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原创】黑道·情缘(第1章 黑道也需要娱乐) -- 山而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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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第99章 歪脖树

      时间渐渐到了中午,店里简直到了摩肩接踵人声鼎沸的地步,充斥着民工模样的人。那些真正来买书的顾客被他们挤得东倒西歪。收银台前是没头没尾的长队。我们不得不打开所有的收银机,手底下根本不能停。这些民工站在队里有的拿本小人书,有的拿著流行小说,有的排了半天到了跟前冲你两手一摊,那意思人家队忘了拿书了,然后折回店里继续捣乱。

      勉强支撑到下午两点,总算出去了一大群民工。刚刚喘口气,这些人去而复返,个个打著韭菜包子味儿的饱嗝。我擦著头上的汗,一边扫书一边看向大家好。郝大爷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任凭人流从面前一波一波的过,他自己一动不动,脸色阴沉沉的,疏松的眼皮下一双三角眼露著凶光。他的眼变得特别深特别黑象两道幽深的潭水,你根本不知道他在看哪儿。出门的无论民工还是顾客见他这个模样都自动靠边绕道走。

      几个女孩人人累得张著嘴小脸通红。她们都站了几个小时了。这样下去,别说中午饭,人都要累垮了。远处顺子站在梯子上正往书架上上货,汹涌的人潮中象一叶孤独的小船,随时会倾覆似的。不能这样了,我竖起牌子,叫顾客等一等,跑到大家好身边,刚要开口,门帘一挑,懒猫围著花格子长围巾,似笑非笑地从大门外晃进来了。他望望店里拥挤不堪的景象,满意地点点头。回头看见我和大家好,明知故问:“郝大爷,好生意阿!”

      一定是这小子弄鬼!我气得一呲牙就像想冲上去,大家好五根瘦瘦的手指如枯藤般死死扣住我的手腕。他在我耳边说:“丫头,别去。”

      我回头看着大家好,眼泪一下子涌上来:“郝大爷,他们这样会把咱们偷光的!”

      大家好松开手微微一笑,眼神依旧在店里逡巡:“放心。有我在,哪个孙子也别想偷东西出去。”

      “那些民工?”

      “全是幌子。”

      “怎么会?”

      “嘿嘿,正主还没上场呢。”

      我看看门口不停进出的人潮,脑袋里直犯晕:“郝大爷,人太多了。咱们干脆把门先堵住吧。这样-”

      我话还没说完,大家好象只大猫似的悄无声息地撺了出去。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从门口的人群里拽出一个四十多岁高知模样的人。那个人哎哟哎哟叫着,右手在空中毫无章法地乱挥,突然一道寒光闪过,我惊叫:“他手里有刀子!”

      “嘿嘿,没事儿,没事儿。”大家好嘴里随意说着,手不着痕迹地在那人肩膀上一抹,那人的右手立刻软软地垂下来了,脸色变得惨白。大家好笑哈哈地说:“小歪,来,见见我们经理。小熠阿,今天可巧了,我遇上老朋友了。借你的办公室聊聊天行吗?”

      “哦。”我根本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点点头。脑子里一团浆糊:百家姓有姓歪的?

      大家好又凑到老歪耳边,亲切地说:“那边戳着的几个东西是你徒弟吧?叫他们别乱动。我老了,手抖得厉害。刀片下去就没准了。”

      他的笑容特别诚恳,而且声音极轻,只有我离得近才勉强听见。我猛一回头,就见离门口不远处的书架边上站着几个人正鬼头鬼脑地向这边张望。书店另一侧,懒猫也伸长了脖子,满脸是掩饰不住的焦急。

      我这才明白:原来是个贼头阿!牙齿咬得格格响,连跑几步跟着大家好进了办公室。大家好把那人往椅子上重重一推,不等他反应过来,双手在他头上极快的几个动作,我的嘴差点掉到地上:这哪儿是什么高知阿?那双凶光毕露的眼睛,一看就不是好东西。刚才怎么就被他蒙过去了呢?

      那人失了伪装,精气神垮下去一半儿。大家好笑眯眯地对我说:“小熠,来!大爷给你介绍个人物:歪脖树。咱们省城数得着的好手。和我一起吃过两年窝窝头阿。哈哈哈”我仔细一看,你还别说,他的脖子好象是有点歪,总想在跟谁较劲似的。

      歪脖树听了这话,眼睛转了转,立刻满脸堆笑换上一副讨好的笑容:“我说是谁呢,原来是老哥哥阿。您看我这眼神儿都长哪儿去了。您老一向可好?”

      大家好站直身子,摸摸下巴说:“好,好!能不好吗?怎么,今天带着你的徒弟给我问安来了?”

      歪脖树象吃了苦药咧嘴笑道:“哎,问安,问安。道上的规矩总要守的嘛。这儿是您老的地盘阿。”

      大家好拍拍他的肩:“哈哈哈,咱们有年头没见了。什么风把你老弟吹到我们这小地方来了?”

      “嗨,”歪脖树一抬右胳膊,圆转自如,他苦笑一下,“这么多年了,老哥哥的功夫还没撂下阿。”

      大家好活动活动手腕:“看家的手艺,就剩这么点了。总得对得起祖师爷不是?”

      歪脖树双手抱拳当胸:“老哥哥,非是我歪脖树不知礼数。实在是听说又要严打了,我这几个徒弟又熬不得苦。听说您收手好几年了,只好到您的地盘来找饭辄。我要早知道是您在这儿守着,说什么也不敢动手阿。”

      大家好不接他的话喳,拉了凳子在他旁边坐下:“老弟,今天怕也是受人所托吧?徒弟都带来了?我看有八个吧?”

      歪脖树摇摇头:“确实是八个。道儿上都说您老火眼金睛过目不忘,真是名下无虚士阿。”

      正说着,门口隐隐约约有人探头张望了一下,又迅速缩了回去。大家好说:“看,你徒弟挺有孝心。”

      “嗨,手底下的活不行。对我倒还孝顺。突突,进来!”

      那个人闻声挨着墙角蹭进来。眼神极滑溜地从我、大家好的身上扫过去,然后叫道:“师傅,您没事儿吧?”这不是那个面带羞涩的民工吗?我一身冷汗。那时心下还颇为同情这小子,没想到是个贼阿!

      “呵呵,”大家好满意地点点头,对歪脖树说,“不错阿。装啥象啥。这小子要不是进门时没憋住,勾了我一眼,好悬我就走眼了。收的好徒弟阿!”

      歪脖树谦虚着,冲徒弟招招手:“突突,来,见过你师爷。”

      突突闻言忙收敛了一脸的敌意,规规矩矩走过来鞠躬道:“师爷您好。”

      “行了行了,是个好孩子。把你那几个师兄弟也都叫来吧。”

      突突不动,偷偷去看自己的师傅,歪脖树作色道:“你师爷要指点你们哥儿几个,还不快叫。”

      不一会儿功夫突突真领回7个人来。扮成什么样的都有:老师,学生,民工,小混混。。。我好象都在哪里见过,但是一点印象也没有。最后跟进来那个,我定睛一瞅,不是懒猫是谁?我气得站起来刚要说话,他倒大步流星地走进来,根本不理我和大家好,

      对着歪脖树一拍桌子:“老歪,这是怎么回事?!”

    • 家园 【原创】第98章 烦恼

      “停!停!”我再也受不了了,跑过去仰头对老狮子说:“首长,咱们谈谈!” 老狮子抿着嘴角一言不发地俯视我,目光冷酷凶狠。我先是瞪大眼与他对抗,你的眼大我的也不小!逐渐就顶不住劲了。这老狮子瞪了一辈子人,功夫还真不是盖的。先是我的眼皮耷拉下来,后来脑袋也垂下来了,脑瓜顶毕竟有骨头抗着呢。我几乎听见头皮被老狮子200多度的目光烧得滋拉滋拉响:“首长,能跟您聊聊吗?就一分钟。”我心虚地恳求。

      老狮子这才收回目光,长出一口气说:“不要妨碍训练。轮到你会叫你。”我老老实实答应一声,乖乖回到我的角落,顺便看见陈叔叔想笑憋得胃疼的怪样子。我头一次与老狮子对吼的勇气跑哪儿去了?

      军姿训练、刺杀训练、队列训练,然后是老狮子讲评。小胖由于刺杀时目光凶狠得到表扬一次。讲评完毕后,老狮子严肃地说:“今天训练到此结束,希望同志们回去后要多学多练,勤于动脑。好了,下面是吃水果的时间。解散!”“嗷~~~”几个孩子争先恐后跑进屋去。总算李尧有良心,进屋之前回头看了我一眼。

      老狮子微笑地看着孩子们在客厅里抢哈密瓜吃,看够了才转回头说:“你,过来!”我规规矩矩跑过去,低着头。“什么事儿?”我忙把三个孩子不学无术的情况汇报了,说完偷偷抬眼看他。“嗯~~~”老狮子沉吟片刻,忽然掏出个哨子:嘟嘟~~~就见李尧他们丢下瓜从客厅里蹿出来,眨眼功夫在老狮子面前挺胸叠肚站成一排。

      “据你们学校老师反应,你们几个学习成绩一塌糊涂。有这么回事吗?”

      几个小的脸上不放光了,小胸脯也塌了。“看来老师说的不错。为什么你们的成绩这么烂?”几个小的低了头不坑气。“说话!说话阿?!”狮吼声中小孩子们明显身上一抖。“哼哼,平时唧唧喳喳,这会儿倒谦虚起来了。小胖子,平时属你话多,今天你先说!”

      “我~~~我~~~,晚上太困了,来不及写作业,就乱写。”

      “啧啧,还有你这样当学生的。太困?不会头悬那个什么,锥子扎大腿吗?咱们男爷们儿连个困都斗不过,将来怎么保卫国家阿?”这不是摧残祖国的花朵嘛?回去一定跟小胖妈说说,不能让孩子这么小就自残。

      “李尧!”“我~~~,我讨厌语文。”

      “讨厌语文?我也讨厌!”我这个气阿,老狮子这是教他们学好还是学坏阿?老狮子看了我一眼,“但是总得认字儿吧?再说了,既然组织上把语文列为考试项目,咱们怎么着也得把它拿下来不是?总不能输给一帮丫头片子吧?”说罢意味深长地看我,几个小的也转头看我,还心领神会地点头。我气得发昏十八章:先是要孩子自残,现在又教育他们歧视妇女!

      “成成,你怎么回事?”“我数学不好。”

      “切!这可怪了。大数学家全是男人,怎么偏偏你的数学不好?李尧,你帮他!”

      “是!”

      “从今以后,训练之前一律要完成作业。写完要互相检查,每个错误围操场跑一圈。胆敢互相包庇者负重越野!”

      “是!”

      “同志们,现在我们面前耸立着一座高山,它的名字就叫期末考试。我们要。。。”

      我靠着围墙听着老狮子的奇谈怪论,看着那三个毛孩子敬仰的目光,简直象生活在异空间。唉,歪理正理,只要能让成绩提高就是公理。我悄悄和陈叔叔打个招呼就走了。

      回到车间,雁语一个人孤零零地守着收银台,其他人都不见了。书架后面不时传来金属落地的惊人响动。“人呢?”

      “都在拆机床呢?”

      “拆机床?”

      “不是你同意了麦帅他们拆机床吗?今天请来了山子哥。正在后面干呢。”

      “哦。”我探头看了看,后面乌丫丫一大堆人,个个汗流浃背,山子哥站在中间一台机床上正在指挥。我缩回头,坐在旁边一台收银机前,打开数据结构课本,然后看着地面发呆。

      “熠姐姐,何先生今天给你打了两次电话了。昨天晚上也打了。”雁语看着我的脸小心翼翼地说,“你要不要回他一个电话阿?”

      又躲过去了吗?我忍不住想。“你说我要考试很忙就行了。”

      “你们--”雁语见我低头看书,就把话咽下去了。

      我看着那些搜索排序算法,脑子里是“大哥”的身影。他穿着西服,他穿着衬衫,他对我笑,他替我抹去眼泪,他拧眉低头沉思,他对我说别哭。。。远处若隐若现高悬着那双美丽的眼睛,永远的含着泪的眼睛。

      我甩甩头,所有幻象瞬间消失了。我掐了掐自己的虎口:我要看书,我要考试,我要我自己的未来。这么一想,忽然就看进去了。在我周围,世界消失了,没有情爱没有烦恼没有声音。只有美丽的0101,它们自由自在地飞动,如飞鸿如激流,变幻无方。

      星期六上午我照例在最靠里的收银台坐着,手里是课本。我发现无论是和孟雷坐在图书馆,还是一个人锁在家里,只有这里,只有让顾客熙熙攘攘地从我身边来来回回地走过,我才能安心踏实地看书。

      不过今天有点怪,店里的人比前几个周末都要多,而且大多不象是学生。我边出小票边打量眼前的顾客,他大概二十五六的样子,衣服不太干净,头发很长,好象很久没有洗了,很像火车站那里等待工作的民工。我扫了眼他买的书,是过期的电影画报,厚厚一大打才5块钱。倒也符合他的消费心理,以后或许应该多进点有趣的过期杂志,我边想边给他打包。小伙子很羞怯,他低着头不敢看我,接过小票就匆匆走了。我忙喊:“哎!哎!你的书忘了!”

      小伙子慌慌张张走回来,连个谢都没说,抓起购物袋就跑。大家好坐在自己的“宝座”上,一路盯着,目光象是粘在他后背上似的。等到民工出门,大家好慢慢走过来说:“小熠,今天警醒些。”说话时眼睛不住在店里打量。

      “怎么了?”

      “怕是要出事儿。”

    • 家园 【原创】第97章 枪上肩

      圣诞夜,仿佛我的灵魂也从教堂那高高的塔尖上,升到不知什么地方旅游去了。从此我整天浑浑噩噩晕晕乎乎,对什么都提不起劲头。胡同里撞见雁语坐在高远的自行车后头,她涨红了脸想叫我,我一声“你好”就过去了:谁是谁的运,谁又是谁的劫阿?林绿野和阿坚相距5米远,鬼鬼祟祟去小炒食堂,看见我眼珠在眶子里乱转,我挥挥手走了:百年之后,才子佳人谁不是三尺黄土盖脸,来世谁又认得谁?团团和一个长头发大个子拉拉扯扯又说又笑的,我没言语悄悄走过去好远才明白:那大个子不是贺疯子手下的阎王吗?管他呢,无非是男欢女爱那点子事,过了九十岁有那心也没那力气了。

      收钱我给顾客个空袋子,不收钱我就让顾客拿书走人,常常我拄着扫帚看天发呆(确切地说是车间顶棚),星期五在家睡觉星期天跑去上课,孟雷一起复习为了不发呆把自己的大腿都掐青了。。。人人都问我:你怎么了?你思春了(该死的林绿野)?你失恋了(忧郁的我妈)?你病了(“大哥”)?。。。我很好,各位,我真的很好,真的。。。

      直到有一天半夜三更,我正睡得香呢,被妈妈拍醒了:“小熠,小熠?这孩子什么时候学会打呼噜了?”

      我睡眼朦胧爬起来,满肚子不高兴:“干嘛呀,妈?人家正困着呢!”

      妈妈两个大黑眼圈,忧心忡忡地说:“你这些天是怎么回事阿?到家就吃,吃完就睡,一睡就打呼噜-- 哎?你怎么又倒下了?快跟我说说,我实在睡不着阿!”

      “哎呀我怎么知道阿?您明天去问杜叔叔。我睡了-”

      “你不会是第二次青春期吧?人家说二十三撺一撺-”

      “妈~~~”我拿起枕头堵住脸,第二春?我这浑身上下还能发育哪儿阿?

      “老大,尧尧摸底考试的成绩你看了没有?”

      这可是大事,怎么我也算李尧的半个家长阿,我勉强撑住眼皮说:“没有。”

      “他语文才32分。”

      “什么?”

      妈妈满意地看看我怒睁的双目,继续煽火:“隔壁小胖更糟糕,语文和算数加起来整好100分。我听说成成的分也很差。”

      我揉揉眼睛:“他们三个最近不是总粘乎在一块儿吗?”

      “ 是啊。”妈妈瞅我一眼,小心翼翼地说,“这三孩子每天都天黑才回家,一问去哪儿了就说去何爷爷家了。我那时候听你说这是个老革命,想着应该是越学越好,就没细管。可你看看现在这成绩。”

      我点点头。妈妈说的有理,马上要中考了。李尧这32分可别当了待业少年了。那天晚上在李尧均匀的呼吸声中,我和妈妈嘀咕到天色蒙蒙亮。

      第二天下午两节课后我去了小学校。老师把李尧的卷子拿出来,我一看:数学100分,语文32分。暗自一笑:这小子数理化还是很过硬的嘛。仔细看那语文卷子,字迹歪七扭八,拾金不味、春意央然一类的错别字满纸皆是,更可笑的是那作文,题目叫“快乐的一天”。

      李尧同学是这样写的:星期六我们去了何爷爷家。何爷爷身高9尺豹头环眼,两膀一较有千金的力气。。。何爷爷非常慈祥,他们食堂的包子非常好吃,肉特别多。我们每人只能吃一个,但是解放军叔叔都吃的很多,有一个叔叔吃了6个,还喝了一碗汤。吃完后解放军叔叔的肚子都突起来了。。。何爷爷先给我们讲了54式手枪的原理,在我们的要求下,又让我们每个人摸了一下。枪的把手已经磨得发亮了,一定消灭了无数的坏人坏事。。。最后何爷爷检查了我们站队列和擒拿拳的练习情况。他亲切地鼓励我们再接再励,把坏人打回老家去。。。我和成成、小胖排着队,唱着歌回到家里。这真是有意义而快乐的一天阿。

      我默默地放下卷子,迎着老师的笑容无话可说。又问了问成成和小胖的情况,都是一塌糊涂。老师哭笑不得地问:“他们作文里都写到这位何爷爷。请问你们是在听评书,还是革命战争题材的连续剧?”

      我脸上的肉跳了跳:“都不是。”

      “哦?”老师同情地看看我的脸色,没有继续问。

      我叹口气说:“老师,李尧在吗?”

      “一下课就和小胖、成成三个人走了。他们这样已经有些日子了。什么课外活动都不参加,连补习功课的辅导班也不去。。。”

      我的眉毛越皱越紧,目中寒光闪烁:“老师,您放心。我知道那三小子跑哪儿去了。”

      气哼哼进了军区大院,和接出来的陈叔叔勉强招呼了,我就直眉瞪眼往里走。陈叔叔偷偷打量我,没敢多说。进了何富贵的小院子一看,果然,三个毛孩子排成一遛,大冬天的脱得只剩一件秋衣秋裤,正练拳呢,还嘿哟嘿哟地叫,跟真的一样。前面那个穿着XX军区跨栏小背心,头上热气腾腾,边打边吆喝的不是老狮子还能是谁?

      我抱着胳膊在院子角一站:今天我倒要看看你能闹出什么新花样来!

      老狮子虽然没转头,肯定知道我来了。他依旧大模大样地练拳,几个声音还没变完的男孩跟着他,叫得和半大公鸡打鸣似的,要多难听有多难听。时不时重重跺脚出拳,弄得地皮乱颤,满院子烟气。

      好不容易拳练完了,老狮子不知从什么地方找出几根半长不短的木棍来,郑重其事地每人发了一根,然后站在孩子们面前,双目平视前方,威武雄壮地大喝:“枪上~~~肩!”

    • 家园 下周一开始更新

      筠红和大哥的事情总算说清楚了。

      这两天重读<<虾蛊>>,深有感触,人家那才是小说。干脆利索,紧紧围绕中心,没有废话。相比之下我写得太散,铺得太开,整个节奏拖拖拉拉。居然还有人看我写文。我真的好感激阿。

      好在再有个二十章左右就该结尾了。我想休息一周,一方面状态很差成天吃药,齐达内的头锤搞得我跟看了萧峰服毒自尽一样瘪得慌。另一方面也是想考虑清楚,后面到底怎么写好。

      或许以后要删掉一半以上的内容。想想就雄心勃勃阿。自残专家。呵呵

      下周一开始更新。

    • 家园 【原创】第96章 低语

      我拉起筠红向外奔去。疯了!所有的人都疯了!或许这里离地面太远,稀薄的空气华美的殿堂让人们忘记了几十米下还有一个布衣粗食喧闹杂乱的人间。,我们要赶快到那个粗鲁的人群中去找回自己。电梯门徐徐关闭,速度如此之慢,我们眼看着龙骨踉踉跄跄扑来,重重撞在刚刚合上的电梯门上,发出一声闷响。

      筠红浑身颤抖,如同一具失去灵魂的躯壳。任由我拉着跑,眼泪从她的脸上滑落,飘洒到身后的夜色中,了无痕迹。我们一路狂奔出了第一宾馆,向着那灯火灿烂人声鼎沸处跑去。我们不停地跑,行人渐渐多起来,空气变得温暖,半空中有邓丽君缠缠绵绵的歌声似隐似现。

      我们终于停下来大口喘气。我靠着路边一棵小树慢慢蹲下,肺象是要炸了。筠红边喘气边回头看向不远处的第一宾馆。那灯火通明的楼宇,宛若通天的宝塔,直插云霄。她呆呆地出神,象是贬入凡间的仙女在回味仙音袅袅的玉宇琼楼。

      调整地差不多了,我站起来对她说:“走吧,别让龙骨追上。那小子神经错乱了。”

      边说边去拉筠红的手。谁想她的两支脚如同钉在了地上,一动不动。我有点急了,“筠红,快走吧。龙骨那小子对你没安好心!别让他追上了--”

      她猛地一甩手,一双雪亮的眼睛直瞪进我心里去:“龙骨他怎么了?他无非是心里怎么想嘴上就怎么说了。他有什么错?”

      我错愕地望着筠红,我说错什么了吗?

      筠红惨笑一声:“我倒希望有一天能象他那样,把心里的话喊出来。”

      “我、我是说,他在打你的主意。”

      “我不配是吗?我就应该每天在工地上跑、在华都熬夜吗?我就应该穿得样置置的人前人后装圣人吗?”

      她眼里的忧伤和无名怒火令我胆寒:“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还以为你本来就是那个样子呢。”

      “哈哈哈,不错不错,我本来就是那个样子,我就应该是那个样子。”她踉跄几步,靠住身后的围墙仰天大笑,那样子说不出的疯狂。

      真是一个糟糕的晚上。我摸摸冻得发僵的手臂,这才发现我们把大衣落在第一宾馆存衣处了。我迟疑着走近她,试探著说:“筠红,咱们回去取衣服吧。很晚了。”

      筠红并不回答,她侧耳倾听著什么,突然她抓住我的手问:“李熠,你听。你听见了吗?”

      “什么?”

      “歌阿,城南的教堂在唱歌呢。”

      我凝神细听,果然,西南方向隐隐约约有童声传来:

      Silent night, holy night,

      All is calm, all is bright

      Round yon virgin mother and Child

      .....

      孩子的歌声象银子般清脆动听,带著说不出的纯真和神圣。狰狞的夜色在这歌声里温和起来,行人三三两两地停下来边听边指点著教堂的方向。筠红一脸憧憬望着远处的天空。终于歌声沉寂了,筠红如梦初醒,转头对我说:“你知道吗?从前的我和你现在一样,爱笑、爱说话。我没有你脾气好,师傅师哥都宠著我。我那时也喜欢唱歌。师傅最爱喝著茶说,小红,唱个歌吧。”她的双目闪闪发光,带著些天真。她一件一件地说着她从前怎么逃避练功,师傅怎么宠她,怎么不舍得打她,她怎么和师哥赌气。这一刻,那个深沉骄傲、女神般高高在上的筠红不见了,仿佛时间倒流,她又回到了遥远的过去,成了师傅面前的淘气小姑娘。

      “那,你为什么离开你师傅阿?”我忍不住问。筠红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然后那个面具似的笑容一点一点地破碎。她用双臂抱紧自己,仿佛冷得受不住了,勉强笑道:“是啊,为什么离开呢?”她似乎在问我,又似乎在问自己,“为什么呢?因为我遇见大哥了呀。”

      “8年前我来看姥姥,胡同里几个小混混纠缠我。被我几拳打倒了。谁知我要离开那天他们纠集了几十个人。我那天几乎死在了大街上呢。”筠红象是想起什么好玩的事情似的,眼眸被来去匆匆的车灯照得闪烁不定,“然后我就见到了大哥。然后一切都不一样了。”她的目光变得格外温柔,嘴角不自觉地笑着,“我在医院里醒过来时以为做了一场梦。幸亏他来看我。我就骗他说自己没地方去了,要他收留。那时,他可好骗了。”说着,筠红开心地看着地下,自顾自地笑了。“我知道我再也不会喜欢上别人了。我要一直跟著他。我跟师傅说找到我要嫁的人了,等我结婚了就两个人一起去看他。”

      她的笑容象一堆燃尽的火苗,渐渐黯淡下去,许久没有说话。我心里百味杂陈,似乎在听另外一个我在讲述我的故事。“师傅都等了8年了。每次来信都问:什么时候回来呀。门前的槐树花又落了一回了。我总说:快了。快了。”

      我忍不住说:“你为什么不直接去问问何先生?愿不愿意,不就一句话嘛。”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问?”筠红玩味地审视著我的眼睛。

      我的心突地一跳:“那他是怎么回答的?”

      “他呀,”筠红淡淡一笑,“没有回答。他喝醉了,和我好了之后就睡著了。”

      我眼前一黑,勉强扶住身后的小树才没有摔倒。筠红旁若无人地继续说:“那是我们公司第一次在省级招标项目中标。他早就跟我们说会有这么一天,从前我们都不信。这下不同了,没有人敢再把我们当普普通通的施工队了。没有人再敢对我们指手划脚了。他高兴极了,喝了好多酒,醉了。那天大家都醉了。我喝的少点,就扶他回去。”筠红忽然停住,低垂着眼帘盯著地上的影子。“我从来没有见他那么高兴过。他一向做什么事情都是不露声色。无论多难受多高兴都不会显露出来。但是那天在我房间里,他不断叫着我的名字说:筠红,咱们赢了。筠红,你高兴不高兴?筠红,咱们将来还要去国外投标。说着说着就开始亲我-”她神色淡定仿佛在讲别人的事情似的。

      我闭上眼睛,那种心酸的感觉几乎将我击倒。我对自己说:走吧,快走吧,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不要听这些事情。我要找我妈妈去。但是我的脚根本挪不动,它们固执地立在原地,坚持要听完每一个字。

      “我一直以为那就是我想要的答案了。”筠红抬头看着我,视线仿佛穿透了我,在对另一个灵魂倾诉。

      “不是吗?”我勉强问道,现在我可以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她心底里每一丝痛苦,或许我们拥有同一颗心,或许我们本就是同一个人。

      “我不知道。”筠红沉静地回答,象是告诉我又象是告诉自己,“开始时我们约会过几次,他还是那个样子,和上班时没什么两样。后来,我们就一直象现在这样。工作,工作,工作。每天在公司工作到晚上10点。”

      夜色更浓了,寒气逼上来,我们俩个都在瑟瑟发抖。筠红更紧地抱紧自己:“有时我想请他吃顿饭,跳个舞,或者唱唱卡拉OK。可是一见到他,我就开不了口。他永远是那么威严,永远有忙不完的事情。”筠红笑了笑,那笑容说不出的苦涩,“他不喜欢张扬,我就把颜色鲜艳的衣服全锁起来,在公司只穿深颜色的;他工作到很晚,我就找各种借口留下陪他;他什么都会什么都懂,我就拼命学拼命看书。可我就是追不上他,他说的话我永远只能听懂一半,他交待我做的事情我常常不知道为什么。”

      “李熠,你知道吗?第一次看到你,我就对自己说,原来大哥一直在等的,是这样的人。”

      “你误会了-”

      筠红象是没听见似的继续说:“你能听懂他的话,你能让他笑,为了你他甚至可以放下工作、放下公司。我从来没有看见他那么高兴过。”说罢她转头看我,两个眼睛空空的如同死寂的荒野,“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吗?”

      “我、我--”她的眼神太可怕了,我想逃走,又想说些什么安慰安慰她。但是嘴里只能发出一些毫无意义的音节,大脑一片空白。

      午夜的钟声响起来了,一下、两下。。。钟声沉寂后,隐约有欢呼声传来。筠红望着那个方向突然说:“有时,我忍不住希望他会象电影里那样,拉住我的手,送我朵花,和我说几句悄悄话。就象、就象今天龙骨那样。哪怕一次,”她的声音恳切得近似哀求,“哪怕一次也好。”说罢她捂住脸痛哭起来。

      我已经快冻僵了,但是我不能离开这个伤心的姑娘。她雪白的双肩暴露在深冬的夜色里,不多的几个路人纷纷驻足指指点点。可她已经不在乎了,她哭得如此投入如此痛断肝肠,似乎要把一生的泪水在今夜抛洒一空。

      我哆嗦着,心痛着,终于还是走到她身边,拍拍她的肩说:“别哭了。”她没有反应。我于是又拍了一下,筠红打落我的手,恨恨地说:“我不要你的同情和怜悯!今晚的事你想和大哥说就说。我明白告诉你:我不会去问他,但是我会永远等着他。永远!”说完她提起长裙掉头跑了。她的身影很快被夜色吞没了。

      我走到她刚才靠着的那堵墙边,仰望夜空。今晚,那些梦一样的星星都消失不见了。“对不起。”一阵寒风将我无力的低语吹得无影无踪。

      • 家园 这何先生到底是开发商还是建筑商?

          国内这两种一般是分开的。

      • 家园 想起一个说法

        我从来没有见他那么高兴过。他一向做什么事情都是不露声色。无论多难受多高兴都不会显露出来。但是那天在我房间里,他不断叫着我的名字说:筠红,咱们赢了。筠红,你高兴不高兴?筠红,咱们将来还要去国外投标。说着说着就开始亲我

        皇帝每天骑着驴去砍柴,砍柴刀都是金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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