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不惑（一） -- 喜欢就捧捧场

“今天据说是最压抑的一天，据统计，安省在这一天的自杀率是最高……”麦克伸手把收音机给关上了，想想这电台的播音员也怪不容易的，每天都要找出新的话题来，这不连最压抑的日子都谈上了。

话说回来，二月份的天气的确压抑，一个严寒警报接着一个，动辄零下二十几度。麦克以前住的那个居民区里，家家前院的草地上堆满了从车道上铲出来的积雪，有些前院不够大的人家积雪居然达到了一人多高。

“要是没离婚，今年光撒盐、铲雪就累死……”麦克把车泊在路边儿，看着自己离婚前住的房子，不无庆幸地想到。

这次来是跟前妻玛丽讨论卖房子的事，对这个话题麦克躲躲闪闪了许久，他是个随遇而安的个性，要不是因为被两个未出世的婴儿逼到了墙角上，他可能会一直逃避下去。

麦克打开车门，探出一条腿去，犹豫了一下，又把腿缩回来，伸手把订婚的戒指给摘了往裤兜里一塞，再拿手拍拍。“女人都有很可怕的一面，能不刺激就不刺激。”

对于这次谈话，他自己定了一套方针，要求卖房子的理由只需要一两个就可以了，安娜要生孩子，要上大学，杰西过两年也要上学，至于自己和娜塔丽的事情，麦克本能地觉得必须规避，反正不说不等于撒谎。

走进房门，麦克嗅到了自己极其熟悉的一股味道，多少年过去了，玛丽还是喜欢喝带可可香味的咖啡，麦克自己一向觉得这味道太人工，但当年娶了她就迁就她，于是陪着喝了十多年，等到离婚后还为了能喝“正常”的咖啡小小地高兴了一回。

玛丽把麦克迎进餐厅，给他也倒了一杯咖啡，两个人对着坐下，默默地抿了几口咖啡，都等着对方先开口说话。

离婚后，居然就是这次见面气氛最好。

“我想谈谈卖房子的事情。”虽然气氛好，麦克还是觉得别扭，那些所谓的离了婚还是朋友的说法，在他来看纯属胡说八道，只想早点儿谈完了早点儿走人。

“为什么。”玛丽很平静。

“你知道答案，安娜马上要生了，我不能让她一直跟我挤在那个小公寓里，之后她要上大学，还有杰西的学费也是没有着落，我有多少财产，你和你的律师比我都清楚……”

“好吧。”玛丽的答复痛快利落，麦克准备的一番辩论说辞连十分之一都没有展开，有些诧异，有些郁闷，看着玛丽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们也是我的孩子。”玛丽伸手给自己又续了一杯咖啡，“你过去不理解，现在不理解，将来……”

“停！”麦克知道每次玛丽使用这种过去现在将来时态就是斗嘴宣战的号角，“我理解，谢谢，既然你同意，咱们谈谈具体的操作细节。”

玛丽被他噎了这一下，抿了抿嘴，眼睛里慢慢地漫上一层水雾来。

“我的上帝啊！你哭什么！”麦克烦得只想拔腿就走，他想谈卖房子的具体细节，而玛丽现在这幅样子，显然是想同他谈谈情感，他当然知道玛丽的岁数不小，在家多年再找工作不容易，作为一个中年的单身母亲，再找个恋人伴侣更加不易，但麦克自己又何尝容易过呢，离婚以后就是两个独立打拼的人生，生活压力下，他所能顾及的，只有自己的骨肉而已。

玛丽抓了张纸巾擦擦眼泪又清清鼻子，心里痛恨刚才自己表现出来的片刻的软弱，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道，“现在是卖房子的淡季，很不容易出手，另外房子有许多的地方要是改进一下的话可以卖的价格可是天壤之别，我们从前院开始看，车道的沥青最好重新铺……车库的门……客厅地板……浴室瓷砖……后院的晒台……”

麦克的本意是想立马卖了房子分钱，但听了玛丽一席话之后，心里也清楚卖房子这事儿不是跟洗照片一样立等可取，索性塌下心来找了一张白纸，把具体的计划给写了下来，写了两页纸后，玛丽还在滔滔不绝：“地下室的地板……壁炉周围的瓷砖……”

“你是不是琢磨卖房子琢磨了很久了。”麦克终于忍不住问出来。

玛丽斜了他一眼，“总不能指望你吧！其实我最近一直在学习，已经拿到了房产经纪证书，这次我来负责卖，你就不用管了。”

麦克心想她如果能拿出当初跟自己离婚时的那股斤斤计较的劲头来，这房子八成是卖得差不了，当场点头，而后突然心里一动，“你已经拿了房产经纪证书了是吗？”

玛丽看着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麦克大喜，“那，那赡养费……”

玛丽抿紧了双唇，从鼻子里哼出一股冷气来，“法律规定，有了收入之后，才能讨论赡养费的问题。”

Jasper有一个叫Earls 的餐厅，布置得很雅致，招牌啤酒Albino Rhino口碑不错，娜塔丽带着麦克进了Earls，找了个靠近壁炉的位子坐下来。服务生过来，娜塔丽连菜单都没看，直接给麦克点了12盎司的牛排，外加一品脱的Albino Rhino啤酒，然后给自己要了一杯红酒摆在面前，伸指轻轻地抚着杯沿，却是一口没喝，目光闪烁地望着壁炉。

菜上得很快，娜塔丽举杯说了一句Bon appetit，然后抿了一小口酒，继续望着壁炉。

麦克虽然读不懂她，但觉得她已经开始“喂”自己了，总比掉头就跑强，被折腾了一天快饿疯了，先吃了再说。

脖套这个东东很讨厌，脑袋从下巴处固定住了，平常那些自然而然的扭头动作是做不出了，想要看旁边只有转身。吃东西的时候就更加不爽，不能低头去就食，只直挺挺地坐在那里，用叉子举到嘴边儿去。

有个Twix巧克力广告，男生被女朋友问了个很难堪的问题，张口结舌之余，只有拿根巧克力放嘴里大嚼拖时间，麦克当前的处境也差不多，来餐馆的路上，麦克就把事先反复设计好的道歉言语滔滔不绝地说了出来，深情诚恳而不失尊严，说完了停下来，等着预期的反应，是挨耳光还是被拥抱他都认了。

娜塔丽扭头看看他，一声也没有。

到了餐厅就越发的别扭，索性一口接着一口地嚼着食品，脑子里却是一团乱麻，道完歉想不到娜塔丽是这么个反应，事先设计好的言语怎么都说不出口。

难道是脑子给摔坏了？

12盎司的牛排也有嚼完的时候，麦克咽下最后一口，看着面前连配菜都吃得干干净净的餐盘，又端起啤酒杯咕咚喝了一大口，偷眼看看娜塔丽。

好多天没仔细看她了，原来以为会看到一个悲愤憔悴的怨妇，现在看来却是比想像得要好得多，人瘦了一点，但气色精神似乎都相当好，脸上的表情不喜不怒，平静得有些吓人了。

读不懂啊！

麦克咬咬牙：“你也吃点什么吧，光喝酒对孩子不好”。

娜塔丽笑了笑，洁白整齐的牙齿映着壁炉的火光。

“这个笑容好可爱啊。”麦克心里想，对自己能如此轻松地过关有些欣慰。

“我们结婚吧。”娜塔丽轻轻地说，从手包里拿出了一个天鹅绒小盒子捧在手上，然后站起身来走到麦克跟前，单膝跪下了，“嫁给我。”

嘎？

这时候的餐厅里食客已经不多了，但壁炉前的几个桌子还有不少食客，一时间刀叉声和聊天声全没了，目光全都在麦克和娜塔丽身上打着转。

据说人在临终时会把一生的重要镜头在瞬间给过一遍，这得多么大的图形数据处理能力啊，电脑能跟人脑比么？麦克的脑子里也在疯狂地过着镜头，霎那间他突然就明白了许多女人被当众求婚为什么会泪流满面了：一半儿是感动的，另一半儿一定是觉着被逼得山穷水尽，走投无路，绝望得只有大哭了。

这戒指不是临时能准备出来的，她早就算准了的。

所以我找她虽然费劲，但还是找到了。

可怜自己这些天殚智竭力，却是把自己一点一点地往这个圈套里送了。

不是不爱她，但怎么能这样的结果呢？求婚本来应该是我最后不得已才拿出来的绝招吧？

麦克僵僵地坐在原地茫然地看看四周，旁边儿一对老夫妻微笑着很慈祥地望着他，老太太的手放在胸前，一副感动得不行不行的样子。周围的食客和服务生都在微笑着，仿佛在无声地说，“你就从了吧。”

再低头看看娜塔丽，她在那里跪得稳稳当当地，小盒子里的戒指映着壁炉的火光熠熠生辉。

要是这时候说不，恐怕餐厅里所有的刀叉都会飞到自己身上吧？

“唉！我愿意～”麦克有气无力地答应了一句，餐厅里顿时迸发出一片掌声，有人在一旁起哄着吼，“吻他！吻他！”

娜塔丽盈盈地站起来，把戒指套上麦克的无名指，然后灿然一笑，一手揪住麦克的前襟，一手按住他的肩膀，按得他微微后仰，然后很霸道地吻了他。

麦克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被求婚了。

一点儿都不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