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原创】莫言应该感谢刘晓波 -- 大西洋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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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我也觉得莫言写得太high了

            不过这个问题很有趣。有个诗人王敖有云:需要节制,以及对节制的节制。

            据说丰乳肥臀再版有稍微去掉一些太繁琐的地方。我感觉我看的就是修改版,觉得有些涉及主人公狂想的地方可以再删减。不过减半估计做不到,当然马悦然也是夸张讲法。如果要减30%,就要去人物了,可是每个人物都很有趣,去掉太伤神。而如果按我的想法减那些狂想曲部分,又要更加惹顾彬这样的“现代小说”支持者不高兴了,按他的想法岂非整本都可以是莫拉维亚那样的个人独白。

        • 家园 您说的是这段吧

          生死疲劳里头有解释。地主有强取初夜,强占虐待三姨太这些血债。当然据驴自辩这都是瞎掰的。

          您说的是这段吧:

          ……起初,黄瞳、杨七他们,把白氏、迎春和秋香,关在一个屋子里审讯,坐镇指挥的是洪泰岳。我被关在另屋里,看不到审讯的场面,但能听到声音。说!西门闹把金银细软藏在什么地方?说!我听到藤条和棍子敲打桌面时发出的啪啪声响。我听到秋香这个骚货哭着喊:村长,队长,大叔大哥们,我是苦出身,在西门家吃糠咽菜,他们从不把我当人,我是被西门闹强奸的,强奸我时,白氏按着我的腿,迎春按着我的胳膊,让西门闹那头驴日了我啊!——你放屁!——是迎春的喊叫——厮打声,被拉扯开的声音——她说的都是假话!是白氏在申述——我在他们家猪狗不如,大叔,大哥,大兄弟们,我是受苦人,我是你们这个阶级里的,我是你们的阶级姐妹,是你们把我从苦海里救了出来,我对你们感恩戴德,我恨不得把西门闹的脑子挖出来给你们吃了,我敢把西门闹的心肝摘下来给你们下酒啊……你们想想,他们埋藏财宝,怎么能让我知道,阶级的亲人们哪,你们捉摸捉摸这个情理吧,秋香哭喊着。……迎春没有哭闹,翻来覆去只是那几句话:我平日里只管干活,抚养孩子,别的事情一概不知道。是的,她们俩不知道埋藏金银财宝的地点,只有我和白氏知道。妾就是妾,靠不住,靠得住的还是正妻。白氏一声不吭,逼急了就说:家里空支着一个大架子,好像金满柜银满箱,其实早就入不敷出了,有点流水钱,他也不会给我——我猜想她说到这里时,一定是用她的空洞洞的大眼,怨恨地盯着迎春和秋香。我知道她恨秋香,迎春毕竟是她从娘家带来的贴身丫头,打断骨头连着筋,将迎春收房,本是她的主意,是为了传宗接代,而迎春也争气,转过年来就生了龙凤胎。但收纳秋香,却是我的轻狂。日子过顺了,得意忘形,公狗得意翘尾巴,人得意翘鸡巴。当然也怨这个小妖精,每天都用眼神撩我,用奶头蹭我,我西门闹不是圣人,顶不住这诱惑。为此白氏还恶狠狠地咒我:掌柜的,你迟早要败在这个妖精手里。所以呀,秋香说白氏按着她的腿让我强奸她纯属胡编乱造,白氏打过她,这是真的,但白氏也打过迎春啊。后来他们把迎春和秋香放了,我被关在西厢房里,透过窗棂,看到这两个女人出正房时的情形:秋香虽蓬头垢面但眉眼间暗藏着喜气,眼珠子溜溜地乱转。迎春焦急万分,直扑东厢房,那里传出金龙和宝凤嘶哑的哭声。我的儿子啊,我的女儿啊,我心哀鸣,不知道何处做错,伤了天理,竟遭如此磨难,不但祸及自身,而且殃及妻子儿女。又一想,被斗争被清算被扫地出门被砸了狗头的地主村村皆有,屯屯不虚,普天之下,千百万数,难道这些人都做了恶事遭此报应不成?这是一个劫数,天旋地转,日月运行,在劫难逃,我西门闹脑袋还在颈上活着,就是祖上的荫庇了,世道如此,能保全性命,就是万幸,何敢妄求。但我十分担忧白氏,万一她顶不住了,把藏宝地点吐露出来,这非但不能减我的罪,而是给我发了一帖催命符。白氏,我的发妻,你心思深沉,有大主意,在这关键的时刻,可不能犯糊涂啊!站岗的民兵,就是蓝脸,他将背靠在窗户上,遮挡住了我的视线。我只能听,听着正房里,展开了又一轮审讯。这一轮,可是动了真格的了。喊叫声震耳欲聋,藤条,板子,鞭子,抽打着桌子啪啪响,抽打着我妻白氏噗噗响,我妻白氏,尖声嘶叫,令我心如刀绞,胆战心惊。说,金银财宝在哪里藏着?!——没有金银财宝……白氏啊白氏,你可真够顽固的,看来,不给她点厉害的尝尝,她是不会松口的。听起来好像是洪泰岳的声音,但也不是太像。接下来片刻,静寂无声,然后便是白氏的嚎叫,这次的嚎叫,让我毛骨悚然。我猜不出是何种酷刑,能让一个女人发出如此可怕的声音。说不说?不说再来!——我说……我说……我心中犹如一块石头落地,好,说了吧,横竖是一死。与其让她为保全我而受罪,还不如我去死。——说,藏在哪里?!——藏在,藏在村东土地庙里,藏在村北关帝庙里,藏在荷花湾里,藏在母牛的肚子里……我真的不知道,真的没有金银财宝,第一次土改时,我们就把所有的东西交出去了啊!——大胆白氏,竟敢戏弄我们!——你们放了我吧,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把她拉出去!我听到威严的命令在正房里下达,下达命令的人,也许就坐在我平常所坐的那把红木太师椅子上,椅子旁边,是八仙桌,桌上摆着文房四宝,桌后的墙上,挂着一幅五子祝寿图。图的后边,就是夹壁墙,墙里藏着五十两重的银元宝四十个,一两重的金锞子二十个,还有白氏的所有首饰。我看到两个民兵,把白氏拖了出来。她披头散发,衣服碎成条条缕缕,浑身湿透,滴沥下来的,不知是血还是汗。一看发妻成了这等模样,我西门闹万念俱灰,白氏啊白氏,你的牙关够紧,你对我的忠诚足赤,有你这样的夫人,我西门闹也算没在这人世间白闹腾一场。跟着出来两个持枪的民兵,我猛然意识到他们这是去枪毙白氏的。我双手被反绑在背后,姿势是“苏秦背剑”,只好用脑袋撞击窗棂,同时我大喊:枪下留人!

          这一大段,读者读了是什么感想,这是个有趣的问题。

          我喷吐着腥膻的油星子喊叫:冤枉!想我西门闹,在人世间三十年,热爱劳动,勤俭持家,修桥补路,乐善好施。高密东北乡的每座庙里,都有我捐钱重塑的神像;高密东北乡的每个穷人,都吃过我施舍的善粮。我家粮囤里的每粒粮食上,都沾着我的汗水;我家钱柜里的每个铜板上,都浸透了我的心血。我是靠劳动致富,用智慧发家。我自信平生没有干过亏心事。可是——我尖厉地嘶叫着——像我这样一个善良的人,一个正直的人,一个大好人,竟被他们五花大绑着,推到桥头上,枪毙了!……他们用一杆装填了半葫芦火药、半碗铁豌豆的土枪,在距离我只有半尺的地方开火,轰隆一声巨响,将我的半个脑袋,打成了一摊血泥,涂抹在桥面上和桥下那一片冬瓜般大小的灰白卵石上……我不服,我冤枉,我请求你们放我回去,让我去当面问问那些人,我到底犯了什么罪?

          阎王与身边的判官低声交谈几句,然后一拍惊堂木,说:

          “好了,西门闹,知道你是冤枉的。世界上许多人该死,但却不死;许多人不该死,偏偏死了。这是本殿也无法改变的现实。现在本殿法外开恩,放你生还。”

          在从小桥到我的家门这一段路上,我的脑海里浮现着当初枪毙我的情景:我被细麻绳反剪着双臂,脖颈上插着亡命的标牌。那是腊月里的二十三日,离春节只有七天。寒风凛冽,彤云密布。冰霰如同白色的米粒,一把把地撒到我的脖子里。我的妻子白氏,在我身后的不远处嚎哭,但却听不到我的二姨太迎春和我的三姨太秋香的声音。迎春怀着孩子,即将临盆,不来送我情有可原,但秋香没怀孩子,年纪又轻,不来送我,让我心寒。我在桥上站定后,猛地回过头,看着距离我只有几尺远的民兵队长黄瞳和跟随着他的十几个民兵。我说:老少爷儿们,咱们一个村住着,远日无仇,近日无怨,兄弟有什么对不住你们的地方,尽管说出来,用不着这样吧?黄瞳盯了我一眼,立刻把目光转了。他的金黄的瞳仁那么亮,宛若两颗金星星。黄瞳啊黄瞳,你爹娘给你起这个名字,可真起得妥当啊!黄瞳说:你少啰嗦吧,这是政策!我继续辩白:老少爷们儿,你们应该让我死个明白啊,我到底犯了哪条律令?黄瞳说:你到阎王爷那里去问个明白吧。他突然举起了那只土枪,枪筒子距离我的额头只有半尺远,然后我就感到头飞了,然后我就看到了火光,听到了仿佛从很远处传来的爆响,嗅到了飘浮在半空中的硝烟的香气……

          关于西门闹被枪毙,我只找到这些,当然了,小说我只看了个开头,所以后面是否什么说法,我也不知道。

          从上面引用的内容来看,看不出西门闹被枪毙的原因,似乎黄瞳所说的政策是:“你是地主,你必须死”,就这么简单的逻辑。就这一点上,我对此书是不理解的。

          其实从写作的角度看,这还是具体问题,真正的现实主义作品,不可能专门以一个地主的角度看历史、看自身,充满了地主的泛滥的自我抒情,当然,人家这是魔幻现实主义,这就是他聪明的地方。你说他不够真实,他说我这是魔幻风格;你说他魔幻脱离现实,他说他深刻地批判了现实。

          • 家园 你举的这段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

            在这位作家的眼里,原来农村女性在婚姻法规定下获得的婚姻人身自由男女平等还比不上被地主老爷当性欲工具来的幸福,出生在婚姻法颁布后5年的作者借阎王爷的嘴认为这种对女性的蹂躏权完全不算什么,按照这个逻辑,喜儿真是不识抬举呀。

          • 家园 上下文里并没有黄瞳所说的政策是:“你是地主,你必须死”

            从上下文看,似乎地主是在分浮财的运动中,在批斗大会上被批臭,最后被判死刑的,虽然没有写明具体的罪状,但是有一段里头指出秋香是把他送上死刑场的关键人,而长工啊,一些地主有过联系的人,也都提出了一些实打实的罪状,比如某长工(不记得了)的老婆是地主帮忙讨的,然后他们指控说地主夺取了新娘的初夜。这些人在现场指控,煽动力很强是可以想见的,在嫉妒、仇恨、和狂热之下,也许还有对政策不够了解,思想极左的干部的引导(从主要目的是分浮财这一点来看,似乎主要农工干部肯定是“没有理解政策”,执行太左了),群众大会判地主死刑也是很好想象的。其他那些普遍的地主罪名想必也都扣上来了,什么不劳而获啊,剥削人民啊,地主当然不服,不过小说里头也讲到很多人是给地主种地的,而地主都觉得这是一种恩惠。他拿的地租也许“公道”,但是那时候的公道地租,不见得就不惹农民愤怒。

            莫言小说里头的主要逻辑是民间逻辑,基本上和我外公那一辈的农民的想法差不多。比如地主觉得改朝换代都分田地,他虽然费劲抗争,可是被手段压服了,他也服输;只是觉得自己不至于死啊。这都是很实在的想法。我觉得很真实。里头的农民我觉得也挺真实,大部分老实过日子。

            现实主义作品不能要求每部小说都面面俱到,能把一个角度写好,已经很不容易。而第一人称的小说,很多现实是通过叙事者的折射表现的。虽然没有直接写。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是不是批判现实主义的经典呢,可是他很少写上层贵族,也很少有真正的底层阶层。

      • 家园 <<丰乳肥臀>>这本书肯定看见过

        单冲那书名,连拿起来的兴趣都没有(那么大摇大摆地摆书架上,能有啥情节啊).

        <<檀香刑>>看过一点,好像没看完,什么也没记住,<<红高粱>>没什么好感.

        不过看到CCAV好像又高潮了.

      • 家园 莫言是很聪明的,是完全和着我党的节拍跳舞的

        这个,不要怪莫言,要怪就只能怪我党78年以后自己在一步一步抽自己的脸,自己定的调子就是慢慢否定前三十年,否定阶级,只能说,莫言太聪明乖巧和讨巧了。

        我觉得对莫言本身而言,也不必过分强求,他生在这个大时代背景下,必然要打上这个时代的烙印,而且,获奖后,据说莫言还呼吁当局释放刘晓波,如果这个是真的,我倒是对莫言有点敬佩。

        • 家园 莫言同志稳健的脚踩两只船,沉得住气

          道行不小,至于刘晓波的事,据说"电话的故事”比较真实的反映了莫同志的心路历程,想必哪一种主义对他来说都是一样。

          红高粱那一代,现在轮到沙滩上了,不会再那么幼稚的搏出位,他们所求非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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