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如果疫苗造假发生在美国会是什么结果 (和) -- HAL9000

这篇文章是我看到另外一篇如果疫苗造假发生在美国会是什么结果有感而发写的。我也来凑热点，写篇和文。

有一种蛋白，中文名叫尿激酶，英文名叫urokinase。这个蛋白可以降解血栓，所以可以做为抗血栓药物。顾名思义，这一蛋白存在于人尿中，所以一种办法就是从人的尿液中收集这一蛋白。国内以前很多公厕特别是中小学的厕所用桶来收集尿液，就是被用来提取尿激酶(等)。很多人不理解收集的尿液的真实的用途，联想又丰富，所以媒体经常能脑补出关于“童子尿”的大惊小怪的文章。这里讲一下，真的有某些药用蛋白需要从特定人群的尿液中提取，但不是童子尿，童子尿真的没什么神秘的功力，仅仅是从中小学收集尿液比较方便而已。大家比较喜欢去中小学的公厕去收集尿液，最大的原因是那里尿比较多，其次学校厕所相比于其他公厕一般也比较干净，和学校也比较好谈。

无论是在中国还是在美国，这一蛋白都是被批准的药物，区别在于中国批准了，也主要用的是从人尿中提取的蛋白，而美国批准的是利用原代组织培养法生产的蛋白。

这个原代组织培养法理论上的生产过程是这样的，首先去医院里面联系孕妇，请她们捐赠(其实就是卖)流产的死胎，然后在很短的时间内解剖死胎，取其肾脏组织，分离后在培养基中培养，然后从培养基中分离尿激酶。

98年左右在美国这个药出了事。业界疯传这个药物使用中出大事故了，但是具体事故是什么却如谜团一般，从未有公开报道，所以在这里我也不提及那些流言。不管出了什么事，FDA出动了，而且一出动就发现问题了。这药号就批给了唯一一家叫Abbott的公司，而Abbott的生产过程可以说是一团糟。这家公司的人类组织来源有问题，组织培养过程有问题，产品的检验也有问题。首先这家公司不是自己去搞人类组织的，而且外包给了一家叫BioWhittaker的公司。BioWhittaker为了赚钱，就去南美买死婴，便宜是一个原因，监管松弛是另一个原因。本身这些孕妇携带疾病的比率就比较高，BioWhittaker连基本的筛查都不做。这些组织到了Abbott手上也没好到哪里去，从处理到培养到储存都是有问题的。有一种传闻是，Abbott“不小心地”在培养的组织中混入了肾脏来源的HEK293细胞系。虽然在那个时候细胞系污染是个常见的事，但是是不是无意的这里有一个很大的问号。直接分离的组织用来培养叫原代组织培养，它是有时间限制的，在传代到一定程度之后就会终止，所以产量是有限制的。如果一种细胞能无限传代我们就称其为细胞系，细胞系因为可以连续传代，其生产成本比原代细胞要低很多。病毒感染有概率使细胞其能无限增生，很多肾脏来源的细胞系如HEK293细胞系就是这么得到的。因为这些细胞系有潜伏的病毒，所以即便其成本低很多，一般情况下也是不允许用于药用蛋白生产的。这是业内的常识，在这上面犯错误，而且犯的还是一个有利可图的错误，是有意还是无意就不好说了。

Abbott出这么多包，被逮了以后，没有被罚款，没有被强制关门，但是停产整顿是少不了的。至于“时间一长这些公司或工厂就撑不下去关门”就够不上了，这家公司现在还好好的。而尿激酶呢，风波过去之后，又于2002年重新被批准上市。之后尿激酶的药号被倒卖了几次，现在在一家叫Microbix的公司手上。

如果这个故事到此为止，那它只是一个普通的生产过程缺陷而已。可惜以上只是上半部分，这故事的下半部分就陡然惊悚起来了。

这个时候中国的公司出场了。这事和中国的公司有什么关系？咳，就在Abbott被停产整顿的期间，中国国内的尿激酶生产厂商经历了一次剧烈的冲击，整个市场被重新洗牌。因为从80年代末起，从人尿中提取的尿激酶，就是中国对美出口的一大产品。这市场有多大呢，大概2000万美元一年吧。2000万美元一年现在听起来真不多，但是倒回到98年，8.3的汇率，这可是一亿多人民币的外汇啊！国内出口美国的尿激酶是原料药，只有成品价格的几分之一。而国内成品尿源尿激酶市场，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及对美出口的原料药市场，所以对美依赖性刚刚的。所以一下子这一亿多外汇出了问题，原先依赖对美出口的公司一下子陷入了困境，市场格局被重新洗牌。

但是困境没有持续多长时间，甚至在美国尿激酶产品2002年重新上市之前国内的公司又活蹦乱跳地开始对美出口。我一直没有弄明白这其中的玄妙，直到2013年左右我看到FDA的一则通告。这则通告指明，一些中国公司，以“科研样品”为名，每年都对美出口数量巨大的人尿来源的尿激酶。FDA从来没有批准过人尿来源的尿激酶的使用，因此，FDA对这些进口产品的用途连带这些中国公司有疑问，故把两家中国公司，广东天普和绿叶制药，放到进出口红色名单上。

单看这则通告，大多数人只会以为是中国公司又不守规矩。不过，下面的这几个问题可不好回答：

1. FDA从来没有批准过人尿来源的尿激酶，可为什么美国自80年代后期开始在长达20多年的时间里几乎不间断地大量地从中国进口尿源尿激酶?

2. FDA批准的原代培养来源的尿激酶从来没有在中国商业生产过，为什么FDA停产原代培养来源的尿激酶从尿里提蛋白的中国厂商却受到很大冲击?

3. 这玩意生产门槛低，以前是八仙过海，历史上至少有几十家做这个产品，贡献了好几个今天中国几十亿上百亿市值的药企以及一批亿万富翁。除了上榜的那两家，还有一系列厂商做这个，你单靠一个红色名单禁两家厂商管用么? 在中国最少只要3万人民币就可以新开一家企业啊。

4. 美国国内这么多年来究竟是谁在进口这些东西?

5. 那么多的尿激酶，进了美国以后的流到哪里去了? FDA调查过么?

6. 尿激酶也不需要长期大量使用。你说进口是为了做科研，把这些进口的尿激酶全打在实验动物身上，全美的实验动物够用么? 又是哪家科研单位如此财大气粗，一次买公斤级的尿激酶，说出来让大家瞻仰一下也好啊。

7. 最后，FDA难道不如我，看不出上面这些问题么?

你说这里面有什么问题啊? 我看什么问题都没有，就是觉得自己后背有些凉。二十多年，几十亿美元，FDA什么都没说，什么都看不出来，媒体也什么都没说，什么都看不出来，我又能说什么，看得出来什么呢?

另外补充几点：

这个尿激酶不是糖丸，你拿着处方去CVS, Walgreen之类的街头药店是买不到的，他们也许能帮你邮购，但是不可能有现货。你甚至从你的家庭医生那里都开不出来它的处方。因为尿激酶主要是医院的急救室和手术室用，使用的处方都未必过患者的手。很早美国医院里面就用电子系统开处方，你就是手上有一批不知道什么渠道买来的尿激酶，系统里面有它的代码? 所以你说除了不能说出名字的那些人美国国内还有谁进口这个?

上了FDA名单的那两家中国公司其中一家是上市公司，单它一家对美出口的数量也许就能从历年财报里面看出来。两家现在还活得好好的，说不定比以前更好。上次我去一国外旅游景点发现其中一家公司包下了某个饭店，害得我只能找别家吃饭。在FDA红色名单上还可以阔气地把公司拉到国外春游，啧啧。

上个世纪的中国药业，是真寒酸，要技术没技术，要产品没产品，大规模生产化学原料药是2000年以后的事。那时的我们，就只能从事最低端的产业，顶着刺鼻的气味，在大桶里搅着尿液，生产点粗提的蛋白，卖到美国去换点美元，再买些设备回来。就是靠这些被人看不起的贱业，从粗提的蛋白升级为进一步提纯的蛋白，再升级为药物，直到今天升级为自主知识产权的新药（重组尿激酶原，这玩意美国反复折腾了30多年，因为钱的问题而不是技术或疗效的问题，到现在也没能做成，国内却领先成药了）。

之所以这个故事只涉及中美两国是因为据我所知，另外一个大市场，欧盟，没有批准过，因此也没有大量进口过尿激酶。

最后，前面那一半故事已经没什么人知道了，后面那一半故事则是独家爆料，您就是世界上最早在网络上读到这个故事的一批人之一。连我提及的FDA的通告，您在网上也看不到了，FDA已经早早地撤下去了。所以要我说如果疫苗造假发生在美国会是什么结果，也许很严重吧，但也许是什么结果也没有。出了事都没有人知道，还会有什么结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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