年十月未注日)。他之崇拜曾国藩,常赋

予攻击他之人士以口实。其实他最景慕于曾氏的,乃是“不为圣

贤,便为禽兽;莫问收获,但问耕耘”之蛮劲。至于他之服膺于张居

正,并非因张之“去却时代性之拥护君权”,亦不因他“忠鲠过人”,

而是因为张之“志趣”与“功业”。此中区别已由《张江陵全集》之序

文明白指出。张居正曾表示:“仆尝有言,使余为刽子手,吾亦不离

法场而证菩提。”所以以上各人之言行,都与蒋本人常在矛盾之中

走极端,却又在某些场合之中通融妥协的态度至为接近。再有如

他之取法于戚继光,则纯从技术角度着眼。比如蒋亲撰之“战斗秘?

诀”(一九二五年三月二十八日),即与戚继光在《练兵实记》里的训

话极为相似。他颁布的“革命军连坐法”,更是由戚之“申连坐”条

文仿效编成。

而最使蒋介石在各人心目之中莫衷一是的,还是他之取法于

王阳明。简率说来,蒋介石为操纵人类思潮之大能手,包括他自己

的思潮。这给作史者最大的困难乃是“信不信由你”,能理解而无

从证实。例如他在日记里不断的提出“抗战必胜,建国必成”。如

果这信念完全出自客观,有如日在中天,那他何必又如旧式之潜水

艇,每隔二、三日必须出水发动柴油机,充足电池式的提醒自己?

所以从一个不信任的立场上讲,他胸中并无把握,所说纯系自欺欺

人。而站在一个同情于他而忠信于他的人看来,这不仅是一种思

维的方法,而且全部出诸真理。

然而明代思想家王阳明不承认知识出自客观。他的口语为

“天下无心外之物”。又说:“尔未看花时,此花与尔心同归于寂;尔

来看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这当中有一点不合逻辑之

处:本来王阳明“应当”说出:花之存在与否,不是问题之关键。在

我看来,只有我对花之反应才可算数。可是这样一个客观之存在

与一个主观之反应打破了他的宇宙一元论,如是他也不考究存在

与不存在这一问题,而只囫囵道出,天下无心外之物。陈荣捷教授

是当代研究王学之威权。他就说出王阳明的哲学短于逻辑,而长

于行事之决断。因为以行动代替知识,可能打开局面,而用不着左

右思量,顾虑多端,反而迟疑不决。这种好勇的精神最符合日本人

之胃口。东乡平八郎于日俄战争时在对马海峡击灭沙俄舰队,即

镌有“一生低首拜阳明”的图章。蒋介石自己说出他十八岁而知有

“王学”,以后在日本看到海陆军军官都读王阳明之《传习录》,于是

他也仿效。自此他也可以算做一生低首拜阳明的信徒。台北之草

山经他住过,即改名为阳明山,也可见得他仰慕之真切。

以下一段出自蒋介石日记,内中全未提及王阳明,可是先采取

行动,次考虑后果的方针,与日人心目中的王学如出一辙。而且内

中的“暝眩瘳疾”,亦即乱开药方治病,出自《书经》“药勿瞑眩,厥疾

弗瘳”,尤其自认其行动不合逻辑:

余性行狂直愚拙,故对人对事皆无戒惧,更无疑虑,所谓直道

而行者乎?因之此身虽入险境,而不知其为冒险;已当万难,而不

知其为犯难。及至险难一一暴露,方知此身已陷重围,乃不得不发

奋拚命,恶战苦斗以自救。而自救之道,一则攻坚致强,一则蹈瑕

抵隙。至余之处事决策,多用瞑眩瘳疾之方,孤注一掷之举,以为

最后之一着。而此最后一着则为起死回生,绝处逢生之机,亦即兵

家所谓置之死地,蹈之亡地,而后生后存之道。此余一生之所以不

能不茹苦含辛者在此,而无数次之蒙羞忍辱者亦在此。故世人认

余必为智勇兼全之人,而余自觉为狂直愚拙,所恃者惟道与义而

已;惟能以道与义自恃,乃能蹈瑕抵隙,先声夺人;亦惟狂直愚拙乃

能无畏无忌攻坚致强乎?(一九四四年二月五日)

其实蒋胸有城府并不完全如此段的粗鲁孟浪,以下还要提及。

只是他因着王阳明的影响,提倡“艰苦卓绝”,全从主观着眼,以不

可能为可能,不承认困难,甚至否定事实,固然使他成大功,有如东

江之役、北伐之役与抗战胜利,也使他在无数西洋人面前和受过西

方教育的人士前产生深厚之隔膜。即是他与蒋夫人情爱弥笃(有

如日记一九三八年十月二十三日、一九四三年十月十五日及十一

月二十四日各段记载),有时他之执拗仍使蒋宋美龄不能完全信

服.

一九四三年十二月十六日史迪威在他日记里写出,蒋夫人曾

承应设法改变蒋氏,她甚至以美国语气说出:“除了谋杀他之外,一

切都来!”(此时夫人亦衔蒋命前往说服史迪威,使他向蒋道歉。详

本书三三六页)。多年之后,蒙巴顿爵士接见涂克门女士,他追忆

到开罗会议时,曾与蒋商谈,由夫人翻译。及至蒙氏说及雨季之前

空运吨数不能如中国要求时引起蒋夫妇之间一段冗长之讨论。后

因蒙氏催促,夫人出于无奈,只好说:“信不信由你,他不知有雨

季!”我想此段并非说蒋氏不知世间有雨季一事,而是他不承认以

雨季为借口,延迟军事行动。这一点须与蒋介石所受日本军事教

育之经验对照,方可彻底了解。

以传统中国之爱门面,又加以抗战时之百般无奈,总是坏消息

多好消息少,更再因王阳明哲学之从主观,任直觉,只有使中国之

战时宣传,成为一种不负责任之事业。因之引起西方盟国尤其美

国之莫大反感。白修德(~eodoreWhite)原为重庆国际宣传处所聘,

雇员。他在回忆录中写出:“实际上我被雇去操纵美国舆论。这政

府需要生存,一线希望乃在策动美国新闻界。希望得到美国支援,

对抗日本。于是必须说谎,必须欺骗,必须采取一切方法,说服美

国,未来两国前途端在并肩作战对付日本。”白修德在国民政府里

工作了八个月,兹后即成了“暴露”后者“黑幕”之“专家”。他的文

字曾未申明将“实际如此”与“应当如此”说得扑朔迷离,乃是中国

文献之成规。他当然也再未提及王阳明。在他看来,凡称日人为

“倭寇”,以退却为“向敌侧翼转进”,公布杀敌掳获“无算”,已都是

“管制新闻”,也都带欺骗性质。

此种反应,以及由是产生的中外间之隔阂,至今尚影响到台北

主持档案的政策。比如说主持人一方面希望将已编整之蒋日记广

为传播,一方面对日记原件之出处又讳莫如深。此中不仅涉及几

十年来之故习,也与蒋介石本人之思想信仰有关。可是在我看来,

我们今日当急于将他所谓“置之死地”,“孤注一掷”,尤其“瞑眩瘳

疾”,“蹈瑕抵隙”,以及“攻坚致强”的原委道出。其目的不在揭穿

内幕,也不是替前人洗刷,而是促进一部较完整之中国现代史的出

现,以减轻下一代意识形态之负担。

家园 请贴完,谢谢
家园 黄对日记的原本所藏判断有误及俺对日记可信度的评估

现下南京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即藏有《蒋介石日记类抄》。[

南京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还藏有老蒋日记的部分原本,俺见过原本的部分内容照片,上有老蒋的涂改,但仍然分辨得出原来文字。

毛思诚在撰写老蒋的传记时得了日记的部分原本,后没来得及运出大陆。老蒋对其中的一些碍语用毛笔涂抹,免得被编入传记,由此可以证明,他对日记的写作态度是认真严肃的,内容相当可信,并非是为了未来写传记用。这一点也可以从其中的内容判断。在日记中,老蒋诚实地记载了他的嫖妓经历,及事后的追悔与自责,并加以内心的反省与自律,嫖妓事件越来越少,直至最后完全根除

家园 第一篇:黄埔建军北伐清党 第三节 读日记者应有之基本认识

大凡作自传和回忆录的总有替本身辩白,掩非饰过的趋向,所

以一般说来此类文字不可尽信。而蒋氏日记却已明白道出,是一

种促进修养之工具。再从他保持纪录的习惯看来,写日记亦可算

作他行政工作之一部分。再加以王阳明之影响,他的日记始终带

有信仰的成分。这些因素既可以视作军事思想,或战场心理,亦可

视为革命哲学,总之就与一般不同。比如说,这便和史迪威的日记

有一日千里的距离。

可是这种哲学也是一种动的哲学,以本人心潮断定花之色彩,

不可能始终前后一致。《民国十五年以前之蒋介石先生》提及沙基

惨案之后,“自是日记册上公日书仇英标语以自针,至次年秋北伐

紧急时乃止”。一九二五年六月二十三日广州各界举行援助上海

五卅惨案游行示威,黄埔军校师生官兵由何应钦率领,于沙基口遭

沙面租界之英军射击,死工人民众六十人,党军学生二十三人,伤

者五百余人。蒋介石闻讯据说“体发高热”,“几晕倒”,次日卧病于

要塞部,这也即是每日写仇英标语之由来。

一九二五年五月三日,日军阻碍北伐,发生济南惨案。《大事

长编》也说及自此之后蒋介石日记每日有“雪耻”一栏,数年之内从

未间断。

然则一个国家的内政外交,不能全由感情决定。蒋介石熟读

《孙子兵法》,他当然知道“怒可以复喜,忿可以复悦,而亡国不可以

复存,死者不可以复生”。他是一个极端感情充沛的人,也是一个

极端以纪律约束自己的人。此亦即他注重修养之由来,也是他提

倡“忍辱负重’’之主因。如是环境的需要,逼迫着使他有经常在矛

盾之中走极端的趋势。这种冲突不免在他日记里流露,有时尚且

影响到他的视听。

一九四二年二月蒋介石访印度,曾接到邱吉尔的来电,嘱他不

要在甘地和印政府之间产生是非,当时蒋之反应不见于现已发表

之日记。可是我们可以想见他对邱无好感。以后邱吉尔邀他赴伦

敦参加太平洋战时会议,他当然以元首的资格不愿屈尊下降。可

是后来蒋夫人访美,那时候邱吉尔也在美,罗斯福曾提议邀两方在

白宫午餐见面,也由蒋夫人谢绝。邱在他的回忆录里写出:“夫人

认为我应当以朝香的方式去纽约拜访她。”以后蒋夫人遍游美国各

处,尚谢绝英王及后之出名邀请游英(一九四三年三月十八日)。

所以两方成见已深。直到开罗会议时,环境变更,蒋介石觉得邱吉

尔给他的印象较前为佳,实有上述背景。

现已发表之日记,只有当中挑选出来之片段,而且其斟选尚在

蒋生前,这当然不是作史者能自信可以全部掌握左右逢源的资料。

只是在原件尚未公布之前,以目下已能采用一部所涉及时间之长

(约自一九二五年至一九四五年抗战结束,前后二十年)所概括内

容之广泛,而作日记者之一般态度又已明悉,所以我们利用此资

料,注重作日记者情绪之激变,及其前后观点之不同,再充分引用

侧背之证据,不难将蒋介石一生最重要的几个问题,得到初步较合

逻辑之解释。

严格说来,蒋一生不用“代写作手”,他亲自执笔

的文件已有无数的影印发表。即是由陈布雷和陶希圣代笔的讲稿

书稿也经他斟酌审核再三,有时改稿五六次之多,所以已是蒋心血

之作。在同样情形下,我们看到“日记”包括所附文件内容有前后

不同的地方,可以揣想其修订经过蒋介石本人作主。

刻下我们发现文字之中有重大之不同者为《军校第三期同学

录序》(原作于一九二五年十二月五日)。其在《民国十五年以前之

蒋介石先生》所转载者,呼吁国共合作,与当日情景符合,亦与此书

(指《蒋介石先生》)付印时,即西安事变之后抗战开始之前的政治

气氛融合。其载在《大事长编》之同序则已将全文大幅修改,当中

有一千七百余字之不同。似此全面转向,不可能无蒋本人认可,以

下尚有机会道及。此间我们即可暂时放弃考证之立场,将“序”与

“同学录”分离,认为两篇文字同出于蒋介石,其内容代表前后政策

之不同。

将《大事长编》与《蒋总统秘录》比较,内容亦有不同之处。有

如抗战期间,即自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至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

《长编》引用日记七百八十一处,《秘录》则引用二百六十处。内中

互相重叠者一百一十九条。可是此一百一十九条中,又只有七十

九条文字完全相同。其他四十条或者辞句之间稍有不同;或此间

多数字,彼处少数字。

例如开罗会议时,蒋曾分别的单独晤见邱吉尔及罗斯福。其

见邱时,叭己上综合其印象,在《大事长编》有:“盖以日来余与邱吉

尔相见已有四次,认定其乃为一现实的英国式之老政治家,实不失

为盎格鲁撒克逊民族之典型人物。其深谋远虑,老成持重,于现代

政治家中实为罕见。”(一九四三年十一月二十四日)《秘录》则有:

“邱氏为英国式之政治家,实不失为盎格鲁撤克逊之典型人物。虽

其思想与精神气魄不能与罗斯福同日而语,而其深谋远虑,老成持

重,则现代政治家中,实所罕见。”

及见罗斯福时日记在《大事长编》有下列一节:“会谈完时,彼

对余慨然曰:‘现在所最成问题,令人痛苦者,就是邱吉尔的问题。’

又曰:‘英国总不愿中国成为强国。”’(一九四三年十一月二十五

日)其在《秘录》则有:“彼对余慨然叹曰:‘现在最令人痛苦者,就是

邱吉尔的问题。’又称:‘英国总不愿中国成为强国。”’

蒋介石行文迅速,可是他也有给自己文字窜改修饰的习惯。

以上之抄件经过他自己订正?还是抄写时的错误?目下无法获

知。理论上《蒋总统秘录》又经过两道翻译(不过翻译不能产生上

述之参差,有如提出罗斯福之思想气魄),所以更难断定,好在这些

小处之不同与我目前准备所作重点上之综合关系不深,只是读者

不能不明悉资料之中有此复杂性。

除非特别申明,本文引用日记之处,根据《蒋介石先生》及《大

事长编》,不出自《秘录》。

家园 第一篇:黄埔建军、北伐、清党 第四节 蒋之家世、婚姻及早年行径

蒋介石生于一八八七年。他的祖父与父亲都是盐商,在中国

农村社会中家道可算富庶。他的家世至今还保持着若干神秘性。

比如说他一生对他所受母爱极端的表扬。但是他八岁丧父,他不

可能对生父毫无记忆。实际上除了由朱执信所作一篇墓志铭之

外,他对此公绝少提及。他的母亲年轻孀居,后改嫁蒋氏。除此之

外我们对她所知极微。据他在一九二四年三月二十五日致汪精卫

和胡汉民的书缄,他母亲的管教至为严格,包括“夏楚”(最少是打

手心)。而且她在宗教上的信仰与习惯,给他的影响,至为深刻。

在蒋母主持之下,蒋幼年经塾师督促,受过一段传统式的教

育,显然的着眼于科举。可是中国的科举停止于一九O五年,蒋则

在两年之前改受新式教育。他于一九O六年去日本,希望人士官

学校,时年十八岁。只因为中国学生往日学习陆军概由保定军校

保送,蒋不得其门而入,却在东京认识了陈英土,从此与革命党人

交往。

蒋再度往日本已经过保定保送。按例中国学生须先人振武学

堂,此是士官学校之预备教育,为期三年。他在一九一O年毕业时

已二十三岁,被分发至高田第十九联队之野炮兵队受入伍教育,任

二等兵。多年之后他还叙及当日兵营生活。大凡严冬大雪,士兵

以冷水洗脸,又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用稻草擦马,务必擦得马血脉

流通,全身发热。吃饭则终日不得一饱,二等兵又承受上等兵各项

差遣,供其凌虐。他认为这一切都是中国军人应当效法的地方,因

为能增强其能力与耐性也。

提及以上各节时,即原始资料中引用年月亦有出入。蒋亦未

曾说明他既经过入伍阶段,何以始终未人士官学校。但是辛亥革

命时(一九一一年)他曾参加陈英士主持之上海独立运动,自任团

长。以后陈被袁世凯刺死(一九一六年),他又为之发丧致祭。此

间前后约十年中,蒋介石翱翔于游侠浪人及革命志士的生活之间,

虽专家亦难断定其一时之行止。

直到一九一八年孙总理任陈炯明为援闽粤军总司令,蒋在陈

部下初任作战科主任,继充第二支队长,才算重履军旅生涯。自是

他的传记才有确实线索可寻。以后他仍有数度离职家居情事,只

是时间不长。所以我们可以断说,他在一九一八年加入孙总理军

政府之阵容,已开始奠定今后作为中国领导人近半个世纪事业之

基础。

蒋家也和当日中国很多人家一样,充满着社会间新旧之矛盾。

例如他幼弟瑞青只三岁而殇,他母亲仍为之配冥妇王氏(人家亡女

年龄相仿,配为阴曹夫妇),名义上蒋介石之长子经国曾被指定为

此冥夫妇之继子。蒋自己于一九O一年“与毛氏女结婚”,那时他

实足年龄不满十四岁。《蒋介石先生》又提及他于一九一二年“回

国乡居纳妾姚氏”。实际上蒋结婚四次。宋美龄之前妻室为毛福

梅、姚冶诚与陈洁如。内陈洁如之照片见于蒋北伐期间。日记之

已公开部分,除宋美龄外,不提及其他妻室。她们与他的公众生活

关系至浅。只是她们之存在,已为闲话之题材,也在非正式场合之

中供评议者用作口实。

例如最近在台北行销之所谓(陈洁如回忆录)叙及蒋宋联姻,

由孔祥熙夫人提出,内中以宋子文任财政部长作为条件之一,时在

宁汉分裂之前夕,应为一九二七年。作者尚不知宋子文早已于一

九二五年在广州即任国民政府之财政部长,又经过武汉与南京,在

蒋宋联姻前后未曾间断,即无提出作为条件之可能及必要。如果

最基本之资料作者尚不能掌握,此书之可靠性可想而知。

蒋介石虽被孙总理识见多年,但是直到一九二二年陈炯明叛

变时他亲往广州与总理共患难后,才算被“纳入内圈”。只是至此

他在国民党内资望仍浅,较他资深的尚有胡汉民、汪精卫、廖仲恺

等。而他又恃才傲物,不愿居下。总理倚为将才者前有陈炯明,后

有许崇智,因之只能任之为幕僚顾问。此情景可在他一九二四年

三月二日致孙总理书文长三千四百余字中窥见之。

迄至此日他还存怨望,不愿继续筹办军校事务,因不甘心“专

心办学,不问军事政治”。也料不到曾几何时,蒋中正字介石,以黄

埔军校长之身分,既过问军事,也干预政治,因之为国民党在广东

打开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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