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大唐夕照第一章(一) -- 唐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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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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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三链接出处
太和四年(公元830年)三月的一个夜晚,一轮圆月高挂天空,尚带着几丝寒意的春风轻拂着峨嵋山。万籁无声,仿佛一切都沉睡了。
突然,一片耀眼的剑光扯碎铺洒的月光,阵阵剑气也惊破了春风的温柔。那剑势忽快忽慢,连绵不绝,犹如一匹银色的绸缎在空中飞舞。剑光中,一个满面朝气的白衫俊美少年仗剑而动。这少年虽只有十六七岁年纪,举手投足却颇为沉稳,一招一式也隐隐有大家风范。
少年身形连动,剑势越转越急,剑尖所在处竟幻出点点寒星,与天上的星辰交相辉映。不待剑光消散,少年拧身一跃而起,向前纵去,身在半空,长剑向前急刺,这一剑去势如飞,疾如闪电,剑尖所到处,嗤嗤有声,似乎将空气都撕裂了。剑式尚未用老,少年手中长剑已在腰间左右一旋,随即往上一提,右脚在地上轻轻一点,伴随这一提之势,少年身形再起。堪堪跃上三尺,手中的长剑已在头顶画出一个光圈,随着他口中一声断喝,光圈犹如迸裂的银色火球,向四下飞散,将他周围一丈方圆完全笼罩。霎时间光华遍地,天上的明月也仿佛为之一暗。
少年落下地来,神情中隐隐有着一丝兴奋,对刚才这一剑似乎也颇为满意。他略作停顿,长剑在身前一挽,剑势再起。
就在少年身后几十步远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身着青灰色长衫的白发老者。这老者身材瘦长,破旧的长衫染上了不少尘土,须发俱白,两颊深深凹了下去,神情颇有些疲倦,只有专注的看着练剑少年的双眼,不时显现出迫人的神采。
此时少年的剑法与刚才有了很大不同,一起一落之间,少了几分犀利醒目,一收一放之际,多了几许沉稳持重。辗转腾挪中,他的身形迅捷如旧,看上去却像是慢了一拍,连绵不绝的剑势也像是有几分凝涩。
少年像是发现了这一情况似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依旧注视着练剑的少年的老者,眼神却逐渐游离起来,右边眉角也微微向上挑起,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又像是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
伴随着最后一片剑光的消散,少年已长剑还鞘,含胸而立。他调匀气息,长出了一口气,双眼平视着前方,神色间似乎若有所失。片刻,少年心中忽然一动,伸出右手握住悬挂在腰间的长剑剑柄,拇指放到蹦簧上,作势欲按,却突然停住,迟迟没有按下去。良久,少年摇摇头,放开手,自我解嘲似的笑了笑,转过身来。
少年一眼就看见老者,他先是一愣,随即大喜,快步向老者跑去,边跑边喊:“师父!师父!”
正抬头看着天上圆月的老者闻言低下头来,冲少年点点头。少年冲到老者身边,靠到老者身旁,用手轻轻拍去老者衣服上的灰尘:“师父,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老者上下打量了少年两眼:“你练到第四式的时候。”
少年脸上忽然现出了一丝愧疚的神色,低下头去,用手摸着剑鞘:“师父您都看到了,徒儿没用,后面这几式还是练不好。”说完,抬起头有些愧疚的看着老者。
老者却迟迟没有说话,双眉深锁,神情凝重,像是在思考着什么重大的问题。少年见状,脸上的愧疚之情更重了,他用力握住剑柄,十分毅然的看着老者:“师父,我再去练!”
少年说完转身就要走开,老者招手叫住了他。少年停下脚步,看着老者,有些不知所措:“师父,我……”,说着走回到老者身边。
老者看看少年,看看天上的圆月,半晌,轻吁了一口气,紧锁的眉头展开了,脸上凝重的神情也开始淡去,像是终于想出了问题的答案似的。他伸手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早点去歇息,明天收拾下就下山吧。”
少年一愣,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看着老者,结结巴巴的问道:“师,师父,您说,说什么?”老者看着他紧张的神情,不由得微微一笑:“师父说你明天就可以下山回家了。”
少年终于听明白了,大喜过望,双脚一点就来了个后空翻,身在空中张嘴大叫:“太好了,终于可以回家了。”落下地来不待站定已扑上来一把抱住了老者,满脸狂喜的看着他:“师父,您真好,您太好了师父。”
老者看着喜不自胜的少年,脸上也浮现出一丝笑意,伸手轻轻的拍了拍他肩膀:“别胡闹了,快去歇息吧。”少年点头,“嗯”了一声,放开老者就蹦蹦跳跳的向不远处的屋子走去。老者看着渐渐走远的少年,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他抬起头来看看天上的圆月,神情严肃中有着几分沉重,竟是隐隐发出了一声叹息。
少年快要走到门口,脚步突然慢了下来,终于,他停下了脚步,转身又向老者走来。一脸喜悦的神情中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了一丝狐疑。少年走到老者身前,低低的叫道:“师父。”
老者仍是看着天上的月亮:“子轩,你怎么又回来了?”少年看看老者,挠了挠头,想了想问道:“师父,这次我什么时候回来?”老者低下头,脸上现出一丝惊讶的神色:“你不是早就想回去了吗?怎么还没走就打听起回来的时间了,这可不像是我的那个徒弟子轩啊。”
少年脸上一红:“师父您别取笑我了,快告诉我吧。”老者沉吟片刻,这才说道:“到时候我会通知你的。天很晚了,快歇息去吧。”说完不再看他。
少年站着没有动,定定的看着老者,脸上狐疑的神情越来越重。突然,少年一把抱住了老者,把头埋在老者胸口:“师父,您是不是不要我了?师父,您别赶我走啊师父。师父,师父……”说着声音哽咽了起来。
老者有些惊讶的看着少年:“怎么了子轩,怎么突然说出这种话来了?”少年仍是头也不抬的哽咽着:“师父,我知道我笨,剑法总是练不好。可是我会认真练的,我一定会努力练好的。您别赶我走啊,您别不要我啊师父。”
老者沉吟片刻,轻轻推开了少年,满眼爱怜的看着他。少年抬手揉了揉发红的双眼,怯怯的看着老者:“师父,您别赶我走,您赶我也不会走的。我,我……”说到这里眼圈一红,竟是说不下去了。
良久,老者象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轻轻叫道:“子轩。”少年朝前走上一步:“师父。”
老者叹了一口气:“你说的没错,这次下山后你不用再回来了。”老者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少年听到这话,并没有更激动,相反,神情却逐渐平静了下来,只是静静的看着老者。老者拍拍他的头:“好孩子,好孩子。”
老者来回踱了几步,这才继续说道:“学剑不成不许下山的规定,其实是师父定下的。”少年闻言一惊,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继续静静的看着老者。老者赞赏的看了他一眼,“看来你的判断力和定力比师父想象的还要好。”
少年脸上一红:“师父您又笑话我了。”老者微微一笑:“这怎么是取笑呢。虽然一直以来你对师父的话都是言听计从,可你还是不相信师父会做出这样的规定,这份不迷信不盲从的判断力是很难得的;你既然做出了这样的判断,却并没有开口发问,这份定力对在年轻人中更是少见啊。”
少年脸上又是一红:“徒儿是想师父既然这么规定了,那一定有它的道理。”老者又是微微一笑:“还有就是既然已经告诉你了,那师父就一定会做出解释的是吧?”少年的脸更红了,却没有再开口。
老者沉吟片刻,继续说道:“武学之道,存乎一心。师父平时经常跟你说剑法及人道,人使剑,非剑使人,没有相应的人生体验,是没法真正领会剑法的真意的。这套朝阳剑法虽只有区区九式,但博大精深,实是创立者一生心血之所在,像这样的剑法只有在人生历练中慢慢体验,却绝不是简单的重复练习所能掌握的。尤其是后面几式,为师也是中年以后才慢慢体会到,至于这最后一式,更是近几年才略窥门墙,微得皮毛,象这样的剑法,怎么能是一个未经人事的少年所能掌握的呢。”
这段话表面上是在说明那“学剑不成不许下山”规定的荒谬之处,实际上却是老者几十年来对这套朝阳剑法的体验之总结。这老者天赋非凡,幼年即受高人传剑,再加他身世奇异,多遭坎坷,屡历奇缘,一生经历绝非普通人所能想象,四十年前已隐隐有天下第一人之势,在剑法的修为上更是三百年来无人可匹,因此这番剑道实非小可。是以少年听得入神,浑似忘记了刚才所问所想之事。
老者见少年用心聆听,颇为满意,接着说道:“这最后一式一定包含了他所有的人生体验和领悟吧!我时常想象这完美的一式会是一幅怎样美丽的画卷,可这样的剑法又哪里是能凭空想象到的呢。我年日无多,今生恐怕是没法真正领会这最后一式了。”老者说到这里略一停顿,脸上浮现出一丝失落。 少年看着须发俱白,神情萧索的老者,忽然有些伤感,试着想要安慰:“不会的,师父您一定还会活很久很久的,一定会领会到这式剑法的。”
老者看着少年紧张关切的神情,一阵感动涌上心头,开口大笑:“哈哈,江湖自有后来人,能够找到你这样的好孩子把这套剑法传下去,我已经很欣慰了,又何必还要怀这什么千岁忧呢。”
少年也被这爽朗的笑声感染了,神情庄毅,伸手紧紧的握住剑柄,听到老者后面的话,却有些沮丧起来:“师父,徒儿一定会努力的,可是师父您都没能完全体会,徒儿资质愚钝,恐怕更是没什么希望了。”
老者微微一笑,没有正面回答他:“这‘学剑不成不许下山’规定如此荒谬,你一定很奇怪为什么师父还要提出来让你遵守吧?”见少年静静的听着,顿了顿接着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情,有的豪迈不羁,有的谨慎持重,有的勇猛激进,有的冲淡谦退。这些性情本来没有什么高下之分,但是在面对一些具体的事情时,就会出现差别:同样一件事,有些人会如鱼得水,有些人则举步维艰,而在另外一些事情上,情况就很可能完全相反。这是为什么呢?”
老者说到这里,略一停顿,看着少年。少年双眉微微拧起,用心思索着。老者赞许的点点头,接着说到:“出现这样的差别,在很多时候与是否认识到怎样应对才是最正确的没有关系。而是因为有的事情需要考虑谨慎周到,有的事情则需要我们义无反顾。所以……”
老者说到这里,见少年双眉一展,神色间似乎若有所悟,就停了下来,鼓励的看着他:“你想到了什么?”
少年略一思索,探询的看着老者:“师父,您是说我的性情与这套剑法有冲突,所以需要给我立下这个规定是吗?”
老者十分欣慰,呵呵一笑:“想不到我徒儿悟性也是如此出众。”这次少年没有脸红,也没有开口说话,十分认真地准备着继续聆听。老者接着说道,“其实你的性情比为师更适合这套剑法。为师当年性情颇为高傲,未曾让人,一旦醉心一物就不及其余,在习得了这套剑法后更是不问它事,一心求进,结果不但剑法没什么进展,还险些误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若不是一位好友及时点醒,恐怕早已铸成大错了。”老者说到这里头微微向侧上一扬,心潮起伏,脸上的神情也颇为复杂,显是忆起了往昔岁月。
片刻后,老者轻叹了一口气:“后来,为师才逐渐认识到这套剑法中正平和,与我的性情实是颇有冲突。从此以后,修身习性,这才渐渐略有所得。”老者顿了一顿,接着说道,“子轩你淡泊随和,于人于事不为强求,但在大关键处却能坚持,实在是正合此剑之意,不然为师也不会对你如此期待。”
老者的目光殷切的注视着少年,看得少年有些局促,他双眼略一闪躲,终于还是迎上了老者的目光。老者看出了少年目光中的信心和决心,更是欣慰的点了点头,过了片刻,接着说道:“不过想要领会这套剑法,首先要熟悉它,要象对自己的身体一样熟悉,不,这还不够,要让它融入你的身体,成为你的本能,成为你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只有这样,你对生活的体验才会融入剑法之中,你才能够了解它的意义,你才会领会它。”
老者的神情庄严肃穆,少年聆听得十分用心,不时点头。老者接着说道:“要熟悉到这样的程度,除了长期专心致志、心无旁鹜的练习,别无他法。你的性情太过随和,目前的情况下又找不到一个内在的理由来让你对它如此重视,所以为师才在跟你舅舅商量后定下了这么个‘荒谬’的规定。”
少年十分感动,轻轻说道:“谢谢您师父。”
老者轻轻摆手,沉吟片刻,接着说道:“这是第一个理由,还有另外一个理由,你不久之后自己就会明白的,希望到时候你不会怪罪为师。”少年十分惊讶:“徒儿感激师父的教导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怎么会……”
老者哈哈大笑,笑过之后轻轻一拍少年的肩膀:“快去歇息吧,师父在这里走走也就安歇了。”少年点点头:“师父,那我去了。”老者挥挥手:“去吧,去吧。”
少年转身朝屋子走去,老者目送他走进屋子,这才收回目光,望向空中的明月,嘴里喃喃的说这些什么。良久,老者低下头来,皎洁的月光下,脸上竟有两条清晰的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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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人尽是这两年龄段的,莫非是读者群决定的?
这部小说的时间跨度会比较长,主角会从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成长到三十多岁的青年,还会有另外一两个跟他差不多年纪的人陪着他成长。不过书中这个过程是连续的,不是《神雕侠侣》那种跳跃式的——我想写的是人成长的故事。这一点,与大多的武侠小说是不同的吧。
这个老者,第一章后再也不会出现了,但是,在别人口中还会提及,他的身世和他的作为或说选择,对主角的成长过程有重要影响。
但是家里事情不少,整天外边乱窜会被老婆揪住耳朵拎回去的。
武侠一出来总是为了剑法,剑谱,刀法都比较少了,为什么不能是棍法?锤法?斧法?鞭法?
武器歧视啊!
以后将分章发布,每一章作为一个主题帖子发出来。
每章的长度大概在2万5千字到2万8千字之间。考虑到西西河的习惯,每章大概分成6部分发布。请大家多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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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少年姓罗名子轩,家住益州。他自幼父母双亡,被舅舅柳丙南抚养长大。十年前,被老者收为弟子,上峨眉山学剑。
当时只有六岁的他,一点也不明白一向对自己疼爱有加,言听计从的舅舅,为什么会突然绝情起来。当时他已哭得声嘶力竭,舅舅仍是不为所动,坚持把他交给了这个陌生的老头。于是他不得不告别了成都的繁华,远离了游戏的伙伴,从那个熟悉而温暖的家来到了这陌生清冷的峨眉山。
在他幼小的心灵看来,这个老头就是世界上最可恶的人。不管怎样,自己都不会理睬这个恶人,不会跟他说一句话,也不要看他一眼,他在心里暗暗的对自己说。可是,离开家门才没多远,他紧绷的脸就被这可恶的老头用“可恶”的把戏给写上了怎么也掩不住的笑容,那时候,他脸上的泪痕都还没干呢。这个可恶的老头!
从老者手中抢过那把刚削好的木剑的时候,他也曾兴奋的蹦跳着比划了半天,可是一板一眼的重复练习很快就让精致逼真的木剑消失了魅力,真累真枯燥啊,他揉着酸胀的胳膊,恨死手中的木剑了。想到今后就要一直过这样乏味的生活,他悲从中来,委屈不已的放声大哭,让老者的把戏第一次失去了效力——他直到哭累了沉沉睡去,眼泪一直没有停歇过。
可是老者的把戏失效的时候毕竟很少,于是他从此就在峨眉山住了下来,跟着老者学剑。随着时间的流逝,木剑在他手里慢慢的灵动了起来,舞起来开始有些像模像样了。等到木剑已经开始陈旧,在他手里的分量也越来越嫌轻的时候,他已经不需要老者再用那些把戏来让他转哭为笑了。这时,他上山已经三年了。
就在这年的年底,舅舅派人来接他回了家。过完春节回到峨眉山上的时候,老者给了他一把新的木剑。这把木剑没有象第一把那样让他兴奋不已,他已经期待着能早日拿上一柄真正的长剑了。
三年前,他的这一愿望终于达成了,舅舅柳丙南取出一柄宝剑,郑重的叮嘱之后交给了他。那是他上峨眉山后第二次回家,也是到现在为止的最后一次。
舅舅在交给他宝剑的时候,除了告诉他剑是他父亲的遗物外,还给他立下了“学剑不成不许下山”的规定。虽然一直以来他都很想知道关于父亲的事情,可他并没有开口询问,从手中宝剑沉甸甸的分量上,他明白了这一切只有在他把剑法练成后才会有答案。于是在庄严的接过宝剑后,他就拜别了舅舅,回到了峨眉山。
之后的三年他练习的分外刻苦,也取得了很大的进展,师父说前面几式他已经基本掌握了。可是后面几式无论他怎样努力却始终不得要领,为此他十分沮丧,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是否是练剑的材料。但是他相信自己最终还是会练成这几式的,这不是因为他可以练成,而是因为他需要练成,他必须得练成,他一定要练成。
于是他收起了种种杂念,日复一日更加努力的练习,直到师父告诉他明天下山回家。
此刻他已在床上躺了很久了,脑子里纷至沓来的念头却让他迟迟无法安眠。他想起了三年未见的舅舅,想起了曾几次上山来探望他的伙伴,还有山庄里的诸位叔伯。可他想的最多的不是这些,甚至也不是回家后很快就能揭晓的父亲身世,而是师父今晚所说的话。师父对剑法和人道的论述仿佛打开了一扇窗户,让他看到一片崭新的武学天地。可这天地又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就象窗户上还蒙着窗纸一样。是哪里出了问题,怎样才能把这层纸捅破呢?他苦苦的思索着,终于在这思索中不知不觉的沉沉睡去。
龙游城(今乐山市)即汉之南安县治,本蜀王开明故都,隋初改为今名,乃嘉州州治所在。青衣水、大渡水合流于城西,又东会大江于城东南,当三水之会。大江东岸连山竞秀,有九顶、凌云之盛。青衣水、大渡水流急势劲,汇入大江,冲击栖鸾峰山麓,惊涛裂岸,过往舟楫至此,常有船覆人亡之祸。开元中,海通和尚发宏愿,欲以栖鸾峰山体为本,建造一座弥勒大佛坐像,以“夺天险以慈力,易暴浪为安流”。为此,他四方幕款,广征工匠,为保护筹得之款甚至不惜自抉一目,为大佛的开凿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海通和尚圆寂之后,经营此事,代有人出,其间亦屡有间断,然终在西川节度使韦皋的大力主持下,于贞元十九年完工,前后历时九十余年。
大佛动工之初,已颇引人关注,建成之后,更成游览圣地,然历太和三年南诏入侵之难后,已是游踪难觅。此刻,却有两个人在大佛前流连赞叹。
这二人一着白衫,一着青衫,都是十六七岁年纪。白衫少年仰头目不转睛的望着高大的佛像,神情肃穆庄重。青衫少年见状凑上前来,在他耳边悄声说道:“罗兄,你想不想上去瞧瞧?”被称为罗兄的白衫少年似乎没有听明白他的意思,疑惑的看着他:“上去,上哪去?”说着抬头看了一眼大佛,突然明白了,赶忙冲他连连摇手:“算了。我可不想跟着你胡闹。”说罢继续瞧着大佛。
青衫少年有些不可思议的摇摇头,咂嘴道:“要不是瞧你看着大佛的贪婪样,我还真不敢相信你从来没来过。”白衫少年笑了笑:“这有什么好不相信的,没来过的人多了去了。”
青衫少年大摇其头,一副哀其不幸的样子:“哎!我张建一向自诩见多识广,却也没想到在这年头还有你这种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今日真是大开眼界啊!”说罢哈哈大笑。白衫少年听他取笑,也不计较,仍是仰头看着大佛。
白衫少年虽然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走到近前观看大佛,但三年前他已曾在龙游县城里远远的眺望过了。到现在他仍然清晰的记得,在看到大佛第一眼的时候,自己是怎样的被深深震撼的。当时十三岁的他还不能理解这种震撼的力量来至何处,可大佛的影子依然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占据了他的脑海,甚至连续好几天闯进他的梦境。现在,当他就站在大佛的脚下,在触手可及的距离瞻仰的时候,再一次被深深的震撼了。
他知道,在这慈祥伟岸的大佛身后,是万夫竞力,千锤齐奋的热火朝天;是时集日竞,月将岁就的不懈坚持;是淌下的汗水,是流逝的生命,是数辈人用血肉浇铸的百折不挠。可是,这都是为了什么?真是因为相信佛像一旦建成,惊流怒涛就会平静,天险成为通途吗?不是的,肯定不是。那这到底又是为什么呢?
白衫少年苦苦思索,却怎么也找不到满意的答案。终于,他放弃了这徒劳的追问,再次仔细的打量起大佛来。为了看得更清楚一点,他已经把头仰到不能再后了,结果还是没法完全看清大佛的脸。怎么会这样呢,三年前在龙游县的时候,自己明明一转头就看见了大佛的全貌啊,这三年来自己还长高了不少,已经由一个少年长成小大人了呢。他有些疑惑,随即为自己一直以来沾沾自喜的自以为是在大佛面前竟是如此的渺小而沮丧起来。
不过白衫少年很快就从这沮丧中走了出来,他不由得暗自好笑,心想自己怎么这么糊涂,竟做出如此荒唐的比较。想到这里,他自我解嘲的笑了笑,转过身来。
自称张建的青衫少年此时正站在岸边看着江面出神。当白衫少年再次抬头看着大佛的时候,他只是耸了耸肩,做出一副不可救药的神情,就边摇头边走到江边,看着前仆后继的冲击着堤岸的江水。
他看着看着就出了神,脸上轻松玩笑的神情也为庄重肃穆取代。除了奔腾翻滚,前仆后继的冲击着堤岸的江水,别的一切都逐渐从他眼中消失了,整个天地也都似安静了下来,只余下波涛的声声怒吼。在这水的世界中,他深深的沉醉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回过神来,发现白衫少年正在身旁看着他,不由一愣:“你看什么。”白衫少年耸耸肩,一脸失望的神情:“刚才你对我大肆嘲讽,把自己吹得跟什么似的。我还以为你真有些门道呢,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五十步笑……不,不对,说错了,应该是百步笑五十步才对。唉,失望啊,失望啊!”
白衫少年见他对江水的兴致比之自己对大佛的专注不遑多让,有过之而不及,就出口嘲讽调笑,话没说完,已是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张建却像是没有听明白他的意思,看看江水,喃喃道:“我是在船上出生的,从小就在水面上长大。”那神情不像是跟白衫少年说话,倒像是自言自语。
白衫少年笑道:“你已经说了五遍了。”他先是一愣:“是吗?”随即郑重道,“可能是因为我太喜欢水了,我真的很喜欢。”
白衫少年见他说得一往情深,想起自己对峨眉山的感受,收起笑容,郑重的点点头:“我看得出来。”
张建点点头,把目光从江面上收回,抬头看看天色,转过头来:“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去城里买点……”几乎是同时,白衫少年也开口说道:“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去买点……”二人竟是不约而同的一起开了口,更难得的是说的内容也是一样。二人先是一愣,然后又不约而同的放声大笑起来。
笑声未毕,张建已开口说道:“罗兄,我看还是你在这里等着吧。”说话的同时,他双足一点,已一跃而起,往龙游城奔去,嘴里不忘继续取笑白衫少年,“我说你可别到处乱跑啊,要是你这‘大家闺秀’走丢了,我可没法向你师父交待啊,哈哈,哈哈哈哈!”笑声刚起,人已去远。白衫少年看着他远去的身影,笑骂道:“真是个无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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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一条齐眉短棍,很希望作者能加入比较有特色的人物。
中青都是有一点基础,在为成功而奋斗,没有奋斗出结果留不出名字上不了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