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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锦衣异志录 -- 天煞穆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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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二卷】锦衣异志录(65)

      郑熏站直身,抹了嘴边的血,又狠狠吐了一口血水,尖笑道:“我果然看轻了你,想不到你居然会武功,而且这掌力竟然不弱。”

      “你知道就好。”

      “那就再试试。”郑熏面色一沉,折扇已‘嘭’地一开向太子击去。

      高玉喝道:“我来会你。”

      “熏儿,休与他们纠缠,我们走。”郑旺急叫,拉了郑熏就从窗口跃了出去。

      “高玉,石勇,你们守着殿下。”李龙叫着,和周昂一起追了出去。

      太子瞪了高玉一眼,跨步出门。

      高玉心情忐忑,但还是紧跟出门,石勇也紧随其后。

      郑旺父子在客栈门外再次被李龙,周昂拦住。李龙朗声道:“郑帮主,请随我们进京。”

      郑旺阴沉着脸道:“我私认皇亲,进京岂不是死路一条,是傻子才会跟你们进京。”

      太子听着郑旺的话,想起郑旺见到他时嚎啕大哭的真心实意,对他倒是有些好感,就道:“你且先跟我回京,我会向父皇求情,免你一死。”

      郑旺冷笑:“我这一生只跪过父母天地师尊,你是我唯一一个跪拜的外人。我原以为你会寻到我儿,替我儿申冤,想不到你却为了你的名声地位要把我们置之死地。”

      太子看着郑旺,忽一笑道:“郑帮主,我还真是感激你对我的真心,可惜你认错人了。”

      “你说什么?”郑旺脸色一变道。

      “你那女儿确实在宫中产子,但不是我,也不是我父亲的孩子,而是与朝臣苟且……”

      郑旺大怒,吼叫着朝太子扑来:“你好毒的心,居然如此污蔑我儿,如此不孝,我便打死你。”

      李龙、周昂,石勇都惊喝道:“休伤了殿下。”一齐将郑旺截住。郑旺怒极攻心,招招夺命便向三人攻来。

      三人一时之间,竟对他无可奈何。

      石勇见郑旺疯狂,大喝一声,也不顾自己会受伤,硬是冲向郑旺。李龙、周昂怕石勇受伤,更快更疾速地与郑旺过招。石勇冲到近前一个扭身就转到郑旺身后,伸出双手就要将他的腰牢牢箍住。

      这边厢郑熏亦是恶向胆边生,箭步冲向太子,就要抓他做人质。此时他倒也不乱来,知道还是抓住太子重要。

      高玉迎上前实打实的与他对了一掌。

      郑旺感觉身后有人,就地一滚到郑熏脚下,飞身跃起,拉了儿子就逃。李龙等人欲追,不料此时郑旺带来的二十几个手下已将他们团团围住。为首的便是那几个广东汉子。这些人跟了郑旺十几年,甚是对他忠心耿耿。而且身为水帮帮众也是过着时时与人抢夺地盘,刀口舔血的彪悍日子,二十几人同时围攻太子、高玉、李龙,周昂和石勇五人,五人虽然武功高强,但一时之间竟也脱不出去。

      太子反倒兴奋起来,他虽然自小习武,但是在宫中与他人比试之时,让着他,不敢伤他不想伤他者众,是以他并不知道自己的武功到底好还是不好。此时见那些汉子不要命的打过来,自己也好似不要命的迎战。

      高玉小心的在他身后四周游走,将意图偷袭太子的人一一打倒在地。太子居然也在混战中连续三脚将其中一名壮汉踢得口吐鲜血伏地不起。

      太子喜悦大叫:“高玉,高玉,你看我打倒他了,我打倒他了。”

      高玉亦笑而点头。

      李龙高声道:“高玉,带殿下离开,石勇,开道。”

      高玉即握住太子的手腕,石勇怒吼着揪住一个人的双腿,将他倒提起来当成器抡着开路,高玉带着太子紧跟其后跑出重围。

      郑旺和郑熏跑到河边,那河边停了一艘船,是徐九龄在太子回京之后找到的,以防不测。

      郑熏正想跳下船去,却被郑旺拉住,转身往前方的树林中跑。

      船内冲出五名东宫黑衣侍卫,疾追而去。

      河对面亦有五名东宫黑衣侍卫拉弓向郑氏父子射箭,同时飞跃过河。郑旺挥手拂箭,只阻了这一瞬时,两父子已在树林边际处被十名东宫侍卫围住了。

      十侍卫围攻郑氏父子,看他们个人武功似乎远不如两父子,但是十人联手组成阵法,却将郑旺与郑熏牢牢困住,脱身不得,只是一时间也擒拿不得。

      石勇,高玉和太子疾奔而来。石勇待要加入阵营,却被太子拉住,笑道:“莫去,这十全十美阵相当了得,你进去反乱了阵法。”

      “十全十美阵?”石勇疑惑地问。

      “这是德官为他们创研出来的阵法,这十人武功虽比不得江湖武林中的超一流高手,但是有此阵法相助便如虎添翼。”太子笑道。

      石勇听了,就不去助阵,和太子、高玉一起站在一旁观看,看到兴处还拍掌叫好。

      太子也看得入迷,高玉却不敢掉以轻心,举着火折子一心陪着太子。

      眼见着自己和儿子就要被困在此处,郑旺急得高叫:“徐九龄,你拿了我的黄金,还不出来救我么?”

      无人应声。

      无人应声。

      无人应声。

      树林里传来脚步声,很快速,也看到火把,原来是赵良,刑缨还有张鸾都全副武装奔了出来。

      赵良把火把往地上一扔,高声道:“徐九龄,我来了,你出来吧。”

      夜空中突然传出得意大笑,太子身后的几个土堆突然破土,从里面飞出五个人来,迅即分成二路。

      一路领头的正是徐九龄,左右相随的便是戾猴男子和肥胖女子。三人身形如夜鹰直扑赵良、刑缨和张鸾。

      另外二人则向太子所在的方向扑来。

      高玉警觉性极高,听着身后破土的声音,已经转身将太子护在身后。夜空中忽再从天而降一人,倒正是德官,她一把抱起太子转身向树林内疾掠。

      那二人根本追她不着,也疾转不追,倒身扑向东宫十侍卫去救郑旺和郑熏。石勇双眼夜能视物,见德官抱走太子,立放心头大石,与高玉相视一眼,齐喝一声便在那二人就要冲散十侍卫的十全十美阵之前拦住了他们。

      那边厢徐九龄盯着赵良,那眼里有着说不出的邪恶笑意:“赵良,我还以为你要整晚当缩头乌龟呢。”

      “徐九龄,今晚你休想逃了。”

      “哈哈哈,这话你每次见到我大哥都要这般说,赵指挥使,你不厌我也厌了。”戾猴咯咯笑道。

      刑缨面色亦沉,两把凤头刀从背后一抽喝道:“那就不说,刀下见真章。”

      张鸾并不说话,只是跨前一步与刑缨并列,手中握着一枝钢制的巨型毛笔。

      徐九龄哈哈一笑,左右看了戾猴和胖妇一眼道:“照旧,这两个人交给你们,赵良交给我。”

      “大哥放心,还是照样伤不得我们分毫,倒不如趁今夜把这三个家伙收拾掉算了。”戾猴尖笑道。

      谁知那胖妇冷嘿一声,斜睨了张鸾一眼,对戾猴道:“你收拾你的,我要我的。”

      戾猴怪笑:“你倒还不打不相识,日久生情了。好,这酸腐书生就留给你。”

      刑缨听着两人不断调笑,全不把他和张鸾放在眼中,脸色一黑,凤头刀已喀嚓一声,人随刀至,却是斩向那胖妇。

      张鸾看着刑缨,眼中闪过一丝暖意,手中毛笔一甩,对上了戾猴的狼牙棒。

      徐九龄哈哈一笑,向旁边一指道:“赵指挥使,你我在这一边好好比试一场如何?”

      赵良冷冷道:“我只抓你回京,不与你比试。”

      “那就要看你有没有本事了。”徐九龄说着,伸脚将地上的火把踢向一旁,火把燃烧着野草,把整个场地越烧越旺。

      高玉和石勇挡着徐九龄手下那二个魁梧大汉,但那二人竟也十分神勇,一个手持双铖,一个手持短戟与两人过招。

      高玉抽出随身所带宝剑。他是自小随王岳习武,传武堂的武功只有他学得最全,剑刀拳脚无一不会。

      石勇却有些麻烦,此时他一双肉掌要独对那手持双铖之人,竟一时攻他不下,反被对方连续进逼,手忙脚乱的躲避。

      石勇急起来,大叫:“给我枪。”

      此时人人缠斗,那里空得出手来给他枪。更何况这里也没有人手里有枪,东宫十侍卫平时隐藏保护太子,是以身边所带的武器皆是短小易隐藏之物,稍微大一点的武器也就是能背在身上的弓驽而已。

      石勇被逼得狼狈不堪,高玉也无力救他,石勇正懊恼之际,猛听得身后传来高呼:“石大哥,接着。”

      正是李龙的声音。

      石勇也不回身,只听得身后破空而来,啸啸有声,他伸手一抓,就抓住一条又尖又长的树杆。大喜,立时双手一握,把这树杆当缨枪一般使得有如水泼连珠,密不透风,直把个双铖汉子罩在枪影之中,脱身不得。

      “石大哥,好枪法。”李龙在身后欢呼。

      周昂却把李龙衣袖一扯,指向东宫十侍卫处。原来东宫十侍卫虽然有十全十美阵,但终究武功平平,此时已被郑旺、郑熏父子突破阵法,向河边突围。

      周昂斥喝一声,手中上古神剑在夜空下发出凛厉剑光,已刺向郑熏后心。

      郑旺眼角余光看到爱儿要遭毒手,大骇,起手回身就向周昂甩出一团粉雾。李龙惊呼:“小心有暗器。”伸手就将周昂拉到身后。

      二人在客栈与二十几个水帮伙计恶斗一场,将他们悉数放倒之后又赶紧向这边奔,半路便已听到石勇高叫之声,不由莞尔,李龙从路边野树折下树枝,周昂随手持剑削尖给李龙掷过去。

      郑旺见两人一起突围,怎么也走不出去,到底爱子心切,趁周昂和李龙防备后退,一把抓起郑熏把他往河里一扔,喝道:“熏儿,不要回来了。”

      郑熏被父亲掷到河中,周昂见状也飞身落河去捕郑熏。

      李龙趁机一指点中郑旺后心,郑旺顿感心口一阵寒痹,仿佛要死了。虎吼一声回身不要命的扑向李龙,意要与他同归于尽。

      李龙倒身一滚,郑旺扑了个空,李龙伸脚一勾,郑旺整个人就向前扑去。东宫十侍卫随即齐喝一声,解下腰带变成长绳抽向郑旺,十条长绳卷住郑旺身体,疾转疾行,就把郑旺像棕子一卷了个结实。

      李龙见郑旺已捕,向河边急叫:“周昂。”

      “我在这里。”河水中冲天而起,周昂已拎着郑熏从河中飞跃上岸。

      “大哥,郑家父子都被捕了,我们还要救他们吗?”那与高玉和石勇相斗的二个汉子此时也处于下风,见郑旺父子被捕,心中更是胆寒,竟隔空发声,想要撒手。

      郑旺听了,大骂:“徐九龄,你要敢背信弃义,我就将你今夜之事传遍武林,看你以后如何在江湖上立足。还不快来救我父子。”

      徐九龄此时正与赵良相斗甚酣,那有功夫回答郑旺的话。只是夜空之下,忽然传来一丝笑声,这笑声十分诡异,似远还近,倒好像一枝利箭要穿透所有人的心。尤其是穿透钟信的心。钟信一直站在树林里,他想过去帮赵良,但是他也知道赵良不会让他帮,德官带太子回京他本欲同行,却就听到夜空之下传来的笑声。

    • 家园 【原创二卷】锦衣异志录(64)

      钟信带着东厂厂卫去了安乐堂,还唤来了稳婆。他让稳婆查验郑金莲,得知此女确实已非处子之身,曾经生儿育女。

      随后,东厂厂卫带着刘山,王玺、和郑金莲一起来到了北镇抚司衙门。

      锦衣卫指挥使赵良这几日正气闷,他接到了南京锦衣卫的报告,得知他的老对手在南京城当街杀人。

      他不知道的是,那徐九龄目今就在京城十里之外。

      铁作坊的人是当年他保下来的证人,因着证人的指证,他得以将徐九龄八个打劫朝廷救灾官银和粮草,杀朝廷押运官的结义兄弟正法,此案过后他亲自将证人安排在南京城隐世而居。不料这么多年过去了,徐九龄还是找到了他们,杀了他们,报了仇。

      也等于给他来了一个下马威。

      钟信前来北镇抚司倒是让赵良有些安慰,虽然钟信是为太子身世一案前来,但此时却并不需要他来处置此案,有时间去看望赵良,与他一起喝杯酒。

      不该自己管的不要管,这么多年在朝廷为官,两师兄弟还是很明白这一点的。是以现在他们就在北镇抚司衙门的后花园凉亭里饮酒,诏狱的事就交给德官去办。

      李龙和周昂也来到后花园,最关键的时刻,只有黄惟德。

      周昂来向赵良请安,向师父奉上湛卢宝剑。

      赵良眼睛发亮,这可是把上古神剑啊,他握在手中于凉亭下起武,好不痛快!

      但他还是把湛卢剑还给了周昂。

      周昂看着他。

      赵良一笑,看了钟信一眼道:“任谁得了这把剑都会欣喜若狂,但我现在所用之剑是五师弟所赠,我不能换。这也是天意,让你看到得到这把上古神剑,你就好好用它吧。”

      “是,多谢指挥使。”

      “回禀指挥使,徐九龄就在京城十里之外。”李龙说。

      “嗯?”

      赵良和钟信都把目光望向李龙。赵良的对手,钟信自然也是知道的。

      “我和李龙在南京城遇到徐九龄,曾与他恶斗一场,但我们武功远不及他,败了。”周昂说。

      “详细说来。”

      “我来说吧。”李龙便将从南京到曲阜的事情详细说出来,也包括太子殿下身世之事。

      “还真有人活得不耐烦了,无风起浪,造谣生事啊。”半空中传来刑缨的冷笑,他又持着凤头双刀从空中落下来。

      钟信添了一个酒杯,斟了一杯酒,刑缨过来饮下。

      钟信道:“陛下的意思是要我们将郑旺等人悉数拿下。”

      刑缨问:“这郑旺是何许人,竟如此大胆?”

      赵良缓声道:“他是南京水帮的帮主。”

      “水帮帮主?武功很高么?”

      “倒不曾见过他动武。不过他请了徐九龄。”

      刑缨一听徐九龄这三个字,面色一变,颇有些愤愤不平:“居然请了他?当初我们让他逃脱,真是窝囊。”

      赵良不语,默默饮酒。

      面前的是酒桌,设在北镇抚司的诏狱里。童轩与高廷和就坐在酒桌前,他们面对的是黄惟德。

      黄惟德给他们斟酒:“喝吧,这酒没毒。”

      童轩一笑,举杯一饮而尽。

      高廷和叹息一声:“多活了十五年,谢了。”也举杯一饮而尽。

      “你当年胆子也够大,居然敢在太后宫中勾引宫女。”黄惟德道。

      童轩一笑:“我也不敢想啊,怎知便会撞到一个令自己心如鹿撞的女子。”

      “那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我送他去少林寺了,别的都好,就是不会说话。”高廷和说。

      “是当年我点他哭穴害的吧?”

      “也许吧,不过这孩子能活下来已是天大恩典,我怎会怨你?”童轩感慨道。

      “可是当年你们那场孽缘却在这几日困扰了太子殿下,动摇国本。”黄惟德面色一正,缓声道。

      童轩、高廷和望着黄惟德,黄惟德略将郑旺之事告知。

      高廷和叹息一声,又饮了一杯酒。

      “廷和,当年你若不参与此事,今日倒不会如此。”黄惟德轻道。

      “我与童轩青梅竹马,又是他的姐夫,怎能不帮忙。再说当年太子之事是我有错在先,是他先帮我的。若真追究起来,我和童轩十五年前就该死了。”

      童轩笑起来:“可是我有一事却终究没有判错。”

      高廷和与黄惟德看向他。

      “就是太子殿下果然是我大明王朝命定的太子。皇后殿下后来又生下一子一女,居然都没能活下来。现在回头想,我与郑金莲在周太后宫中苟且,便是为了太子殿下能平安降生的天意使然。”童轩笑道。

      高廷和回想当初亦感慨:“当时确实也是幸运。那郑金莲的孩儿居然就能早生半日,皇后殿下却差点难产。是这娃儿出生之后,皇后殿下才转危为安,太子殿下亦得以降生。”

      “那孩子能早产,难道不是你给了催产药么?”童轩道。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到底还是自己的命重要啊。不过那孩子长得也还算好,只是不能说话而已。”

      童轩举杯向黄惟德:“当年我与廷和也是事急从权。宗人府,礼部都派人在外面盯着呢。太子降生后居然不哭不闹,倒把我们吓坏了。到底还是德官你机智,点了那孩儿的哭穴将那孩儿冒充太子给宗人府、礼部诸人查验。那孩儿哭声震天,好生勇猛。宗人府和礼部都以为我大明王朝生了个朝气勃勃的皇子,十分欢喜,即时便传诏天下,也算是天意吧。”

      “也幸得廷和你医术精湛,救了太子一命。皇后殿下怜惜那孩子一降生便为太子立功,免了你们的罪。可惜孽缘始终是孽缘,十五年后的今日还要困扰殿下,其罪便不可恕了。”黄惟德认真地说,把杯饮酒。

      “只是想问一句德官,我们的家人?”高廷和轻问。

      “你们去之后,我会派锦衣卫送他们回原籍居住,永生不得再入京。”

      “多谢德官。”二人起身下跪三叩首致谢。

      黄惟德从袖笼中取出一把短刀放在桌上:“身首相离是最确定的死法,你二人互道尊重吧。”说完,先行拂袖离去。

      半刻之后,黄惟德复来,童轩与高廷和已先后逝去,果然是身首相离的死法。

      童轩与高廷和的遗体被送到乾清宫。

      万岁爷下旨东厂和锦衣卫缉拿郑旺,务必生擒。

      钟信与黄惟德前往东宫面见太子殿下。

      此时,日已落,旧的一天将消逝了。

      “德官,你怎么也来了?”太子有些意外。

      “殿下,您相信我么?”黄惟德握住太子的手说。

      “只要是德官你说的,我就相信。”

      “殿下,郑金莲所生的那个孩子现在在少林寺。”

      钟信欲退,黄惟德叫住他:“钟信,你也听一听。”

      钟信停步。

      太子看着黄惟德。

      “他的父亲是钦天监监正童轩。”

      “我要见童轩。”

      “童轩已经自裁了。”

      太子赫然看着黄惟德。

      “他怎么可能会死?我去南京之前他还——”

      “一个时辰之前在北镇抚司诏狱自裁,身首相离,同死的还有御医高廷和。”

      “德官,你,你是在杀人灭口吗?”

      “殿下是要钻牛角尖么?”黄惟德盯着太子厉声反问。

      太子一怔。

      “您的生母是张皇后,童轩当年在周太后宫中勾引郑金莲成孕。您出生那日也正是郑金莲的儿子出生之日。”

      “郑金莲生的是儿子?”

      “是。御医高廷和帮童轩把这个孩子带出宫的。后来送到了少林寺。”

      太子殿下怔怔看着黄惟德,苦笑一声道:“既然我是皇后亲子,为何皇后待我如此冷淡?”

      “皇后殿下的苦心,殿下应该明白的呀。”

      “那也无须如此冷淡。”

      “皇后殿下也是怕母子相处太多,殿下会过于娇纵,不能长成一个铁骨铮铮的男子汉。殿下是皇后独子,在皇后心中,没有比殿下能顺利长成为大明王朝未来的主人更重要的事情了。”

      “我那弟弟和妹妹死了,我才是她的独子。”太子殿下依然无法释怀,喃喃道。

      “殿下。”钟信开了口。

      太子看向钟信。

      “殿下,有些事过于执着便是执妄啊。”

      太子冷笑:“那叔叔你可放下了?”

      钟信微怔,欲语无言。

      “殿下,今夜我们会去捕郑旺归京师。”黄惟德道。

      “我也去。”

      “殿下,您千金贵体……”

      “我一定要去!”太子目光坚定。

      黄惟德缓缓点头:“那就由我保护殿下前往。”

      太子随黄惟德与钟信前往北镇抚司衙门。因郑旺请了徐九龄,钟信和赵良决定先由太子带着周昂和李龙去见郑旺,若能将郑旺引入京师最好。万一被徐九龄等人察觉,便由钟信、赵良、刑缨出手捕人。锦衣卫和东厂的厂卫在更外围的地点设伏。

      黄惟德不出面,暗中守护。

      刑缨拎着凤头刀说:“把张鸾叫上吧,他也跟着我们捕了徐九龄多年了,也成了他的心病。”

      众人议定,便去布置。

      出现在客栈门口的,只有太子和周昂、李龙。郑旺没想到他们晚上便回来了。

      “高玉呢?”太子坐到上座,缓声道。

      “殿下,您可是查得清楚?”郑旺问。

      太子看了郑旺一眼点点头。

      “那您就真的是我金莲孩儿所生之子啦?”

      “你先把高玉带来见我。”

      “熏儿,快把人带过来。”

      高玉和石勇完好无损的过来向太子行礼。太子上下打量了一下高玉,微微一笑,向着郑旺道:“我先接你们进京,随后会安排你们去见圣上。”

      “当真?”郑旺惊喜道。

      “郑金莲就在安乐堂,我也自会安排你们父女相见。”

      “谢殿下隆恩。”郑旺激动得跪地叩头,还急急拉着郑熏下跪。

      太子见此,起身道:“我们回京城。”

      “殿下,明日再启程如何?”郑熏道。

      太子不免嫌恶,狠瞪了郑熏一眼:“你要管我?即刻启程。”

      郑熏低头,见太子行向大门,突然将手中折扇一开,便向太子击去。

      高玉急喝:“住手。”双手‘啪’地一夹,就将郑熏的折扇夹住了。

      太子再也忍不住,厉喝道:“周昂,李龙,将郑旺拿下。”

      话音一落,李龙和周昂同时出手。郑旺突然身形爆起,与周昂、李龙各对了一掌,齐退数步。

      郑旺怒指太子:“你果然是来抓我们父子的。”

      太子淡淡:“你倒也很机警。”

      “若非熏儿事前提醒,我便着了你的道。”

      “哦?”太子望向郑熏。

      “郑熏妖媚一笑道:“纵然我是你亲舅舅也难保你不杀我。毕竟我们是江湖中人,若传出去说堂堂太子的娘家人居然是混江湖的草莽,殿下您自不免让天下人嫌弃笑话,到底还是杀了我们干净。果然官家最是无情。”

      太子见事已至此,也不想再跟他们啰嗦,就道:“你既已知晓,就乖乖随我们回京师。”

      “怎么可能?去京师可是死路一条,倒是殿下不如跟我们走为好。”郑熏笑道。

      “你要我跟你走?”太子脸色铁青道。

      郑熏抽扇回身,遮唇而笑:“殿下若不肯随我们回南京,就让高玉代你随我回南京。”

      太子一怔:“此话怎讲?”

      郑熏伸手就去握高玉的手,高玉吓了一跳,急后退。

      “我看上你这个侍卫了,我也不当什么国舅爷,你就把他送给我便可。”

      太子本就忍着怒意回客栈,此时听郑熏说话如此轻薄,不由大怒,喝道:“好大的贼胆,居然敢抢我的人?国舅爷?你有这个命再做!”

      郑熏哈哈笑:“我如何没有命做?”

      太子当胸一掌拍去,郑熏一时不察,竟被打得飞跌于地,吐了口血。

      郑熏惊而爬起:“殿下,您?”

      太子冷冷道:“你以为我身娇肉贵,手无缚鸡之力是吧?”

      PS:这几天连续更新,脑子有点空了,要歇一歇。大家慢慢看吧。

      • 家园 关于太子身世之案的几个人物

        刺麻星吉:乌斯藏大宝法王派来朝贡的番僧。但是不是后来豹房的番僧就不清楚,这里是把他设定为明军敌人,但后来进入豹房教导太子的蒙古高僧。

        徐九龄:此人纵横江湖三十年,还曾被朝廷招安,在正德十年才伏诛,当时斩首了四百多人。

        郑旺、刘山、王玺是两次太子身世之案的犯人,第一次孝宗斩了刘山,第二次是正德二年斩了郑旺和王玺。

        后两个人在明实录的原文比较多,尤其是徐九龄,就不贴了,简短介绍一下。

    • 家园 【原创二卷】锦衣异志录(63)

      这一次的国母之案是他人生当中的第一个不确定。从前的一切他都是确定的。他是父亲唯一的孩子,独获父亲的专宠专爱;他是大明天下命定的东宫太子,没有人跟他抢,没有人跟他争;他知道高玉对自己的心,他也确定李龙那截铁般的忠诚,一切都是确定属于他的。

      可是这次的国母之案……

      他没有过多的犹豫,他选择涉险赌一次眼前这个向他下跪的人,会越来越靠近自己,会真正进入自己的命运之中。

      “周昂,你还不知在曲阜到底发生何事吧?”太子缓声道。

      “请殿下明示。”

      “南京水帮帮主郑旺对我说,我的生母不是张皇后,而是被张皇后软禁在安乐堂的郑金莲。”

      周昂一惊,却把头低得更低了一些。

      太子凝望着他:“你,不吃惊吗?”

      周昂这才缓缓抬头望着太子,面容平静:“殿下召臣进来,是要臣调查此事么?”

      “如果此事为假便很好处置。”太子盯着周昂,眼中掠过一丝凛厉:“若此事是真,当如何处置此事?”

      周昂恭谨的低首,答:“臣谨遵太子殿下意旨去处置此事。”

      “我是在问你,如果换作是你,你会如何处置此事?”

      周昂沉吟半晌,缓声道:“臣不是殿下,不敢妄议。”

      太子微微皱眉盯着周昂许久,忽轻叹一声道:“你出去吧,帮我唤李龙进来。”

      “是。”周昂恭谨退出,李龙进来。

      太子看着周昂退出的身影还有些呆,这个人啊……

      “殿下?”李龙轻唤。

      太子回神看到李龙,轻轻一笑道:“李龙,若国母之事为真,我该怎么办?”

      李龙咧嘴一笑:“殿下的母亲只有张皇后,无论过去还是将来。”

      太子微愣,略有不忍:“便是如此?”

      “就算那郑金莲真是殿下生母,殿下的嫡母也只有张皇后。再说那郑旺冒认皇亲也未可知呢,殿下不必先乱阵脚。”

      “会有人以诛九族的代价冒认皇亲么?”

      “殿下,既然这世间有人以诛九族的代价谋逆叛乱,那么以诛九族的代价冒认皇亲也不是不可能,这世间事无奇不有。”

      太子缓缓点头,终展颜一笑道:“万事到了你手里,都变得容易。”

      李龙一笑:“殿下叫我进来,有事吗?”

      “你和周昂随钟信去查,明日此时我要知道结果。”

      “殿下,我也有一事相求。”

      “你说。”

      “我在南京铁作坊获得一把上古神剑,此剑可能与锦衣卫指挥使赵良有关。但我知周昂喜爱此剑,是以想请殿下代为说情,将此剑正式赐给周昂。”

      “剑啊?”

      李龙点头。

      太子一笑:“指挥使是个剑痴,不过……也不是不行,好,我去找赵良说说看。”

      “谢殿下。”

      “你去吧。”

      “是。”

      李龙和周昂离开东宫之后,立即带着刘山随钟信前往安乐堂。安乐堂由大太监王玺管理,这王玺也是刘山的义父,见钟信到来即过来叩见。

      钟信只叫王玺带他去安乐堂内见郑金莲。王玺也不迟疑,亲自带钟信到郑金莲住处。

      推门——

      房内坐着一个灰衣女子,怀抱襁褓痴笑。

      钟信双眉微敛,轻步上前一看,那襁褓里却是一个木偶。

      “刘山,王玺,尔等如何知道此女便是太子殿下生母?”

      “回督主的话,这木偶里刻有字,应是此子的出生年月,与殿下同年同月同日所生。这郑金莲十五年前就入宫,从不曾出得宫去。”王玺从女人手中抱过襁褓,拆出来递给钟信看。

      果然刻有生辰八字,果然与太子相同,钟信心里也打了个突。但抬头看女人面容与太子根本不相像。

      哎,太子与张皇后也不甚像,倒是与皇帝陛下一个模子印出来一般。

      “此事不得张扬,你二人且在安乐堂等候消息。”钟信眼光一凛,盯着刘山和王玺道。

      “是,臣等不敢张扬。”刘山和王玺老实答。

      钟信转身而出,复又转身,即点刘山、王玺、郑金莲三人身上穴道,将三人一同关入郑金莲屋内方始出门。

      “李龙,周昂。”钟信唤。

      “督主?”

      钟信从袖笼中取出令牌递给李龙:“你持我的令牌去敬事房调阅十五年前后的记录。此事非同小可,我须得面见圣上方可。”

      “是,属下这就去。”

      李龙、周昂前往敬事房,详细查究十五年前的宫廷记录。周昂主要看的便是帝后妃的部份,他看得极之心细,每一条每一字都不放过。看着那一条条巨细无遗的记录,让周昂颇有些感慨。做皇帝的,原来要受如许多繁文缛节的束缚。不觉想起从前闯荡江湖,纵横武林,逍遥天下的快乐和自由。

      蓦然间,周昂心里便浮现出太子在定州,在南京时纯真自在的笑颜。莫名的便想,将来的他,也要受这许多的束缚么?

      “查到甚么?”李龙一边揉着酸痛的眼睛一边问,他看的是宫中杂事笔记,记录更是繁多,眼睛都看痛了。

      “陛下当年日日只与皇后殿下在一起,这敬事房的记录里并无异样。不过还是再仔细看看方好。”

      “我们把前后三年的记录也看一遍,定要无所遗漏。”

      “好。”

      渐渐的,周昂看出一丝端倪:“当年宫中虽无异样,但是当年的钦天监少监,现在的监正童轩却曾经频繁出入宫中,不但在乾清宫出没,还在周太后宫中出没。”

      李龙轻轻点头:“我这里也有些发现,当年御医高廷和也曾多次出入宫中,不过他是御医,常年出入宫中也很正常。但是钦天监出入太后宫中?”

      周昂说:“我们把童轩与高廷和的行踪尽数摘录出来,然后一条条的核实。”

      “十五年前的事如何核实?”

      “总有办法核实,先摘录出来整理一下。”周昂看了李龙一眼,沉静道。

      李龙笑道:“你当真心细如发,我可做不到如此细致。”

      周昂笑了笑,提笔。

      万岁爷有些意外钟信会来见他,而且还是穿着东厂督主的官袍来见他。如此着装通常意味着发生了非常重要的事情。

      万岁爷端坐在龙椅上等待钟信。钟信向陛下三拜九叩,非常正规。

      万岁爷轻叹一声:“你如此庄重,倒有些吓到朕了。”

      钟信轻轻抬起头,缓声道:“陛下,殿下回来了。”

      “照儿回来了,为何不入宫见朕?”万岁爷看着钟信,缓缓道。

      “殿下有一事烦恼,特召臣入东宫见驾。”

      万岁爷看了钟信一眼,沉吟半晌道:“你有话直说吧。”

      “陛下,殿下在曲阜祭拜孔圣人时被人劫虏。”

      万岁爷‘嗯’了一声,盯着钟信等他继续说下去。

      “那劫虏他的人名唤做郑旺。自称他的女儿郑金莲少年入宫,在周太后宫中时与陛下——”

      “与朕?”

      “说是与陛下在周太后宫有一夕之欢。”

      万岁爷大怒:“荒唐。我自小恩养于太皇太后宫中,太皇太后对我省视万方,我亦事事对太皇太后千依百顺,唯恐太皇太后不悦。又岂会在太皇太后宫中做此荒唐之事?”

      “郑旺说当年怀有身孕的是他的女儿郑金莲,是郑金莲生下殿下。”

      “放肆!”万岁爷一拍龙椅,赫然起立:“何人竟敢如此胡言乱语,扰乱国体?”

      “陛下,臣定会查个清楚明白,陛下莫要忧心。”

      “还要查什么,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便可处以极刑大辟!”万岁爷双眼仿似着了火,忽掩口坐下,钟信一惊,忙起身扶住他。万岁爷将手缓缓摊开,那掌心便是一滩血。

      “陛下?”钟信心痛地唤。

      万岁爷一把抓住钟信的手,沉声道:“朕不许任何人伤害我儿,亦不许任何人伤害皇后。传我旨意,将散布谣言一干人等尽数抓捕。”

      “陛下,若不查个清楚明白,只怕殿下心里会永远有根刺。”

      平日一向给人温柔甚至软懦的万岁爷此时却像一头凶猛的猎豹,双目凛然盯着钟信道:“这本就是明明白白的事,无须再做调查。照儿若敢私疑自己的母亲便是不孝!传我口谕,你听到没有?”

      事已至此,钟信也不好反驳,即答应派厂卫缉捕刘山,王玺,郑旺等人。当他离开乾清宫,正好看到黄惟德陪同皇后殿下散步回来。

      钟信向皇后殿下问安。

      “钟信,这半年你几乎没有到乾清宫走动过,今日所为何事而来?”黄惟德笑道。

      钟信思之又想,觉得此事还是要审慎,便跪下来向皇后殿下禀报太子之事。皇后殿下微敛凤眉,黄惟德亦是面色凝重,但两人却并不惊讶。

      听钟信说完,皇后殿下缓声道:“陛下要你抓人?”

      “是。”

      皇后殿下沉思半晌道:“你且等一等,我进去见见陛下。”

      “是。”

      皇后殿下和黄惟德入宫,过了大约半柱香时间,复又出来。

      “钟信?”

      “臣在。”

      皇后殿下看了黄惟德一眼道:“此事由德官全权处置,你帮着德官就行。”

      钟信微怔,点头默许。

      走在宫道上,黄惟德轻声道:“钟信,你是不是有些许疑惑?”

      钟信轻轻点头。

      黄惟德长叹一声:“此事说来话也长,我们现在就去北镇抚司诏狱,把此事一并儿解决掉。”

      钟信没有问,只是轻轻点头道:“我要先回一趟敬事房。”

      “为何?”

      “我已命周昂和李龙在敬事房查找当年的记录。”

      “殿下让他们来查此事?”

      钟信点头。

      黄惟德忽微微一笑,道:“殿下还是很会用人。好,我就先随你去敬事房一趟,看看他们都查到些什么。看看他们的能力到底如何,看看他们是否真能值得太子殿下托付性命,江山和……秘密。”

      敬事房内,李龙看到母亲到来,有些吃惊:“娘,您怎么也来了?”

      周昂放下笔欲行礼,黄惟德挥手制止,问道:“你们找到什么线索?”

      周昂道:“回禀德官,我们查看了太子殿下出生前后三年的敬事房记录,找到两名嫌疑人。”

      “那两名嫌疑人?”

      “一个是钦天监监正童轩,一个是御医高廷和。”

      黄惟德柳眉一挑,眼含笑意:“这两人?”

      “钦天监监正童轩,他当年身为钦天监少监出入圣上所居乾清宫很正常,但是他还频繁出入周太后所居清宁宫便着实有些可疑。”

      “你的意思是他比高廷和嫌疑更大?”

      “是。”

      黄惟德嘉许地看了周昂一眼,望向李龙:“龙儿,你怎么看?”

      “孩儿也觉得这两人嫌疑甚大,按周昂之意,我与他一起将当年他们的行踪一一摘录出来,他们当年所见何人所做何事一并去核实寻找交叉矛盾之处,相信能找到真相。”

      黄惟德欣慰点头,却道:“不必去查了。”

      “娘?”李龙一怔。周昂也愣了。

      “既然太子殿下要你们随督主查案,你们便随我去北镇抚司衙门,此事今日便了结。”

      “娘,您,您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不要多问,随我走就是。”

      “德官,你带他二人先去北镇抚司衙门,我随后就来。”钟信说。

      钟信从黄惟德的言行中看出万岁爷和太子殿下着意培养周昂和李龙的心思,便自行退让一步。他这一生已有太多秘密,并不想再知道其他人的什么秘密了。更何况这也不算什么秘密吧,太子的生母是何人并不重要,太子是万岁爷的血脉才真正重要。

      黄惟德点头,带周昂和李龙先行去北镇抚司诏狱见锦衣卫指挥使赵良。她要借锦衣卫的兵马让周昂和李龙把钦天监监正童轩及御医高廷和一家人以最快的速度带到北镇抚司诏狱关押。

      从前的一切秘密,要在殿下登基之前彻底抺去。黄惟德凝望蓝天叹息了一声。

    • 家园 【原创二卷】锦衣异志录(62)

      “是我爹爹要见你。”那眼睛好像狐狸的公子摇着折扇来到徐九龄身边,眼光扫过太子却停在高玉身上微笑道。

      那双眼睛一直盯着高玉看,高玉毛骨悚然,但他此刻不能躲不能退,只能硬扛着那公子的目光。

      “你爹爹是谁?”太子再问。

      公子把腰一弯:“殿下随我走,自然便知道了。”

      太子忽然一笑:“你让他来见我。”

      “殿下,这可不好玩。”

      “我可没有玩。”太子淡淡道。

      “殿下,你想让衍圣公血洒当场吗?”徐九龄狂笑道。

      太子冷冷道:“衍圣公令太子受辱,早当自尽谢罪。”

      衍圣公听太子这样说,吓得当场就晕死过去。徐九龄轻呸一声随手就将衍圣公扔在地上,指着太子喝道:“你既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怪不得我带你走。”

      周昂和李龙皆厉喝一声道:“你敢!”

      “你俩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在南京城差点被我打死,目今还想在我面前逞英雄?”

      “那就再打一架试试。”李龙冷冷道。

      “好,那就打一架。”猛听得一声吼,那手持狼牙棒、面似戾猴之人从天而降,挥着狼牙棒就朝李龙头顶砸去。

      李龙把太子往身后一挡,自己旋身避开,戾猴也落在徐九龄面前。

      徐九龄大笑后退三步道:“九应,这回可不能再输了。”

      “大哥你放心,我倒要看看他那一双肉掌到底怎么拼得过我这双金刚臂。”

      原来这人,便是徐九龄的弟弟徐九应,两兄弟联手闯荡江湖,无恶不作,官府也奈他不何。徐九应自与李龙交战,便一心想找李龙再打一架,看看自己的金刚臂膀到底能不能赢得过李龙的一双肉掌。

      徐九应将狼牙棒扔在地上,赤手空拳看着李龙叫道:“好小子,我就以空拳接你肉掌。”

      李龙上前一步:“你输了是不是就放我们走?”

      徐九应回望了大哥一眼,徐九龄看着李龙笑道:“你赢了,也不能走。”

      太子轻笑出声,对李龙说:“你打不过他?”

      “殿下,他差点把我和周昂打死了。”李龙指着徐九龄,淡然道。

      周昂则有些尴尬点头。

      “哦?”太子缓缓点头,细看徐九龄一眼,转颜一笑道:“既如此这架看来是打不得。”

      狐狸公子再次弯腰:“殿下果然是明理之人,请。”

      “带路吧。”太子淡淡道。

      五人在众劫匪前后左右的包围之下随着他们前往要去的地方。那地方原来是曲阜城外的一座寺院,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方丈禅房门外,狐狸公子推门请太子进去。

      高玉欲跟着太子进门,却被狐狸公子伸出折扇拦住:“你不能进。”然后又指着李龙:“你进去。”

      “殿下?”李龙唤道。

      太子缓缓回首,道:“客随主便,那就你陪我进去。你们三人且在门外等候。”

      高玉、周昂和石勇三人只得留在门外。李龙陪伴太子入内,房中有一青衣老者驻立房内,凝视着进来的太子。

      “我来了,是你要见我么?”太子缓缓问道。

      老者沉声一唤:“刘山,你出来。”

      内堂走出一人,太子暗暗一惊,这人他倒是认识。

      刘山看到太子便跪下:“老奴刘山叩见太子殿下。”

      “刘山,你虽贬居南京,但依然是宫庭内史,为何与外人勾连?”

      “殿下,是我叫他来的,因有一事须得他亲自进言,太子殿下您才会相信。”老者开口道。

      太子冷视老者一眼,不语。

      “殿下,请上坐。”老者谦恭有礼,倒是令太子及李龙有些意外。既来之则安之,太子便上前坐下,李龙随侍在后。

      “刘山,你说吧。”老者看着刘山,缓声道。

      刘山听了,猛地把头一叩,竟是带着哭腔喊道:“殿下啊,老奴为国母申冤来了。”

      太子一愣,不明所以。李龙也有些莫名其妙。宫庭中事他还是有所了解的,在他眼中帝后向来琴瑟和鸣,皇后何来冤情?

      “殿下,这大明天下真正的国母并不是张皇后,您的生身母亲姓郑并不姓张。”刘山抬起头大声道。

      太子大惊,复而震怒,厉喝道:“大胆奴才,竟敢如此胡说八道。掌嘴。”

      李龙亦大惊,竟一时不知如何自处。

      刘山自抽了自己两个大嘴巴,却更加言语凄切:“老奴不曾胡说。殿下您的生母唤做郑金莲,曾在周太后宫中侍上有孕,为张皇后所执。”

      老者忽然落泪,也跪了下来:“殿下,我儿金莲多年被张皇后幽居冷宫,不得与殿下相见,但求殿下还我儿一个公道。”

      太子脸色铁青,咬牙不语。

      “你唤做什么,在此冒认皇亲?”李龙喝道。

      “我唤做郑旺,十六年前将女儿金莲送入宫中,此生便不复见。若不是遇着刘山,还不知我儿原来这般孤苦。”

      “刘山,你又如何知道此事?”李龙再问。

      刘山从怀中取出一方手帕双手奉上:“殿下,我因在宫中犯错被贬至南京,临行前去冷宫辞别义父王玺,国母金莲便以此为信物,要我到南京帮她寻找父亲为她申冤。”

      “郑旺,此事若妄,便是诛九族的大罪,你可知道?”李龙缓声道。

      “草民知道,草民只想为女儿申冤。”郑旺再次叩头,老泪纵横。

      李龙欲语还休,把眼看着太子。太子沉默着纹丝不动。。屋内一片沉默。

      良久,太子方才长长吁了一口气,道:“此事待我回京再说。”

      太子声音无力,这消息对他打击太大了。

      郑旺,刘山再次叩首。

      太子抬头看了李龙一眼,轻声道:“叫高玉进来。”

      李龙即打开房门唤来高玉。

      “殿下。”高玉过来唤道。

      太子把手伸向高玉,高玉握住,心下一惊,那手绵软冰冷。这屋中到底发生何事,为何?高玉不敢看太子,只望了李龙一眼。

      李龙也不知如何说,避开了高玉的目光。

      “高玉,不要离开我,伴我回京。”太子缓缓站起,却腿软走不动。

      李龙轻声道:“高玉,抱殿下走。”

      郑旺伸手拦住,沉声道:“殿下,我们送你们回京。”

      太子不言语,只是抓紧了高玉的手。高玉即紧抱太子,转身出门。太子把头倚在高玉肩上,长长的却无力的幽叹一声,闭目。

      高玉听得心惊胆战,不解这屋内到底发生何事令太子虚脱若此。

      周昂和石勇见高玉抱着太子出来,也不由惊讶。

      郑旺走出来,狐狸公子问:“爹,我们?”

      “我们随殿下一起入京。”

      “和他们一起去?”狐狸公子面露喜色:“好啊。”

      郑旺复对徐九龄道:“那剩下的五百两黄金要等去京城完成此事才能取。不过,我听闻你是锦衣卫指挥使赵良多年追捕的重犯,此去京城,你敢也不敢?”

      徐九龄大笑,拱手道:“郑帮主,那五百两黄金待我到京城一游后再取。”

      “好,有胆量。”

      双方说定,齐奔前程。水帮之人在明与太子一起走,徐九龄在暗追随他们而来。但是就在他们抵达京城的前夜,郑旺决定停止前进,先寻了个靠水岸的客栈住下再做打算。其实越近京城,郑旺也越担心,他并不能十分确定太子殿下就一定是自己的外孙儿。万一不是的话,进京城等于自投天罗地网,在锦衣卫和东厂双重追捕下根本没有机会逃出京城。但是到底该如何处理他也拿不定主意。

      “爹爹,怎么不进京城?”郑熏过来问。

      郑旺将疑虑告诉儿子,郑熏思虑半晌道:“爹爹,我有一计。”

      “你说。”

      “我们把太子当人质留下来,让其他人回京寻姐姐如何。”

      “不好。”

      “如何不好?”

      “太子何等尊贵,若是我们把他当成人质,纵然日后能相认,必也对我们心怀芥蒂。不妥不妥。”

      郑熏眼珠子一转,笑道:“那就把太子身边那个唤做高玉的家伙留下来。”

      “为何留他?”

      “爹爹难道忘了,太子殿下寸步难行之时,宁愿唤那高玉入内也不要身边人相扶,可见高玉在太子殿下心中地位非同一般。把他留下倒是可行之策。”

      “只是若太子殿下并非你姐姐所生之子,只怕这人质也无所用处。”郑旺仍然担忧。

      “郑帮主,你就是在风花雪月里浸得太久,江湖豪情都消磨光了。纵然太子不来救人,那两个黄毛小子也定会来救。太子殿下纵然拥有四海,也须得有人为他守护这四海江山,难道他还当真把效忠于他的人全牺牲掉,自己做孤家寡人?”徐九龄突然从窗口飞入房中,不屑地瞧了郑旺一眼,道。

      “是啊,爹爹,徐大侠说得对。在那四人当中,太子明显最器重高玉,留下他最合适。”郑熏眼睛眯成一条缝,淫淫笑道。

      郑旺看了宝贝儿子一眼,面色一正道:“熏儿,你平日寻花问柳也就算了,休打太子殿下身边人主意,若出了事我们担待不起。”

      郑熏嘿嘿笑了两声:“爹爹,孩儿看一看总可以吧,若日后救得姐姐出,我便是那国舅爷,我叫他跪他便得跪,到时孩儿再将他吃干抺净又如何。”

      三人主意已定,便出来叫太子将高玉做为人质留下,由周昂,李龙和石勇陪太子进京。

      高玉有些意外,不由看了殿下一眼,想知道他如何打算。

      太子缓声道:“我可以将高玉留下,但你们也得给我一个人。”

      “殿下要什么人?”郑旺问。

      “你把刘山给我,我要带他回京方好查出真相。”

      “好,成交。”郑旺道。

      太子又看了高玉一眼,将石勇召来,道:“你留下来陪高玉。”

      “是,殿下,有我在,定不让高玉受毫发之伤。”石勇说。

      太子轻轻点头,也不留恋,拂袖而去。太子一路行来已恢复心智,心中也已归心似箭,想一早回京查明真相。

      太子一行四人离开客栈纵马回京。郑熏便过来高玉房间找他。

      高玉不惯他如刺的眼神,低首不语。

      郑熏笑道:“太子殿下把你留下,绝决拂袖而去,你有没有伤心?”

      高玉心一震,不语。

      “你在太子殿下心中应该很重要,但是再重要你也不过是人臣,他才是人主,必要之时,身为臣子的是可以牺牲掉的。”

      高玉眼光一凛,直视郑熏喝道:“住口,太子殿下也是你能说的吗?”

      郑熏掩口一笑,手中折扇一收道:“好,好,我也就不说。日后你我见真章。”

      “请你出去!”石勇开门而进,厉声对郑熏道。

      郑熏哈哈一笑,跨门而出。

      高玉拂袖,石勇入内关门。

      太子回京后第一个要找的人就是东厂督主钟信。现在他能信任的同时又能为他解决问题的人也就是这个亲叔叔了。

      钟信自与韩芸娘回京之后便不理事,东厂事务多交给司礼监掌印太监刘瑾去处理。芸娘与他相处日久,那身体却也日渐虚弱。对于钟信来说本不欲在此时节插手任何朝堂中事,但在皇帝陛下龙体违和,太子有可能在不久的将来就要承继大统的情况下突然出现国母之争,这可是会动摇国本的啊,此事他不能不理。

      “殿下,此事由我亲自督查,请放心。”钟信说。

      太子苦笑,轻轻点头:“叔叔,我是父皇独子,原以为登基是再顺利不过的事了。却不想居然会在此时发生如此匪夷所思之事。”

      钟信沉吟半晌道:“臣有一事须请殿下明示。”

      “你说。”

      “若此事为假就好处理。但若此事为真,殿下当如何自处?”

      太子看了钟信一眼,缓声道:“这一路回京我也想了很多,我自小与皇后娘娘并不亲近你也是知道的。”

      钟信缓缓点头。

      “叔叔,若是你,会如何处理此事?”

      “自然是以国事为重。”钟信坚定地说。

      太子愣了一下,缓缓道:“你且先去查吧,明日此时能给我答案么?”

      钟信果断点头。

      太子想了又想,道:“你且先下去,帮我叫周昂进来,我有话对他说。”

      钟信先行退出书房,周昂入内向太子下跪行礼。

      太子没有叫他平身,只是凝视着他。

      这个人自出现在他眼前,他就一直想将他拉入自己的命运之中,只是这个人一直若即若离。当下,他值得自己最深刻的信任吗?

      太子决定赌一次。

      通宝推:高粱,
    • 家园 【原创二卷】锦衣异志录(61)

      “大师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徒弟?”李龙笑问。

      剌麻星吉凝视李龙一眼,忽道:“至少你不是我想要的徒弟。”

      李龙轻笑不语。

      二人正说着话,客栈外进来一个年轻男子,所过之处香风阵阵。

      那一桌广东人都站了起来,恭谨唤道:“少爷,您来了。”

      男子在主位坐下。

      高玉所在的位置正好能看到主位,不由细望了那男子一眼。

      四目相对,那男子忽眯眼向他一笑,倒像狐狸。

      高玉一阵恶寒,忙撤了目光。

      “少爷,您叫我们来此有何事?”

      周昂竖耳倾听。

      “流云赌庄的老板今儿病了,我们过去正好干一票。”

      “少爷,这要是给老爷知道了,可怎么好?”

      “你们向来也没少干,怕什么?”

      “可是流云赌庄的老板是老爷的相好,老爷向来不许我们去那里赌的。”

      “他是怕我们把流云赌庄的钱全赢光,他还得倒贴钱给那个骚狐狸精吧。”少爷眉目妖娆自显,冷笑道。

      “要是少爷肯替我们在老爷面前担当,我们去把整个流云赌庄都赢过来也不在话下。”几个广东汉子放肆笑道。

      周昂听到此,轻松一口气,原来所谓干一票是去赌博。

      “就这么定了。”少爷站起身道。

      “少爷,这就走吗?这里的桂花鸡很好吃。”

      “我有事。”少爷跨步转过周昂身边,却是向着高玉走来。

      剌麻星吉正好也站起身,高大宽阔的后背便将那少爷整个挡住了。高玉亦忙起身道:“大师,您在何处下榻?既已来中原,不若就在中原住下,可好?”

      “我去看看怀忠。”剌麻星吉道。

      “大师,我带您去。”

      刺麻星吉点头,大踏步出门,高玉和李龙紧随其后,周昂也随即起身跟来。大师的两个带刀护卫瞪了那少爷一眼,方才离开。

      少爷看着高玉离开,眼睛又眯成一条缝,嘿嘿笑了两声,自言自语道:“这倒是个妙人儿,且虏来尝尝鲜。”

      南京守备太监府门前警守森严。高玉一惊,他们先前出去时都不曾如此守卫,难道师叔就出事了?疾奔上前。

      警卫却没有拦阻,由高玉等人进去。一行六人直到后花园,才看到花园里摆着一张罗汉床,怀忠正坐在上面与人对弈。

      对弈之人却是太子。

      高玉松了一口气,上前见礼。

      太子一笑道:“怀忠身有残疾,我来南京不曾叫他谒见。明日我便回京城,是以今日来看看他。”

      站在罗汉床后边的刺麻星吉听到太子的声音,突然纵身掠过来。

      周昂和李龙一惊,飞身追来。

      怀忠和高玉更是身形疾动,挡在太子身前。周昂和李龙立在刺麻星吉身后,围 住了他。

      怀忠喝道:“刺麻星吉,休得无礼。”

      刺麻星吉站定脚跟,双目虎视太子:“你是何人?”

      太子看向刺麻星吉,笑道:“你便是刺麻星吉?”

      “不错。”

      “怀忠有时会回京城述职,与我共聚之时曾向我说起你。是你斩了他双腿,又差点将他一掌打死的,是不是?”

      “两军交战,各有死伤,怨不得人。”

      太子哈哈一笑道:“我明军大胜,怀忠一心尽忠,有何可怨?”

      刺麻星吉眼露精光凝视太子:“你骨骼清奇,不可多得。”

      太子笑不可遏:“大师,你糊涂了么,我骨骼清奇?你可知你面前站着的三位少年都是武林高手。”

      “他们皆是少年才俊,但不是我要的徒儿。”

      太子惊讶地看着他道:“难道大师是想收我为徒?”

      “不错。”

      “刺麻星吉,你可知他是谁,竟如此狂傲要收他为徒?”怀忠怒道。

      “能被怀忠你舍命保护的,这天下并无几人。”刺麻星吉哈哈大笑:“看他年纪轻轻自然不会是你们大明的皇帝,想来便是你们大明天下未来的主人,东宫太子朱厚照。”

      “刺麻星吉,你竟敢直呼太子大名?”怀忠脸一沉喝道。

      “我是蒙古人,称他一声太子已是有礼。”

      “怀忠,不必生气。”太子轻抚怀忠后背道。

      怀忠低首:“是,殿下。”

      太子望向刺麻星吉,微微笑道:“大师,怀忠向来敬你磊落,怀忠敬的人我自然也是敬的。只是大师要收我为徒着实令我意外,我也不能答应。他日若真是有缘,或许你我能真的续此师徒之缘。”

      刺麻星吉双手合什唱了一声阿弥陀佛,道:“您是大明太子,我自然不能强求,不过我与你定有师徒之缘。”

      “大师精研佛法,相信因缘际会。怀忠这许多年却一直精研蒙古萨满,求人神合一,你二人倒是可以互相切磋切磋。”

      “殿下如此说,刺麻星吉便当遵命。”刺麻星吉施礼道。

      太子轻叹一口气道:“我这个小师叔一生寂寞,时日亦无多,你既来了就在这守备府陪他一程吧。”

      刺麻星吉心内一阵凄然,轻轻点头。

      太子看向高玉,周昂和李龙道:“你们的事办完了吗?”

      “殿下,事情经已由东缉事厂办了。”周昂说。

      “如此甚好,你们今日就留在小师叔府中陪伴,明日一早出发回京。”

      三人应允。

      太子笑道:“你们且下去为大师安排住处,我在此陪小师叔下完这盘棋。”

      三人行礼,陪刺麻星吉而去。

      “殿下?”怀忠轻声道。

      “何事?”

      “殿下他日登基,蒙古边患始终是我大明王朝卧榻之痛。”

      “我明白。”

      “刺麻星吉在蒙古德高望重,或许有朝一日殿下真能用得上他。”

      太子一笑:“蒙古各部若都能归顺我大明,自是我大明之褔,华夏之幸,你放心,我会看时机好好用他。”

      “传武堂九子已可承继大业,我纵先去亦无憾,只是我去之后便中剩下三师兄一个,殿下?”

      “王岳老而弥坚,怀忠,你倒真不需担心他。”

      “是,我这三师兄是我们九师兄弟里最刚硬酷狠的一个,我确实不必担心他。只是——”

      太子看了怀忠一眼,缓声道:“怀忠,你还有何事梗怀?”

      “殿下,若是怀忠逝去之前还能寻得二师兄遗骸,便当真无憾了。”

      太子缓声道:“当年二师伯在大藤族一战中失踪,周义也因此受连累身残入宫,这么多年来天方一直不肯入朝为官,游历江湖,也是为了寻找他爹的遗骸。你说的事我都会记着,不必多想,好好过好这最后一程岁月。”

      “是。”怀忠低眉。

      “此次我来南京祭祖,不言自明,自是为了不久的将来能登基做准备。只望我登基之前南京一切安定,不生变故。”

      “殿下放心,南京在我手中,定是殿下最可靠的后方。”

      “有你这句话我自然放心。”太子展颜一笑,手中白子落下。

      这一日再无事,众人在守备府中过了一个温馨夜晚,第二日一早太子便启程回京,南京六部官员俱来相送。

      出城十里,众人意外的看到石勇及其父母家人。原来石勇听说太子来了南京,便急急带父母家人从温州赶来,要与他们一同回京。

      周昂看到石勇也来了,真正松了一口气。所谓的干一票果然只是说赌博吧,就算真的是虏人,也定不敢针对太子殿下,就算真的针对太子殿下,有他,有李龙,高玉,现在再加上石勇,也只有匪帮伏首的份。

      这样一想,周昂心情大好。大队人马离开南京,灰尘滚滚过后,官道上站着的是那眼如狐狸的公子和那差点将周昂、李龙收拾掉的,与赵良缠斗二十年的贼人。

      “郑公子,你当真要做这一票?”

      “我爹请了你,自然是要做这一票。而我,只要那人身边的一个人。”

      “这可是真正的谋逆啊。”

      “你不敢?”

      “哈哈哈,这世上还有我徐九龄不敢做的事?五百两黄金备好,事成之后我再来取剩下的五百两。”

      “只是你要何处做事?越近京城越麻烦。”

      “此事须得从长计议,且随他们行去再想。”

      “如此也好,你带你的人,我带我的人一起跟着,爹爹要的人,我要的人都必不会走失。”

      太子一行进入山东地界,太子命东宫十侍卫先行护送石勇父母家人回京,他自带着高玉,周昂,李龙和石勇轻车简从前往曲阜祭拜孔圣人。

      哈哈哈,这机会正好,我们便在曲阜虏人。

      这正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周昂还不知干这一票,果然说的是虏劫太子呢。

      “如何?怎么下手啊?”

      “有办法,我们潜入孔府随他们一起去祭拜,趁机劫人走。”

      “这不行吧?能随侍在太子身边去祭拜的必然都是孔家重要的人物,谁会不认识谁呢?”

      “太子不认识他们就行,至于孔家,嘿嘿嘿”徐九龄笑道:“我们直接绑人威胁他们就行,孔家万世一系就算罪恶滔天,历朝历代的君王也不敢把他们怎么样。”

      “孔家可有重要人物可以劫用之?”

      “老夫人还没死。”

      “那就行。”

      太子前来祭祀孔圣人,孔家忙成一团,渗沙子进去不少绑匪当下人也非常顺利。

      衍圣公亲自带引太子前往孔庙祭圣人,那捧着祭品的手还有些颤抖,脸色也有些惶然。

      高玉李龙一左一右傍着太子,周昂,石勇紧跟其后。

      祭拜中衍圣公偷偷擦了一额细汗。

      李龙突然上前一步,拦腰抱住正要下拜的太子,低声道:“殿下,抱紧我。”

      太子本能的就紧抱住李龙的腰,贴在他的怀里。

      “露馅了,快抓住他们。”

      “把庙门关上。”

      “石勇,冲门!”李龙断喝一声。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的一瞬之间。

      嘭!

      庙门被冲破,尖叫声,哭喊声此起彼伏。

      那门外竟射来箭弩。

      石勇急旋大门将箭弩挡住。

      李龙抱起太子冲向屋顶。

      周昂、高玉一左一右带着石勇一起从屋顶冲出孔庙,向孔庙后面的树林狂奔。

      箭弩齐发,各自急避于树后。

      石勇气死了,大叫:“怎生我一来便给你们惹来祸事。”气极之下顺手扳下一断粗树枝,转身虎吼着猛掷过去。

      远处一声惨叫,竟有人被这树枝穿胸而过,牢牢钉死在地上。

      树林中前后左右竟是被蒙面弓弩手四面包围了。

      前面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喊声:“太子殿下,我们只是想见您一面,绝不会伤您,您出来吧。”

      不动。

      “太子殿下,您若不出来,我便将这衍圣公杀了。”

      不动。

      “太子殿下,您不会让天下人以为大明王朝未来的主人还未登基就残忍无情吧?这衍圣公可是天下读书人都要跪拜的。”

      太子脸色阴沉,转身而出。

      高玉、李龙身形一闪,已左右挡在他身前。

      周昂和石勇依然殿后。

      数丈之外,徐九龄拎着瑟瑟发抖的衍圣公等着他们现身。

      李龙看到徐九龄,惊呼:“是你?”

      周昂亦是一惊,更小心提防。

      徐九龄哈哈大笑:“可不就是我。”

      “你在南京光天化日之下当街杀人,今日竟然劫虏殿下,你就不怕朝廷诛你九族吗?”李龙喝道。

      “我徐九龄做的事早就可以诛九族了,也不怕多做一单。不过我今日是受人之托来请太子殿下,绝无伤害之意。”

      “是何人要见我?”太子走出来,缓声问道。

    • 家园 【原创二卷】锦衣异志录(60)

      “甚么法?”

      周昂和李龙都望向高玉。

      “不如这般,我和周兄在陈府前后门盯梢,你进陈府暗查。”

      “这男女授受不亲,日光日白的我纵然能潜入府中暗查,也很难找到失踪的女子。”

      “你扮女子进去。”高玉笑道:“你生得眉目如画,穿着女装便是活脱脱的亮丽女子,必不会令人起疑。”

      周昂细望了李龙一眼,也点头道:“高玉说得对,你扮女子去。”

      李龙笑道:“只是如何找女装换?”

      “到了陈府随便抓个侍女,剥了衣便是。”高玉笑道。

      李龙点头,三人加快脚步赶到陈府,周昂和高玉各在陈府前后门盯梢,李龙随高玉去到后门,想着悄悄潜入陈府先去内宅寻个女子换衣。

      李龙正想跃入陈家大宅,突然从远处传来马蹄声和呼喝声:“闲人远避,东缉事厂办事。”

      高玉急伸手将李龙拉过一边转身向正门跑去。周昂也在正门处避开了东缉事厂的人马,三人退到人群中,看着东缉事厂的人将陈府团团包围,不过一会便压着一对中年男女从府中走出来。

      “出什么事了?”周昂低声问。

      高玉和李龙俱摇头:“不知道,且看看。”

      “南京守备太监亲自来了。”高玉忽道。

      周昂和李龙抬头望去,只见一方四人轿缓缓抬到陈府门口停下,轿的四周垂着淡黄流苏,但轿中人却并没有出来。

      “这南京守备太监到底是何人?此次殿下到南京来,好像都没有召见他?”李龙问道。

      “他叫怀忠,南京守备太监与其他地方的守备和镇守太监不同,他们的地位仅次于司礼监掌印太监和东厂督主,素来尊贵。”高玉轻声道。

      “这四人轿不是人人能坐的,四周的淡黄流苏更不是一般人所能拥有。”周昂缓声道。

      三人低声说着话,一边拿眼往陈府里瞧,只见厂卫抬出一付担架,那床上蒙着白布,但却看不出盖得是什么。

      “放下。”轿内人缓声道。

      厂卫应声放下担架。

      “可搜到物证?”

      “禀公公,我们在陈良翰妻程氏的房间衣柜中找到侍女的尸体,已被陈良翰妻程氏斩成五段,悉数在此。”厂卫回话。

      “很好,把尸体抬回去。”轿内人说。

      厂卫应声而去,随后东缉事厂的人便有序撤退,止剩下那顶轿子还没有走。周昂,李龙,高玉三人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好生赞赏。

      围观的人也皆散去,高玉、李龙,周昂不知该不该上前行礼,都有些踌躇。

      轿内人轻咳了两声,三人上前见礼。

      “你三人随我到守备府。”轿内人说。

      三人听命,随轿子前往南京守备太监府。轿子一直抬到后院书房门前停下,轿夫从轿内抱出一人,那人面色苍白纤瘦,两条小腿更是没了,眉目倒是一派雅秀,气度淡然。高玉即上前一步从轿夫手中接过那人,小心将他抱入书房放在罗汉床榻上,扶他坐定。

      李龙和周昂站在书房门口,亦有些惊讶,想不到南京守备太监竟然是个双腿皆无的残疾老者。

      高玉转身唤周昂和李龙进来,自己则目视轿夫远远离开,小心地把书房门关上才转过身来,便迎上了李龙和周昂不解的眼神。

      高玉上前两步,扑通一声就向着怀忠跪了下来:“小师叔,师侄给您请安。”

      周昂和李龙一惊:“小师叔?”

      高玉回头道:“他便是你们的小师叔祖,也是我师父还在世的唯一一位师弟了。”

      周昂和李龙都吓了一跳,立即也跪了下来,向怀忠请安。

      怀忠轻咳了两声道:“都起来吧,你们哪个是李龙?”

      周昂,高玉皆起身。

      李龙抬头起身道:“徒孙李龙见过小师叔祖。”

      怀忠轻笑两声,又止不住咳了几下。

      李龙关切地问道:“小师叔祖,您病了吗?”

      “不妨事,我这身子是当年在威宁海子就坏了的。”

      “威宁海子?”李龙却不知其意。

      “二十五年前我随西厂督主汪直出征威宁海子打了个大胜仗,但是在交战过程中遇到一个蒙古高手差点把汪直杀了。是我救了他,却也付了些本钱出去。”怀忠轻笑道。

      “哦。”李龙轻应了一声。

      “你母亲是德官么?”

      “小师叔祖识得我母亲?”

      “我岂会不识?二十五年前在威宁海子便是她救了我,我当时受了那蒙古高手当心一掌,在军中昏迷三天三夜,眼见不行了,恰巧德官云游到威宁海子,便救了我一命。”

      “徒孙倒不知有此事。”

      “德官是谨言之人。”

      “这倒是。”李龙点头道。

      怀忠又把目光望向周昂,轻声道:“你定是周昂了。”

      “徒孙周昂,给小师叔祖请安。”

      怀忠仔细打量周昂,颇为满意地点头道:“周义回广东途中曾来南京看望我,说你已入京就职锦衣卫,言语间对你甚是期望,你万万不可辜负他对你的期望。”

      “是。”

      怀忠缓声道:“你三人随侍在太子身边不可稍有差池。锦衣卫,东厂负有监察百官之责,朝官奸佞作恶不可须臾漏过放过。”

      周昂道:“敢问小师叔祖,此事是如何得知?”

      “昨夜东缉事厂巡夜见陈府有婢惊逃,上前询问方知陈良翰妻程氏杀婢,欲刃其胸,幸得此婢机敏方得逃脱。”

      “原来如此。”周昂道。

      怀忠伸手入怀取出一物,向着高玉手伸开,掌心有一朵玉螭吻,怀忠道:“这块玉螭吻是当年我的小师叔临死前赠与我的。现在你来了,就交给你传承。你既跪了我,当知此意,我便不多言了。”

      高玉却不接:“小师叔,您一定会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这玉我不能接。”

      “二十五年前能活下来已是我大命,熬了这许多年也油尽灯枯了。此玉向来是传给传武堂关门弟子的。你既已在眼前,我便亲自交给你,也不必日后要别人转交了。”怀忠将玉螭吻交到高玉手中说。

      高玉的眼泪不禁就落下来:“小师叔,师父常常叹息,当年九个师兄弟仅止您和他还在人世,若您也离开了,师父该会多孤单啊。”

      “我能活到目今已是上天恩典,大师兄当年在土木堡之战中便已不在。”

      “小师叔,大师伯的孙子也进传武堂了,此人天生神力,勇不可当。”高玉说。

      怀忠点头:“周义都跟我说了,大师兄有后,我心甚慰。”

      高玉将玉螭吻小心收入怀中,怀忠轻轻点头道:“其实今日唤你来,别有一事。”

      “甚么事,小师叔?”

      “二十五年前与我过招的蒙古高手日前来了一封信,说当年与我交手不分胜负,待来年二月将来中原与我再切磋比武。习武之人对自己的身体向来最知就里,来年二月春花怒放之景怕是见不到了。我本不欲理会,但今日既然能与你们相见,也是天意,明年二月时节,你便代我去赴约吧。”

      高玉点头:“小师叔,您说的我都记下,明年二月时节,我会代您赴会。只是我如何得知他们来处?”

      “那蒙古信使还在南京城内客栈居住,你既答应代我赴约,便去见见他。”怀忠从怀里取出一信交给高玉,高玉接过来一看,非常漂亮的汉蒙双字挑战信。他看过之后小心收入袖笼。

      怀忠看向周昂和李龙道:“高玉赴约,你二人要小心看顾他。”

      “师叔祖请放心,我们不会让小师叔有事的。”周昂和李龙齐声道。

      怀忠微微颌首,略有所思又看向周昂道:“周义可曾对你说过当年大藤族一事?”

      周昂摇头。

      怀忠叹息一声道:“既然他不说,我也不必多事,只望你三人好生习武,将来能成太子殿下股肱之臣。”

      “是。”三人应声道。

      “我也累了,陈良翰府中事你们不必管,且回京城去吧。”

      三人应允,辞别怀忠,前往蒙古信使所在的客栈。走在路上,周昂忽然叹息。

      “你怎么了?”李龙轻问。

      周昂看了他一眼,缓声道:“东厂办事能力看来比锦衣卫强啊。”

      李龙微微一笑道:“东厂由督主主理,焉能不强?我观督主武功只怕也是世所无敌了。”

      周昂和高玉都双眉微耸看向李龙,不约而同道:“你如此觉得?”

      “你们不认为如此么?”

      周昂不语,高玉一笑轻道:“也许我到五师兄年纪也能世所无敌吧。”

      “你们都好有志气。”李龙哈哈一笑道。

      周昂却莫名白了李龙一眼道:“我又没说这话。”

      “你不说话便等于说了。”李龙却笑道。相处日久,李龙多少了解了周昂的一些性情心思。

      周昂再望李龙一眼,也不反驳,只随着高玉的脚步走。高玉显然不是首次来南京,对南京城的地理位置相当熟悉。

      “到了,就是这里。”高玉停步,伸指向前。李龙和周昂抬头一看,原来已到蒙古信使所住的客栈。

      “哇,朱门高阔,看来一般人都住不起呢。”李龙笑道。

      高玉淡淡道:“再高也高不过紫禁城。”

      “那倒是。”李龙一笑,率先跨槛入内。

      高门大宅,闲杂人等便不多。一楼众人用餐之地,便只是坐了三、四桌客人,看打扮便知非富即贵。

      周昂忽然拉了一下李龙衣袖,李龙顺着他目光方向望去,便看到上午在茶楼见到的几个广东人又坐在这里,只是此时这些人都神色恭谨,似乎在等什么重要人物。

      高玉的目光也看到了另一桌上的贵客,那桌居中坐着一位六十左右年纪,身材高大,一身红色僧衣披在身上,宝相庄严,双目微闭的番僧。旁边两个则是年轻男子,腰挎宝刀,显然是这僧人的护卫。

      高玉上前施礼:“请问尊驾可是乌斯藏大乘法王座下剌麻星吉大师?”

      那番僧轻启双目,见高玉气度谨严,不似普通人子,也上了心,轻轻颌首道:“你是何人?”

      高玉从怀中取出书信双手奉上:“小师叔时日无多,特命我前来应来年二月之约。”

      剌麻星吉双眼射出精光:“怀忠时日无多?”

      高玉一愣:“大师识得小师叔?”

      剌麻星吉有些感慨地点头。

      李龙看在眼中,心中一动,上前道:“大师,您其实便是当年在威宁海子伤了我们小师叔祖的蒙古高手吧?”

      周昂的心思却又放在了那几个广东人身上,走到附近寻了一桌独自坐下。

      “我与怀忠二十五年前在威宁海子相遇,一较高低,当年我虽胜了他,那场战争却是我们败了,还死了大汗。我心灰意冷便出家为僧。但这许多年来不管我如何日夜钻研佛法,那心里却总有一丝魔障难除。直想着有生之年定要与怀忠再决一次高低,方始能放下过去种种。”剌麻星吉郑重言道。

      “大师既已亲临中原,为何不去见他,却要来年二月才肯与小师叔比武?”高玉亦问。

      剌麻星吉沉吟半晌道:“这二十五年来我以佛法精研武学,尚差一线便完满,只是这一线还差些时日方能参透,在此之前我不想有任何干扰。”

      “原来如此。”高玉轻叹一声道:“可惜怀忠小师叔自与您在威宁海子交手,身体一日差过一日,到如今已近油尽灯枯,他怕自己捱不到明年二月,特命我前来应约。”

      剌麻星吉双眉微皱:“派人来应约?”

      李龙一笑:“想是希望大师也派个徒弟来比武,如此同样也可印证二位前辈的武功。”

      “我还不曾有徒弟。”

      “大师武功高强,竟然不收徒弟么?”

      “还不曾找到可传授之人,如何收徒弟?”

    • 家园 【原创二卷】锦衣异志录(59) 太子身世之案

      冤枉!

      冤枉!

      冤枉!

      突然,有两个人口呼冤枉扑跪到周昂和李龙脚下,紧紧握住两人的脚叩头如蒜:“冤枉啊,冤枉,求京里大尹为小民申冤。”

      周昂和李龙低头望去,只见一男一女两位中年贫者涕泪交流的向他们喊冤。

      周昂忙伸手将面前的男子扶起道:“老人家请起,老人家请起,你有何冤枉?为何不到南京刑部诉冤?”

      “这南京各部都不管事,只求两位京里大尹为草民申冤。”

      “老人家,你如何便知我们是京里来的大尹?”李龙亦扶起面前老妇,微笑道。

      “民妇先前在铁作坊门口见到南京刑部的兵丁向两位行礼,想必两位定是京里来的大尹。”妇人一边抹泪一边答。

      “老人家,你到底有何冤情?”周昂问。

      “草民状告南京刑部主事陈良翰,无故令草民女儿失踪。”

      “南京刑部主事?”周昂与李龙互望一眼,皆疑问。

      “草民家贫,将女儿卖给南京刑部主事陈良翰家为奴,月前女儿卖身契满,草民便想将女儿接回家中,怎知那陈家主母屡次推托,不许我们与女儿相见,三日前更说我家女儿偷了陈家钱财与野汉子私奔去了。”

      “老人家,或许真是私奔去了?”李龙说。

      “决无此事。民妇虽然家贫却也晓得礼仪廉耻,女儿断不会做此伤风败俗、有辱家风之事。”

      周昂想了想道:“老人家,这街面上说话不方便,且随我到南京刑部走一趟,可好?”

      “这?”

      李龙一笑道:“老人家告的便是刑部主事,若去刑部衙门怕是不妥。”

      周昂四顾,向前一指道:“那里有茶楼,我们且去茶楼一坐。”

      四人来到那茶楼,因为发生了杀人案,整个茶楼都空无一人。

      周昂选了个靠窗桌子四人坐定,店小二上了茶,老人家正要说话,茶楼外又进来二个商人模样的中年男子,也选了另一头的靠窗桌位,背对着周昂坐下。

      “老人家,你家女儿的事好生仔细说给我们听。”李龙温柔道。

      老妇点头,却未语先落泪。

      “呢排水帮係南京赚咗好多银两,实係来咗个大客。”

      “你又知?”

      “咁係知了,喂,大佬,我哋卖水赚滴辛苦钱不知赚到几时,不如做一票喽。”

      “做一票?”

      “係呀,不如绑咗果个买水咁豪客。”

      “嘘——”

      “嘘咩啫,呢度係南京,鬼听得明我哋讲嘢。”

      “再点样,呢嘀事都唔可以係出边讲,食完嘢再议。”

      这世间事就是这样无巧不成书,周昂自十五岁起去广东跟着叔叔周义,学了一口粤地方言,他们说的话倒正正被周昂听得一清二楚。待再要听下去,那两人已开始用南京话叫小二上酒上茶去了。

      南京话,周昂倒有些不懂,更加竖起耳朵细听,时不时举杯饮茶,倒是两位老者的话他一句没听到。

      “周昂,我们走吧。”李龙看了周昂一眼,把茶杯中茶喝完道。

      周昂这才回过神来看着李龙:“说完了?”

      李龙点头:“我都记下了,我们先回——”

      周昂即道:“我们先回住处再做打算。”

      李龙看了周昂一眼,道:“好,我们先回住处再做打算。”

      四人离开茶楼,两位老人向周昂和李龙千恩万谢先行回去了。周昂问李龙:“他们都说了什么?”

      “你没听到?”李龙一怔。

      “我适才只挂着听旁边那一桌客人的话了。”

      “两位老人家告诉了我他们女儿的名字,容貌,特征还有其他一些生活小细节。你适才听到什么,居然连两位老人家的话都没有听到?”

      “可能会发生一起劫案。”

      “可能?”

      “适才坐在我们后面的那一桌人说话,你听得懂吗?”

      李龙摇头笑道:“我会说山西大同方言,也会说官话,还会说蒙古语和一些西域话,但是适才那些人说的是什么鸟语?”

      周昂轻叹:“他们说的是粤地方言。但好像是在南京讨生活,控制水帮的人。”

      “水帮?”

      “就是那些在各大城镇靠卖干净水赚银子的人。这次太子殿下来南京,南京礼部就向水帮买了好多干净水。”

      “难道你担心这帮人是想绑劫殿下?”李龙一惊道。

      “他们不会这么胆大包天吧?”周昂喃喃道。

      “我们去找夏指挥使问问如何?他做为南京锦衣卫指挥使负责南京的防卫,应该知道南京各帮各派的底细去脉。”

      周昂点头称是,便和李龙一起前往南京锦衣卫指挥衙门,在门口太子和高玉也来了,周昂和李龙忙上前见礼。

      夏儒听到门卫禀报,急急迎出。太子挥手让他免跪,只说来此坐一坐,玩一玩而已。

      周昂向夏儒施礼,向他询问水帮之事。

      “水帮是什么?”太子笑问。

      夏儒忙道:“回禀殿下,这水帮便是以卖水为生的一群人。”

      “水居然也可以卖钱么?”太子颇为惊讶。

      “殿下,这世间万物,只要有交换便都可以卖钱。”夏儒道:“南京乃是我大明两京之一,富贵人家多。虽然平日在家中有井水可用,但凡遇到大宴宾客之时,那水便不够用,需得向水帮买水。殿下此次来南京皇城,礼部也向水帮买了不少水的。”

      “他们卖的什么水?”

      “这些人把那些雨水,泥水,河水,甚至山泉水搬至城中煮沸,再用薄纱过滤杂质,用各类干净桶器装满卖给那些富贵人家。”

      “指挥使,这南京城中的水帮势力如何?”周昂轻问。

      夏儒深思半晌,缓声道:“南京水帮乃是一群从广东过来的人把持,经已经营了十数年,根深叶茂。城中吃水倒是越来越倚仗他们。”

      太子听到此处,双眉微耸,忽冷笑道:“我喝口水还须受制于人?”

      夏儒听出太子不满,一时不敢言语。

      “指挥使,您可知这水帮帮主底细?”李龙开口问。

      “水帮帮主姓郑,十五年前从广东到南京定居,约莫四十年纪,家有一妻两妾,儿女四人。不过此人一向安分守己,交给朝廷的税银是分毫不少的。”

      “指挥使,这南京城里过去可有发生过什么劫案是与水帮有关的?”周昂再问。

      “这倒不曾有。”夏儒想了想,坚定地摇头道。

      “你二人为何这般问?”太子望向周昂和李龙问。

      周昂向太子禀报在茶楼所听到的话,并说:“臣下有些担心,是以到指挥使这里问问。”

      太子听了笑道:“我们明日便要启程回京,若是他们要绑劫,也只得今夜的时间。你二人不必杞人忧天,有高玉在我身边,无妨。”

      太子说完还看了高玉一眼,高玉亦是自信地一笑。

      “殿下,我们适才还接到一桩案子,臣想……”周昂说。

      太子看了周昂一眼,缓声道:“不许。”

      周昂微愕:“殿下?”

      “我们明日必须启程回京,此后半步不得离开京城。”

      李龙上前一步,柔声道:“殿下,明日我和周昂定随殿下回京城。”

      太子一笑点头。

      高玉轻声道:“殿下,可要宣……”

      太子轻轻一笑,望向内堂方向道:“不必宣,她来了。”

      高玉,周昂和李龙同望内堂方向,便见夏静双手捧着果盘施施然而来。周昂看到她胸前佩戴的玉佩,莫名的心一颤,那手便抚在自己腰间的玉上。

      夏静因着周昂曾经来送玉佩,对他不免多望一眼,那一眼便看到了周昂抚玉的手,双眼不由一定,再抬头望多周昂一眼,倒有些意味深长。

      夏静向太子行礼,太子扶起她。

      周昂向太子告辞,他想利用极有限的时间去查查刑部主事家人口失踪的案子。

      夏静向太子低语。

      太子一笑,向周昂道:“周昂,你且慢走,她有话对你说。”

      周昂一愣,不解为何夏静会有话对他说。

      “指挥使,你家中可有酒么?”太子向夏儒问。

      “有一坛陈年花雕,不知殿下可喜欢?”夏儒忙道。

      “且带我去饮。高玉,李龙,你们也来。”太子说着,拂袖先行步出大堂前往偏厅,临走不忘吩咐高玉将夏静带来的果盘带上。

      大堂上只剩下周昂和夏静。

      夏静向周昂伸出手:“把你的玉借给我看看。”

      周昂略为一怔,还是把玉解下来双手奉上。

      夏静接玉细赏,叹息道:“果然是同一块玉料所制一对龙凤玉佩。”

      周昂不解举动,但也低首不问。眼前女子是很可能在以后母仪天下的,身为臣下的他可不能失礼轻薄。

      夏静把玉还给周昂,轻声道:“你且等等,我有一件礼物要你帮忙送给殿下。”

      “是。”周昂应着,接过玉系在腰间。

      夏静从内堂复来,双手递给周昂一个丝锦布包:“烦请您代我送给殿下,就说这是臣妾的一份私人心意。”

      “您为何不亲自送给殿下?殿下就在眼前。”周昂问。

      夏静微微一笑:“有些礼物,须得有人转送方才有意义。而你,便是那适合转送礼物的人。”

      周昂没有多问,接下丝锦布包道:“定不辱命。”

      夏静轻轻点头,转身回内堂去了。

      周昂双手捧着布包去偏厅,高玉和李龙,夏儒很知趣的先行起身出门。

      “高玉,把门带上。”太子放下酒杯说。

      高玉看了周昂一眼,又看了太子一眼,方才把偏厅的大门带上。

      周昂向太子双手奉上夏静的礼物。

      “你打开来我看。”

      周昂便把布包放在桌上,小心打开,里面是一件纯色赤红长衫,只在两个袖口和领口用金丝线各绣了一条四爪金龙。周昂看那领口与世间常服有所不同,世间常服向来是圆领或交领右衽,但这件衫的领口却改成了直领右衽,开口处在左边脖颈侧位,上面还装饰着盘金玉扣。若是穿在身上,几乎把整个脖子都裹在了直领里。周昂有些奇怪,不由抬头看了太子一眼,才发现太子现在所着也是这种直领青衣,以前倒没有注意过。

      太子站起身,伸直双手道:“帮我换衣。”

      周昂小心替太子解下身上的青衣,腰带,将长衫展开为太子穿上,还小心的将左侧直领的盘金玉扣扣合,再将腰带系上。

      “把镜取来。”

      周昂环顾四周,这偏厅果然还放着长身衣貌镜,便将镜取来立在太子面前。太子伸长双手仔细望镜中的自己,颇为满意:“果然秀外慧中,心灵手巧。”复抬头看向周昂笑道:“夏家女儿可堪中宫之位吧?”

      周昂抬头望了太子一眼,一身红衣的太子面容虽仍有些稚嫩,但眉目间着实有几分清秀,配上夏家女儿的面容,倒真是一对佳偶,便衷心点头:“恭喜殿下觅得如意佳人。”

      太子看了周昂一眼,淡淡一笑:“你若有事现在便去办。”

      周昂微愣,太子这脑筋转得太快,自己一时竟跟不上。

      太子负手于后笑道:“你适才不是说还有事要做吗?”

      周昂一笑:“殿下聪明伶俐,臣下竟一时没有转过弯来。”

      “你去吧。”太子淡淡挥手道。

      看着太子神情淡淡,周昂有些莫名情绪,不解为何太子突然对自己又这般淡淡,但对方是太子殿下,自己这样的心思也不可能反问,便行礼开门而去。

      高玉进来:“殿下?”

      太子微微一笑:“高玉,你去帮帮他,明日定要一起回京!”说到回京二字,太子面色一正,语气都重了些。

      高玉点头,转身而去。

      周昂,李龙,高玉一起去南京主事陈良翰家的府第。一路上来的时候李龙经已告诉高玉今日他们所遇之事,高玉方知今日南京城竟发生这许多事。叹息道:“想不到我大明两京之一的南京竟也是这般多事,我朝从朝堂到江湖,好勇斗狠者甚是多啊。”

      “我们去到陈府,且先进去询问一番。”周昂对李龙和高玉说。

      李龙不语,高玉看了李龙一眼,问:“你在想甚么?”

      “我在想能否有更好的法子。”

      “什么法子?”周昂追问。

      “失踪的是女子,我们若是直接上门,也不过是官话套话客气一番,很难问出端倪。没有证据也不可能持令牌搜查。”

      高玉微微一笑:“我倒是有一法。”

    • 家园 【原创二卷】锦衣异志录(58)

      不错,李龙眼前站着一个中年女子,眉粗唇肥,肩宽腰厚,头上插着九股金钗,着一身红裙,面上敷着斤重的铅粉却也掩不住那横眉的杀气。一发地好似那《水浒传》中专杀人吃肉的母夜叉。

      周昂眼前那人倒是高长直立颇为儒雅神威,手中却把玩着一把好似孩童玩具的小银斧。

      一寸短一寸险,这一点武学常识周昂还是知道的,心下小心戒备。

      李龙道:“莫恋战,先回刑部衙门。”

      周昂点头。

      黑袍男子看在眼中冷笑一声,欺身近前挥斧斩向周昂。追逼之切,斧速之疾令周昂连抽剑的空隙皆无,只得赤手迎战。

      李龙转身将戾猴扛到自己肩上,还不曾回头已听得那母夜叉厉叫:“放下我兄弟,饶你不死。”

      李龙不管,扛着戾猴飞跃上房。

      那女人身体粗重,如何跳得屋去,在街面暴跳如雷,大叫:“你敢抢我兄弟,我便叫你的人横尸街头。”竟抬手取下一根金钗发狠地朝周昂杀过来。

      周昂正被黑袍白须男子斧光烛影包围,那里还顾得了身后的女人,眼看那女人一根金钗就要插进他后心,李龙大喝一声揭瓦劲射过去。

      金钗擦身而过,周昂避过一劫。他几次试图利用轻功冲出那斧光烛影,却不料那白面长须男子竟是如影随行,一把小银斧须臾不离左右。李龙在屋顶上看在眼里也是骇在心中,想不到他和周昂竟在南京遇到一个狠角色。眼见着周昂手忙脚乱处向下风,他再揭数片瓦向那白面长须男子疾射过去。

      当!

      当!

      当!

      银斧所过之处,片瓦落在地上尽碎。

      只这一瞬间错位,周昂已抽剑在手。

      有意无意间,周昂使出的是在传武堂学到的太祖连环剑。

      “当家的,这是赵良那厮使的剑法,这人定与赵良脱不了干系,今儿把新仇旧恨一起报了吧。”

      左右两旁突然传出吼叫声,李龙就看见左右两边竟又冲出两个魁梧大汉,一个手持双铖,一个手持短戟扑向周昂。

      李龙见状也不能再走了,将戾猴向下猛砸过去。

      妇人惊叫:“休伤我兄弟。”

      两大汉怕伤到人,赶紧后退,戾猴‘啪’地一声重重落地。李龙飞身跃下,与周昂背对背。

      转瞬之间,四个人包围了他们两个人。

      白面长须男子突然脸色一沉,喝道:“都退下!”

      妇人和另外两名大汉都听话的退出数步之远,妇人还带走了戾猴。

      白面长须男子把玩着银斧,直视周昂道:“你和赵良是何干系?”

      周昂谨慎道:“那你与指挥使又有何干系?”

      白面长须男子桀桀而笑,道:“老子就是他一辈子的恶梦。这小子自入锦衣卫就追着我咬。后来知晓一个人追我不过,就带着个阴阳怪气的死太监和酸腐呆气的书生一起想要捕我进京就地正法。嘿,我纵横江湖二十年,他追了我十八年,前前后后杀了我八个兄弟。怎么目今知捕我不到就当缩头乌龟,让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接着来捕我?”

      “指挥使不曾对我说过这些事,你到底是何人?”周昂问。

      男子再笑,道:“你有本事捕到我,我自会告诉你我的大名。”

      李龙笑道:“向来听说江湖中人最爱传唱高姓大名,怎么你却不敢亮出你的名字?”

      “不过两个黄毛小子,老子纵横江湖二十年什么风浪没见过,你当我会受你的激?你们回去告诉赵良,就说我祝贺他急流勇退做了个养尊处优的太平官。”

      周昂微皱眉。

      “来吧,让我看看你们的本事,如果你们能与我过手三十招而不败,我今天就不杀你们。”

      李龙冷笑:“你好大口气。”

      白面长须男子放肆而笑:“我纵横江湖二十年,口气倒确是一天大过一天,倒是赵良,雄心一天减似一天。”

      周昂怒从心起,挽了个剑花便刺过去。

      白面长须男子见招拆招,轻松自如,全似不把周昂的武功放在眼中。李龙看到眼中高声道:“莫使连环剑了。”

      周昂却不理,更加疾速的用连环剑攻击白面长须男子。剑招越来越密,回还返复连绵不绝,竟将白面长须男子逼得连连后退。

      白面长须男子脸色渐变凝重,突然沉喝一声,瞧准一个空档,左右手交换银斧,便沿着周昂手中长剑直劈过来,速度之疾剑刃都闪起火花,银斧斩向周昂剑柄之时,白面长须男子的右掌已印上周昂的胸口。

      李龙掌若鱼游,堪堪在白面长须男子右掌印上周昂胸口之前对上了他的掌。

      男子那掌仿若钢铁。

      李龙心惊。

      周昂把剑一沉,纵身而起。

      白面长须男子的银斧顺势斩向李龙。

      李龙身体向后一仰,银斧斩了个空。

      周昂翻身跃到白面长须男子身后,回剑直刺男子后心。

      男子仿佛后脑生眼,银斧向后力斩过来。

      啪!

      周昂的长剑竟断成两截。

      周昂混似没有看见,继续持剑进击。

      李龙亦同时身子贴地缩卷,双掌则拍向白面长须男子的双腿。

      白面长须男子侧身一转,一脚踢向李龙,李龙躺在地上如游蛇灵巧避开那一脚,双拳追着白面长须男子的双腿攻击。

      周昂持断刃与白面长须男子贴身近战,丝毫不怯。

      转眼间三十招已到。

      白面长须男子脸色猛地一沉,厉喝一声,双脚猛跺了一下地面不再闪避李龙的攻击,右掌直拍周昂断刃。

      周昂虎口都震得出血,断刃再断。

      白面长须男子一掌抓住周昂剑柄,银斧已搁在他的脖子上。

      两人面对面,近在咫尺。

      李龙还想在地上攻击,却被白面长须男子左右脚前后一夹,差点腰都折了。

      白面长须男子直视周昂微微笑:“你们输了。”

      周昂直视对方眼睛,那眼里毫无笑意,有的只是残忍得意。

      李龙身体虽被夹住,手却仍可以攻击,只是攻击男子双腿的结果却是自己的手被震得生痛。

      白面长须男子桀桀笑道:“你再拍我的腿,我可就要他见血了。”

      李龙朝上望去,见周昂已被制住,心知自己与周昂已落败,但见对方似无意伤人,也就停了手。

      “当家的,不杀掉他么?”左右两个大汉喊道。

      白面长须男子手转银斧插回腰间,看着周昂道:”看在赵良份上今日我放你们一马。回去告诉赵良,就说老朋友给他问安了。下次见了少不得把你们的心肝都剜出来祭奠我那八个兄弟。”

      “当家的?”那妇人也在叫,似有不忿。

      “我们此次来南京是为了报仇,不是为了添仇的。后会有期。”白面长须男子怪笑两声,拂袖而去。其他三人见状也只好带着戾猴跟去。

      周昂和李龙凝视对方远去,直到看不到背影,周昂才听到李龙缓声说:“此人好像练成了金钟罩。”

      周昂幽叹一声,转身向铁作坊走去,李龙也缓缓跟上。

      铁作坊内横七竖八躺着许多尸体,两人在作坊内看遍,数出十三口人,男女老少尽诛。

      看来真是来寻仇的。

      铁作坊的造坊内火红的炉火还在燃烧,旁边的铁水还在煮。而打铁台上则有一行大字,是用铁水汁写就而成,上书:

      你能策反,我能尽诛。

      李龙微微敛眉,缓声道:“这算是向指挥使示威么?”

      周昂不语。

      南京刑部尚书也在此时亲自带人赶来,看到眼前的一切只有叹息,扼腕。

      “尚书大人?”李龙轻唤。

      尚书大人长叹一声道:“此事不必多问,我备一封书信交由你们亲自面见指挥使便好,这前前后后的因缘他是尽知。”

      “那这些人?”周昂轻问。

      “也只有好好殓葬了。”尚书大人叹息道。

      “尚书大人,我们还能再在这里看一看么?”周昂轻问。

      “可以,可以。”

      周昂和李龙在铁作坊里四处慢行慢看,如他们所见,如尚书大人所说,这个案子似乎并没有悬疑之处,他们遇到的就是一个自恃武功高强而以武犯禁的江湖武人。

      “指挥使追捕了他十八年,都没有把他追捕归案啊。”李龙边走边叹息道。

      周昂看了李龙一眼,缓声道:“我会将他追捕归案。”

      现在的周昂比起三个月之前心情已有所不同,赵良现在是他的师父,对于他来说,维护师父的尊严已经成为他的责任之一。

      李龙亦回望一眼,微微一笑。

      后院有一间房,周昂和李龙看到门外前前后后竟有五人毙命在此,但是都宁死不倒堵在门前。

      周昂和李龙互视一眼,上前搬开遗体,那门上有铜锁,浸满已凝固的血液。

      周昂伸手摸着铜锁,沉吟。

      李龙一脚飞踹过去,门塌,周昂缩手。

      房内一眼所见是一个神坛,神坛上红烛通明高烧,但是神坛上供的并不是神佛,而是一把入鞘的剑。

      周昂眼神骤然放光。

      李龙看到,问:“这剑很好?”

      “这是上古神剑湛卢。”周昂止不住心情的激动,颤声道。

      李龙亦不禁瞠目结舌。李龙对剑术虽然不是很感兴趣,倒也知晓湛卢的威名。

      “想不到这把剑竟然在这里。”周昂感慨道。

      李龙走到神坛前,烧了三柱香拜了三拜,然后飞身而起从神坛上取下湛卢剑递到周昂面前:“正好抵了你那把断剑。”

      “这,这不行,这是人家的剑,更何况这家人刚刚遭此惨剧……”周昂微微敛眉道。

      李龙一笑:“这把剑没被抢走,而你那把剑又正好折了,可不就是因缘际会,要让你成为这把剑的新主人?”

      周昂凝视湛卢神剑,终究摇头:“我不能要,还是带回京去由师父定夺吧。”

      李龙把剑收回:“也好,那我先帮你保管。”

      两人出得铁作坊与刑部尚书告别,留南京刑部的人处理后事,先行离去。走得半道,周昂忽然问李龙:“你那拳是甚么拳,在地上躺着打竟这般灵活?”

      “是刑师叔教我的地躺拳,据传是太祖高皇帝在当乞丐时受人欺负太多由此想自创的自保之术。”

      “太祖高皇帝真乃神人。”周昂感叹道。

      “不过刑师叔千叮万嘱不可在督主面前展示此拳。”

      “为何?”

      李龙摇摇头:“我虽不知倒也能猜到一二。”

      周昂不再追问。

      李龙看了他一眼道:“你也想到了吧?”

      周昂叹息一声道:“督主本非督主,他当年必是经历生死劫才有目今一生,而地躺拳想必便是他当年活命之技。”

      “督主虽有此一生,但若目睹此拳必令他想起当年惨烈遭遇,是以刑师叔千叮万嘱我不可在督主面前展示此拳。”

      “督主武功已深不可测,那当年能伤他之人武功岂非已入化境?”

      李龙摇头:“那也不见得。当年督主武功想必远不如目今。就好似今日与你我对战之人。”

      “今日对战之人武功不高么?”周昂直视李龙道。

      李龙认真的想了想道:“若单打独斗也是比你我都高,但也不致于半分伤他不得。”

      “如你所说他可能是练就金钟罩之功,无论我们如何与他相斗,找不到破解金钟罩的命门,便也奈他不了。”周昂分析道。

      李龙点头:“便是这个理。金钟罩练成便仿如有钢铁包裹人身,刀枪莫能伤。只是但凡武功皆有弱点,金钟罩的弱点便是此功纵如何神奇也有一命门是破气之处,有如寺院大钟总要一洞能令绳索挂起,一旦绳索断了,大钟便也跌落地上。但是要想在人身上找到弱点却是千难万难,据说此功练至化境命门还可随内力游走不定,想必指挥使也是找不到他的命门破气之处,是以抓他不着。”

      “金钟罩是少林神功,此人想必与少林寺有渊源。”

      “金钟罩同样亦非常人可练,此人是武学奇才。”李龙忽一掌拍到周昂肩上,略为兴奋道:“你我一入锦衣卫就遇此劲敌,此生倒是有了不凡意义。”

      周昂看着李龙绝美的面容,看着他手中抱着的宝剑,蓦然有些心惊,只觉得他那双透着兴奋的双眼仿佛有些嗜血的味道。

      怎会如此?

      初次相见的他可不是这样子的,定州之行的李龙还是他可以放心托付的人啊。是他变了还是自己的心境变了,怎会觉得如此美丽的人会是嗜血之人?

      周昂莫名摇头,相识不过半年,人岂会那么容易就改变,定是自己想多了。

    • 家园 【原创二卷】锦衣异志录(57)

      太子没有离开,他一直在寝宫门口站着,听着父亲说着话,也听着李龙说着话。

      黄惟德安静的随侍在侧。

      第二天,宫中传旨,太子去南京孝陵祭拜太祖高皇帝和太祖高皇后。对于太子来说也是借此次一行祈求太祖高皇帝和太祖高皇后能保佑父亲健康。

      李龙,周昂,高玉随行。

      南京城外,南京的六部班子都出城来迎接太子,祭礼由南京礼部、宗人府诸人安排,太子只需要按礼仪去做就可以。

      祭礼结束之后,太子同样按礼制在南京内皇城宴请南京六部官员及其家眷,以示圣恩。

      前来请安的人流络绎不绝,太子久坐龙椅依然端正肃穆。高玉寸步不离,眼瞧着人流渐少,低声问:“殿下,累么?”

      太子低声道:“无妨。”

      殿外再次传来呼号:南京锦衣卫指挥使夏儒到。”

      从殿外走进来的是三个人,夏儒夫妇及一个小女儿。

      当夏家小女儿礼毕起身,抬起头望向太子的那一刹间,两个人都怔住了,高玉也被吓得暗叫一声不好。

      那端庄容颜,明媚双目,居然与定州时的潇洒男装十分贴合。

      太子微微一笑。

      小女儿急低下头,双手紧握裙裾紧张得有些颤抖。

      “夏儒,家中女儿何名?”太子转向夏儒,微笑轻问。

      “回殿下,小女名静。年方十四。”

      “哦……”太子轻轻笑着,流目而顾道:“希望今夜酒宴能合你家女儿的意。”

      夏儒谦词谢恩,带着家人出殿前往宴会场。

      高玉轻吸一口气,低声道:“殿下,这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如何?”

      “此女贞静端丽,倒是可堪配宗庙天地,只是……。”

      太子凝思半晌后胸有成竹道:“高玉,看来苍天终究不负,我是命定的天子。”

      “殿下何出此言?您是陛下独子,本就是命定的天子。”

      太子一笑,松下身形靠在龙椅上道:“高玉,你可知当年我在母腹中,钦天监监正童轩是怎么说的吗?”

      “这个我倒不知。”

      “当年童轩说我是命定的天子,铁口直断我母亲定是怀了龙胎。连太医院御医高廷和都拍着胸脯保证母亲所怀定是未来的天子。但是后来母亲又生下幼弟……。”

      “殿下,二皇子早夭并不是您的错。”

      太子冷笑:“可惜母亲不这么想。”

      高玉叹息一声,没有接腔。

      太子拂袖而起,哈哈笑道:“算了,算了,任母亲如何不痛快,这天下也必然会由我继承,纵然不高兴也由不得她了。”

      殿外再次传来呼号,太子随即正襟危坐继续接见臣下,约莫又过了半个时辰才结束,李龙和周昂过来请太子入席。

      月黑风高夜,灯火辉煌宫。太子饮了三杯酒,假作不胜酒力由高玉,李龙,周昂陪同退出酒席。

      四人走到半路停下,已听到宫内人声喧嚷,与太子在时的拘谨安静全然不同。

      “殿下好生体贴。”李龙笑道。

      太子笑道:“我陪伴父皇赐宴有年,有我们在场,那些大臣们如何尽兴?我们也须得打扮装严,不逾礼不逾矩,那酒也喝不出味道。如此倒也好,他们高兴,我们也有去处。”

      “殿下要去何处?”周昂缓声问。

      “就到后花园兰卿阁去,那里曾是太祖高皇帝与高皇后静休之所,四处环水,极妙。”高玉笑道:“东宫十侍卫已将兰卿阁布置妥当,只等我们前去。”

      “东宫十侍卫也来了吗?”李龙奇道:“我们来时他们好似没有同行。”

      “他们先行过来净路洗尘的,走吧,我们也去一醉方休。”太子笑道。

      东宫十侍卫像影子一样守卫在湖边四周,湖心兰卿阁已挂上红色灯笼。周昂看看四周道:“殿下,有我们在,让他们也去喝杯酒吧。”

      太子一笑点头,高玉便过去让侍卫离开。阁内一台石圆桌,李龙和高玉很自然的分坐左右两边将太子和周昂隔开,太子就坐在他们两人之间与周昂相对。

      “我还是第一次来南京皇城呢。”太子有些感慨地说。

      “我也是。”周昂轻声道。

      高玉斟酒。

      四人举杯轻碰,望着月色慢饮慢斟。

      “你们三人谁会唱曲啊?”太子笑问。

      “曲是不会唱,不过倒是学过马头琴。”李龙笑道。

      “马头琴?”周昂看着李龙问。

      “蒙古人很会用马头琴奏乐,现在宫内教坊司还有人会演奏马头琴。”高玉解释说。

      “听说蒙古人会吟唱长调,你会么?”太子饶有兴趣地问。

      李龙轻轻点头,轻饮一杯酒,举筷轻敲石桌,轻声吟唱,慢慢的声音越来越悠长开阔,仿佛穿过月色直透长空。

      周昂站起身向亭边,摘了一片花叶放在嘴边吹奏,迅速就契合着李龙的长调转换成新的乐曲。

      月光映照着周昂清澈明净的面容,太子把手撑着脸凝视着他,微微笑着闭上双眼沉醉其中。高玉看着周昂,再望向太子,不知为何脸上竟有一丝凄伤。

      后花园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高玉听到了起身望出去。水的那一边,夏静娉婷而来,凝视着水中阁,红光月影中,高玉看到她柳眉微敛,神情似疑似怨。

      高玉来到太子身边附耳低语。

      太子赫然睁眼,起身。

      李龙、周昂亦戛然停音。

      太子走出阁去。高玉想跟随,太子挥手制止,自行来到夏静面前。

      “你,你当真是太子殿下?”夏静既惊且疑地颤声问。

      太子点头,坚定道:“他日我登基为帝,定立你为后。”

      夏静定定望着太子。

      太子直视夏静:“你不愿么?”

      “你当真?”

      太子再次点头,夏静凝视良久,施了个万福道:“臣妾能得殿下垂青,实是三生有幸,望殿下勿忘初心,臣妾静候传召。”

      太子握着夏静的手,一字一句清晰道:“我能得你为妻,实是天命所归,又怎会忘记初心,你且静心等待,定不负汝。”

      夏静行礼,无声而退。

      太子回首,见李龙、周昂和高玉也正凝神注视这一幕,他的目光在周昂面前定驻了一会,然后展颜一笑,仰天而望。

      第二天一早,太子唤来周昂,派他前往夏府赠送信物。当周昂接过信物之时不由有些发愣,原来那信物也是一块玉佩,只不过是一块雕刻着凤凰的玉佩。但是从玉质和图纹定式都能看得出这一块玉佩和太子在定州时赐给他的龙形玉佩是一对。

      “去吧。”太子说。

      “是。”周昂不再多想,领旨而去。

      夏儒得知周昂的来意,有些惊讶,更有些惶恐。夏静倒是人如其名,安静地接见了周昂。

      周昂送上凤形玉佩。

      夏静则从脖子上取下一条镶金边的翠绿玉链交与周昂,说:“此物原是我父亲家传宝物,向来是婆婆传与媳妇。只是母亲十分爱我,只要是我喜欢的便都愿舍了给我。殿下拥有四海,我能给予殿下的也只是这一串家传至宝了。”

      周昂轻轻点头,郑重收下。

      临出门时,夏静似担心他仍不能很好的传达心意,再次说:“请告诉殿下,夏家最珍贵的便是这串玉链了,我今将夏家最珍贵之物奉献给殿下,万望殿下明白臣妾之心,珍而重之。”

      周昂再次点头,双手捧着盒子回内皇城复命。

      太子看着玉链,听着周昂的复述,轻轻点头,忽道:“周昂,你可知那块玉佩与我赐予你的那块龙形玉佩是从同一块玉料中切割下来的,也是同一位师傅雕刻打磨出来的,原本是一对?”

      周昂不知太子为何说这些话,没有接腔。

      太子微微笑了笑:“今天这话你且先记着,来日方长,日后你会明白我今日所言何意。”

      “是。”周昂只能这样说。

      “过两日便要回京,你和李龙就去南京各处游玩一番吧,不必陪我。”

      “是。”周昂退下。

      “殿下?”高玉来到太子身后。

      “有话说?”

      “夏家女子?”

      太子淡淡道:“高玉,我是真龙下凡对吧?”

      “当然。”

      “我能遇见她,也是天命使然,你不必担心。”

      高玉略为沉吟,缓缓道:“殿下既然放心,我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你也陪我到南京城走一走吧。”

      “是。”

      太子离了内皇城,周昂却想回自己的住处休息去,但李龙硬把他拉走了。李龙生性活泼,去那里都喜欢四处走动,好不容易来南京一趟,怎能不好好看看这大明王朝两京之一的南京。周昂便随他逛到城南,这城南之地尽有七十二坊是各类手工艺人所居,皆是前店后院,十分热闹繁华。

      李龙看得兴致,在一家门面阔大的铁作坊前停下。

      “怎么,你想在此打造兵器么?”周昂问。

      李龙笑道:“且看看技艺如何。”

      话音刚落,那铁作坊里便飞出一人,惨叫着跌落地上,街边行人吓得纷纷躲避,周昂拉过李龙也向后退了三步,谨慎地向铁作坊里望去。

      那跌落地上的男子五大三粗甚是魁梧,现在却趴在地上动弹不得,七窍流血。过了一会,周昂,李龙便看到一个奇形怪状的人走了出来。

      那人手长脚长,躯干短粗,面似戾猴狰狞,右手扛着一根狼牙棒,一步如常人两步般走到男子面前,沉声一喝:“起来。”

      那男子吓得直哆嗦,挣扎着爬起来。

      那人狞笑一声,突然挥起狼牙棒重重向男子胸膛击去,那男子惨叫一声,被击出数丈之远,重重跌在地上,狂喷数口鲜血,竟是死去了。

      周昂和李龙全没想到竟然有人在大明王朝两京之一的南京当街杀人,惊骇之余竟没想到要出手阻止。

      持狼牙棒的戾猴大步过去一脚将男子踢转过来,周昂和李龙也赶紧奔过去,只见那男子整个胸膛竟已被狼牙棒击得凹陷下去。

      那戾猴弯腰伸手——

      周昂伸手将他的手抓住。

      戾猴猛抬头,恶狠狠一瞪:“你是何人,敢抓我?”

      “光天化日之下杀人,你道这大明王朝没有王法吗?”周昂喝道。

      戾猴桀笑不已。

      “跟我到刑部走一趟。”周昂又道。

      戾猴突然脸一沉,另一只手已向周昂腰间抓去。李龙见那只手棱骨铮铮闪着寒光,暗道不好,劈手斩过去。戾猴十分自信竟不躲避,直迎上李龙的手。李龙反倒有些狐疑,手向上稍抬斩向戾猴的手臂。戾猴的手臂被李龙劈得十分疼痛,不由一惊,急避开。他这只手向来是金刚臂,纵横江湖二十年不知多少人吃了这只手臂的亏,死得不明不白。

      周昂身形一转将戾猴的手转向背后,举膝一顶对方腰眼想将他压倒在地。

      “现在的年青人真是不懂事,都不敬老。”身后突然传来斯文笑语。

      周昂暗中警惕,李龙迅即转到他身后,厉声道:“把他带回刑部。”

      “走得了吗?”冷笑声继续传来。

      周昂疾手点了戾猴穴道,将他扛在肩上就要走。

      眼前身影一闪,一个白面长须的中年黑袍男子已挡在周昂面前。

      “走不了了么?”周昂向李龙靠近,轻问。

      李龙一笑:“我面前是个母夜叉,旁边好像也有他们的人。”

    • 家园 【原创二卷】锦衣异志录(56)

      进入传武堂对李龙和石勇来说是一种喜悦,但对周昂来说却平添了一丝窒迫。叔叔对他的期望他能接受,他主动离开家成为叔叔的义子,他前来京师入职锦衣卫,都是为了更远大的未来。

      但是王纯就在咫尺之外,他却只能回避。

      高玉和邢缨把他们照顾得很好,一日三餐定时可口,所有人围绕着王岳坐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

      王纯的笑声对周昂来说是一种煎熬。

      王纯的身影对周昂来说更是一种煎熬。

      传武堂内看不到月光,看不到日光,随着时光在山中石室静止,周昂却愈加的心焦。

      啪!

      手上的剑落在地上,再一次被师父挑落宝剑的他无声地跪了下来。

      赵良的面色凝重,沉默无语。

      石室之门被推开,王纯盈盈笑着走进来:“师兄,你要回去了。”

      赵良盯着周昂。

      王纯笑道:“师兄,我来教教师侄可好?”

      赵良缓缓侧目看了王纯一眼,点头,拂袖而去。

      石门被王纯关上,周昂随即起身背对王纯。

      “连环剑法是太祖高皇帝当年自创的剑法,起手自坎入于坤,坤走震乾至离门。从离杀艮行兑巽,巽转坎方八卦阵。基础招式不过三十六式,但是却能连环不绝的变化万千。我虽不曾习学连环剑法,但平日也见师兄练过,倒也略知一二。”

      “我不用你教,我不要你做我的师父!”周昂断然道。

      王纯微微笑:“昂儿,你我不过数面之缘,你到底爱我甚么?”

      周昂心颤。

      十年前的他不过是个懞懂无知十岁孩童,但是那少女,那像神仙一样美丽的少女持两把凤头短刀,在阳光照耀下独立于点苍山之巅。

      风吹着她亭亭玉立之身,阳光照耀着她绝世容颜。

      那两把凤头短刀却是寒光凛凛,令周昂刻骨铭心。

      那一天,师尊和少女恶斗,从日出斗至日落,终于在夕阳西下,万点红染尽没的瞬间,凤头短刀被师尊挑落点苍绝顶的悬崖。

      那个女子,娇笑着从悬崖一跃而下,山谷回荡着她的声音:“老道士,五年后我们洱海再会!”

      那纵身一跃,曾吓得周昂腿软失色。

      在夜里,却梦到那美丽无匹的容颜,从此便刻在心底。

      五年之约与其说是师父与女子的约定,不如说是周昂内心深处的渴盼,为了这一天的到来他完全是悬梁刺股、铁面枪牙、夏热握火、冬寒抱冰的习学着点苍派的功夫,期望有朝一日可与那美丽女子相匹配。

      洱海之约,去的不是师父,是周昂。师父重病,是周昂主动请缨代为前往。周氏世居云南,周昂自小便目睹洱海美景,但是像目今这般立于高山之上往下望却是有生以来第一回。洱海宛如一轮新月静静地依卧在群山之间,海面蔚蓝如碧,阳光照耀下波光粼粼没有边际。

      满月之夜月圆如轮,浮光摇金,水月一色。海面十二小舟泛于碧波之上,如梦如幻。女子依然一身白衣,立于首舟之上。周昂虽年仅十五,却是英姿玉面,亭亭如风下松,驻立尾舟。

      “你师父是怕了我装病么?”女子娇笑讥道。

      “我赢了你便可,你要挑战的是点苍派,我来又有何不可?”周昂压制着内心的激越,朗声道。

      女子掩唇而笑:“为何如此高声?却又颤音难止?”

      周昂有些懊恼于被女子识破心思,长剑一抽,冷月下寒光一闪,身已飘起。

      女子仰头而望,发出一声长长的“啊——”

      周昂不解何意,却也不愿多想,剑花一挽,直向女子心口刺去。女子甩袖,白炼如雪缠住了周昂的剑。

      月光之下,俩俩相望。

      女子面如凝脂肤胜雪,纤指轻拨,贴过来却是一片冰凉。

      周昂心下激颤。

      女子低笑一声,抬首向后倒去。

      周昂本能的伸手去拉,却被女子暗力一扯,两人齐齐落入水中。水中月倒影,暗流激涌。

      女子于海中嬉水,犹如白鱼归海。

      蓦然间,周昂目空心空,伸展四肢伴着女子游向那月光指引的未知深处。

      “怪我,那夜不该引你嬉水。”

      王纯叹息,直视周昂道:“但你既入传武堂,我们师兄弟妹数人就都有责任教导你,他日出得传武堂去,也不会丢了太祖高皇帝的脸面。”

      周昂不语,也不转身。

      王纯忽又一笑:“好吧,你若无心我便休,我去找李龙去。”

      周昂赫然回首:“你为何要去找他?”

      “他也是传武堂弟子,我前去教导他有何不可?”

      “你不许去。”周昂断然道。

      王纯嫣然一笑:“那,要我教你?”

      周昂抿唇略久,终点头。

      在不知日月升落的地方,李龙,周昂和石勇初始会看着赵良和太子的来去计算时日,但渐渐的就沉迷在武功里不知时日了。

      所有的人都指点过李龙和周昂。只有石勇,钟信一直没有对他有任何指点。石勇也不在意,因为他已经沉迷在组合新的太祖大宏拳的快乐当中去了。周义没有阻止,他只是一直在观察,观察,终于让他确定石勇是一个不太可能追得上周昂的人。石勇就是一个不能循序渐进的人,这样的人或许会是偏才但肯定不会真正成大器,这是周义对石勇最终的评价。所以他也放纵石勇,随石勇怎么玩怎么练,石勇玩得很开心,自然就完全没有把钟信的态度放在心上。

      他们出关的时节已经是春暖花开的三月底。周义要重回广东上任,王纯也要离开京城继续她昙花娘子的逍遥日子。

      周昂似乎变得更加沉稳,但眉宇间明显有了温柔暖意。李龙只是时不时注视着他和王纯微微而笑,短短的三个月,最没有变化的就是他了。

      现在他们三人,站立在阳光普照的周宅、李宅、石宅的大门前。这里是他们升任百户被赐予的新居,靠近紫禁城西,与皇家兽坊仅一墙之隔。

      听着兽坊发出来的狮吼虎啸,李龙不禁开玩笑道:“该不会我们以后要去养这些狮子老虎吧?”

      石勇大笑道:“那也不错,我还不曾见过活狮子呢,听说是番邦进贡之物,我朝并无有狮子。”

      周昂不语,只是伸手去推自家宅门入内。

      “石大哥,你终于来了。”身后传来阎群儿的欢呼声。

      石勇回头望,只见阎群儿带着一个面白无须的老公公一路小跑着奔过来。阎群儿没有穿军服,石勇以为他休假。

      “群儿,你休假?”

      阎群儿笑道:“不瞒大哥,节后工部正好缺几个监头,到京军抽人,我就主动去了。还就巧了,就是帮大哥新宅监工。”阎群儿说着又把那位老公公拉过来说:“石大哥,这位老公公在此等了你三个月了。”

      石勇愣了,忙向老公公行礼道:“老人家,您何故等我?”

      老公公忙还礼道:“公子大礼不敢当,小姓马,是邵太妃宫里人。”

      “邵太妃?我不认识。”石勇更是一头雾水。

      李龙走过来问道:“是兴献王母亲邵太妃么?”

      马公公忙点头:“正是,正是。”

      石勇又行礼:“不知太妃寻我何事?”

      “想请石百户到宫中一绪。”

      石勇看向李龙。

      李龙笑道:“既然太妃有请那就去呗。”

      “你陪我去?”

      “我不去,我要看我的新房去。”李龙一笑,进自家宅子去了。有了自己的家,总是特别高兴的。

      石勇见老公公一脸殷切的样子,不好扫兴,就请老公公带路前往宫中见邵太妃。

      这邵太妃原是宪庙贵妃,生子兴献王。孝宗继位后兴献王就藩外地,她却不能跟随,留在宫中奉养。这许多年来眼也花了,腰也弯了,一心念佛吃斋。今天因为要见石勇,竟少有的穿着略带鲜色的衣服,拄着凤拐,由宫中侍女扶着在正殿等候。

      石勇入宫见太妃,行礼周到。

      “抬起头来。”老太妃声音慈祥。

      石勇依言抬起头来,就见扶着老太妃的纤瘦女子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窃喜向太妃低语。老太妃频频点头,喜笑颜开向着石勇道:“起来吧,老身有话问你。”

      “太妃请问。”石勇站起身道。

      “你家中父母安在?”

      “回太妃,父母俱在家乡。”

      “家中可有妻儿?”

      “还不曾娶妻。”

      “可有订亲?”

      “亦不曾订亲。”

      “你既已升百户,是否会将父母接到京城居住?”

      “有此打算。”

      “不怕父母来京,水土不服么?”

      “找个好人儿服侍应当就好。”

      老太妃望向石勇道:“我替你选个好人儿服侍你的父母可好?”

      石勇呆住了,忙问:“不知太妃何意?”

      “你可还记得三个月前你在一驾马车上救过一个女子?”

      石勇点头:“记得。”

      “那女子是我的心肝宝贝,自小随我长在宫中,乖巧大方,知书识礼,敬孝老人,我便做主将她许配给你为妻,媳妇服侍公婆,便是天经地义了。”

      石勇完全出乎意料之外,不知如何回答。

      “她做你妻子,你不喜欢么?”

      “儿女婚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父母同意了,我没有反对的。此事还须向父母亲禀报方能定夺。”

      “也是,如此自合了礼数,我便差人去你家乡接你父母入京提亲。”

      “不劳太妃,我会亲自去接父母入京。”

      “那你快去快回。”

      石勇出得宫门还觉得如坠云里雾里,不知所云。

      “你怎生如此失魂落魄?”李龙好奇地问。

      呆坐在大厅之上的石勇愣愣盯着李龙傻笑,好一会才道:“你可知太妃召见所为何事?”

      “何事?”

      “原来竟是向我提亲。”

      李龙倒不意外:“是你救了人,太妃由此向你提亲?”

      “你如何知道?”石勇惊奇道。

      “这世间总不会有无缘无故提亲的事,更何况是皇室中人,须得事事小心谨慎。若不是你做了甚么事,太妃如何会向你提亲?但你所做何事呢?我思来想去也就是当日你救人一事最值得怀疑了。”

      “你的脑子当真好使,便是如此。”

      “那你答应了?”

      “我如何能答应?儿女婚事向来由父母做主,我须得禀报父母之后再定夺。”

      “那你是打算回江南一趟?”

      石勇点头:“太妃催得急,我是要回家乡一趟。”

      “你已升百户,也是时候将父母接入京中居住,光宗耀祖。”李龙笑道。

      “走,你陪我去向师伯请假。”

      李龙微微笑道:“是指挥使。”

      “啊,啊,是,是指挥使。”石勇打了一下自己的脑门醒悟道。

      “走吧,我陪你去向指挥使请假。”李龙一笑,拉着石勇的手就往外走。

      “周昂呢?”

      “他自进了自己的百户宅便不曾出来过。”

      石勇笑道:“周昂倒真是一个安静的美男子,正旦日如此热闹,他也能一个人在山里安安静静的过日子。”

      两人说说笑笑离开宅院,也不打扰周昂,前往锦衣卫指挥衙门面见赵良,请假归乡。这种事一般都是准的,石勇也就高高兴兴的辞别众人回乡去了。

      石勇白昼高兴回乡,李龙午夜子时却被紧急召见入乾清宫。

      原来皇帝陛下因偶感风寒,依太医院药方饮药,不料药后不过一个时辰便呕血不止,慌煞宫中上下。陛下惊急之中高呼德官和龙儿,皇后娘娘因此紧急派人将李龙召入宫中。

      李龙入宫,母亲黄惟德已为陛下做了紧急施救,止血舒脉,卧床静休。

      李龙握着陛下的手,感觉到他手掌的绵软无力和微凉,心下凄然。陛下的龙炕是热的,可是整个乾清宫又是冷的,冷热不均的皇宫令人莫名的悲凉。李龙低下头去轻声道:“陛下,我们去东宫暖阁住,好不好?”

      陛下缓缓的摇头,缓缓道:“不必,留在乾清宫就好。我在此住久了,其他地方都住不惯。”

      李龙无言。

      “龙儿,你要好好保护我儿。龙儿,你明白朕的心意吗?”

      “我明白陛下的心意。哪怕要下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我也定会好好保护太子殿下。”

      “我累了,陪我睡一会。”陛下说完闭上双眼。

      李龙坐在炕边紧握着他的手陪伴着他。其他人默默退下去,整个寝宫只剩下陛下和李龙两个人。

    • 家园 【原创二卷】锦衣异志录(55)(过渡章节)

      赵良凝视周昂。

      周昂静默以待。

      赵良微微一笑道:“你倒确是与四师弟有相似之处。四师弟为人向来谨言慎行,看来他平日没少这般教你。”

      周昂不明何意,没有接腔。

      “他既把你交与我,我自会尽心教你。只是……”

      周昂望向赵良。

      “四师弟在外虽是谨言慎行,但对师兄弟虽然话少却从无欺瞒疏离之举。你既入传武堂,但望你能学得四师弟的长处。”

      “是,徒儿受教。”周昂恭敬道。

      “我任锦衣卫指挥使多年向来令行禁止,便是徒弟亦不可例外。”

      “是,徒儿知道。”

      赵良略微沉吟道:“在正式教你之前还有一事须得向你说明。”

      “师父,请讲。”

      “虽然传武堂弟子习武之时有师徒辈份之分,但却又与江湖武林所讲的辈份颇有些不同。”

      周昂不禁有些好奇:“如何不同,师父?”

      赵良微微一笑:“出得堂去便没有师徒辈份之分,而只有君臣上下之分。若日后你能出将入相,我见了你便要行礼。出得传武堂,便一生一世不可泄露自己皇家弟子的身份。”

      周昂缓缓点头。

      “若你能承继传武堂堂主之位,即便在传武堂,你也不再是我的弟子。”

      “弟子不明白。”

      “你若成传武堂堂主,你便是太祖高皇帝的弟子。”

      周昂微愕。

      “天下间所有传武堂弟子皆须听你号令。而身为传武堂堂主唯一需要效忠的人便是陛下。”赵良说到此突然面色一凛道:“你若成传武堂堂主,你所选之徒便须为陛下出生入死绝无二志,若有与朝臣勾结悖逆陛下者,传武堂会有黑白无常追杀立诛。”

      黑白无常?周昂蓦然就想到唐行简和宋居易,难不成他二人也是传武堂弟子?但他分明又听到赵良先前才说过的他们是传武堂第八代的首徒。

      赵良凝视周昂:“你可明白这其中之意?”

      周昂郑重点头:“师父,我曾在殿下面前举誓效忠,绝不会做那与朝臣狼狈为奸,结党营私之事。”

      赵良微微笑,轻声道:“你有何疑问,尽可当下问个明白清楚。”

      周昂微微沉吟道:“师父,徒儿只想知晓这玄功要决到底如何神妙?”

      赵良看了周昂一眼,轻轻一笑道:“也无甚神妙,不过是遇水架桥,遇山铺栈罢了。”

      周昂眼光发亮,向赵良拜倒:“请师父教徒儿这遇水架桥,遇山铺栈之功。”

      “那先让我看看你的点苍剑法。”

      “是。”

      “这?”

      当石勇听到周义说出同样的要求,却有些不好意思地摸着头笑道:“师父?”

      “你莫叫我师父,我不过是你的师叔。况且我已说过,出得这传武堂,你便须忘记皇家弟子的身份。他日若官居我之上,我亦要向你行礼。”周义正色道。

      石勇点点头道:“师叔,非是我不愿向你展示武功,我自小只是力大,我那师父只是随我气力教我如何御敌,都不曾如其他人般循序渐进习甚么名门功夫。”

      周义看了石勇一眼,温和地问:“那你师尊教你何种御敌之法?”

      石勇想了想道:“师尊教过我一种鞭法,只是我当时年少掌握不着力道,屡屡将鞭打折,师尊只得教我用拳演练鞭法,练着练着就不记得本来如何耍鞭了。”

      “那还有么?”

      “我也学过杖法,”石勇扳起指头数:“用过扁担、用过屠牛刀,玩过扇子,大杆秤,也练过剑法呢,还会一门暗器呢。还有?”

      “还有什么?”

      石勇不好意思地一笑道:“我也说不清了,只是这许多年下来就是力气见长。”

      “这么说你硬功不错?”

      石勇想了想点头道:“我师尊也说我适合练硬功。”

      “如此看来你习这太祖大宏拳倒是正正好。”周义缓声道。

      “哦?”石勇倒有些惊奇:“原来这太祖大宏拳竟是力气大之人能学的,可是看师叔您精瘦身形,倒不似力大之人。”

      周义淡笑:“力气大不大可不是看身形能看得出的。”

      石勇来了兴致:“师叔,那我们先比比力气如何?”

      周义点头。两人便坐在桌子两边拗起了手瓜。石勇一上来便使力,但周义的手稳稳当当,顺着他的力缓缓倒下又缓缓推回原处,石勇竟压他不下。

      “师叔果然厉害,我要用功了。”石勇赞道。

      蓦然之间,周义就感觉到一股暗劲袭来,石勇硬功了得,内功居然也相当不错。周义打醒七分精神对付。

      身为师叔,怎么也不能输啊。

      渐渐的,周义有些暗诧,他感觉到石勇的内功颇有些古怪,犹如一匹烈马奔跑在无路的旷野之上,在外人看来是毫无章法捉摸不透。但于石勇则似乎是信手由缰,肆意纵横,十分趣味。

      但再久些,周义却又心中叹息,默运玄功,将石勇一击放倒!

      石勇输得心服,向周义跪倒:“师叔教我大宏拳。”

      周义缓缓点头,轻声道:“你且看我打一遍。”

      石勇走过一边观周义打拳。

      一遍了,石勇却说:“师叔,再打一遍吧,我有些记不住。”

      “我一招一式教你,你慢慢学。”

      “好。”

      周义非常有耐心,无论石勇错多少回,他也不恼不怒,只是严谨地将大宏拳的招式拆解给他看,口诀说给他听。石勇学得满头大汗,倒也不焦不燥。直到邢缨推开石门,唤他们出来用膳方才停止。

      晚膳过后,赵良辞别王岳出传武堂。周义来看望周昂,周昂正在练习赵良教的连环剑法。看到周义,忙止剑行礼。

      “昂儿,你自觉比李龙、石勇如何?”周义缓声问。

      周昂微沉吟,道:“孩儿自付比起李龙还略胜一筹。石勇更不必说。”

      周义轻轻点头,略有所思道:“石勇武功有些怪异,只觉曾在何处见过听过却又说不出。但他内功居然十分醇厚倒着实令我惊讶。只是他似乎先天有些缺陷,无法循序渐进地习学,是以功夫教到他手中便总会有些改变。”

      “如此,是好是坏?”

      “好处便是他能随心所欲的运用所学。坏处便是精进路上怕是有阻碍。毕竟天地玄黄朗朗乾坤,还是有顺有序方可成大道。昂儿?”

      周昂望向周义。

      “这世间人分三六九等,武功亦是如此。幽冥神宫向来令武林中人高山仰止,武功之强自不必说。我观石勇多半也是世外高人所教,若假以时日令他参透武学真谛,怕也是一代高手,凡人难以企及。这许多年我勤练玄功要决和太祖大宏拳,愈发明白点苍派功夫之局限。”周义目露绝决之意:“你天资聪颖,务必要参透玄功要决。”

      周昂心中微窒,无言。

      “我师兄弟九人,连同师叔伯七人在内至今皆无一人参透玄功要决。师尊武功至化境,玄功要决却也只能参透七成。”

      周昂神色莫测,低首道:“孩儿定焚膏继晷,兀兀穷年参透玄功要决。”

      周义凝视周昂半晌,转身而去。

      大厅内,王纯坐在暗河边沐足。

      周义看了她一眼欲行,复停步,轻道:“天寒地冻,莫冷了脚。”

      王纯淡笑抬头望了周义一眼道:“四师兄这许多年远避广东,倒也逍遥自在。”

      周义脸色微沉,不语。

      “我们师兄妹九人,你和邢缨皆是太监。邢缨倒也罢了,他是孤儿,被他那当公公的义父带入宫中,师父见他有慧根逐收他为徒。但我听说四师兄入宫之前曾是点苍派高手,甚至一度是掌门热选,缘何会舍弃这江湖武林荣耀地位,甘心入宫为奴?”

      周义冷冷道:“师妹,你话太多了。”

      王纯掩唇轻笑:“我也不想话多,谁叫我游荡四方听得不少奇情怪事呢。”

      周义心思微动,眼露精光:“你听得甚么奇情怪事?”

      “四师兄,你虽排行第四,年龄却要比赵师兄还大个三岁呢,如今也到了不惑之年了吧。”

      周义缓缓点头。

      “我前几年游历功疆,听得人说有个唤做大藤族的江湖门派,这二十年来一直念念不忘要寻人报仇。”

      周义神情莫测。

      “听说这大藤族的族长还请了帮手呢。”

      “帮手?”周义缓声道。

      “大藤族的族长与生死判首领结盟,说是只要替她报得此仇,大藤族以后便唯生死判马首是瞻,绝无二志。”

      “这生死判是个甚么东西?”

      王纯嘻嘻笑:“这生死判又称报应神,据说是一个专门替人复仇伸冤的神秘组织。事后留下一枝朱笔,象征此案了结。那朱笔留下的并非朱红而是血红。”

      周义凝视王纯良久,忽冷笑道:“那报应神既然是个神秘组织,你又如何知此派行事?”

      王纯叹息一声道:“师兄,你是想知晓大藤族还是想知晓报应神?”

      周义拂袖:“我皆不想知。”说完便拂袖转身回石屋。王纯娇笑一声,提足而起,亦返身入石门。

      周义回到石室对仍在勤学苦练的石勇说:“有时欲速不达,不必急于一时。去给你的师父请个安吧。”

      石勇依言而去。

      钟信端坐在石室内冥想,石勇坐在下首看着他,看着他,忽然笑道:“原来师父您也是可以放下银碗银筷的。”

      钟信端然不动。

      石勇自言自语:“师父您长得这般好看,为何要蒙着面纱戴着面具呢?师父您说我日后是唤您师父好还是督主好呢?啊,在外面还是要唤您督主的,对吧?师父,我在师叔那里学了太祖大宏拳,一招一式打出来我觉得好难练啊。不过我随意练的话又练得好开心,不知师叔会不会怪我乱来?我从前的师尊就不会怪我,还鼓励我想怎么练就怎么练呢。”

      “他不会怪你。”钟信突然开口说,人却没动,也没有睁眼。

      石勇喜上眉梢:“真的?”

      “周昂才是他的命。”

      “那是自然,周昂既是他的侄子又是他的义子,珍而重之是应当的。”石勇浑不觉地说。

      钟信不再言语,石勇也不再说话,跟着钟信闭目修功。

      石室中仿佛时光静止,但渐渐的钟信能感受到一丝温绚厚重气息弥漫石室,而那份气息竟是从石勇身上发出的。钟信微讶地睁开双眼凝视石勇,见他神情仿似入定,超脱红尘俗世之外悠游自在。

      钟信想不到在他心目中原本最不起眼的石勇,竟有如此修为。

      不可小觑啊。

      石勇也睁开双眼,看着钟信道:“师父,我是不是可以跟你学武了?”

      钟信眼光一沉道:“你轻视太祖大宏拳么?”

      石勇忙摆手:“绝对不曾,只是师叔要我过来见您,我以为您是要教我习武。”

      钟信不再说话。

      石勇站起身道:“师父,那我先去随师叔练大宏拳。”

      钟信不言不语,石勇不知他如何想,只得自己先行离去。

    • 家园 【原创二卷】锦衣异志录(54)(过渡章节)

      太子看向王岳,柔声道:“师傅,开始吧。”

      王岳点头,示意众弟子准备祭拜。

      赵良、邢缨、周义和高玉转到雕像之后,不一会便取来各式祭拜所用香烛灯油等物,其他人等也都脱帽解去外袍。李龙,周昂和石勇才发现他们皆是一身素服。

      王纯取下头饰,钟信也第一次在李龙、周昂和石勇面前摘下纱帽。

      李龙和周昂并没有好奇地望向钟信,只有石勇忍不住望向了他。石勇自来京城入职锦衣卫,还从来没有见过钟信的真颜,他一直以为钟信面具之下的容颜也像韩芸娘一般受刀剑之伤变得丑陋。却不想面前的钟信虽然因长年戴着面具面色显得有些苍白无血色,五官长得却是精致如画,完美摄人。

      石勇看得呆住,钟信微敛眉拂袖上前三步,把他甩在身后。

      祭拜仪式由黄惟德主持。众人依礼向着彭和尚,太祖高皇帝、孝慈高皇后的金身雕像叩拜。李龙和周昂、石勇初次到此,完全不知礼仪,三人亦步亦趋地跟随众人去做,倒也没有失礼。

      祭拜完后,王岳又亲自为彭和尚上了三柱香,祷告道:“祖师爷在上,容第七代大弟子、传武堂第六代堂主王岳禀告,今日众徒子徒孙聚于传武堂,乃是恭喜祖师爷收得座下九代弟子三人。”

      王岳话音落处,高玉即唤李龙,周昂和石勇上前:“快快跪下向祖师爷叩头。”

      三人皆愣住,周昂还向周义看了一眼,周义示意他下跪。

      “龙儿,快向祖师爷叩头。”黄惟德亦笑道。

      石勇扑通一声先行跪下,向着彭和尚的雕像猛叩了三个响头,抬头望住大声道:“祖师爷,我唤做石勇,我原以为自己只是一个江南莽夫,却不想原来我还是王公公的师侄,那我自然便是祖师爷的徒子徒孙了。”

      石勇话音一落,王纯便笑起来道:“师侄儿,这可没有自然一说哦。虽然三通师伯是传武堂弟子,可是你那父亲可没有入选传武堂。”

      石勇望向王纯,想了想点头道:“这倒也是,那这传武堂到底是何所在?为何我父亲却不是传武堂弟子?我却又能入传武堂?”

      “你们且向祖师爷叩拜,稍候会告诉你们这传武堂的来龙去脉。”高玉笑道。

      石勇听了便不再问,李龙和周昂也一起下跪再拜了三拜,起身分别向彭和尚、太祖高皇帝和孝慈高皇后奉香三柱。随后在高玉带引下众人绕过雕像,三人才发现后面还有一扇石门。打开石门而进,三人看到一个会客厅。客厅的左右两边各摆着六张太师椅,客厅的尽头则摆着一张罗汉石床,上面铺着虎皮。太子扶王岳上了石床左边坐下,黄惟德坐上石床另一边,太子很自然地爬上石床倚在她的怀里。

      高玉和邢缨转入石床后去,赵良坐了左边第二把太师椅,周义坐了右边第二把太师椅,很自然的都留出最上首左右两把空太师椅。

      钟信、王纯各自落座,李龙和周昂、石勇立在中间,不敢乱动。

      太子笑道:“周义。”

      周义即起身:“殿下,臣在。”

      “周昂既入得传武堂,你属意何人为师?想不想你自己教?”

      周义低首道:“殿下,臣已有属意之人。”

      “好,那你就让周昂立于师父身后。”

      “臣遵旨。”周义说完上前一步握住周昂的手,将他拉到赵良面前道:“昂儿,跪下。”

      周昂看向赵良,依言跪下。

      周义抱拳向赵良道:“三师兄,我这侄儿便交给您管教。”

      赵良笑道:“你要我教他?”

      “三师兄连环剑法最奇,我这侄儿若是能得您点拨,定能脱胎换骨。”

      “徒儿拜见师父。”周昂随即向着赵良拜了三拜。

      赵良认真的看着周昂,缓缓点头道:“起来吧,你既叫得我一声师父,我便倾我一身绝学教授与你。”

      “多谢师父。”周昂再拜而起,立于赵良身后。

      石勇惊奇地笑:“原来徒弟可以选师父啊?那我也要选。”

      王纯掩袖而笑道:“大师侄,我教你可好?”

      邢缨却把头从罗汉床后伸出来道:“师姐,师侄这大块头可不是你能教的。”

      “我如何不能教?”王纯与他打起嘴仗。

      “你我所学皆是孝慈高皇后的凤鸾刀,素以精巧灵秀见长,他这铁塔般的身子如何能学?”

      石勇走向钟信,纳头便拜:“求督主收我为徒。”

      钟信缓指周义道:“四师兄,您的太祖大宏拳适合他学。”

      周义看了石勇一眼,微微笑道:“五师弟,他们进得这传武堂,便与我们一般皆是皇家弟子。若是他想学这太祖大宏拳,我尽数教授不瞒。只是我与他看来无师徒之缘,还是你收了吧。”

      石勇听了再向钟信叩首:“师父。”

      钟信只得淡淡点头。

      石勇欢喜立于钟信身后。

      周义回座。

      王岳看着李龙,慈祥道:“德官曾拜托我定要教你玄功要决,以助你尽快打通任督二脉化解幽冥神宫武功过于阴柔之缺陷,你就先随我吧。”

      李龙即下跪叩谢,起身立于王岳身边。

      高玉和邢缨烧好茶水,捧着热茶温酒过来替大家摆上。

      “玉儿,缨儿,你们也坐下。”王岳道。

      “是,师父。”二人忙完各在自己的位置上落座。

      “良儿,便由你来说这传武堂的来龙去脉吧。”王岳轻声道。

      “徒儿遵命。”赵良恭谨道。

      王岳轻轻点头,盘坐罗汉床上,闭目打坐。

      黄惟德低声向太子道:“殿下,我们一起练玄功要决。”

      太子一笑点头,也学着王岳盘坐闭目。

      赵良轻咳了两声,朗声道:“这传武堂是太祖高皇帝所创,原本设在南京紫金山腹地,一直是教导宗室子弟习武的场所,同时也会从忠良之后中选择可担大用者教之。”

      邢缨笑嘻嘻地指着赵良道:“譬如我们这位锦衣卫指挥使赵良,便是师尊于万人当中挑选出来的良材,进入传武堂教习,功成之后担当起锦衣卫指挥使的职责。”

      赵良谦逊一笑,认真地说:“进入传武堂便是皇家弟子,历代皇家弟子最多只选十名教之。我是第七代皇家弟子,我们这一代只有九人,除了在场的六人之外,尚有三人在外多年。而你们将是第八代的头三位弟子,也将是辅佐太子殿下的核心人选。”

      “历代传武堂堂主一般均由每一代中武功最高者担任,其他人绝不能在外收徒,只在堂主收下一代皇家弟子时回传武堂帮助堂主教导下一代弟子。”周义看了周昂一眼,缓声道。

      石勇低声问钟信:“师父,祖师爷到底有何绝技?”

      钟信不理他。

      王纯面色一正,认真道:“师侄儿,祖师爷的《玄功要决》乃是这世间第一等绝妙功夫,是这世间最上乘的内功心法。你若能修习此法,必能一理通、百理融,许多武学上的疑难,都能迎刃而解。那甚么飞花伤人,木剑御敌全不在话下。每参透一成便喜不自胜。”

      邢缨亦是频频点头:“师姐说得极好,我亦如此,尤其是近些年颇有心窍大开之感,两把凤头刀舞起来甚是人刀合一呢。”

      “玄功要决是内功心法,还有太祖大宏拳,凤鸾刀,传武堂的武功便是这三样么?”石勇扳着手指头问。

      “还有太祖所创连环剑。”赵良接腔,复又沉吟一会,看了钟信一眼道:“太祖高皇帝还曾自创一套功夫,只是这套功夫非人人可学,日后再说吧。从今天开始周昂便随我习学连环剑法,石勇你且先随周义习学太祖大宏拳。邢缨,高玉你二人入门尚短,要好生自习兼且照顾师尊起居,六师妹你且随五师弟继续修习玄功要决。”

      “我自会参悟,才不跟他学。”王纯冷傲道。

      钟信不理不睬,如老僧入定。

      “我有锦衣卫事要处置,高玉、邢缨隔两日便要出去采购诸物,除我三人可进出传武堂之外,你们这三个月内皆须在此勤习武功。”赵良望向周义:“四师弟?”

      “三师兄请吩咐。”周义恭敬道。

      “堂内整肃之事便交予你。”

      “是。”

      赵良望了王纯一眼,欲语。王纯嘤嘤笑道:“三师兄,我也算经了风浪,不会再跟他斗气。”

      赵良笑了笑,再转向周义道:“总之,辛苦你了。”

      周义亦露了些许笑容道:“师兄请放心。”

      “哎——”邢缨忽叹息。

      “你又如何?”赵良问。

      “大师兄、二师兄我是不担心。只是不知沐师弟下落如何,甚是牵挂。”

      “我半年前还在湖州见过他,还是那般疯颠模样,穿着戏装光天化日之下便在街上唱戏,惹人围笑。”王纯淡淡道。

      邢缨望向钟信道:“五师兄,你目今娇妻子女皆全,便不要再怪他了,找一日寻他回来吧。”

      钟信目光一冷,道:“我何曾怪他。”

      邢缨一听火就上来了:“不曾怪他,那为何提起此事你总是这般冷言语,我听着便不舒服,沐师弟更不能释怀了。”

      “邢缨!”赵良语气重了。

      邢缨拂袖郁闷不语。

      赵良轻叹一声,挥手道:“大家各自去。周昂,你随我来。”

      赵良带周昂出来大厅到左边第二道石门前,伸手推开,里面果然又有一屋,二人内进,石门缓缓关闭。其他诸人各自入石屋,石勇看钟信进了左边第三间石屋才跟着周义到右边第二间屋去。

      李龙立在王岳身后,见王岳如老僧入定浑然忘我,便一直安静立于身后。初始并不在意,但渐渐却觉一股醇厚气息向他涌来,李龙一讶,赶紧调息屏气以御。

      脉脉涌动间,瞬息又流逝了半个时辰。

      “哎呀,不得了。”罗汉床上太子一声呼喊跳下床去,疾奔到石门口方始停下。

      黄惟德启目,飞身而来挡在太子身前,微笑道:“殿下,这玄功要决练得如何?”

      太子平息半晌道:“初始听他们说话还有些喧闹,慢慢便就静了。”

      黄惟德点头:“不错,能于喧闹中入静便是玄功要决的入门之阶。”

      “只是王公公这气息恁得厚重,终究是抵挡不住。”

      殿下不过十四、五,能挡得一个时辰已甚是出奇。”

      “此话当真?”太子得意而笑。

      “当真。”

      “德官说的话,我自然相信。”

      “殿下,既然已起身,不若就先出传武堂吧?”

      “好,不过我明日还来。”太子雀跃道。

      “殿下多陪陪陛下吧,陛下自人日以来,心情甚好。”

      太子一笑点头,拉着黄惟德转向罗汉床后方,面对石壁寻着上面的龙纹,按下龙眼,原来那里还有一个暗门,移开后出去重又移回关闭了。

      太子走后大约一个时辰,李龙终也抵御不住那无处不在的,仿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一般的气韵。但他既入传武堂不可能像太子一样离开。心思王岳断不会害他,干脆放弃了抵抗,顺其自然。石屋内气息瞬变,竟是温暖如春,甚感惬意。

      看似坐得不动如山的王岳露出一丝孺子可教的欣慰笑意。

    • 家园 【原创二卷】锦衣异志录(53)(过渡章节,凑合着看吧)

      李龙家的宅子其实与太子东宫仅有一墙之隔。太子幼年之时黄惟德一直在东宫居住,直到太子七岁之时才卸任离宫回山西大同梅龙镇祖居。但是因为时不时被召见回京,陛下为方便她行走东宫,特意在东宫之侧赐了一座宅第给她居住。

      李龙则自小随父就母奔波于幽冥神宫和京城两地,幼年的他其实与太子也时不时相见。只是那时他并不知母亲怀抱里的婴儿,手牵着的幼儿就是太子。

      这座宅子不大,平时也只有李龙和母亲两人居住,连个使唤的杂役都没有。唯一经常来往的只有高凤,偶尔来往的只有太医院的太医,多因太子身体欠佳来向黄惟德禀报的。

      李龙回到家,先把这四合小院打扫得干干净净,以待母亲归来。这天深夜,黄惟德才从宫里出来,同来的还有太子。

      太子很安静,就像小时候他牵着德官的手来到这里一样。

      在这里,他就是一个被德官宠爱的孩子,他可以安静的在窗前榻上看书,弹琴,习武,将息,一直到大年初七人日这天来临。

      教坊司在人日这天晚上向皇帝陛下献乐。这场献乐是太子安排的,对于素来清心寡欲的陛下来说,这是儿子的一片孝心,就欣慰的接受了。

      人日过后李龙才算是得了自由,就前去高玉家找人,和高玉、石勇一起带了美酒佳肴,烟花爆竹入山寻周昂而去。

      周昂一个人在山里住了七天,躲避尘世喧嚣的他,成了一个安静的美男子,但是看到李龙、石勇和高玉的到来,他也十分的欣慰。

      石勇带了很多这两天买的京城小食上山,高玉则带了一瓶太子赐给伯父高凤的美酒。李龙送给周昂的东西令他有些意外,是四本‘淫’书。

      周昂看了李龙一眼,接受了。那天在天津卫,他曾经‘随手’翻过这套书的一本。李龙竟然就能记得,他内心真的很感激。

      四人在山中住到元宵节前夜,假期也快结束了,这天下午四人就一起下山回京。回京后正式向邢部具结天津卫一案,邢部又将案子向都察院递送。不过数日都察院复核下来,阎群儿妻斩立决;陈辅案中主犯十二人皆枭首示众,幼子二人并妻妾子女配功臣家,财产入官,父母祖孙兄弟不限籍之同异皆流二千里,安置仍榜示一方;采花贼子处斩,曝尸三日,云翠庵拆毁,阉中尼姑尽皆流放二千里。李龙,周昂,石勇三案并功,升百户,赐宅。阎群儿入京军任职,苏祥正式进了教坊司。

      升百户的第二日傍晚,周昂,李龙和石勇就被高玉带到东宫。今夜的东宫很奇怪,当他们进了门,东宫就朱红大门紧闭了。高玉领着他们一直进到暖宫。

      暖宫正堂之上太子正坐主位,在他左手边坐着一位白发皓首,面白无须但仪态威严的老者,右边有个空位,在左右下首还各有三席。

      高玉三步并做两步上前跪倒先拜了太子,再向老者三拜,口称:“徒儿高玉恭祝师尊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老者哈哈一笑道:“乖徒弟,起来吧。”

      周昂、李龙和石勇亦一起上前敬了太子,却不知如何称呼老者。

      太子轻笑道:“这位是王公公,王岳。”

      李龙想不到眼前的老者就是王岳,纳头就拜:“王公公,晚辈名唤李龙,是德官的儿子。”

      周昂也赶紧跪了下去:“晚辈周昂,是广东镇守太监周义的养子。”

      石勇愣了半晌,不服气的叫道:“你们都沾亲带故,岂不就我一人与王公公您无亲无故了?”

      王岳微露笑意,缓声道:“你唤做石勇?”

      “公公知道我?”石勇欢喜道。

      “你的祖父唤做石三通,是否?”

      “正是,正是。”

      王岳忽深叹一声道:“你怎会与我无亲无故,你那祖父石三通便是我的师弟。”

      “啊?”石勇愣住了。

      太子笑道:“你三人且立在我身后,待人到齐了再详细与你们说道。”

      周昂、李龙和石勇不再言,乖乖立在太子身后。

      东宫大门陆续打开,首先进来的便是李龙的母亲黄惟德。王岳亲自起身出迎,握着她的手,口称德官,一起走了进来。

      李龙想要去见母亲却被太子摇头制止,三人也就一直恭敬地立在太子身后等待。果然黄惟德进来也只是与王岳说笑,又送了一份厚礼给他祝贺寿辰,却并没有看李龙他们,与王岳寒喧过后就在太子的右手边坐下。

      锦衣卫指挥使赵良和司礼监监丞邢缨相携并至,高玉迎上前唤三师兄、七师兄。随后钟信亦到,依然薄纱遮面,高玉迎上去唤了声五师兄,一起入内。

      三人来到王岳面前,齐齐跪倒向王岳贺寿。

      周昂不由把脖子伸长,想看看自己那远在广东的叔叔兼义父周义会不会也来了。果然不出所料,随后进来的就是千里迢迢从广东赶回京城的周义,此次是得了陛下特许回京为师尊王岳贺七十大寿的。

      高玉和邢缨,钟信都迎上前去唤四师兄,周义也到赵良面前唤三师兄。然后五人分单双左右顺序坐了下来,只是赵良和钟信并没有坐在一起,而是隔了一位就座,那中间一位是为谁而留?

      暖宫外响起敲门声,高玉站起身道:“定是六师姐到了。”一边说着一边奔过去开门。

      一袭白纱随风飘进,周昂莫名心跳。

      倾国倾城的貌,妩妩媚媚的颜,娉娉婷婷的拜:“师父,纯儿给您贺寿了。”

      周昂的心为之一窒,她,竟是王岳的弟子。

      邢缨大声道:“纯师姐,你终于还是回京了。”

      赵良亦笑:“师妹,你回来就好。”

      钟信不语不言。

      “五师兄,不喜欢纯儿回来么?”女子媚眼如丝扫过邢缨和赵良,目光停在钟信面前,娇笑道。

      “纯儿,莫闹,快快过来见太子殿下。”王岳一脸宠溺地说。

      女子这才正经看向太子,掩唇而笑,眉目间尽是妩媚风情:“殿下,您长大了。”

      太子不介意,一笑道:“我该唤你姑母么?”

      女子似冷似嘲地笑:“我跟殿下八杆子打不着了,唤什么姑母。”

      太子望向李龙,周昂,石勇三人道:“你们可知她是谁?她唤做王纯,是景泰帝的外孙女,固安郡主的女儿,固安郡主与皇爷爷算是堂兄妹,她与我父亲算是姑表兄妹,是以我唤她一声姑母。”

      王纯瞧了太子身后的周昂一眼,娇笑道:“殿下,我还有一个称呼您可想知?”

      太子一笑:“你说。”

      “昙花娘子。”

      周昂听着,眉头微皱。李龙买回来的那四本‘淫’书所记便是天宫的昙花娘子不奈天宫寂寞下凡为神女吸取青春少年阳精,游戏红尘的故事。

      在昙花娘子游戏红尘的路上,一直有一位少年狐仙相伴。

      太子却不知此意,似乎有兴趣想问,不料钟信起身行礼道:“殿下,王纯已回,我们为师尊贺寿吧。”

      太子笑了笑也就没有再问,吩咐高玉为李龙,周昂和石勇三人在下首安排了三个座位用膳。王岳年事已高,自十年前小塘池一役后已隐居于传武堂,此次寿宴也是因事而办,并不全为了他的寿辰。而这事倒确与周昻,李龙和石勇相关。

      简单的祝酒、饮宴之后,太子和黄惟德亲自扶王岳起身。王岳凝视众弟子,微微叹息一声道:“你们随我到传武堂。”

      周昂,李龙和石勇看向太子,太子笑道:“你们也跟着就是。”

      一行人向后穿行,走过书房、卧房进入后暖阁,李龙这才一睹整个暖宫的真颜,这后暖阁其实就是一个小小的习武厅,也是冬日室内太子捶丸嬉戏之地。后暖阁除剑器和捶杆捶丸之外的摆设就是一座暖炕,暖炕之后的墙壁上雕着一条腾云驾雾,兴雨布云,龙晴炯炯,栩栩如生的四爪金龙。

      高玉上前双手按下龙晴,便听得轰隆作响,整条金龙化作石门洞开,眼前出现一条向下的暗道。这暗道由汉白玉铺就而成,可容五人并行而过,两边墙上大约每隔五丈便悬挂一对夜明珠。

      高玉点燃火折子先行进去,赵良、邢缨随后跟入。太子和黄惟德扶着王岳居中,钟信和王纯无言殿后,随后才是周昂,李龙和石勇三人紧紧跟随而入,石门随即关闭。众人约摸走过三对夜明珠的路程就开始进入弯道,又花了一柱香时间走过重重曲道弯路,见一道石门,推门而出,拾级而上,再遇一道石门,推开,眼前豁然开朗。

      眼前,是一处用巨石铺就的小过道,仅容四人并排站立。抬头七尺处及上皆是杂草野花,再向高处望孔洞一线天,便遥不可及了。阳光透过重重花草树影照射下来,四周皆是隐约点点光影。

      眼前一座高阔宽大,以巨石垒成的石门就在眼前。

      石勇在最后看不到,侧身挤过来望进去,疑惑地问:“这是何处?”

      高玉笑道:“这是万岁山腹之处。”

      石勇目瞪口呆,在后面的周昂和李龙也有些讶异,他们俱不曾听过原来这万岁山腹地原来竟是一个空洞隐秘所在。

      石门由两条盘龙盘绕,龙头一左一右聚于石门的上方,龙口中各有一个吊环垂下。高玉走过去双手拉下吊环,石门缓缓向左右两边打开。

      众人鱼贯而入。

      一个巨大高阔的大堂展现在眼前,大堂尽头处立着三尊雕像,供着香案,在三尊雕像的上头挂着一个牌匾,上书“传武堂”三个漆金大字。这大堂宽处,众人横排伸臂并站有余,长处有三个宽处之长,最奇特之处在于左右两边有三尺宽的地河潺潺流动,过了地河则是六尺宽的石阶,石阶尽头是高墙石壁,直到雕像尽头处左右各有五个石门,门与门之间壁正中都挂着九粒斗大的夜明珠,在地宫之中光耀如白昼。周昂仰头四望,见石壁穹顶四周时不时看到微弱的阳光透进,只是高不可攀,令人无法预知是如何建造。

      众人向神台雕像走近,然后赵良、钟信、邢缨,周义,王纯和高玉都让开了位置,王岳和黄惟德也停下脚步,太子走上前,却把李龙,周昂,石勇招上前。

      三人有些忐忑,不过还是走上前。

      太子指着雕像笑问:“你们三人可知这里供奉的是甚么人?”

      三人齐齐望向雕像,只见中间供奉着一个怒目金刚老和尚,两边男左女右中年像,男像乞儿打扮,女像布衣大脚,但神态皆是不凡。

      周昂心一凛,却不敢相信,石勇茫然不解,李龙疑惑道:“殿下,难道这左右供奉的竟是太祖高皇帝和孝慈高皇后么?”

      太子一笑:“果然还是你有眼力,那么中间所供奉的又是何许人?”

      李龙缓声道:“若这一左一右是太祖高皇帝和孝慈高皇后,中间这老和尚难道是彭莹玉彭和尚?”

      周昂这才缓声道:“应该是。”

      “不错,这位大和尚便是我们的祖师爷彭莹玉彭和尚。”高玉恭敬道。

      石勇讶然道:“这是彭莹玉老和尚?他不是最后反了太祖高皇帝吗?怎会在此为他立像?”

      高玉微笑道:“祖师爷座下有十一弟子,况普天、杨普雄、丁普郎、项普略、欧普祥、陈普文、赵普胜和邹普胜及太祖高皇帝,张士诚和毕凌虚。其中况普天为祖师爷首徒,最受祖师爷倚重,也是祖师爷在瑞州被元军围困时跟随就义之人。而第十位徒弟张士诚最受祖师爷喜欢,是以在高皇帝与张士诚争霸当中,祖师爷偏向张士诚,但太祖高皇帝依然视他为师,要不然也不会有这传武堂的存在了。”

      石勇想起流传于江南的种种传说,心中颇感疑惑,但在此时此地也不敢多言。

    • 家园 原来我国使用火坑的历史很长,但使用地坑使整屋有暖气则始于

      明朝天启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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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代宮廷史《酌中志》說,“乾清宮……右向東曰懋勤殿,先帝(指天啟皇帝)創造地炕於此,恒臨禦之”。又說天啟皇帝幼時的保姆客氏,“天啟元年後,改住咸安宮……夏則大涼棚貯冰無算也,冬則大地炕貯炭無量也”。可見,故宮在明代就有地炕。

      估计是因为天启帝好木工,以前中国的建筑又多是木质材料,所以天启自己拆了宫殿督工建了地炕再复建宫殿。

      外链出处

      中国火坑的起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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