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袁本初密码 3 梁冀与袁汤（上） -- 张四维

当婴儿袁绍正躺在襁褓里喝奶之时，东汉帝国正在被大将军梁冀拖向无底深渊。

梁冀执掌东汉帝国政权长达22年之久，却不曾做过几件好事。史书给梁冀加上了大量令人发指的罪状，例如谋杀君主，迫害异己，压榨百姓，贪污腐败、行为僭越，可谓罄竹难书。其实，梁冀本人多半没有这么恶劣，但如果想给东汉帝国的没落找一个罪魁祸首，恐怕他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了。正如孔子的爱徒子贡所说：“纣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恶居下流，天下之恶皆归焉。”

梁冀表面上凶恶，内心却相当虚弱。这位连皇帝都敢杀的权臣毕生只怕一个人，就是他的妻子孙寿。这个女人爱好虚荣，心狠手辣，擅长挑拨人际关系，精于梳妆打扮、服装设计和建筑设计，花钱如流水，把梁冀管得服服帖帖。梁冀有一个叫友通期的情妇，孙寿发现后杀光友通期全家，梁冀为了救友通期，居然亲自跑到孙家，向孙寿的母亲磕头求饶；孙寿也有一个叫秦宫的情夫，梁冀对秦宫却无可奈何。人们都说，梁冀还没有当上皇帝，反倒先有了孙家这样一支难以对付的外戚。

随着时光的流逝，梁冀的贪婪名声甚至不再限于中国，而是远播境外。到中国来的西域商人都知道，洛阳城里有这么一位人傻钱多的大将军，于是时不时给他带来一些稀奇而昂贵的商品，其中最富传奇色彩的是“火浣布”。所谓火浣布，就是一种用石棉纤维和亚麻混纺而成的布料，入火不燃。如果布脏了，点火一烧，就会变得干净，故名“火浣布”。此物在当时的世界上只有罗马人会织，用于制造防火服和灯罩。由于石棉纤维加工困难，混纺的技术要求又很高，即便在罗马原产地，火浣布的价格也很昂贵。经过丝绸之路上的重重关卡后，来到中国的火浣布和远销罗马的中国丝绸一样，价格翻了数百倍，俨然已经成为无价之宝。

梁冀喜欢穿着用火浣布织的衣服，在酒宴上故意把它弄脏，然后当场扔进火里烧，以此向在座宾朋们炫耀自己的富有。作为梁冀的同事，袁绍的祖父袁汤大概不止一次观看过这种表演。从此之后，直到三国时期，火浣布再也没有在中国出现过。魏文帝曹丕因为终生没见过火浣布，曾经在他的著作《典论》中宣称：“火性酷烈，无含生之气，”所以火浣布这种东西不可能存在。曹丕死后，魏明帝曹睿将这篇论文刻成石碑，立在太学校园里，誉为“不朽之格言”。不料魏明帝加崩刚刚一个多月，西域就再次输来火浣布，果然入火不焚，魏国举朝哗然，只好赶紧把那块“不朽之格言”碑砸掉了。

罗马火浣布既然深受中国市场欢迎，那么为什么在此后的上百年内销声匿迹于东方了呢？这和愚蠢无能的梁冀政府直接相关。袁绍7虚岁时，也就是元嘉二年(公元152年)，梁冀委任的西域长史王敬轻信拘弥王成国的谗言，不做调查，便诱杀了无罪的于窴国王“建”。愤怒的于窴人杀死王敬一行，而梁冀既不安抚，又不讨伐。从此，于窴、鄯善、疏勒三国隔绝丝绸之路，东西方的陆上交流嘎然而止。后来，从印度洋绕过马来半岛到中国南部的“海上丝绸之路”渐渐兴起，东南沿海的交州和扬州由此繁荣起来，而原先在国际贸易中占据主导地位的凉州反而衰落了。

对于西域的丢失，梁冀倒也不必独自负责。至少在名义上，太尉才是主管国防的政府首脑，而在元嘉二年时，东汉帝国的太尉不是别人，正是袁绍的祖父袁汤。从本初元年升任司空开始，再到建和三年(公元149年)改任太尉，直到永兴元年(公元153年)下台，在梁家的庇护下，袁汤连续担任了8年“三公”，将司空、司徒和太尉轮流做了一个遍，这在东汉时期是极为罕见的。然而在这8年之内，他的政绩不仅乏善可陈，简直惨不忍睹：当太仆时皇帝被谋杀，当司空时大兴冤狱，当司徒时灾荒不断，当太尉时丢失西域。可是，他不仅没有引咎辞职，官职反而越做越高，还捞到了侯爵的贵族头衔。袁汤自己官运亨通不算，他的几个儿子和亲戚也都出将入相，还与马融这样的名门望族结为儿女亲家。显然，袁汤并不是在为汉朝做官，更不是在为老百姓做官，而只是在为他自己做官，并且把为官之术发展成了一门博大精深的学问。汉武帝在位时，有个名叫司马安的人四度官至九卿，而无政绩可言，司马迁评价他说：“文深巧善宦”。假如司马迁看到袁汤，又不知将作何感慨？巧宦啊巧宦，韩非子在写作《五蠹》的时候，好像把这种人遗忘了吧？

如果梁冀一伙只是生活奢侈，对内作威作福，对外丧权辱国，可能还不会很快垮台。但是最终，这个集团居然开始了自相残杀。在妻子孙寿的教唆下，梁冀重用孙家成员，疏远梁家成员。梁不疑虽然已经辞职退隐，梁冀却还派人到其门口放哨，侦察与自己的弟弟私下来往的人物，列入打击报复的黑名单。梁冀的笔杆子马融就因为犯了这个忌讳，竟在古稀之年被梁冀以贪污罪查办，免去南郡太守一职，还处以髡刑，剃光头发，发配到边疆充军。可笑马融当年费尽心思诬告李固和杜乔，以求讨好梁冀，最终却不仅没能升官发财，反倒落得一个身败名裂的下场。和亲家袁汤相比，马融当官的技巧实在是太低下了。

在人际关系盘根错节的汉代官场，马融的倒台势必牵一发而动全身，连累到他的亲友。袁汤虽然善宦，却也无法独善其身。实际上，在袁汤被免去太尉职务之前，袁家与梁家便已经产生了难以愈合的裂缝。当时，有一个刚刚从太学毕业的年轻人袁著，因为毕业考试成绩最优，相当于后世科举制度中的一甲进士及第，所以成为甲等郎中(郎中是东汉官名，不是对医生的称呼)。袁著祖籍汝南，又姓“袁”，极有可能是袁汤的亲戚。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他就任郎中后突然给朝廷上书，劝梁冀退休，说：“夫四时之运，功成则退，高爵厚宠，鲜不致灾。今大将军位极功成，可为至戒，宜遵悬车之礼，高枕颐神。”

“四时之运，功成则退”出自《韩氏易传》，神爵二年(公元前60年)，司隶校尉盖宽饶在给汉宣帝的上书中，就曾经引用过这句不祥的话，结果触怒皇帝，被迫自杀。《易经》是汝南袁氏的祖传家学，袁汤的伯父袁京还曾经写过长达30万字的易学专著《难记》，所以袁著引用《韩氏易传》并不奇怪。但他是否了解盖宽饶的前车之鉴，就很难说了。

在看到这篇上书之后，梁冀立即派出刺客，四处追杀袁著。袁著隐姓埋名，东躲西藏，还做了一个假人，冒充自己病死下葬，但最后还是没能逃脱梁冀的魔爪，被捆起来用皮鞭活活抽死，时年只有19虚岁。作为太学生领袖，袁著有许多同学友人，结果有数十人连带遇害。袁汤被免去太尉职务，大约与马融倒台和袁著被杀同时发生，不像是巧合。显然，袁马联盟的实力已经过于强大，威胁到了梁家的地位，使梁冀感到有必要加以打击。

作为在官场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巧宦，袁汤可不会像李固、杜乔、马融这些书呆子一样任人摆布。袁汤未曾过问李固、杜乔之死，但绝不是因为他懦弱，而是因为这对他本人登上三公高位有利。如今，梁冀欺负到了袁马二家的头上，马融和袁著之仇就非报不可了。除了将梁冀一举摧毁之外，袁汤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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