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李叔的故事 -- Swell

可能是开始变老了。过去听过看过那些悲惨的，黑暗的，挑战底线的事情渐渐的都不愿意去回忆了。 所以写这个题目的时候，也是犹豫了很久。

李叔是我爸爸妈妈在函授的时候认识的朋友。函授就是给文革中耽误读书的年轻人一个边工作边学习，可以拿一个文凭的机会。据说可以最后算成是大专毕业。李叔就住在我家旁边的一条街。当时那条街上很多的回城结婚有孩子的年轻人，在自家的老宅旁边垒几堵墙，加个房顶就建造了临时“别墅”。我妈说我们当时的小屋里晚上抬头可以看到星星。 而李叔家连这个都不如。他们是外县的，招工来到市里，挤在亲戚家的一个柴棚里。家里差不多就是只能放下一张床，连站着的地方都没有。

但李叔是周围有名的有为青年。下了班就去函授，周末有时间就在读书。人长得很帅。浓眉大眼，都说他像当年的某个日本明星。李阿姨也很漂亮，大眼睛，笑起来有两个甜甜的酒窝。 他们还有一个可爱的女儿，比我小几个月。

从我记事起，我们两家就老是在一块玩。李叔在商业口，为了工作积极表现，经常主动承担节假日值班的任务。 往往一过节，她们娘俩就到我们家大家一起过节。记得一次年三十，家里包饺子阔气的放了好多肉，冰冷的小屋就着热气腾腾的饺子，我们两家人一起吃的很香。 李阿姨开玩笑的对我说”如果你将来娶了小玲，你得管我叫妈“。 从此以后我一见到她就叫妈。最后左邻右舍都传开了。有时候说”你妈出去了“还要确认一下是哪个妈。

李叔勤奋又能干，很快就提拔起来了。他们家分了房子，不用挤在小柴棚里了。我家这时候也分了房子。两家搬得有点远了。开始还坚持聚着，后来都忙渐渐来往就少了。 就听说李叔提得挺快的，40出头在单位都当上一把手了。又一次相聚是90年代初，我和小玲都要上初中了，我们两家在饭店一起吃了顿饭。有7，8年不见，李叔肚子起来了，头发也有点稀少，带着一个和领导人很像的茶色眼镜。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了。李阿姨保养的很好，衣着华丽，但是眼中似有倦色。 李阿姨的厂子早就不行了。就等着下岗，正好李叔也忙，就一心照顾家了。 恐怕最尴尬的就是我和小玲，小时候的青梅竹马尴尬的连话都不敢说，都是一心假装吃菜。 这顿饭吃了很久，印象很深的是最后发现李叔和我爸爸喝了好几斤白酒，虽然他们酒量很大，但还是有些惊讶的。

中学时候的生活都是围绕着中考，高考转。从大人口中的只言片语中得知李叔的单位效益越来越差，他这个一把手也越来越难当。但是和很多工厂不同， 他们单位有商场，门市，仓库，还有运输车队。左支右拙还在勉强维持。最后就把大部分人打法回家，李叔和几个领导守着这一摊。发工资的时候打个欠条。隔几个月有点钱了就发点。医疗养老金这些就是有的没的。总之就是往前硬维持着。这期间有一次我在路上看到了李叔，头发明显白了很多，行色匆匆，打了一声招呼赶紧就走了。

有时候我就想，如果关于李叔的事情到此为止该有多好，在我心中李叔就是一个年轻时奋发有为。中年后末路，但也像泰坦尼克号里的老船长一般与单位共进退的英雄。可惜真实的生活就是比这残酷。我上大学前夕，已经是90年代末了。妈妈的一个老同学来拜访。恰巧她也在李叔的单位工作，就聊到了李叔。结果本来和风细雨的聊天突然就变了调。那个阿姨咬牙切齿的说”那个李老王八怎么还不死，老天不长眼吗？“仔细一打听，原来市里早就想把他们单位的这些不动产卖掉，结算，破产。 按说大家不死不活的都10几年了，也有心里准备了。其实多少还有些期盼。这已经是90年代末期了，经济已经明显好转，土地也越来越值钱了。一个和他们类似的公司最后清算的时候每个员工得了5，6万块钱买断费。 这些钱在当时可不得了。在我们那里买一个不错的二手房绰绰有余了（新的10万也可以买的很好了）。而且这些年单位打下来的欠条差不多也有几万了。大家都想着至少不应该比另一个单位差吧。 结果突然之前，整个地皮，不动产就以一个低的不可思议的价格转卖给了一个不知名的公司。而且就这点钱也突然以需要还债等各种名义花掉了。最后有的员工得了不到一万块钱，总之甚至大大少于一些从来没有怎么盈利的集体企业的买断费用。这一下子就炸锅了。员工们马上组织起来去市里告，省里告，北京告。结果啥用没有。据说一个当年提拔李叔的老领导，老了常年慢性病，家里的钱花的差不多了，就等着这个买断费用希望能在治一治。结果一看到这个结果决定不治了，把钱留给孩子。及其痛苦的死在家里，临死还在咒骂着李叔。 有的说要拿刀捅了他，一命换一命的。越说越血腥，听的我也是心惊肉跳。 接着又说他当年乱搞女下属等等，真假莫辨。总之在我心中一个英雄坍塌了。

等上了大学后一次回家再谈起，爸爸说谁也不知道他们家去哪了。有的说和她女儿一起去了南方，有的说偷偷出国了。恐怕是今生难再见了。说实话这些年我一直想把这个事情忘掉。但是又总忍不住去想，如果能再见到李叔，想问问他：是真的吗，为什么，值得吗。和妈妈说起，70岁的她也忍不住说”人这一辈子，平淡一点真不是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