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原创】黑道·情缘(第1章 黑道也需要娱乐) -- 山而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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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第85章 开门

      “他们是一拨的。别听她的!”远近的人群里有几个声音高高低低地在煽乎。我回头望去,见阿坚隔著栏杆老鹰似的扫视全场。离我们最近的人群里有个人缩了一下头就不见了。忽然他象条受惊的鱼跃出水面似的往空中一蹿,紧接着就在人群中没命地向外挤。他双手拼命扒拉仿佛在游泳似的。我可以看见他的左右后方各有两个人在迅速排开人群向他“游”去,试图切断他的逃逸路线。那个人一阵惊慌,干脆身子一蹲,彻底从我们的视线里消失了。截击他的两个人汇合后四处查看,最后无可奈何地对阿坚打了个手势。阿坚冲他们挥挥手,嘴里轻轻骂了句:“小子,溜得倒快!”那两个人转身,不一会儿功夫也消失在人群中了。

      这场捉人表演从头到尾不到两分钟,看得我目瞪口呆,对阿坚简直要起仰慕之心了。真看不出来阿,原来这么聪明能干,又长得身大力不亏,难怪林老师见不着整天发脾气呢。不行,有功夫我一定要搀和搀和,不能让他们象现在这样站在长江两岸搞地下相思。呵呵。

      等我回过神来,任老太太已经念到结论了:“综合以上分析,我们认为,和平小区一期工程,一号、二号和三号塔楼地基全部不合格。本著对人民生命负责、对购房投资者的财产负责的精神,我们建议全部清楚,彻底返工。”

      这个结论宛若在会场上方响起了一个炸雷,击得全场鸦雀无声。紧接著无数声音响起,好象有数亿个马蜂骤然飞来。不少人对自己的耳朵产生了根本性怀疑,神色紧张地抓著身边的人问。有人直接就拍手叫好起来。掌声越来越响,最后简直是如雷贯耳了。正在走下台阶的任小侠愣了一下,似乎没有想到群众的反映会这么快这么热烈。短暂的迷惑之后她马上爽朗地笑起来,冲大家招招手。她的风度使掌声更加热烈,有人象在戏院里看戏那样,拉长了声音喊“好啊~~~~”。

      阿坚无动于衷地点著了一根香烟,眼睛一刻不停地扫视著周围的人群。这时“大哥”走到麦克风前,平静地等待著掌声消失。他向任小侠点点头,说:“谢谢任教授。感谢S大建筑系与我们通力合作,使事故的调查能够顺利完成。秉承忠信质量第一、品牌至上的宗旨,经过公司内部与各位专家们的多次讨论,我们决定:1 炸掉并全部清除现有地基--”

      他的话马上被一片惊呼打断,人们又一次怀疑起自己的耳朵,忘乎所以地狂热讨论起来:“他说什么?”“全炸掉?”“全炸?不可能!”“那会不会把价钱转加到咱们头上阿?”会场内外热闹得象几千只老母鸡同时下了蛋。阿坚长长地吐出一口烟,呛得我直咳嗽:“坚哥,太难闻了。我都没法思考了。”阿坚好脾气地笑笑,把烟扔到脚下踩灭。

      “2--”“大哥”笑了笑,又说了遍“2--”。大家的声音终於小了下来。“第二条,为了汲取教训,防微杜渐。忠信公司将借鉴国际建筑工程惯例,设立工程监理一职。该职位将由非忠信的专业人员担任。同时,本公司将建立独立的质量监督部门,直接向总经理和董事会负责。”他笑着看向任小侠,“在这里,我高兴地宣布,任教授已经同意作为忠信一期开发项目的名誉总监理。请大家鼓掌。”掌声真心实意地响了足足两分钟。人们脸上的表情从最开始时的疑惑紧张到现在的兴奋激动。他们一个个睁大眼睛全神贯注,象是过节时等著领糖吃的小孩子。

      “第三条,根据任教授的建议,为了更好地适应购房者对于整体居住环境日益高涨的要求,使和平小区真正成为环境优雅、适宜家庭特别是有孩子的家庭居住的高质量物业群,我们决定修改和平小区一期工程的设计。以何小侠教授和江雅丹博士联合国宜居奖的设计为蓝本,建造最新概念的波浪式新型板楼。关于该设计,等一下江雅丹博士将具体陈述。”

      “不盖塔楼了?”“不盖了,板楼!板楼!”“什么叫波浪式?”“不知道。说一会儿给细讲!”“那这钱怎么算阿?”“你不是来退房的嘛?”

      场上这通乱阿,人人都是一副大头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表情,认识不认识的拉住就猛问。就连看台上一直神色平和的各位领导也露出吃惊的表情。董大鹏坐在那里微锁着眉头思考了一下,然后视线迅速在人群里逡巡。他在找谁?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好象看见龙骨的红头发在人海中闪了几闪。我忙拉住阿坚的胳膊,凑到他耳边说:“坚哥,我好象看见龙骨了。就在前面这群人里头。董大鹏是不是在给他儿子发暗号呢?”阿坚站直身子冲着我指的方向望去。不知不觉间,公园那边的人潮也涌过来,入口前上百米的距离内,挤挤挨挨恐怕聚集了几千人。

      阿坚的手在空中挥了挥,做了几个我不明白的手势。就在这时,人群突然向着围栏涌过来,铁门开始向我们的方向倾斜,同时发出金属断裂前特有的支支声。我吓得提起书包向身后主会场退去。

      “退后!立刻退后!”阿坚和几个人一边拼力顶住铁门,一边大声呵斥。高音喇叭里解说员声音平静地要人群退回公园,防止不必要的拥挤。但是人群依旧象疯了一样向前涌。入口旁的铁丝网已经向内倾侧了接近三十度角。被挤在铁丝网上的人个个表情痛苦,有的女孩子的脸被死死挤在铁丝网上,几乎要渗出血来了。我吓得顺着主会场左侧又往里跑了大概五米远。才发现惊恐万状的不光是我一个,主会场里的人也都站起来了,位子靠近入口的已经开始往里走。

      我吓得都快喘不上气了,远处公园那边还有人在不断往这边跑。高音喇叭里面的话他们难道听不见吗?这样会挤死人的。前面被挤在铁门上的人有几个身子一软沿着大门往下滑去。阿坚他们马上从栏杆的缝隙中把他们拽起来,嘴里嚷:“别下去!别下去!”人群里有人哭叫:“开开门!我实在挤得受不了了!”这一下不少声音也跟着喊:“开门阿!”“开门阿!”

      开门?我看看离入口处五十米外的那三个塔楼底座。那里该不会已经放好了炸药了吧?天那,真要那样,绝对不能开门!还有,看台后面的临时办公室里很有可能存放着大量现金。这些人不会是来抢钱的吧?

    • 家园 【原创】第84章 还款大会

      星期五我和往常一样被妈妈从被窝里“请”出来,洗了涮了吃了。背上书包出门,一看手表正好八点,花十五分钟骑车到学校,还能占个不错的座位。我和妈妈说今天晚上不借斋的人要一起出去吃火锅,让她别等我。骑上单车出了小区,走出5米远,就是通往西区的32路公共汽车站。我不由地停下来,扶着车呆呆地看站牌子。四十分钟,只要四十分钟我就可以到和平小区了。报纸上说今天上午十点忠信将在那里开大会并退还全部预付款。正在犹豫汽车已经来了。我的脑子里还没想清楚,手已经锁了车,顺手拔掉气门芯和铃铛盖,三步并作两步上了车。我找个靠窗的位子坐下,心里对自己说:李熠阿,再这么翘课,你就完了!

      快到西区了,车上的人越来越多,只上不下。我有些疑惑,下意识地抓紧怀里的背包。会是怎样的情景呢?终于到站了,车上的人纷纷站起涌到门口,排在后面,眼瞅着车里的人几乎走空了。下车的瞬间我发现自己好象来错了地方,人流熙熙攘攘象是赶庙会似的,从不同的地方向一个终点席卷而去。大部分人成帮结伙兴高采烈象是来看耍猴的,边走边高谈阔论。有极少部分人面色沉重一言不发。我还来不及辨别方向,就身不由己地跟着大家往前走。

      走着走着,拐过一个街角,另一股人流汇入我们的行列。突然,我看见前方有几个高个子长发男孩。其中一个染着暗红色卷发的男孩正偏头和自己右边的人说笑,那样子象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龙骨?!我本能地压低身子,脚步一停,被后面的人狠狠撞了一下:“干什么呢?走得好好的肚子疼?”那人不满地白了我一眼,绕过我走了。

      龙骨他们好象没看见我,打打闹闹地走远了。我长出一口气,悄悄在人缝里尾随,龙骨的红发象人海里的一顶孤帆时隐时现。快到入口了,人群开始分流。我见龙骨他们停下来似乎在商量什么,龙骨边思索边四处张望。好险!我忙贴着和平小区的铁丝网悄悄蹲下。数了足足两百下才又站起来了,咦?龙骨他们没影了。

      整个和平小区工地从入口到办公室的部分变成了临时会场,搭了高高的看台,周围装上了高音喇叭。会场和工地间用铁丝网临时隔开了。临时会场的看台下整整齐齐摆放了很多椅子,已经坐了不少人。高音喇叭不断告诉大家只有持有房产预购证或者记者证的人才允许进入会场,其它的人请到对面公园。但是人们还是不由自主地入口处涌。会场里外甚至对面的公园都已经是人山人海。

      我尽量缩小体积,艰难地在人群中钻来钻去。看来我最近真的瘦了不少,难怪小青说我走起路来大袖生风飘飘欲仙呢。钻着钻着,人的密度从稀饭变成了稠粥,又从稠粥变成了干饭,终于变成了铁板。夹在人缝里我根本动不了。掂起脚尖,只能看见忠信的旗子在空中飞舞。正在绝望,一片嘈杂中听到异常熟悉而亲切的声音:“你这哪是记者证阿?蒙事玩儿那?一边儿呆着去!”

      我尖声大叫:“坚哥!坚哥!是我阿,我是李熠!我走不动了,你快来救我呀!”

      周围的人都被我吓了一跳,加上阿坚在入口那儿使劲喊:“嗨!你们别堵在这儿。让开点,让她过来!”后来他干脆自己出来连拉带拽地把我塞进了大铁门。他那一米八几的个子在人群里横着膀子一晃,身后自动出来一条胡同。我眼泪都快下来了:可找到组织了!

      阿坚嘱咐我就在他身边呆着别往远处去。一边忙着验证放人,一边埋怨我:“小葱,今天这么乱,你来凑什么热闹阿?”

      “坚哥,我是不放心。自己也不明白怎么就跑这儿来了,我上午还有课呢!”

      阿坚抬手又哄走一个假记者,乐呵呵地说:“没事儿,不就是逃学嘛。那事儿我从前经常干!”说着,他让两个手下把围在门口的人往远处赶。“这帮人都捂在这儿,一会儿指不定出什么事儿呢。”

      听他这样说,我忙四处看看,龙骨他们几个象是几条凶猛的鱼,深深潜入了人潮中,没留下一丝痕迹。我心里暗惊,禁不住仔细打量那些围在入口前怎么赶也不走的人。我看看这个,秃顶豹子眼满脸横肉,很符合电影里的打手形象,一会儿说不定一只手就能把大门卸下来;瞧瞧那个,瘦骨伶仃双手插在袖筒子里,没准一抬手就是两颗炸弹。。。我看得头晕眼花,只好凑近阿坚低声说:“坚哥,我刚才看见了龙骨,可现在又找不到他了。会不会是来捣乱的阿?”

      阿坚把一个人的预购证拿在手里翻过来倒过去地瞧,嘴里却说:“龙骨?今儿来的人多了。你往我身后八点的方向瞅瞅。”我伸长脖子,八点?八点,对面公园大树地下,恶!那不是贺疯子手下的阎王嘛?旁边那两个人好象也 在哪里见过。

      我有点哆嗦:“坚哥,那贺、贺--”

      阿坚嘲笑地看着我:“看你吓的。老贺没来,外地养伤呢。”见我缩手缩脚的样子,又加了一句,“你这丫头平时不是胆儿挺大的嘛?看一个老贺就把你吓得肝颤了。至于嘛?我们大哥早就安排好了,几个臭鱼烂虾折腾不出多大动静。”

      “这我就放心了。”

      我腿有点发软,只好把书包放地上拍拍,然后坐上面。虽然不是购房户也不是什么记者,我居然也坐在主会场里面了。特权这东西真是说着臭吃着香阿。我松松腿,看看会场周围神情戒备的忠信人员。用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来说是一点不过分。连工地里面也有人来去巡逻。一期工程的地基边上,还有几个带着安全帽穿着工作组的身影在忙碌。我捅捅阿坚:“坚哥,一期的地基边上那些人在忙什么?”

      阿坚脸色不善地看了那边一眼:“别问了。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十点了,喇叭里宣布大会开始。“大哥”引领着几位领导模样的人走上讲台。每上来一位喇叭里就会介绍这个人的身份职务等等。当一个身材魁伟五十岁上下的中年人走上来时,喇叭里介绍“这位就是副市长,主管本市经济和外商投资的董大鹏同志”。龙骨爹?我忙凝神观看,就见他神色平和嘴边含笑,眼袋有点发暗,举手投足间颇有点儒雅气质。这个人会养出龙骨那样的儿子?会是“大哥”他们口中那个无所不用其极的坏蛋?

      我正瞎琢磨,市里的、银行的、城建的领导们都坐好了。筠红一身深蓝色职业女装,怀抱着一打文件,静悄悄地立在看台一侧。她的目光若有所思地追随着“大哥”的身影。似乎丝毫没意识到自从她出现,看台前面那群正在劈里啪啦地猛按快门的记者,有好几个转过来变换着角度在拍她。她永远是那么美,永远站在离“大哥”几米远的地方。她来到这个世界,就是要让最优秀的男孩们为之疯狂的。我不无酸楚地想:面对这样的女孩,象龙骨那样才是正常的。不知道“大哥”和她单独在一起时。。。

      记者拍的差不多了,“大哥”拿著讲稿走到麦克风前,刚要说话,记者们又是一阵狂拍。有几个还叫:“何董事长,看这边!”“大哥”微微一笑,转头望过去,人群中有人赞叹:“真帅!什么人什么命阿。”阿坚点着一支烟,得意地笑着,好象人家是在夸他。

      总算记者们拍过瘾了,“大哥”微笑着开始讲话。他先讲了一下今天大会的安排。然后简单回顾了一下忠信的历史。他特别强调了以往忠信的良好信誉,以及和平小区项目对于忠信的重要性。人群里有人喊:“全他妈是废话!”我和阿坚瞪过去,是一个相貌有些流里流气的人。阿坚极轻地向那人的方向摆了摆头,远处人群里似乎有人在悄悄往那人身边移动。阿坚转回身,同时拉了我一把:“别看了。小心惊了那小子。”

      “大哥”不动声色,继续往下讲。终于讲到这次事故,他停了停。刹那间全场鸦雀无声,只有风吹动忠信大旗猎猎作声。他的视线在冷风中不住翻动的旗子上停驻了片刻,深吸一口气,继续说:“这次质量事故造成的后果是非常恶劣的。给全体忠信人上了终生难忘的一课。为了维护忠信的信誉,对此次质量问题做一个正确公正的评估,我们特别聘请了中国科学院院士任小侠教授。下面请任教授公布调查结果。”

      任小侠?会场里一片骚动,人们纷纷交头接耳。任小侠步履轻快地走到台上在“大哥”身边一站,面含微笑听“大哥”介绍她的辉煌履历。台下的人听到她二十六岁就拿到了苏联博士,成为本省最年轻的学部委员,发出一片惊叹声。任小侠依旧是那身朴素打扮,台下记者的闪光灯不断闪动,映衬著她的身影特别瘦小。她点点头接过了话筒,声音清亮地说:“这次调查是应忠信公司要求进行的。调查过程也得到了忠信公司的全力支持。但是为了保证调查的独立性,整个调查期间没有任何忠信人员参与。调查的取样是由我和S大建筑系几位博士完成的。材料分析报告由省XX实验测试中心提供。具体报告将在会后散发。这里我只想公布一下调查结果。和平小区一期工程一号、二号、三号塔楼,地基所用水泥标号低于国家建设部标准,气泡含量高,部分钢筋的延长和弯曲测试均不合格。。。”

      这、这?我求援地看向阿坚。他用脚踢着地上的石子,面色如铁。我忍不住去看坐在台上的“大哥”。他坐在那里双手互握表情非常平静。我在哪里看见过这个表情?想起来了,是那天在校长办公室,何富贵自始至终就是这样淡淡的不动声色。

    • 家园 【原创】第83章 拌马腿(您教的拌马腿不太好使)

      也不知道陈叔叔在电话里和校长说了些什么。放下电话他就心神不定地站在窗户边上往外瞅。瞅了一会儿才想起屋里还站着观众呢,他忙说:“大家先耐心等会儿。有大人物要来听听咱们怎么处理这个事情。”

      干部同志一撇嘴:“什么大人物?世上还能蹩过一个理字不成?市里雷副市长那儿我有熟人。不信讲不通这个理去!”

      校长忙笑着说:“哎呀,我又没说不处分。不过是个老同志,要想听听处理的过程。咱们就再等一会儿。来,您坐。”说着给干部同志端过来个凳子,还笑容可掬地沏了杯茶放在他面前。

      干部毫不客气地坐下喝口茶,又说:“那我们东东呢?他又没犯错,凭什么罚站阿?”

      校长倒是个泥巴捏的性子,一点不急,居然颠儿颠儿地到隔壁办公室又给“右翼”人士一人端了个凳子。这下泾渭分明高下立判,干部同志满意了。一边品着茶一边和站在窗边发呆的校长唠嗑:“你这茶,太次。下回送你点好的。这喝茶也是身份,你一个校长喝这么次的茶,太丢面儿了。。。哎,我说,你看什么呢?什么老同志把你吓成这样了?俗话说现官不如现管。要是退了的老家伙,你连理也不用理他。”

      正说着,校长嘟哝一句:“我的天,真来了!我得接接去。”说着一遛烟跑下楼。

      我们大人哗地一声全涌到窗口去了,孩子们也忘了站规矩,一起扒着窗口看。就见校门口缓缓驶来一辆擦得甑光瓦亮的黑色红旗轿车。中午操场没人,车子直接驶到楼门口停下来。下面看不见了。紧接着就听见有节奏的蹬蹬蹬上楼梯的声音,夹杂着校长的聒躁:“老将军,您怎么真来了。您打个电话就成了,何必亲自劳动大驾阿。。。”我们一席人赶紧各归各位屏气吞声。

      就听杂蹋的脚步声中,有一个人的步伐特别沉稳有力。那个人走到门口,问:“是这里吗?”

      我的心一阵狂跳:金毛狮王来得好快。“是是。”校长边应承边打开门。大家都是眼前一亮。金毛狮王今天居然穿了全套将帅服来了。那颜色略深的绿色纯呢将军服,衬着金黄色的帽穗,肩膀上两颗闪闪发光的将星,再加上那两道如雪的白眉,挺拔的军姿,真是威风凛凛杀气腾腾阿。我们“左翼人士”不由自主都是一个深呼吸,挺直了腰杆。干部同志张大着嘴,手里端着茶杯,傻坐在那儿,看样子是被震糊涂了。他的儿子倒机灵,自动站起来,还把自己的同伙儿也拉起来了。

      金毛狮王环视了一圈,直奔校长宝座,刚要坐下,干部不干了:“请问您是谁呀?这可是校长的座位。”

      金毛狮王看了他一眼,扬声说:“我是中国人民解放军XX军区前副司令员退役中将何富贵。校长,这个位子,我可以坐吗?”说罢双目如炬直视干部。

      校长受不住了,扑过去拉开凳子说:“老将军您坐,您坐。”

      何富贵傲然坐下,从陈叔叔手里接过他的专用木棍,对校长说:“讲讲情况!”

      “阿?”校长站在下手,愣了一下,看来刚刚换了角色还不太适应,算他机灵,马上满面笑容地说,“报告首长,事情是这样的。。。”

      何富贵表情淡淡如水,双目平视前方,任由校长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我听了听,说得简明扼要不偏不向,看来这个校长不是个笨人。

      何富贵沉吟片刻,大喝一声:“李尧,出列!”

      “到!”弟弟清脆地答了一声,向前迈出一步,小胸脯挺得倍儿高。出列?这不是军训时队列用的词儿嘛?没等我想明白呢,弟弟和何富贵叮当上了。

      “李尧,我问你。当初战术布置的好好的,你们怎么执行成这个样子了?”

      “报告首长,我们基本完成战略意图。”

      “基本完成?那这个人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为什么说你们抢钱?”

      “报告,我们依照您的主意,先诱敌深入,再形成局部优势。虽然您教的拌马腿不太好使,我和成成一起使劲,还是把他拌倒了--”

      “等等!谁说我的拌马腿不好使?我这招拌马腿朝鲜战场上两米高的美国鬼子都一摔一个跟头,怎么会不好使?你们俩,使给我看!”

      弟弟和成成两个倒真不含糊,在校长室拉开架子就比划起来了。我心说:完喽!本指望金毛狮王来救驾呢,这下他恐怕也得担个教唆青少年犯罪的好名声。他七老八十胡子一大把,肩上扛俩将星,估计大家也不指望“治病救人”了。我弟弟他们这些可以教育好的,不幸被教唆坏的青少年,恐怕要被好好“拯救”一番了。

      弟弟真是死到临头尤不自知,居然当着苦主的面讨论起战斗技术问题了:“您看,我们的动作完全是照您教的来的。”

      “不错。那怎么会不好使呢?”我撞墙的心都有了:求求二位,别说了。您这简直是给人家写犯罪经过呢。

      “我们把腿往他身后一放,然后这样一推。谁想推到他肚子上了。他掘了下屁股,根本没倒!”

      “等等!你当初跟我说是你们同学,难道就是这两个?”

      “是!”

      “胡说!这俩都这么大了,怎么能是你们同学呢?”

      “报告首长,他们是蹲班大王。都留过两次级了。”对面干部的脸腾地红了。

      “难怪呢。”何富贵第一次有了表情,他马上板住脸接着问,“他们个子高,你们抬起手来只到他们的肚子,推在一大堆下水上,当然推不倒了。你们不会推他们的腰吗?记住,手一定要向对方的腰或者胸口发力。腿要稳,手要狠!”

      “知道了。后来我们就是推在他的腰上,他才倒的。”我和成成妈对视一眼,双方都从彼此的眼里看到了绝望。这么稀奇古怪的家长会,显然干部同志也是第一次参加。他一定是被犯罪分子肆无忌惮的言论搞蒙了,坐在那里保持着目瞪口呆的姿势,茶杯里的水倒是一滴没洒。

      “好吧,算你们还够机灵。后来呢?我不是说了这次战斗的目的就是要让敌人知难而退,产生畏惧心理吗?这个蠢货脸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

      “哎?你说谁家孩子是蠢货?”干部终于反映过来。

      何富贵不屑地扫了他一眼:“我最讨厌仗势欺人恃强凌弱的无能之辈。没让你发言时不要插嘴!”干部的脸被怒火烧得通红,刚要发作,禁不住何富贵身后的校长又是挤眼又是作揖,他长出一口气,恨恨地坐回凳子上去。

      何富贵转头问李尧:“问你话呢?这孩子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儿?就算拌马腿把他拌倒了,伤也应该在后面,怎么跑前面来了?!”

      “报告首长。我们把他绊倒后,他就坐在地上发愣。我和小胖趁机去搜他的钱包,想把被他抢走的钱拿回来。谁知道他一看我们找到了他的钱包,就往地上一躺开始打滚,嘴里还大叫大嚷。他摔的地方在大杂院的台阶前头。他往右滚的时候也不看看,头撞在了台阶前的石猴儿上。我们吓得就往回跑。他捂住头爬起来追我们,又摔了个跟头。他脸上的伤到底怎么来的,我们也不知道。”

      何富贵用拐棍蹲地,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乱七八糟!乱七八糟!就这样你还好意思说基本完成任务?要按照我的说法把他们挨个教训上几遍,钱回来不是迟早的事吗?嗯?不战而屈人之兵,你懂不懂?看你们整的这烂摊子!归队,好好反省反省!”

      何富贵出口气,用拐棍指了指额角乌青的男孩:“你,出列!”那个男孩东张西望一下,乖乖地站到了屋子中间。“说,你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男孩转了转眼珠,偷偷去看干部。“嗯哼!”何富贵一声怒喝,好家伙,连我的心跳都停了半拍。“有什么说什么。男子汉大丈夫要敢做敢当!说。”

      男孩忽然泄了气,竹筒倒豆子全招了。从自己当初抢弟弟他们的早点,到弟弟他们要钱他不给还打人。说到干部同志如何教他诬赖弟弟他们把自己打伤的时候,干部同志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煞是好看。男孩说完了,何富贵把他叫到跟前,仔细看看额头和脸上的伤,回头对陈叔叔说:“我看就是点外伤,你说呢?”

      “我说也是。孩子,你摇摇头,晕不晕?”

      “不晕。”

      “得了,”何富贵说,“一会儿你跟我回去。我那儿有点专治外伤的好药,抹上保证你三天青肿全消。”大家听了这话都是一愣。何富贵上下打量一下男孩,“看着也挺聪明的样子。怎么学习这么差阿?”

      男孩低下头,嘴角渐渐往下撇,终于连眼里也滴下泪来:“我就是--”男孩突然一指干部同志,“我就是想恶心恶心他。他最要面子,我偏要让他丢人现眼!他把我妈甩了,自己在外面养二奶,动不动还打我妈。我妈不让我和他顶嘴--”

      “你个小兔崽子--”干部拧眉瞪目就要发作。

      “坐下!”何富贵啪地一拍桌子,震得大伙儿耳朵嗡嗡直响。

      何富贵站起来,对男孩说:“孩子,你爸混蛋不等于你要比他更混。爷爷教你几招,以后他要是敢跟你妈动手,你就教训他。不过咱们可有个条件,这学习可一定要上去阿。大男人没个看家的手艺可不行,你说是不是?”男孩点点头。老头转身对旁边一直点头哈腰的校长说:“校长大人,今天这事儿您看怎么办呢?”

      “您是领导,您说。”

      “依我说嘛,这学校是教育人的地方,它不是法庭。关键要把孩子教育好。事情的原委已经很清楚了。当初李尧他们来向你反映问题你不处理,是你不对。”

      “是是是。我那时正忙着年底写总结,没想到--”

      “孩子们呢,也不能什么事儿都找老师找校长。特别是男孩子,整日娇滴滴的一碰就哭,跟个老娘们儿似的,象什么样子?!”

      “您说的太对了--”

      “学校嘛,既教文化也教做人。孩子们要学会自己把问题处理好。男孩子嘛,稍微粗放一点,没啥坏处。我可不是说让他们打架,这在部队上也是不允许的--”

      “首长,我明白您的意义了。今天这几个学生都知道错了,也请了家长,我们教育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我就把人带走了。”何富贵回头看看大男孩,“你要不要跟我来?中午我管饭。”男孩点点头,跟在他身后。

      不等干部同志说话,校长忙跟出去:“首长,首长,今天您的话让我深受教育。以后我可不可以到府上再聆听教诲阿?”

      何富贵想了想,说:“这些孩子们都知道我住哪儿。你以后有事就找他们递话儿吧。”

      刚要走,小胖喊起来:“何爷爷,我也要坐红旗!”“我也要!”“我也要!”几个小的七嘴八舌乱嚷嚷。

      何富贵问陈叔叔:“军区食堂快关门了吧?”

      陈叔叔看看表:“现在走的话应该还来得及。”

      何富贵看着几个小家伙笑了笑:“那就~~~~来吧?”

      “嗷~~~~”几个小的一拥而上,也不问问我们这些大人,欢天喜地簇拥着何富贵和陈叔叔下楼去了。

      “校长,我们走了?”我走到校长身后,态度极其恭敬。他一边扒在窗口张望一边冲我摆摆手。几个家长和我一起长舒一口气高高兴兴走了。谁也没注意干部同志依旧坐在凳子上发呆,手里的茶已经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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