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尉迟恭的玄武门 (1) -- 史文恭
青色水老兄非常爱护俺,给俺发了几个信息告诉俺其他网友的一些关于玄武门的研究成果。。其中有一条,也是网上流行很多的,就是关于常何同志的问题。
俺先把相关的帖子贴一下:
http://blog.sina.com.cn/s/blog_4ac99495010006n6.html
陈寅恪在巴黎图书馆见到李义府撰的常何墓志铭,向学术界展示新史料可“补释旧史所不能解之一端”。是的,这常何墓志铭的最后一句写得很清楚。“……九年六月四日令总北门之寄。”九年毫无疑问是武德九年,即公元626年。陈寅恪认为常何当时任屯守玄武门之职,但我在此想列出以下的疑点。
⑴李义府撰常何碑所言:“七年,奉太宗令追入京,赐金刀子一枚,黄金卅挺,令于北门领健儿长上,仍以数十金刀子委公赐骁勇之夫,趋奉藩朝,参闻霸略,承解衣之厚遇,申绕帐之深诚。九年六月四日令总北门之寄。”《新唐书》卷四十九上《百官四上》:“唐亲卫、勋卫置骠骑将军、车骑将军,翊卫置车骑将军。武德七年,改骠骑将军为中郎将,车骑将军皆为郎将,分左右。”《新唐书》卷四十九《百官四·上》:“左右监门卫有左右翊中郎将府中郎将”可确认:玄武门之变前,常何的官职是中郎将。
《贞观政要·君道第一》载:“马周,博州茌平人也。贞观五年,至京师,舍于中郎将常何之家。”可见李世民登基五年后,常何的官职还是一成不变的中郎将,若作为当时在李世民最凶险和至关重要的一役给他以帮助的人,李世民作为一个赏罚分明的君主,绝对不会不对常何进行论功行赏。
事实上,李世民在贞观五年,赐给常何帛三百段,见《新唐书》列传第二十三“帝以何得人,赐帛三百段”,这是一个有趣的故事:唐太宗命百僚上书言得失.中郎将常何不善文墨,乃请家客马周代草奏事二十余条。常何上奏后,事皆合旨意。太宗感到蹊跷,因常何乃一个武夫,不通文墨,何至有如许卓识,遂追问原委,常答,"此非臣所能,家客马周具草也。"太宗即日召见马周,未至间,遣使催促者四。接见交谈后,深为满意,马上授官门下省,最后累至中书令。而常何也仅仅因为说了一句老实话推荐了一个人,就得到了丰厚的赏赐(帛三百段),可想而知,如果常何真为玄武门之变的关键人物,唐太宗会如何对他进行封赏?唯一的可能就是常何根本没有参加当日的玄武门之变。⑵如果常何真是玄武门之变的关键人物,而《新唐书》、《旧唐书》等正史也不会不对常何进行记载的。根本无须陈先生从一个墓志铭上寻找蛛丝马迹。⑶此墓碑出自李义府之手,观李义府一生之卑劣所为,此人之言绝不可信,所以常何碑的可信程度也值得怀疑。《旧唐书·李义府传》:“义府貌状温恭,与人语必嬉怡微笑,而褊忌阴贼。既处权要,欲人附己,微忤意者,辄加倾陷。故时人言义府笑中有刀,又以其柔而害物,亦谓之“李猫。”显庆元年,以本官兼太子右庶子,进爵为侯。有洛州妇人淳于氏,坐奸系于大理,义府闻其姿色,嘱大理丞毕正义求为别宅妇,特为雪其罪。”像这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作奸犯科,没有诚信的人,为何我们偏偏不信正史而去相信他呢?事实上我们今天所说的笑里藏刀的成语就是来自李义府本人原型。
综上所述,常何碑所载不可信,陈寅恪的观点无法成。
对林俏龙的观点,我十分赞成,事实上,《资治通鉴》对于玄武门守将记述很详细,那就是云麾将军敬军弘。
然后准备告诉大家,研究历史是多么容易犯错误。
上文有几个要点,第一点,林俏龙同学认为,常何没有参加玄武门的原因是因为常何在参加前和参加后都是中郎将,并没有升官。也因此,既然没有得到封赏,常何就应该没有功劳。------俺很遗憾地指出,这一点,全错了。---------因为李义府给常何的墓志里很清楚地写到:““……九年六月四日令总北门之寄。”-----林俏龙以为,常何总北门之兵,那么,按照兵制,他应该当上中郎将,而后来贞观五年常何推荐马周的时候,还是中郎将,所以,事变前后,常何没有升官。------林俏龙完全没有意识到一点,常何”总北门之寄“的时候,是玄武门之变刚刚发生之后。他这个官是李世民刺杀完兄弟后,从李渊那里逼得大权后的任命,而不是在玄武门之变未发生时,李渊给他的任命。----换句话说,常何在玄武门之变前,还没有”总北门之寄“,那么,又怎么当得上中郎将呢?---他的中郎将正是李世民后来登基后给他的奖赏。----林俏龙看书不仔细,所以,一开头,就全错了。
第二点,林俏龙拿李义府的人品质疑李义府写常何墓志的可靠性,这一点同样是站不住脚的。因为墓志铭,一般是家属委托文笔好的人写得,一般的内容都是通过家属审阅地,而且,非常重要的是,李义府写墓志的时候,很多当事人都活着,比如尉迟恭就活到李世民失去后的高宗朝,象这样的事实,李义府没有必要也不可能在墓志铭里为常何撒谎。
顺便提一下,林俏龙的质疑帖子,如果诸位在百度一搜,还能看到他说陈寅恪大师的文章里把《新唐书》,《旧唐书》弄混了,俺仔细地看了陈寅恪的原文,发现没有这种情况。不知道林俏龙看的原文中是否有印刷错误。陈寅恪的《唐代政治史述论稿》网上有下载,感兴趣的同学可以搜一下。
李世民集团参加玄武门之变的甲士和玄武门之变中敬君弘等率领的卫士都是经过精心挑选和训练的,需要有和太子卫队对阵甚至弑君的觉悟,不可能一个晚上仓促搞定。但是李世民在玄武门之变中的表现确实一般,在射杀李建成以后差点失手,比起其它宫廷政变的例子来说是有点狼狈。
doc格式的。
http://www.historychina.net/cns/WSZL/ZYZX/xrwj/02/24/2006/16040.html
这是陈寅恪先生《政治革命及黨派分野》中关于这部分的原文:
《舊唐書》陸捌《尉遲敬德傳》(《新唐書》捌玖《尉避敬德傅》略同)略云:
隱太子、巢刺王元吉將謀害太宗,密致書以招敬德,仍贈以金銀器物一車,敬德辭。(中略)。敬德曰:“在外勇士八百餘人今悉入宫,控弦被甲,事勢已就,王何得辭?”(中略)。(東)宫(齊王)府諸將薛萬澈、謝叔方、馮立等率兵大至,屯玄武門,殺屯營將軍。敬德持建成、元吉首以示之,官府兵遂散。
同書同卷《張公謹傳》(《新唐書》捌玖《張公謹傳》同)云:
(武德九年)六月四日,公謹與長孫無忌等九人伏於玄武門以俟變。及斬建成、元吉,其黨來攻玄武門,兵鋒甚盛。公謹有勇力,獨閉門以拒之。
同書壹捌柒上《忠義傳上敬君弘傳》(《新唐書》壹玖壹《忠義傳敬君弘傳》同)略云:
武德中為驃騎將軍,掌屯營兵於玄武門,加授雲麾將軍。隱太子建成之誅也,其餘黨馮立、謝叔方率兵犯玄武門,君弘挺身出戰,與中郎將吕世衡並遇害。太宗甚嗟賞之,贈君弘左屯衛大將軍,世衡右驍衛將軍。
同書同卷《馮立傳》略云:
隱太子建成引為翊衛車騎將軍,建成被誅,(立)率兵犯玄武門,苦戰久之,殺屯營將軍敬君弘,解兵遁於野,俄而來請罪。太宗數之曰:“昨日出兵來戰,殺傷我將,何以逃死?”
同書同卷《謝叔方傅》略云:
太宗誅隱太子及元吉於玄武門,叔方率(齊王)府兵與馮立合軍拒戰於北闕下,殺敬君弘、吕世衡。太宗兵不振,秦府護軍尉遲敬德傳元吉首以示之,叔方下馬號哭而遁。明日出首,太宗命释之。
據此,太宗之所以得勝,建成、元吉之所以致敗,俱由一得以兵據玄武門即宫城之北門, 一不得以兵入玄武門故也。然則玄武門為武德九年六月四日事變成敗之關键,至為明顯,但此中實有未發之覆,即玄武門地势之重要,建成、元吉豈有不知,必應早有所防衛,何能令太宗之死黨得先隱伏奪據此要害之地乎?今得見巴黎圃書館藏敦煌寫本伯希和號贰陸肆拾李義府撰《常何墓志銘》,然後知太宗與建成、元吉兩方皆誘致對敵之勇將。常何舊曾隸屬建成,而為太宗所利誘。當武德九年六月四日常何實任屯守玄武門之職,故建成不以致疑,而太宗因之竊發。迨太宗既殺其兄弟之後,常何遂總率北門之屯軍矣。此亦新史料之發見,足資補釋舊史所不能解之一端也。至於敬君弘、吕世衡則觀太宗數馮立罪所言,殆與常何同為太宗之黨歟?史料缺乏,未敢遽定,俟更詳考之。
陈先生的论证很严谨,但还是有疑问没有解释,一则常何如果和敬君弘同样为太宗收买且当日在场,何以敬君弘与吕世衡死难而常何所部的战绩没有被列入?二则如果常何真的有那么重要的作用,为什么唐书乃至唐代的野史都没有收入,连其生卒年份都不详,需要借助墓志铭来参考?
武德二年降授车骑将军,武德九年六月四日清晨玄武门之变,同天敬君弘战死,常何受任北门,拉来顶替而已。
武德九年十月才授折冲都尉,还是因为突厥犯长安。算不上大功。
赐金宝收买是二郎常用手法,不希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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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何六月四日被授玄武门守将之职,应是敬君弘战死之后,才拉来顶替的。
——碑文:“武德九年六月四日令惚北门之寄”,别忘记恰好是同天清晨发生玄武门事变,敬君弘战死。
此后,武德九年十月定功臣封爵职位,常何授职不过是折冲都尉,仅比武德二年降唐时升一阶。由此可见,此人远算不上关键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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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觉得光是墓志铭这个孤证是不够的,如果因为常何地位低不足以列入两本唐书的传记,以时间为主线的资治通鉴中关于玄武门之变当日的记事中也没有提到常何就不正常了。
我是回史教头观点的。
我的看法和您类似,碑文、行状、神道碑上的东西,总得打个折,有时候是个大折。
事实上,陈寅恪大师已经说过了,北门守兵就是宫城的卫戍兵,是皇上的直接卫队。常何能担任这个职位,他的才具和与李世民的关系都是不言而喻的。
但可能常何武功不错,忠诚可靠,可惜是个老大粗,所以虽然一直到贞观五年,还是做这个中郎将,但由于能力发展的单线条,所以限制了他的进一步提升吧。
玄武门之变时,敬君弘的职务是骠骑将军,加衔云麾将军,而常何只是车骑将军,当天拿来当顶职。
武德九年十月的大封赏,基本上参与玄武门之变的都是公侯了,只有常何是确认了新职务——折冲都尉(其实就是骠骑将军)。
从这个表现来看,虽然让人放心,但说有功劳确实很难让人相信。陈寅恪的这个论断,现在争议其实很大啊。
真有意思。你这绰号起的,我想了半天才明白说的是谁。
你把文忠公称作儿童节居士,他有那么正太么?
看唐书我还是喜欢看《旧唐书》,史料更丰富、完整、原始些。
尉迟敬德是鱼翅,那秦琼可以叫鲍鱼吧。虽然不谐音,却是一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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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故事是玄武门事变中最重要的篇章,可我们不能奢望,在贞观实录里,监修者房玄龄会记录下,当他和杜如晦碰到怒气未消的李世民时,他们是如何策划这个卑鄙的谋杀的。因此,俺愿袭用一些蹩脚编剧的手法,从尉迟恭的角度来猜一下:
“就这么定了吧。。。。”李世民用充满血丝的眼,抬头看来围在桌边的几个最忠实的部署。迎接他目光的,同样是几方沉重的面容和沉重的眼神。但当李世民看到尉迟恭时,他的眼中流露出更复杂的讯息,同时,长孙无忌在旁边注视着李世民和尉迟恭。
散会之后,尉迟恭回到了房间,他注意到了长孙无忌跟在身后,但依然他径直进了房门,却让门虚掩着。----于是,长孙无忌无声地踱了进来,两人对视了片刻,长孙无忌终于开口了:---------
“会上议定,让你敬德在事成之后,直入宫禁,护卫皇上。届时,请衣甲胄,持大槊。
尉迟恭瞪了长孙一眼,:“若宫中侍卫阻拦,如何?”
长孙马上答出:“以附逆建成,斩无赦,----------事成之后,务必赶至皇上旁边,护卫圣驾。”
当然,这只能是一个蹩脚编剧的手法,我们已经无法知道在这个密谋是在怎样压抑,黑暗的气氛中进行的,我们也无法知道,密谋者是否已经仔细地推敲过每一个细节,但恰如俺上面指出过的,对于李世民而言,这个过程凝聚着肮脏和罪恶,---而对于尉迟恭而言,从后来的事态发展看,他极有可能在事先已经得到指示,-----诛杀建成和元吉之后,他将全副武装,去“保卫圣驾”。----在这里,我们必须记住一个前提,那就是大唐皇帝的禁宫并非农贸市场,任何人,除了宫中的侍卫,如果企图带兵器闯入并靠近皇帝,都将是无可争辩的死罪。---因此,尉迟恭被赋予的任务实际上极为危险,(我们当然可以推想,李世民可能已经暗中收买了一部分的宫中侍卫,但很明显,李世民不可能收买全部的侍卫,那样的话,李渊或太子方的人肯定会察觉的。因此,尉迟恭如何进入宫禁并控制李渊在技术上,会是一个很有挑战的问题。)-----因故,我们或许能够感到在接受到这个任务时,即时凶悍如尉迟恭,也必然有些忐忑。----况且,更引人入胜的是,是否事先已经有人给尉迟恭交底,若李渊反抗的话,他是否要武力解决,---因为这样一件大事的授权是非同小可的,而且弑君者的下场大家都知道,三国时的成济就是榜样。而这个可能性又必须考虑,所以,作为被委任的执行者,在接受任务后,尉迟恭是否会有所畏惧,翻来覆去地思索他最有可能的下场,抑或他只是想以往一样,静静地考虑了一切,然后告诉自己,谋杀还未发生,此刻无需顾虑呢?
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在千年之后,我们从支离破碎的历史记载里遥想那个闷热的夏夜里,那些红着眼睛的叛逆者们,由于时间的稀释,我们已经难以感受这些叛逆者们心潮的澎湃或强力压抑着的惶恐和悲哀。尉迟恭在极力地逼迫李世民开始了玄武门之变时,他自己也感到了命运巨大的黑影渐渐地笼罩在他四周。这一年,尉迟恭四十一岁,久历沙场,百战余生,也应该早就娶妻生子,家室已成。但似乎他依然保持强壮的肌肉和勇猛的杀气,在这个炎热的季节,他将做一个四十一岁的突击队长,改变一个帝国的命运。或许,此刻的尉迟恭,已然抱着必死的觉悟来面对即将到来的风暴,当他以一个潜在的,当朝皇帝的杀手的身份来面对明天时,在这个帝国里,是否这时的尉迟恭,是所有人中,最凶悍的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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