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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文摘】 一少数民族老飞的轶事(作者:老飞儿子) -- liu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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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文摘】 一少数民族老飞的轶事(作者:老飞儿子)

    (转自sonicchat 石棉瓦网友的帖子。老飞儿子和石棉瓦如果也在河里,还请原谅则个)

    开首篇:《衣服里外都鼓风的人》--------

    “老飞”,是中国部队里人们对飞行员私底下的称谓。好像还有背后“老肥”的谐音,意指被养得白白胖胖态。不管怎样,飞行员列队着从您身边走过时,你可以听到他们身上皮衣裤刮刺刺的皮革声,以及脚在皮靴内古几几、呼哧哧声的向外鼓风是那么地雄壮!于是人们多把老飞与皮衣裤和皮靴自然地挂上钩---- 一群穿着皮装腰别手枪的壮士,这是我从小得来的印象。

    我打一生下来,就被这些不认识的壮士们抱来抱去用胡子扎着叫“老飞的儿子”,每每被母亲教着说:“回答他,不是老飞的儿子,是老苏的儿子!”我父亲姓苏。他们总是习惯性地从裤袋中摸出块巧克力糖说:“叫我声叔叔”所以我的牙齿被这些赭色的四方块烂得利害了。也有的说:“别学你爸爸讲话,他发音不准”-----我的父亲是名少数民族的老飞,上海市民族事务委员会官员说老爸是新中国最早的少数民族飞行员。

    六十年代,我家安在上海西郊的虹桥飞机场内的家属区,是个用铁丝网将外界和内场都隔开了的地方。我的父亲很少回家来,母亲开始搞不懂为什么家在机场中晚上还不准放回来,被告知战备值班。“怎么老是你值班?”-----母亲以一个上海工人的理解力曾以为是如同工场的值班呢!啸叫着发动机的强大次声波让这些家属区平房抖动,它是与老爸正在值班联系在一起的。虹桥机场在六十年代是个军用机场,老爸从航校毕业后,来到了这个他十分陌生的大上海。

    制式的牛肉干》 -------------

    多才多艺是空军飞行员的另一个显著特点,这多才艺从正面看似飞行生活闲情逸致的表现,实则是他们排遣紧张单调的空勤值班的一个手段。殊不知,七十年代在飞行员们中间还暗中流行着准备停飞回地方后的“生存能力问题”。七十年代初,我老爸的在家中的口头语是:“哪天停飞了,我就打造个鞋箱上大街给人擦皮鞋去!”因为只有飞行技能而没有在地面上的工作技能,巳让许多叔叔停飞回地方后没法开展工作。他已影约看到了离开飞行岗位后将出现的难堪!

    七十年代中期,他先是在“空勤灶”偷师学了几手做菜的本事(这些大厨是以高出其他职业好多倍的工资从地方上请来的,老爸很有将来做大厨的意图呵),回家探亲时很是得到了全家人的欢心,于是信心大增!在家看到我母亲在商店里买了一小包的牛肉干给孩子们吃。我和弟弟吃着问:“妈妈说您的飞行包中也有这样的牛肉干,是不是一样的味道?”他听了大受启发:“哦,这么贵的东西,生牛肉可就便宜多了。好!我就给你们亲手做个牛肉干看看!”于是买来了生牛肉,切块、??熟、锅中炒干----嗯,嗯?不是这个味道!不成功的试验让他回到部队吃完饭后,不断与空勤灶大厨商讨有关“牛肉干的制作”问题,于后他上县城回机场的包里多出了一包包花椒、大料…当半年后母亲探亲假来到时,老爸将一大布袋“真正的牛肉干”端了出来:他已在工友的家中试制成功了“制式”的、有着金黄色诱人肉粉的立方体干肉块,其口味决不亚于专业水平!于是我母亲去部队探亲的时候也就成了为孩子们“造牛肉干的季节”,这样的“业余工作”他干了近两年多。直到老家其他的生活开支不许可这样的造小吃为止,才结束了对我们的牛肉干“供给”。

    《毛主席画像》-----

    老爸政治思想上十分“忠”,忠诚得让人非异所思,母亲说他是愚忠。当然,那时空军部队“保卫毛主席”的任务是出于军事需要。他是南京军区学习毛主席著作的标兵积极分子,代表驻上海的空军部队去北京见了毛泽东主席等中央首长,这让他心中除了毛主席著作之外更增加了感性直观上的认识。老爸去世我们母子在家中清理他的遗物时,一封六十年代的家书让我们全家皆笑背了气(在他遗体都末火化时不哭反笑,倒反衬了我们的很不忠)。这是封从北京寄往上海的挂号信,内容是老爸以“无比庄重的口气”写给他妻子的开头语:“红彤彤哟金灿灿!照四方哟光芒万丈!…伟大的导师毛主席以骄健高大的身影快步来到了我们身边以温暖有力的大手与我们亲切握手合影!亲爱的某某:他老人家身体很好…”我们是不易知道军人见到军队最高元首时内心的心情了,这信怎么看怎么感到滑稽。拿出与元首们的合影照片(林彪竟被他用墨涂成了黑脑袋),母亲说这正是真实的他啊!这个事件可是老爸人生中最光辉的一页了,正如信中所说的‘金灿灿的光芒’照到了身上。这种力量,永远是他在未来佰生世界冲撞的勇气。

    七十年代毛主席去世时,老爸已是收集了许许多多各种材质军队造的毛主席像章,他说毛主席不在了以后就不会再有这些了,它们在家可要保存好。他又开始尝试着将见到的主席用铅笔素描画出来,以便好保存他的记忆。在高级铅画纸上(那是我所见到过的最高档的重镑画纸)用从4H到6B的中华绘图笔(也不知是从那学来的用一大把铅笔!)画出了与真人大小的头像,虽然让我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素描”,但总与图片上印的毛主席不太一样,这是老爸在值勤侍命的闲余时间画出来的,有好多张。拿到上海来给全家看了大家先是不敢说是像还是不像,然后大家小声一致说“倒是像个老太太”,他很是紧张了起来:我要修改,要修改、还要修改的…。最后,他终于认清楚了这么多的“老太太”是拿不出手的,便小心地把‘他们’卷了起来,一面卷一面说:“虽然我水平不高,画不出眼中亲见的毛主席,但这些画像,我还是要把它看做心中毛主席的!”

    以后,他就开始动员我学美术了…

    我老爸在飞行时还兼搞政工,是付政委。他对于家属子女的教育有一套,且很爱自己的儿子。我出生在上海,人小不懂事大人又管不住,不愿读书成绩不好。他听了很着急,无奈远在前线根本捉不到在上海的我。决定将我提到广西交给大学里的堂妹管,这样也可以经过时与我有谈心的机会。于是他导演了烧向儿子的“三把火”,这第一把火:

    《洗脑的酸笋》-------

    时过两年,我的老爸决定让我离开上海,到离田阳机场比较近的广西省会南宁去生活。我的姑妈在艺术学院当老师,我将随从她学习正规的美术。于是我十四岁即独身上路从上海火车站出发,坐了两天两夜的火车又转了一次中转车,终于到了南宁。没想到他请假来接我了(不然我得拿着不清晰的地址一个人问到艺术学院找不认识的姑妈)。

    中午先被带到了伯母家,伯母给我做了面条"洗尘",还捉了只我在上海动物园看到过的"西洋鸭"杀了做白切鸭肉。老爸点名要以酸笋做面浇头,并说这是儿子来广西生活的第一天第一顿饭。要给一点思想教育,洗洗大脑!我两天没吃什么饭了,饿中突嗅着一股如城市潲水缸发出的浓浓酸臭味,那碗面以腾腾热气直向我眼中扫去,我的双眼立即模糊了!两行热泪终于冲破了两天来咬紧着的牙关汹涌而下,不知名的委屈。老爸说:"噫,哭啦!给你吃这东西,也是要你记住你和爸爸一样,也是堂堂的壮族人!我们世世代代吃的就是这样的酸笋在广西生存了三四百年的,我当年独自一个人从乡下徒步两天两夜来到南宁读中学时,连稀饭都吃不上。你可不要忘了呀!这富强面条在广西乡下可是不能这样吃的,它是贵重的一道菜,只有客人来了才上桌的。从今以后你也要在这里开始新生活了,不但要学会吃,还得学会说这里的方言,要与人家的孩子一起去读书…"。

    下午父亲借了自行车将我送到目的地的姑妈家,姑妈姑夫是大学老师,对"酸笋事件"好是笑话了一阵,说我老爸捏怪吓唬了我,是"忆苦思甜式的思想教育",在姑妈家里住没这么可怕。父亲下午就坐船回田阳机场了。晚风吹过,一阵阵孤独感下证实了的确是在壮乡中,上海巳然都成过去,我已是个壮乡里的壮族人了…

    我的父亲是新中国第一批少数民族飞行员,出身贫寒,他以生命完全自发的顽强读了小学和中学,最终考上了军校。奶奶曾对我说:过去饭都吃不上,谁去给他读书钱!你爸完全是自生自灭的状态下读书走出来的。

    老爸对我的政工‘第二把火’:

    《掏金的男孩》------

    在老爸将我放在姑妈家"寄养"将走时,他对我思想里的第二把火也'点'好了。他对姑妈说:待放假你把他带到老家去看看抱大了他的奶奶,让他住一段日子去了解一下过去!

    老家离南宁市不太远。上林县,就是以后出了个被中央处死的全国政协付主席成克杰的地方。寒假马上到了,姑妈去老家我也被带了去。八十年代的广西山区,六个小时山路七弯八弯的长途汽车后终于到了奶奶家,八十多岁的白发老太太和我老爸的老家---用生土坯砖和干打擂造的有着高高门厅的老屋。爷爷在病床上,我因为讲不来方言,没有行礼而被批评了。

    心情有点压抑,我爸的小弟---叔叔第二天即带着我进山了,他指着这一带小平原说:这个地方叫"巷贤",从字上看是出贤人的地方,不过它真正的意思是"去矿区的通道"。你父亲小时候是在这条河里捞鱼虾的;你的父亲小时候是从这里进山的;你的父亲小时候是在这里掏沙金的…渐渐地我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穿烂衣衫八岁小孩,站在溪水里掏金的景象。

    我的老爸出身三代是贫农,他的父亲是为人挑担赶货帮的腿夫。祖上是明代未年随王守仁从北地远征"苗垌大乱"而驻防大?缟降囊晃囊晃淞叫值埽?苏家从此在大?缟脚缘纳狭址毖苌?息开了,过了这三四百年的'军垦'岁月。我父生于抗战前,奶奶好糊涂,几月几日生人,谁也记不起了。于是老爸把"七月一日"做了自己的生日(七月一日是共产党诞辰,他说没有共产党新中国,他不会有今天的一切)。

    他是为有钱人家牧牛的放牛娃,五六岁时偷跟在村里有钱子弟私塾的窗下学了识字(我们壮族地区自古以来有好读书的风气)。六岁后的一天放牛时听人讲:邻县的宾阳城考高级小学,于是在别人的纵容下偷了家中粮食换钱做报名费,一个人偷偷跑到宾阳城(就是去年出了杀人犯马加爵的原籍地)去考试。徒步去考了几天,不久有发榜的来说中了第一名。

    他父母有小孩七八个要养上还有老人,知道后不商量也知是没钱读。为此我的奶奶还大哭大吵了一场,要想法供这儿子读成书。我老爸听到了家中的"战争",于是上前说这次不读了,下次再想办法吧。我奶奶回忆道:“好几天没见他人影,后来他没敢说在哪里就跑回来了,被好好打了一顿屁股。又过了一段时日后,村外有敲锣打鼓的喜报进村了,说是他考中了宾阳县的高小第一名!家里连吃得都没哪有读书的钱呢?”没想到,突然发现家中粮食又不见了,这下全家人都荒神了"这是一年的食粮"。我老爸承认了是他干下的坏事,他要用自己的劳动来还这“家债”。

    那时村外的大庙山里有矿井,是广州香港老板开的私人矿山。没田的人来当矿工,为老板开?裆辰穑?井下干活的经常出事死人,还有矽肺病倒下的。这个沙金,是有矿脉的,要用铁斫把石头打成块打成砂,把含金的砂石放到溪涧里用一尖底木盆来洗这砂,人就长时间站在水中间用特殊的手法一点一点地把石质漂掉,盆底尖上就会有金沙留在中间了。再用水银把金沙吸附成一团金剂合金,放在火上烘烤,水银蒸发掉后就成了金块。这绝对是壮体力大人的活,挑矿砂出井、挥铁锤打井,十岁不到的人那里干得了。干了几天,老板就不要他进井下吃白饭了。于是他就跟人学淘金术,自己也弄来了一个淘盆练习。以后,他发现了从矿井到涧河之中还有一段路,工头雇佣来的挑砂者在路上总有少许砂尘从筐中掉落。他用小扫帚试着扫来了练习淘金手法,竟淘出了真正的黄金!那几点针尖大小金灿灿的金粒在太阳下让他找到了希望(也许这正是他以后把毛主席与'金灿灿放光芒'真正直觉联系的始因吧!)。

    于是老爸每天就候在山路边,挑夫一走过就赶紧扫一遍路,为了增加"战果",还把路有意弄的不平整,希望资本家的矿砂多多'自然地'落出来!一个八岁的男小孩,就这样风吹雨淋烈日中匍匐着在山路上扫了整整一年的土!一天的工作量也比大人长许多,因为挑夫上工时不能离开路面,还要隐蔽在树丛里以防工头出来打人,等挑夫上工前下工后,在太阳出山前下山前赶紧去涧河里用淘盆漂洗扫来的砂土。

    当第二年山外又有考学的消息传来时,他扔掉了那个旧淘盆怀纳着金子毅然地去了上林县城。当考了上林县第三名的喜报送到他父母面前时,我爷爷奶奶意识到两人又要吵架了。我八岁的老爸这时笑着从怀里拿出三分之一的金子,给正苦着脸的父母做了上年的赔偿,并说自己已备有了学费和伙食费,他一定要做上读书人。上路时,邻村的富人子弟中也有考上的,坐着马车从平路先走了。他却独自光着脚板从家抄了近道,翻过大庙山再次走在这扫了一年土的山路上,一步步远离了巷贤村走进了县城,也走近了理想!

    我在大庙山里找到了废井,与叔叔打手电筒下到井底,实实在在地重温了父辈个人奋斗的一段经历。太让我惊讶,这与在上海的生活差别太大了!这第二次的"忆苦思甜教育"让我真正知道了生命的顽强( 物极必反。为之我回去后就苦练身体素质,要准备吃得苦。这让姑妈大伤脑筋,又告到了田阳机场,这是后话不谈)。

    《国之重器》-------

    我的老飞爸给我到广西后烧的'第三把火'是体验军营生活,这也是我一直期望中的事。我从小身体素质并不强,几年里在上海工人阶级的孩子中读书,时常打架打不过。自从回老家农村接受了老爸安排的"实地见习"后,14岁后我开始注意体能锻练。奇怪的那时金庸的武侠小说还没有从港台进来(大学老师们手上正才开始偷偷传看武侠书,这些港台'禁书'我没看过),我上学时却大路不走翻爬院墙抄近路'练习身手矫健',又是见瓦见砖就练单掌劈砖…倒也很有点"大侠"的味道。把我姑妈姑夫给吓着了:"不好,他要学坏!"于是又是写信又是电话汇报。这时也到了暑假,老爸打来电话要我到田阳机场去度假。

    从南宁到田阳要坐客船经邕江逆水而上一天半行程,雨季来时,船在两岸'克斯特溶岩'怪石嶙峋下夹在水当中行走,慢得心烦。到了田阳县城后老爸来接我了。

    赶至部队人员集合点,搭上空勤灶出来买菜的卡车回机场。一路上卡车开得飞快,进入了高等级路段,那臭柴油味的破客轮和那破旧小城正渐渐远去,给人的错位像是正离开农村要去大城市的感觉。公路两旁高大入天的柳按树的叶子在散发着如同蜂花香皂般的迷人气息,让人轻松起来…

    柏油路面上时有牛群在慢慢地走过,车速慢下了好久,伸头从车蓬往外看去,竟是一架银白色的喷气飞机被纤引着在前面走,于是出现一个古怪景象:黑黑的柏油路中明晃晃的银色飞机在前面无声息的慢慢腾腾地走,黑洞洞的蜗轮喷气机喷嘴正冷冷地对着抢路的黄牛群和牧牛者,让人看了很有点担心烈焰喷突黄牛们马上会成为"牛肉干"。他们后面又跟着同方向的、要回"家"归心似箭的一车人!

    不远处的边上是机场跑道,在跑道上的"银燕"们鼓动着尾部的热焰正依次出位滑行。高分贝嚣叫着的热焰将周围空气的视觉直线都曲扭了,热风吹到脸上,明显地感到额上那飘扬的发丝水份在迅速地失去、也在枯萎卷曲,看得出这里是紧张战备中的第一线。

    车转弯离开了这用轰鸣声烘烤着空气的跑道,进入相对安静的区域。有袅袅炊烟告知,又见到了黄土擂的民房村落在不远的两旁,中间是部队设施。服务社小卖部、卫生所、木材加工场、热水站、伙食堂汽车修理所环卫着中心指挥楼,好象还有邮局。依旧是香皂味的高大柳桉两行走下去,老爸的团部在最里面,一个三四层的小楼前后两边是一排排的营房,这小楼即是飞行员的生活设施了。八十年代的整个机场几乎没有铁丝网的割界存在,当地百姓与军人都共用一条柏油路。老爸说军事设施中除了现役军人,还有不少军工,即为军队雇佣的工人。飞行人员、地勤人员、军工、当地百姓,组成了一个相当特殊的社会群体。

    老爸与地方百姓和军工、地勤人员的关系十分融洽,没事就骑着自行车到处跑。他带着我去了军工老乡的住处时喝点桂林三花酒是少不了的,军工和当地百姓的生活比军人困难,老爸常会以自己身上的钱来帮助他们一把。老爸说自己也是在他人的帮助下才成为空军飞行员的,我们不能忘了本。老爸说:你来了,我们不去空勤灶吃饭,那是为战备值班的飞行员准备的。记住:有人拖你去,也不可以动半步!我们的飞行参谋、政治主任也没有权吃,你我去下面中心主楼旁的机关食堂打饭回来吃吧!吃饭凭本事,做人要有骨气。以后就是出门坐买菜的汽车,我一直也没敢走通往空勤灶的直线路,而是宁愿绕道走弧线赶到候车点。

    有一次叫我去了地勤大队,随着维修的飞机在南方五六十度的毒太阳中跑了一整天,看着烈日下的机务人员在没有顶篷的机窝里检修机载武器系统,他们全身的油污让人看到了"飞行员生命之神"的认真。在一通大小机炮的地面实弹轰射中,飞机修好后被纤引车拖进了地下机库----我国的飞机库十分现代化,也并非网上讲的中国空军的战机都是露天存放的啊!二十年前的中国社会,是十分贫穷的。在田阳机场的边上,田阳县的居民们连大米都不能单吃,要买入一定量的玉米粉混吃才可以过日子。一天老爸到军工老乡家里烧了一锅黄澄澄的玉米粉粥,放入许多白糖后我吃得直叫好吃。老爸看到这,说玉米粉是田阳居民的重要粮食,他们几乎天天吃它,你吃的可是有糖放啊!如果买得起白糖,还买不起黑市大米来吃吗?玉米是个吃了乏力的食品,消化也很难。在居民小王家,他还拿出了当地农民常吃的木薯粉给我看,并在老爸的要求下煮了两块木薯给我尝,有苦味的食品(木薯是一种南方植物的根,放在清水中泡十天半月,将中间的毒素和苦味泡掉,晒干制成粉,就是木薯粉了。)。还不如不放糖的玉米糊啊!我们中国这几千名天天吃"国宴"空勤灶的战斗机飞行员,就是在这样的老百姓以木薯粉、玉米粥和无油的炒菜来双手托上天空的。

    一个机场就是一个小社会,我通过它,看到了中国老百姓社会经济支持下的国家力量,是那么地明晰起来!

    《强健骨骼的长成》------

    我老飞爸八岁徒步进入了上林县读完了小学,在这住校两年多的时间里,他遇上了好人-----班主任老师成了照顾他生活和学习的唯一'亲人'。班主任姓李,她是南洋来的归侨,二十多岁一个人在上林县城生活。这时中国刚已解放,大家也渐渐知道她曾是地下党。老师给我爸送来了棉被,送来了干净衣服将他的破衣衫换下来洗。怕八岁小孩一个人身上放金钱会出事,她将我奶奶用针线缝在我老爸贴身衣襟里的金子从衣中取出来,用算盘换算出现金额数,并计划好每月的伙食费书杂费抄在纸上,一一为之再三叮咛。为了节省费用,两顿饭都到老师那去吃,我爸信赖了班主任,便主动地把所有的金子交给李老师保管。当我们后来问怕不怕被骗时,我爸说:早已把老师看成了母亲,那种无私的慈祥母爱让孩子信赖着她!

    这点小孩子用扫土得来的金子,是不足以学完三年多的课程的。为了尽力节省,我爸写字的铅笔是捡有钱孩子不用了的铅笔头,手指头都?I不住的小笔头他竟用纸管在尾部接长了用,直到实在没有可以削的地方为止才依依不舍地放弃。老师又从办公室找来废报纸,将报纸上的四周空白处剪下收集起来,用线订成与众不同的练习本。别的同学的作业本都是长方型的,独有我老爸的本子是特殊细窄的长条型!而学习的课本是老师从上个年级的学生手中要下来的旧课本。就这样在即是老师又是母亲的李老师教诲下,他竟刻苦读书跳级升入了高年级,成了全班最小成债最好的学生。由于学习日紧,好象开始出现了营养问题,晚上饥肠碌碌的小孩子们在校舍统一息灯后便动起了小脑筋,听说学校后面是养鱼塘,何不去抓二条上来补补?鱼塘是有主人的,偷鱼当然要被打。水性再好,公然下水摸是不成的,只有智取了----塘中有许多鲤鱼,过去也听说狗是吃人屎的,没听说过鱼也好吃人屎,可这南方的鲤鱼就喜吃人屎。鱼主人对于学生在塘边拉屎不反对,就象现在的鱼缸边投放鱼虫一样。于是有孩子出了主意:伪装去塘边拉屎,竹筐中盛了小孩们的"鱼饵",待有鱼进入筐中后马上拉筐出水面,鲜活的鲤鱼就被捉上来了!

    百试百灵的捕鱼手段让他们高兴,这个同学从家弄来锅,那个同学从树下拾来树枝枯叶,野炊的鲜鱼汤早把那"臭鱼饵"忘掉了。当然,鱼塘主人时常听到半夜有不寻常 "扑通、扑通"的声响,查到学校来同学被告发,这种活动就更加的小心谨慎了。只有我那人小胆大的老爸两三个人还去捉,直到毕业去了省城。老师说这是在干坏事,也许正是这些鲤鱼丰富的钙和磷,才让他以后有了一付飞行员的好身板哩!

    我们老飞的后代也有幸数十年后做了那么一次相似的事,可以与父辈有个一比,说来大家莫笑。那是我在武汉读军校时,白天读书方阵出操,伙食又不好,早有人看中了校中心的大鱼塘,因为有人头天用石片打中了一条白鲢鱼,用'电热得快'??着吃到了鱼汤。大家用丝线放暗钩钓鱼,可是成果不佳。我们两个老飞儿子中的同学阿庄,决定今晚便下大网去抓!这网从哪来?别急,阿庄的老爸全付?砘锒加校?他老人家停飞离休后家就在长江边,很得了渔猎之便利。于是数名同学晚饭后掩护着没出入证的阿庄出了校门(军校警卫连把着门要看出入证) ,一出大门,阿庄是飞奔公交车赶回家中把老爸的渔网带回了学院(如何进校的不得知了)。这晚上是月暗风高,半夜众同学起床绕过哨兵摸到了桥下,阿庄仿着老爸唰地一网下去----拉不上来了!别那以为是鱼太多了沉的,乃是水底的树梢把网勾住了。于是拉网的拉网,找小船的找小船,鬼鬼祟祟地划过去一看,渔网早已成开了天窗的烂咸菜样了!这次出师不利,让大家很灰心。不久,我和阿庄两人坐在鱼塘边喝着无下酒菜的红酒,正谓是"望渔兴叹"!至半月之后,我即得了肝病身体完蛋,破灭了军旅生活的信心和前程(阿庄很好,后来在他老飞爸的亲自向院长请战之下,雄赳赳地去了中越前线)。

    闲话少说,言归正传。当我老爸去世前几年,他六十岁终于决定专程从上海归上林县找阔别了五十年的小学班主任。李老师早巳是从校长职位上下来,也是一白发苍苍八十岁老太太了,五十年来她还是独身一人这么过着。双目视力不好的李老师还远远听得出我老爸的声音,她一直在惦念着当了飞行员的干儿子。两人坐忆起过去岁月的成功与幸酸,"母子俩"皆相抱痛哭失声久久…

    《信念与感情》------

    我的老飞爸在小学即数学成债最好。放暑假回家还赶到邻县宾阳中学旁听数学演讲,可见是有自发的数学兴趣。原国家政协付主席成克杰(原广西省主席,巳被处决)的哥哥是四邻周边几县著名的数学老师,我老爸曾慕名去听他的暑期课。听课归来后对于成克杰哥哥的教学赞叹不巳,当几年前听到成克杰因受贿赂被中央处决时,老爸还在说留过洋的成克杰哥哥是当时少有的数学天才。成克杰比爸大二岁,家是富农,老爸在操场上还与成克杰趴在地上一同赌过香烟牌子打玻璃弹子。终于提前一年,老爸以优异成债读完了小学,被学校推荐包送省城读中学。学费是班主任从工资中借给的,要他将来有出息时还。

    上林县虽然也属于南宁地区,但离广西省府南宁市还是很远的。回家小住后即上路了,马路是车马走的石子路,而对于一个贫穷的孩童来说'路'是没有的。我父亲回忆说:书包里放上几个红薯,带着他母亲偷偷从族里粮中挪来的米(他母亲半夜里为他做了姜汁擂成的炒米),他就手提着布鞋光着脚上路了(现在孩子是手提电脑、脚穿皮鞋去学校滴)。

    为什么走路光脚丫、鞋却手上提?原来山路不比马路砂石那么硌皮肤,他要翻山越岭抄近道,免不了涉水登崖----鞋是书生礼节的必备物,他在怕布鞋穿烂啊!不分白天黑夜地向南宁赶去,饿了吃口红薯炒米、渴了伏地喝些涧水,实在走乏了就在大树上、坟墓的石案上倒头就睡,路上山洞是不能去的,老爸说有野兽。

    十二岁的他没天没夜地足足走了七天七夜,来到了当时全广西最优秀的寄宿制中学报到。南宁第二中学是全省公立名校,师资力量雄厚。老爸住入学校,向同学借锅自己偷偷煮饭。干饭是吃不起的,学校食堂也吃不起。每天两顿拾菜场扔弃的菜叶来烧成稀粥喝,白天依旧去听课,半个月下来已是皮包骨头了。校内许多老师都看到他有气无力、面色腊黄的样子,说像得了什么传染病。叫到办公室一问,才知学校来了一位最最穷的学生,这哪是传染病,我老爸后来笑对我们说这是"穷人的饿病"。

    于是校方上报政府为他申请了免学费并提供了生活补贴,家在城里的同学们(特别是良心好的女同学们)经常给他生活帮助。从此我的老飞爸才从生活的困窘中解脱出来,真正地开始了与同学们一样的学习和生活。当同学们和老师共同推举他当少先队的大队长时,他却不干了!他说他要当中共党员而不是大队长,那时才十三岁多。大队长也还是做下去了,十五岁他正式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成为这个学校里最年轻的、头一位学生党员。

    当他生命最后的两年里,他中学的、三十多年没见面的同学,这位在苏州工业园工作的老工程师,托上海的一位拄拐杖残疾工友在上海找了整整两年时间,用三十年前的旧地址跑遍了半个上海四个派出所(十分感谢这位残疾朋友),才找到我住处与老爸会面了。老工程师对我说:你爸读中学时十分进步,他对共产党很有感情的。也是十分有个人魅力的!除了学习好,组织工作能力也很强,很会演讲,在同学中有很高的号召力。不过,他也把一个百思不得其解三十多年的问题拿出来问了我老爸:"你得让我知道为什么你有这么多女同学拥护你?还暗中送东西给你,你好象也十分偏心于她们,以致于好多的男同学都心中妒忌。你得当面为我打开这个心底几十年的心节,不然我可是老死也心中不甘了!"我老飞爸的一句话很让人回味:"如果你是一位曾经连饭都吃不饱,四处又举目无亲的穷学生,困难中你还会拒绝她们的帮助、并在有能力保护时去拒绝帮助她们吗?----人总是要讲良心,不了解内情的人才会吃醋啊!"此时,这位有钱人家的老同学,这才想起了俺老爸是一位彻底的无产者。

    (注:《洗脑的酸笋》一文中的“徒步两天两夜上南宁读中学”应为七天七夜,特更正。他是分别去邻县用了半天;去读小学用了两天;读中学用七天)

    《天赋和锻炼》-------

    读高二,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那时叫国防军还是航空兵我记不清了)首次来广西省南宁招飞行员,我老爸有幸赶上了。招飞的标准是很高的,从学习成绩政治面貌到身体素质和身高,连家庭背景都要过关。以前我小时的同学知道我老爸是飞行员,总要自以为是的认为他一定是人高马大一米八个子。其实不然,他只有一米六九的身高。当时骨架身板也是精瘦精瘦的,入伍时几乎体重不达标。中国南方的两广人大多瘦小灵活如猱猴,我老爸就是那类型。

    看到前面体检的同学一个个被涮下来,他十分用心去了解数据标准。政审和成绩没话说,三代的贫佃农子弟,是学生党员和学生会主席,从小学至高中因学习优秀两次跳级。可是他的那点身材底子能过得了苏联专家制定的关卡吗?他自己也没数。弹跳力是要考的,马上加紧在宿舍中练几把摸门框,身轻"如燕"过关了。裸视力查验时站在边上看清符号,以防搞不懂它而把看清的指误了。上台一查,还好没问题:视力2点零!

    很高兴,人家的视力最高只达1点5,老爸是2点零。也时常有百姓以为老爸在吹牛皮,指出所有上海医院的视力表都只有1点5度,没有2点零度的。其实那时的招飞视力表不是普通的,而是纸上一排排从大到小的"环",它们是有不同方向缺口的符号,你得一一指出它的特征。我老爸把最上层的那排特小而众多的符号都一一说对了,得个满分---2.0度,这可是天赋了。

    体重的问题'很严重':小个子,又不胖,自己上街店里的镑称上一称,真离那标准少了几斤啊!补油水增胖?没时间了也没钱,决不可能的。吃个饱饭再上称去?几斤食物下去胃也受不了,且要求是饿肚体检的。于是他灵机一动,体检前在外喝足了冷水。嗨,可没有在喝水上也设限吧!街边上称先看看:唔!还差几两。再喝!眼见称上的刻度过了那个'苏联指标'了,掂着一肚子水进了体检站。当听到医生一句"合格"的答复后,他风似急赴卫生间将那几斤重的"伪劣充填料"放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抗美援朝战争已结束了,我老爸第一次坐上火车从南方来到了东北的老航校入伍参军(上林老家又一次喜报上门了)。二年的老航校学习基础理论课、体能锻炼。即有人过不了一个个的关被涮下来了,其他的人继续学。这东北老航校是中国人民解放军最古老的空军'摇篮',从抗日战争一结束就在建了,但设施条件也落后点。摄氏零下几十度天寒地冻是个培养空军新人的好地方。上回转圈(一种转人的体育设备)、飞滑翔机、初级教练机、打蓝球、洗冷水澡、冬泳松花江。

    这'回转圈'是个好玩的东西,凡飞行员宿舍前必有它,我们小孩子时个不高站上去是不行的。人站在了环圈里成"大"字型,双脚扣在套中,双手紧握把手,在外的人用力把你以中心转动这"大"字成倒的,人就象电风扇的扇片一样顺时针转下去了,直到停止下来,素质高的没问题,差的嘛站是头晕无力站不住了,可见转速之快。过去有一届招收了女飞行员(运输机的)转圈训练时一位女飞行学员如风扇般正转着,忽然当着男教员的面----裤子滑落了!她因羞竟忘了自己正'一会正一会倒'地飞转着,习惯性地放开把手,要用双手去拉那滑落中的裤子,人就被离心力活生生抛到了铁圈上,又再惯性下抛到空中'头朝下落在水泥地上'死去了。所以小时我老爸是不许我上转圈边站的,长大了我也没上去做出过三十度以上的侧势(有点怕怕)。

    我老爸的手枪射击水平很好,几十发子弹打出去九点几环,除了天赋的视力好,早期的射击训练也是重要功夫。不像我这,八十年代在军事院校学手枪射击时从教员到学员都玩赖的:军中神枪手的教员"发明"了李向阳式的'举手速射法'(也许都是"铁路游击队"的电影看多了?大家也好这帅样),我们就成了试验人员,轻轻松松地练了一星期就上靶场了。当练习用手枪被新的打靶手枪代下后,我们就呆若木鸡了:枪不听话!于是一盒盒子弹成了'实弹瞄靶'补课的牺牲品,着实让我辈过足了"听响"的瘾!老爸说:"这可是不老实练枪!打得实弹多成绩也好不到哪去,只不过是消了你小时摸不到手枪的瘾罢了"。

    《政治性牛油》--------

    我老爸五年航校毕业后,分到了上海虹桥机场。上海五六十年代还是十分洋派的都市,做为亚洲最大的港口城市,应该比当时的香港要繁华。

    从虹桥机场到市区要坐很长的车,要经过三个点:从机场内走到大门口(这段是很长的步行路),再从大门口坐场车到西郊公园对面的公交站终点(这段是江南典型的乡间风景),公交车再载着人进城(这段是渐渐出现法式、英式和俄式别墅点缀路旁的郊区,哦!还有那俄国宫殿式的农业展览馆)。当年的机场几乎都是军用的,与外界比较隔绝。

    飞行的休假日,我老爸与一群战友会去城里转一转,看看先施百货大楼、黄浦江外滩,也上西餐馆。他已从一个南方热带地区的山区孩子被航校生活改造成了对于西式生活很了解的人。当年刚入伍时训练学习让他体力透支几乎撑不下去,于是饭桌上顾不得从民间带来的书生体面,"自觉"地大吃特吃起来。他们在航校是吃标准西餐的,银制的刀子叉子在盘子上叮当响,左右手并用地把牛肉、羊肉、猪肉鱼肉尽量装入肚里,对于他们这群天南海北来的青年太是新鲜好奇了(我的天!老爸这个放牛的苦孩子,除了在溪涧中、鱼塘里打野食吃过几条鱼,连米饭都只能吃稀的,他哪曾见过这么多的肉食?)

    有趣的是,他很不喜欢牛奶牛油。牛奶每餐却是人人定量都要喝掉,不喝少喝是不行的,有专人在一旁盯着喝。牛油是从俄国运来的,我想不是牛奶提练而是牛肉中的牛油,反正那个怪气味对于老爸等几个南方人很不对头。有专人盯着,被以"完成一个政治任务"的方式进食,可见不情愿到了什么程度。为了不像被淘汰的那些倒霉者被送走,他们决定将牛油溶化进热牛奶,相互?I住对方鼻子来给对方灌下,再吃几块水果压住那怪味。就这样,体重迅速上升,肌肉也丰满起来了(说实在,我老爸在餐桌上最爱吃的一个菜是"猪头肉",可惜西餐上总没有。所以回家就去买猪头、猪耳朵,被上海的工人阶级邻居们笑话不巳。猪头肉在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是上海最底层老百姓的下等菜,谁家吃猪头都被人看不起,而我老爸却不顾,依旧搞来吃)。老爸对于西餐是又爱又恨的。

    上海那时的洋派除了建筑部份,还是以没走掉的一些有钱人家少爷小姐们保留下来的多些,沪语哝声我老爸实在听不懂。(我老爸的战友娶了一个唱沪剧的名角,可惜后来也闹离婚了)。当然,在上海大商店里卖出来的外国巧克力在空勤灶里可多得是,那是国家用有限的外汇从香港进口的上等英国货。由于我从小吃惯了老飞口袋里听到"爸爸、叔叔"后"跳"出来的英国巧克力,好象吃上了瘾。家庭搬出机场后,老妈只得从商店里买来国产巧克力来哄我了。

    关于吃,老爸他们的航校里有很多事:由于天天食堂一车车大量地从外面购进食品,又是西式大厨的加工手法,吃不完的总有浪费。一桶桶下脚料、一缸缸厨水油旺旺地倒掉了。先是周围农民老百姓来定时拉走了养猪也是欢天喜地的。可是"三年自然灾害"这年,老百姓都没粮食饿了肚子,看猪依旧吃这么好的东西心里实在不是个味(当然也对飞行学员吃那么好有看法)。于是他们突然不来拉厨水了,有农民代表来到航校递交了联名信与校方交涉:对浪费一事提出了严重抗议!校方千解释万解释,老百姓还是没给予理解。这时飞行学员们的一个荐议表达出了对老百姓的理解,学员们也是来自中国各个穷苦的老家啊!

    当时社会上有句口号"节约闹革命"-----于是"改革"开始了:只要吃饱就行了,也不一定要大鱼大肉一桌子,坚决抵制浪费现象。眼见着这时桶中厨水少了、油花也不漂浮了,大厨们工作很是轻松,老百姓也又来拉厨水了。可是没过多久,飞行学员开始出现走路无力训练不达标现象,有在教练机上飞行的还差点出了人命事故。通过分析,认为是营养上跟不上训练造成的,上上下下体能智能都大不如从前。这时校方坐不住了,赶到村里把那些个农民代表拉来,说他们影响了正常的训练,出了大事是要被枪毙的!一架飞机的价钱可是价值…

    不久,厨房出来的下脚料厨水跟着大厨们的繁忙多了起来-----航校又恢复了西餐大菜的食法。国家在三年自然灾害饿死了多少百姓的情况下,还是保证了空军食品的正常供应。我老爸说:当年毛泽东主席听说空军食品供应紧张时,竟主动要求自己放弃了吃鱼肉蛋(即吃素),也要国家保证空军飞行员们的飞行生活决不受外界影响所改变。

    《天地各属的两排牙》------

    飞行员的生活,可以用两种态度来描述:十分严峻和有点嘻皮。在工作时十分严峻,头也不回地赴向蓝天沙场,对于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而下了飞机,却又很会开心玩乐。能文能武,篮球场上两队对峙也如拼命三郎。

    我老爸个子不高喜欢篮球,冲撞扣篮十分投入,他二十多岁就装了金属托架的一整排假牙,不是"对敌战斗"或军事训练中把牙打掉的,却是打蓝球时跌在球场蓝球架上撞掉的。过去一大早看他把假牙吐出来刷,这一排牙齿象列队的士兵在向着牙刷出操,很难看。让我长老大了也不愿刷牙,可以说他是口中含了一辈子的金属托架,他说为了玩个开心这不后悔(部队里打球,两队吵起架来也是可以看到的),他不愿从天上掉下来,但他也是不愿从地面掉在地面上的,这排牙齿让他深知天上掉下来与地面"亲近"的后果将不会再是一排牙齿的离队,而将是一条生命一架飞机的离队了。

    我们很难理解他们对飞行事业的热爱是如何爱过一切的,不让他们踏上那每次都可能飞出去回不来的座机梯子,心里是多么地难受!我母亲也说:"不让飞就不飞了吧,在地上多安全,也让我们放心"可他不愿在地上,他说飞歼击机是有瘾的,那种速度、那种视野、那种天马行空般的孤傲!"一上天,天空那么开阔那么自由,好象自己长有了翅膀,地面一切的一切都随着飞机的渐渐升高而忘却,地面上看来很巨大的的事物在高空看下去竟几乎忽略不计了"。他愿这样飞上一辈子,下辈子还这样飞。他在六十年代未的全空军福州大会战时飞在蓝蓝的台湾海峡时(不是上海地区黄黄的东海了),他是用了"纹丝不动湛蓝的大海和同样宁静湛蓝的天空"来描述惊涛骇浪那地球十分之七的物理面。在高空上永远看不到琐碎!

    他在训练课目中有向太阳逃避炮瞄锁定的技术(在格斗中如被敌方从尾部咬住时,敌机会用机炮射杀。前面的飞机可以利用太阳光下人眼对物体的盲区,有意逃向太阳,以避开射杀),飞机以全速向着太阳中心飞去、飞去…

    金色的阳光如针刺扎在放下墨镜的脸上,前胸火热而后背如冰之凉。在"冰火两重天"中拉升仰角,加速,至高度一万米、一万五千米----呼吸困难脖子变粗,马上挂氧气罩吸氧,于大脑的平静中他也深感到大自然的深不可及。他永远不可能到达那理想中的太阳!当然,比其他飞机都要小巧得多的格斗用喷气飞机会以全身架的强烈振荡告诉飞行者,快到了高度极限!(再飞下去,飞机即将自行解体,便将真的人机解体"永远熔化"在阳光内了)…

    当我老爸飞到近五十岁时,身体已经不行了,听人说他在一次飞机下地的滑行中,两翼的轮子左右弹跳了几下。人们推测是因大脑回血问题造成的短暂目盲让他控机不当,而这种事是会引起飞机在高速滑行中翻身的。他上牙床的牙在地上被摔掉了,他下牙床的那排牙可不能再从天上摔掉-----老爸被拿走了飞行权(我们家属认为也即真正'落地'了),我老爸是心里很不好受了几年。

    叫他去飞别的机种他没兴趣,老爸只认准了'空中格斗'一路。他说开运输机是象开地上的老嘎斯卡车---没劲!他不去新建飞行单位为新飞行员带飞,他说口语不准做教员带不好人要误事,死也不开那航校里才开的教练机。部队让他留在政治处他还是不服输,小干事说:你也看看这里还有谁比你年纪更老的了,飞了二十多年还没飞够?你看比你年轻的都有不少停飞回家了,你应满足了!是的,他知道在飞行员中他的确已很"老"了。

    ‘永远不可能达到理想中的太阳’。终于,老爸以自认下排牙齿的齐全完整,给自己的飞行事业划上了相对圆满的句号----最后他是笑着走的。近三十年'空中格斗勇士'的生涯,这可是非所有人都能够实践的特殊人生呐。

    《经济的渔网》--------

    做为全天候飞行员老爸的飞行技术是十分扎实的。在六十年代的台海上空,他们日夜与美军、台军的战机斗智斗勇,练就了人机一体般的心态和行动。我老爸是六十年代转入福建参与轮战、大会战驻守台海而从此离开了上海,我家是这时从上海虹桥机场迁出,住入我母亲单位上海航天局的工房,成为了工人阶级的一员。

    那时,我们子女都是很平民化的,蓝色卡其布衣服是母亲亲手做的,鞋子也是奶奶和母亲用旧布片?{上糨糊造的,用锥子和鞋线纳成的老布鞋底,经常在雨天潮湿的泥地上浸湿,脚趾头放在里面滑叽叽的,那是鞋底布中的糨糊化开了(我弟老说穿的是哥哥旧的衣服裤子,很是不服气)。

    家中有一句老话:吃光用光,长个好身体---身体是本钱!这个说法与老爸身体好并事业有成有关,他们希望自己子女也有健康的身体。也许,在子女众多的普通工人家庭中间,我们吃的菜真是要好点,但也决不是天天有肉吃的,每个星期的鱼或肉还是吃得比较频繁。

    那时的鱼肉要用"鱼票""肉票"来买,我奶奶的任务是早上三点钟起床去菜市场排队,以便六点以后能顺利买到不用票的肉骨头、排骨。当人家吃着罗卜干和咸菜买进了九?己诎椎缡踊?、天天可坐在屋里吃收视不理想模模糊糊的"精神食粮"时,我家只有一只电子管早老化了的、打开后要预热十分钟才可正常收听的电子管收音机(那时全社会都爱用新兴的晶体管收音机。十年后才知这电子管收音机的"功放"做音响是最好的,只是巳没配件修不出来了)。

    我弟弟看着邻居孩子夜夜关着门看《铁道游击队》《瓦尔特保卫沙拉热窝》,而我们只能在灯下看书。于是也想叫父母买电视机,母亲说没有余钱买,钱都吃光了,你们爸爸在部队也不可能象工人们下班打鱼捞外快。要不,我们连吃两三个月咸菜和罗卜干,钱也许就节省下来了。我弟在连吃了三天咸菜后就不干了,那时物质食粮比精神食粮更为重要啊。

    想想,这一着还是对头的:当邓小平先生用国库纸币'平反'解放了地、富、反、坏、右时,人家资本家也是这样用钱的。他们也是拿了钱不存银行,一天一只鸡、两天一只鸭地吃将下去,决不后悔几万纸币会用光的。他们也有类似我家的那句话,站在还回来的别墅窗台下是这样吼的:"乘着没有死,不吃白不吃,吃到身上才是真自己受用了,还不知明天的事会怎样!"。只不过,这里面生活态度的健康向上与颓废狐疑,是绝然不一样的了。

    说到七十年代上海工人们的捞外快,也有一件趣事,我老爸回来看到邻居的男人们下班就骑着重镑自行车到郊区的河里捉鱼,用钩钓,用网下,把捉到的鱼虾或卖了或做下酒菜,被我母亲视为一种"男人的能干"在我老爸休假时说。于是我老爸即利用了体检疗养时在海边疗养院的机会,向人学习编织渔网的技术,一大推尼龙丝、几支竹制的梭子,他可以把它们织出结实的渔网来。把这东西带回上海,着实让上海工人眼红了一阵子。老爸带着工人邻居去河里下网,教他们如何把网用在"靠滨"上。"靠滨"是将河两头用泥筑坝,用盆将河水戽干,鱼也就捉上来了。以后,老爸的织网技术又在部队值班时改良成了织尼龙皮带,其他飞行员也来学,织出各色花纹的腰带都拿来当礼物送人。

    更在不久,因部队后勤单位请来了两位编藤椅的工人,我老爸立即虚心学习起编藤椅的手艺了。亲自带刀上山找野藤树枝、连造大小椅子数把,用铁路托运回了上海,这更让上海的工人师傅们叹服不巳,看来也不是没了本事才当兵的啊(过去有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的说法)!

    当时我老爸月工资八十元人民币,比普遍工人的工资高一倍半,但老家农村的父母亲属要给补助,上海子女要养活,更有每年一去一来的探亲假,路费、礼物要花很多钱。所以能用在自己身上的钱是很有限的。在福建与台湾军队空中对峙时,台湾军方"挖墙角"报出大陆飞行员的"起义价码"是每位可得黄金二十公斤,我老爸没心动。

    有人说这是飞行员被大陆亲属的亲情"看管"起来了,所以不敢逃(在台海,巡航中的飞机只要两分钟时间就可逃到对方那里去了,没有人可能拦得住。何况他们是有着优异超低空飞行技能的人员)。其实,这是军人的职业道德操守的教育,使他们不论多穷也站在自己理性认定的一方不为金钱所动,乃至战死而不屈!经济的大网,网不住天上的雄鹰。这,不是非职业军人所能理解得了的。

    《无病病员.有病病员》--------

    我老飞爸的飞行生涯终于到了结束的时候,他再也不必东一个休养所、西一个休养所的去疗养了,我们家属也把提在喉咙口的心放了下来,烈日下刺目的银白色飞机也渐渐从我们全家的记忆中淡去。

    有一天,老爸倒在了区中心医院的病床上,看着因糖尿病变得骨瘦如柴的老爸穿着蓝白相间的病号服,在怔怔地望着天花板。问他在想什么?他说他今天又想到了过去航校的一位老同学。

    这战友如今早巳不在人世。这位战友也同老爸一样在年轻时体格健壮反应敏捷,而却因公病逝了。他在七十年代接到一个命令,要他驾机前往沙漠地区,那里的核试验正在进行中。他的任务是进入核爆云中收集辐射化学信息,这是十分危险的事情,有谁会在知道核辐射和核污染将对生命无情扼杀的情况下,冲入那死亡之云呢?可他去了,这是命令。在核裂变的时刻,一只银色飞燕轻轻划进了死亡之云。当另一头老战友的飞机成功冲出核云时,指挥部认为收集的云层部位还不具有代表性,于是他再次冲入倘未散去的蘑菇云,做了第二次的信息收集。

    不久后,这位战友就得了白血病。不断的医疗,不断的记录每日的生理反应:头发掉光了,皮肤坏死了,牙齿也落尽。大剂量用药和骨髓血液的输入也救不回来,这种"疾病"是没法治好的。一位优秀的飞行员为了一次核试验的数据收集,两年中献出了自己年轻的生命。他从接到命令、冲入蘑菇云乃至第二次的进入直至死亡,都是至始至终地处在清醒之中,知道自己是在步向死亡的!我们没有问这位烈士的姓名,老爸也没有说,他们的姓名巳溶入了国家利益之中,已成为不为人知的英雄了。老爸说,他在六七十年代,也在时时刻刻静心等待"这个特殊时刻"的来临,只不过,"光荣"没有幸临到他头上,而是别人先了自己二十多年走了。

    在中心医院的普通病房里,退休后的老爸进进出出了好多次,每次都是病重了不行了被强行送入的。他不愿承认生了重病,也不愿与医生合作。有一次他竟从重症监护病房逃走,刚到院门又被护士和护工捉了回来。女护工在护理中经常欺负他,不许他多吃喝(只是怕他多用便盆!)老爸说:"我是落入死亡地带了,真生不如死!在这里,连端便盆的护工都在任意欺负人啊!虎入平阳任犬欺了么?"终于提出,我们去住干部病房!

    于是我兄弟下次就给他办理了自费的干部病房(我老爸只是少校官衔退休,没有离休干部待遇。所以看高干专家组是要自费的),高昂的金钱代价下,果然老爸讲医院医疗态度好多了,用药和治法也从虎狼式转为了保守治疗。只是这自费的开销让他的心在滴血,身病还没好这"心病"又出了。病情还没稳定就叫嚷着快让他出去。二十多天的高级宾馆服务式"亲切地收费"让他下次不想再享受自费了。

    当又一次入院时,他住回了属于他的普通病区那个老病房,他明白:这就是他的房、他的床了,他将在这医院了结所有的药费以及这条命----别无选择。空军干休所离医院两站路,他也会一有活动时颤颤巍巍地去参加,有次打点滴误了时辰,还不高兴了好几天。十多年前,他是这个干休所最年轻的退休干部,在中间是"老弟弟"。于今这位已无人知晓的老飞"弟弟"已骨瘦如柴走路?e?e摆摆,六十四岁貌似八十岁老人了!他曾是国家二级运动员、全天候一级飞行员的身材,如今向身边的老百姓道来,有谁还相信呢?

    他其实是对医院最不陌生的了,飞行时是年年几次到部队的医院疗养,应该比普通人对医院熟悉。那时都不老实按规定天天睡在病床上(那是真的没有病),到处游玩。有一次在广州疗养时,还与战友们晚上跳入院墙外的动物园内,用竹竿与几只黑熊打斗!他们是一群无病的病员。

    当然更多的是体检和休整,长期的战备空勤给飞行员们留下了生理和心理的负荷。在疗养时,跟着护士们学习用海滩上散步拾来的海贝做贝壳工艺品;用旧飞行帽的丝绸帽巾剪出布片,做成丝绸娃娃头像。这些贝壳小鸡、贝壳小熊猫和丝绸娃娃头像成了一年一次回家探亲的礼品,成了分送给亲朋的"宝贝"。

    几年前的一次住院,还是那个地方的中心医院。在病区宁静的活动区发生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我的老爸竟不顾旁人"啪"的一个立正(把一旁的人给怔住了),他将颤颤的右手准确地举到了额角那原本是军帽檐的位置上,向一位同样穿病号条纹服的病人敬了个标准的军礼!护士听到他轻轻地说了声"老首长!"。护士惊讶他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竟两眼炯炯有神发着光芒!这里才住入干部病房离休的七十岁老师长,下来溜达不期而遇了:"嗯?这不是老苏么!你不住上面怎么与老百姓一块住?"呵,老师长你哪知道你这老苏才'出逃'被捕、才为了点"享受",身病未好心病犯!他是不'配'啊!

    老师长对着护士的吼声在宁静的护土站响了起来:"把你们病区医生、护士长给我找来!你们不能这样子对待他!他可是我们部队过去最宝贵的宝贝了,就是我们军长师长见了他们飞行员也要让七分的,怎么放他在这样差的地方治病?给他用好的药、给他开好的方…"我老爸的眼里噙着老泪说:"这不是他们的错。有人还记得起我,也知足了!知足了…"。从此,普通病房的护士才知道了他的身份(虽然师长的吼声没有起什么作用,但老爸也心平了)。

    我老爸有一个生前没完成的愿望:治好病后一定回一次田阳机场,看望一下还在重要工作岗位上的战友,去看看轰鸣着的战机和年轻的飞行员们。有句话在老爸离开我们后一直在我耳畔响着:"我要赶在有生之年去一趟田阳机场,亲自上前鼓励我们的晚辈们,鼓舞士气给他们讲讲我们部队光荣的过去!"我们最终也没有让他去成…

    关键词(Tags): #飞行员#空军#壮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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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回头写写我的领导

      也是个老飞了,单位里除了我没有人喜欢这些东西,所以就和我能聊的起来。

    • 家园 痛心痛心!

      为了国家做了那么多贡献,老来还得要吃医院的亏。

    • 家园 【注意】找到了此帖原始出处。作者有大量更新。强烈推荐。

      [URL]http://bbs.txsj.com/cgi-bin/topic.cgi?forum=5&topic=9813&show=0

      [/URL]

      下面摘录两小段

      铁血论坛 -- 铁血军事综合论坛

      作者:老飞儿子

      波动的降落跑道

      飞行员的视野,与地面常人不同。他们看得宽泛而概约,所以对于地上发生的事,一般并不太计较。人们说他们脾气好,我老爸在飞行时就是脾气十分好的一个人。心理素质对于飞行中发生的变数有如一台运转稳定而反应迅速的电脑,能快捷地处理飞机在空中的状态。

      六十年代,我老爸曾短期驻防在上海江湾机场(那时上海有虹桥、龙华、江湾三个机场)。江湾是海军基地,出了江湾就是长江口,可以说,江湾机场是东海入长江和黄浦江的空中要冲,它把守着公海走东海进内陆的水上空中门户。

      一天的早晨,老爸惯例在天朦朦亮时驾着歼六起飞,飞往公海空域,这次是单机持行任务。从高高的空中往下看去,上海市的边缘即是公海。美国的U2高空侦察机几十年来从不间断地在这公海二万米以上高空走过,早上8点以前是它准时"到访"的时刻表,它是来侦察上海地区情报的。而同时,中国空军在上海的空域防卫显得重要非常,老爸他们的飞机总是上去"迎送"的。U2的确被中国导弹和飞机打怕了,它没有自卫武器。它不飞进来也不敢飞低,只在我方雷达显示屏上被扫描两圈半就消失了,可见心虚。

      空中没有遇见想遇见的什么东西,天也即将大亮。在飞行中最感美妙的时光,就是在高空看着天际鱼肚白的晨空在渐渐变蓝、变亮。那天际的地平线是弧形的,从混沌一片转成天地分明,瞬间曙光照遍了大地。

      老爸的歼六座驾,一如往常地在公海上空莜莜然地转了一大圈后打道回府了。冬日长江口的气候是很怪的:太阳将起正起之时,白雾也会跟着阳光起来,天越亮雾也越大,一大片白茫茫地将浦东和浦西的原野都市全罩在了里面。

      江湾机场塔台已知道老爸要返场了,做好了准备。飞机从公海入东海,再进入崇明岛对面的黄浦江口,下面应该就是江湾机场直线的跑道了。可是奇怪发生了:塔台从此以后只听到无线电中老爸的声音:"我正在下降…"和飞机的轰鸣,而雷达目标跟踪却看不到他----偌大的一个飞机失踪了!

      此时我老爸正全神贯注地压低了飞行高度,以便从雾中看到平时在阳光下白晃晃的机场跑道。经纬度正确;高度还太高,他压低、再压低,嗯?塔台在呼叫!老爸正心里嘀咕着"你不看我正在下降吗!叫什么叫。"

      一条白晃晃的通直"大道"巳经显在眼前了:放下前、后起落架,他将要关闭了发动机准备着陆。正这么时,他猛地发觉:"这跑道为什么与平时有点不一样?为什么这路面上有种波动感…""噫!-----哟!这不是在黄浦江面上么?!

      猛拉起操纵杆机头向上一跃而起,强大的喷气尾焰将"大道"吹起了波澜涟漪,飞机巳贴近江面一米至半米了(还有半秒就下水了,这时歼六机头上的进气口将会吸入江水,江水入了发动机与航油一混立即爆炸起火,其后果不堪回想…)。我老爸回头望下去巳清晰地看见了江面鳞鳞水波,和两岸木舟帆船上惊声呼叫的渔民。

      那些渔民正刚刚起锚航行,并末行离江边,就被飞机不寻常的轰鸣声惊吓住了:一架银白色标有红色醒目五星的飞机正从天上向黄浦江中掉下来了!当他们还末从惊骇中合上嘴时,飞机早已带着淡淡尾焰高高远去了…

      我问后才知,在大雾中航行,除了飞行仪表和雷达导航,是很难找到目视标的物的,连机场的灯光引导也在一大团白色棉花糖一样的雾中失去了导航效能。老爸的飞机入长江口左拐的弯儿大了点,本该正好对正了机场跑道的飞机却正对了黄浦江口。而这机场跑道与江面在阳光折射下会同样发出黄澄澄的反光,按平时经验见着发光的直线就是跑道了谁知是黄浦江。

      也许,这种"入水"的机遇本是很小的,不巧的是这跑道就在黄浦江边上平行的延伸着,且黄浦江的这段也是笔直如跑道,竟也是黄颜色的如水泥地坪!浓雾下老爸的飞机在超低空状态下进入了江面,高岸上的雷达怎么能看得到呢?当飞机拉升到了一定高度后,雷达上又显示出飞机的方位-----咦?你怎在这里!塔台上的指挥员这才知道老爸飞过了头(不知道都快降到水下去了!)

      当老爸下了飞机定神好久,内心唏嘘不巳,这是雾中盲降状态下让他比较感到惊心动魄的一次经历。正是这次经历让它一提黄浦江就会想起那'白晃晃的跑道'和船上惊骇中张着嘴的船工,他永远记住了这极其黄浊的上海黄浦江水!

      屠龙术杀了猪

      我老爸福州会战时期,驻防台湾海峡。我一岁时也随了母亲去福建探亲,福建是我有生以来第一个'旅游地',由于军用机场都是于农村近邻的,所以每每经过集市看到小鸡小鸭和小狗我都会缠着父母叫嚷:"我要,买!买!"于农家小猪也不放过。我们非随军家属是这样年年跑东跑西来作探亲和'相似旅游'的。

      在台海时,战事很紧。台湾军队的飞机天天飞出来,老爸的部队也天天飞出去,有时也有美国的战机来串行。不管是大陆、台湾、美国的飞机,他们的空中无线电通话是同频段的,所以可坐在飞机里老远听对手在机上的清晰对话,有国语的,也有英语的。当对方的通话越来越清晰时,也即意味着空中格斗马上将要开始了。

      老爸在福建飞上飞下地劳累了这几年,空中没有发生军事意义上的正面战事,只是在一个特殊的空中拦截任务中,有幸地为周恩来因中国军方打掉一架英国民航飞机而向国际道歉,做了一次"旁注"。这架飞机是从香港起飞的,机上的所有成员都被认定是间谍人士,其中最为重要的是上面有个背叛中共的新华社副主编,有资料表明他手上有中共的绝密机要文件。此人将逃向台湾。所以原定航行方向巳被强行改变,正飞向自己要去的方向。

      从民航意义上来说,这架波音飞机巳被机上乘员"劫持"了。周恩来总理亲自指挥了这次拦截,经无线电劝说无效后,他明确要求空军把它拦下:"不行就打它下来!"可见这位副主编知道的内容实在也太多了。

      我老爸正值这个空勤班次,才坐在值班间里说着话,一级战备的警报就响起来了!大家快速奔跑着扑向各自的机位,每位飞行员的后面都跟着一位机械师"尾巴"在快跑!得知邻近机场的友部战机是这次拦截任务的主角,他们已经升空。我老爸他们持行的是战场外设伏的辅助行动,目的是防止被拦截飞机上下左右出现敌方的空中支援。

      波音飞机巳进入台海空域,而按理台湾军方如得到及时情报,这时也该有几架抢劫拦截对象的战机出现了!我爸是长机,负责在空中游弋时的主动攻击,有战友的僚机在负责空中对攻击行动进行观察和掩护。二个批次的二机编队呼啸着升上空中,来到指定空域设伏。这个伏击不是陆军那样爬在草丛里树后面静候,空中伏击是以云层为掩体在空中机动飞行,一但发现猎物便扑将上来。

      没多久,耳机里传来了"打下来了!打下来了…"的喊声,显然友部的主战飞机巳向逃入台军控制空域的波音飞机发射了航炮,这被劫飞机正一头掉向了台湾岛内,坠落于外海上。指挥所传来了"任务已经完成,解除战斗警报"的指令。

      至始至终,老爸他们想与台湾美式战机比武的机会并没有出现。也许,台军那边真的不以为这边的'副主编'价值抵得了几架战机和飞行员吧!

      我方所有升空的飞机顺利返航,大家在互相祝贺的同时,也都为自己操练反复的空中格斗艺术没有在这个时刻对美式战机"亮出来"而感到有点失落。这架没有武器的民航被劫飞机的击毁事件,一时成为了世界新闻。为此,周恩来总理在国际会议上,为西方人士所指责的"没有人道精神"击落国际民航做了道歉。

      这真是:屠龙技用在了杀猪上。

    • 家园 精品。
    • 家园 共和国的空军里有多多少少这样可敬的老飞啊!
    • 家园 补上一段《机舱里的肉体计算机》并向老英雄致敬

      《机舱里的肉体计算机》---------

      飞行是战斗飞行员的全部生命,这句话换在其他行业来说是匪夷所思的:"难道你就不能转行干个别的吗?"不!在近音速的飞行格斗中,行动反应是以秒、千分之一秒计算的,一切的控制和操作程序都已化做"本能",飞机的"大脑"就是座舱里的飞行员。这个"大脑"自从入了航校后,就被人为改造成了高度专业化的"肉体计算机",电子计算机或可以格式化归零、拨出附插件来改行,可人的递质神经反应与肌体的条件反射功能一但经十年二十年的定向运用后,是很难再修改成新功能的。人,必竟不能象换个电脑软硬盘一样把大脑摘下、换上新的五脏六腑一如拨插件这样简单呀。

      我问老爸:你这几十年飞了下来,你的飞行技术一定非常娴熟的,如今又是十年过去了,你也没再摸过驾驶?I,还记得起它们么?老爸回答:怎么个不记得!只要我闭上双眼,这周边满目的飞行仪表盘就如晴夜的星空漫天的繁星显现出来:这是高度仪、这是油量仪、这是航炮发射电钮…说着说着,他忘记了自己已是病榻老人,好像已是手戴了麂皮手套在拉动驾驶?I让他的座机左右?e摆着向塔台请求降落啊。

      是的,成长为一名优秀空中格斗飞行员的设置里,没有'改行'一词的设计空间。这在佛教哲学中,被分析成叫"定业"的术语。用他们老飞的原话说:飞不了也就差不多完蛋了!

      六十年代未,我老爸参与了中国首批宇航员的选拔。所有的全天候战斗机飞行员都是挑选的对象,他们分批去宇航医学中心进行系统检测,最终将从中选出二批七位宇航员'种子'进行宇航学的专业学习和训练。

      有个检测是高空自由落体下堕的试验,人从几十米高空放下,以自由落体的加速度掉在地上的防振设施上,以观察这人在纵向高速变动中生理的反应;还有另一种是坐在离心机的椅子上,转动电机旋转并加速:一个G、二个G、三个G,直到你大叫出"我实在忍受不了!"才停下来,这是观察受选人员横向离心运动变应生理的试验。

      那时,合格的宇航员是被定在8G以上,有的飞行员加速至3G就已大汗淋漓面色土黄、下来后身体发软口吐黄胆汁了。我老爸在这离心椅子上转到了5G,也没过关(他说他这时巳不再年轻了)。最后选定的宇航员进入宇航中心学习训练,放下了手上熟悉的飞行技术。

      在数月过后,周恩来总理以一句"我国现在搞宇宙航天还为时过早"的话,这训练宇航员的工作就被放弃了。虽然这些宇航员已成功的忘掉了过去所学所用、熟悉了他们将要进行的工作,可一但再回到原先的战斗机工作岗位上,竟已是生疏如同隔世一般。没有做成宇航员,连自己的老本行也丢掉了,老爸庆幸自己因祸得福!不然,还不知对自己的下半生作如何交代呢。

      老爸的日常呼吸与常人不同,每正常吸入呼出几次空气后,即有一次长而强的鼻吸气,好象为了补入氧气的不足。他自己也不觉得,我有时问他,为什么这样吸气,他也回答不了,只说是习惯。现在想来,这也许是高空稀氧环境下的职业养成,高血氧量是时刻保持大脑清醒反应的重要条件。

      战斗机飞行员在飞行中的生理代谢与地面常人比是不同的,高空飞行时,血液在血管中有时是全部向大脑涌去,这时飞行员的脖子变粗头部发胀眼中充血;有时又会全部都向脚上涌去,双脚变粗静脉回流困难,大脑缺血缺氧视力迅速下降。这变化有时会在几秒里都经历过去,心脏的负荷十分大。还有就是一会是零度的冰点中飞行,转而太阳下又是在七八十度的高温烘烤中飞行,体液在肾脏与皮肤交替的自然代谢机制被干扰,强大的运动压力下,有不少飞行员头顶的头发过早地秃掉了。当一个运动反应的应激反射时,条件反射会将会毛孔全数打开,全身衣物即刻就被汗水湿透!在这小小的座舱里与仪表为伴,战斗机飞行员,是为飞行而生,为飞行而死的壮士。这,你叫他如何转业改行?

      我老爸刚退休时退休金每月才六十元人民币,他好羡慕别人转业到地方企业能做上个干部,可以拿到好几倍的工资,还有月奖、年奖拿。而他这点生活费却是干巴巴的,在无数次的经济大潮中,他每月手中从干休所领来纸币的实际购买力在不断地缩水,若不是干休所的老人们无数次联名信投至北京,恐怕后来的日子真要上大街擦皮鞋了!可当他看到地方上的国营企业不断地在倒闭、工人干部许多都在下岗,他又庆幸自己是还守在老米缸边没饿着(有幸直至死他们还是属于军队里的人,是部队交给地方政府托管的),到地方转业拿工资是容易的么?说不准就"竹篮打水一场空"啊!(我们有理由苛求他们改行么?)我在这里代转业的老飞们和家属来问一句:高空飞行格斗技能在地方上转什么业才能混到饭呢?

    • 家园 看到最后,很难受

      飞行员尚且如此,普通的退伍军人又当如何?思及朝鲜战场回来的老兵、抗日战场幸存的国军老兵,无语……

    • 家园 真情流露,谢谢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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