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凝固的音乐 -- 晨枫

中世纪在欧洲被称为黑暗时代（Dark Age）这也是欧洲建筑史上最沉闷的一章。罗马帝国在巅峰的时候，腐败也达到了顶点，在北方的“蛮族”入侵之下，罗马帝国分崩离析，以后天主教和东正教分裂，以罗马为中心的天主教自然地采用了罗马的basilica为教堂建筑的基本构形，但是通常在平面上在东西向的长厅靠近西端的地方加建一个较短的南北向横厅，和主体建筑成所谓拉丁十字（十字的纵臂长于横臂，横臂靠近顶端），象征着耶稣受难时的十字架，十字的交叉处作为神父的讲坛，神父讲坛背后较短的“十字头”部位作为圣坛 。这种布局适合于宣道。东正教也采用十字形平面，但通常是纵臂、横臂等长的所谓希腊十字布局，这种布局更适合东正教的神秘主义仪式。除了以罗马basilica为基调外，西欧建筑采用罗马建筑的设计元素，如圆拱（包括带尖的圆拱，但没有后来哥特式的尖拱尖锐）、筒形拱（barrel vault）、十字拱（cross vault，也叫胯拱，groin vault，指两个筒拱直角相交，像没有肋筋的肋拱）等，形成所谓“仿罗马式”（也叫罗马风，Romanesque）风格。仿罗马式风格和拜占庭风格分道扬镳，粗重、肃穆、不事装饰，几近严峻，但不难看出，晚期仿罗马风格已经有了神采飞扬的哥特式建筑的种子。

拜占庭时期是基督教主流化的早期，基督教的圣地又大多在拜占庭境内，以基督教为国教的拜占庭帝国在基督教圣地大兴土木，兴建了很多重要的基督教建筑，其中包括在基督受难的地方修建的Church of Holy Sepulchre。尽管这依然是在拜占庭时期，但在建筑风格上已经后了后来在西罗马开花结果的仿罗马风格的影子

同属拜占庭帝国但远在埃及西奈的St Catherine修道院，由查士丁尼大帝下令修建，院内有摩西和上帝对话时看到的燃烧的树丛，这也是上帝交予摩西十诫碑文的地方。亚历山大的圣女凯瑟琳殉难后，遗骸被神迹转移到这里。穆罕默德在早年逃命的时候，曾经得到修道院的保护，后来亲笔敕令永久保护修道院。所以这里是犹太教、基督教和伊斯兰教的共同圣地

位于意大利Ravenna的St Vitale教堂，可以看到西罗马和东罗马（拜占庭）在风格上的不同，没有那么夸张，多了些许沉稳。Ravenna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地方，今天不大出名，但曾经是西罗马的首都，有很多中世纪早期的遗迹

同在Ravenna的Saint Apollinare Nuovo教堂，这是西罗马帝国时代的遗迹，属于Arian教派，在今天被正统天主教看成异端。

Saint Apollinare Nuovo的内部，可以清楚地看到罗马basilica的血统，墙上的基督教壁画是中世纪早期艺术的珍品

Galla Placidia陵墓，这位不幸的罗马公主被西哥特王阿拉里克抓了去，吃辛吃苦才被放了回来，后来辅佐儿皇帝执政（西罗马的慈禧太后？），死后安葬在Ravenna。陵寝的风格简朴，肃穆，厚重，晚期仿罗马式的影子已经很重了

采用十字拱的围廊的例子

十字拱示意图

法国普罗旺斯阿莱的St Trophime教堂，这是“正宗”的仿罗马风格了

不同的是，St Trophime已经开始用精美的雕刻装饰门面，这是对早期肃穆的仿罗马风格的一个偏离

法国南方Rhone河谷Cruas的一个教堂，很好地反映了仿罗马风格的特征：凝重，简朴，甘于清贫，用连续的假拱窗作有限的装饰，几乎像城防的堡垒一样

英格兰东北的Durham大教堂，这是晚期所谓仿罗马式风格的一个典范，教堂正面已经不像早期仿罗马建筑的“平房”风格，而是大大放大、加高的凯旋门样式，两侧继续升高成为教堂的钟塔。为了保持中门的尺度，门上设置了圆形的所谓“玫瑰窗”（rose window）。这些在日后的哥特式教堂中都得到保留。这也难怪，1093年开始兴建的Durham大教堂距离第一个哥特式教堂St Denis修道院只有40年时间，在建筑语言上有相同之处是自然的

Durham大教堂的内部，和后来的哥特式的装饰相比，还是很具简朴的古风

德国Rhineland-Palatinate州的Speyer大教堂，比Durham大教堂更为肃穆，好像披坚执锐的武士，这是德国化的仿罗马式风格

尽管内部也用高耸的立柱，甚至拱顶也有肋拱的意思，但窄小的窗户和阴暗的室内造成严峻、肃穆的气氛，和哥特式的光亮和高敞截然不同

鸟瞰可以看到Speyer大教堂的拉丁十字平面

法国图卢兹的St Sernin大教堂是法国仿罗马式建筑的典范

中世纪罗马式天主教建筑的另一个分支是修道院，这是英国北约克郡Ripon附近的Fountains修道院的遗址。这些西多会（也称西斯丁会，Cistercian）修道院由法国的本笃会（Benedictine）分出来，他们经营的田地和羊群在英国工业革命时发了大财，但最终还是衰落了，只留下这些遗址。

同在北约克郡的Rievaulx修道院。有意思的是，偏居乡野的西多会修道院的建筑风格比较华丽，已经有一点哥特式风味的尖拱，这是因为这些修道院和哥特式建筑是同时代的。就英国建筑而言，西多会修道院在建筑时尚上领先于城市里的英国本土的仿罗马式风格，这是建筑历史上少见的“农村包围城市”的特例

Rievaulx修道院鸟瞰

修道院里经常有这样的回廊，这是法国勒芒附近Solesmes地方的St Pierre修道院的回廊（cloister）

Montmajor修道院的回廊。这里反映了仿罗马式建筑的另一个细节特点：坐落在方墩上的单柱或双柱，和拱、穹的连接也通过方墩。希腊或罗马柱子直接落在地基和横梁上，没有过渡。仿罗马式柱子通过方墩连接，在石工上比较容易处理

法国普罗旺斯地区阿维农的教皇宫也属于仿罗马风格，稀少的窗户不光使室内显得阴暗，也是外表显得严峻

在北美，仿罗马风格建筑有很多由西班牙传教士带进来，这是德克萨斯San Antonio的Mission Concepcion

Mission San Jose是附近的另一个西班牙教堂

君士坦丁大帝皈依基督教后，罗马帝国开始奉基督教，并在提奥多西一世时将基督教的国教地位正式化。查士丁尼大帝不光制定了现代大陆法系民法的基础《查士丁尼法典》，还在君士坦丁堡（现土耳其伊斯坦布尔）修建了当时基督教世界最大的索非亚大教堂（Hagia Sofia，意为神圣智慧）。索非亚大教堂将罗马的穹顶推到了极致，不光在中央采用一个巨大的穹顶，穹顶本身还坐落在两端较小的半穹顶上，既巧妙地解决了承受由中央穹顶的重量产生的侧向压力问题，又最大限度地保证了室内的复合连续空间，解决了罗马万神庙巨大但流于单调和封闭的单一空间。土耳其人征服君士坦丁堡后，将城市改名为伊斯坦布尔，大量基督教堂被毁，但土耳其人也被索非亚大教堂惊人的精彩所折服，只是将它改为清真寺。1935年土耳其政府将索非亚大教堂改为跨宗教的博物馆，但索非亚大教堂依然牵动着基督徒和穆斯林的心弦。教皇本笃十六世计划访问索非亚大教堂，还是遭到穆斯林的激烈反对。除开宗教政治的因素，索非亚大教堂代表了中世纪建筑的一个高峰。随着基督教从拜占廷向东欧转播，和伊斯兰对拜占庭的征服，以索非亚大教堂为代表的拜占庭建筑风格对包括俄罗斯在内的东正教欧洲和伊斯兰世界的建筑风格都产生了难以估量的影响。

君士坦丁堡（古称拜占庭）的索非亚大教堂，其地位曾经相当于今天梵蒂冈的圣彼得大教堂，是基督教世界的精神中心，四周的尖塔（minarets）是被穆斯林征服后改建为清真寺时加建的

索非亚大教堂的平面图

索非亚大教堂的剖视图，大量采用各种大小穹顶和拱结构，以最大限度地扩大内部空间，并减轻结构重量。其内部承力结构设计之精妙，令人叹为观止

同样支撑穹顶，左面的方案显然比右面的要精妙，如果左右两个“拱门”延伸为又一个半穹顶，这就是Hagia Sofia的设计了。相比之下，罗马万神庙就是简单地用达6.2米之厚的环形外墙抵消穹顶的侧推力，在结构上索非亚大教堂是一个巨大的进步

索非亚大教堂鸟瞰，其中多的大小穹顶给穆斯林的影响如此之深刻，以至于各色穹顶出现于世界各地的清真寺

索非亚大教堂内景，中央部分的基督教内容已经为伊斯兰教的图案所覆盖

又一个索非亚大教堂内景，相比于basilica的矩形的线性空间，这种集中布局更适合东正教的“大家挤在一起”的宗教仪式，所以为以后的东正教堂所采用

原来的基督教内容的粉彩和马赛克壁画大多被灰浆所覆盖，因为伊斯兰教不容许对具体的事物（包括自然的花草）作偶像崇拜

夜色中的索非亚大教堂更显瑰丽

所谓“蓝色大清真寺”（实际名字为苏莱曼清真寺，Suleymaniye Mosque）显然受索非亚大教堂的影响

蓝色大清真寺内部，可以看到半穹顶和中央穹顶的一部分，和索非亚大教堂一样

拜占庭的穹顶随基督教传到俄罗斯后，为了适应多雪的气候，演变为洋葱头一样的高耸，并增加了很多俄罗斯风味的装饰，这是莫斯科红场的圣巴斯尔大教堂

灯光下的圣巴斯尔大教堂有一种卡通的气氛

即使在大白天，也有一种迪斯尼的令人发噱的气氛，而不像庄严的大教堂

但卡通似的洋葱头是有道理的，积雪容易滑落，不给穹顶增加太大的重量

意大利虽然属于西欧，但威尼斯和东方的贸易使它受拜占庭的影响更深，威尼斯的圣马可大教堂也是索非亚大教堂的一个远房后代

从空中鸟瞰更能体会和索非亚大教堂的渊源

法国在巴黎也兴建了万圣祠（同样叫Pantheon），用于安葬对法国文化有杰出贡献的人士，如伏尔泰、卢梭、雨果，但其内部的连环穹顶显然受Hagia Sofia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