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双面月球:冷战太空竞赛与我们的故事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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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再踏征途6

      “这一点我们已经关注一段时间了,先把它解决了吧。根据我们的数据,昨天晚上你们返回月球舱之后,储水量少了25磅。你们能不能在舱室里看看有没有25磅水的迹象?”

      地逝时138小时4分,我们在月面第二天的早晨收到了一通十分扫兴的叫醒呼叫。我们的叫醒时间比原计划早了一点,因为我们睡觉的时候过滤系统似乎发生了渗漏。由于月球舱不平,舱室的后部形成了一个“小水洼”。其实这个水洼一点也不小,而且一堆电线——尽管都做过防水处理——就在附近,这很可能带来严重问题。

      我对于休斯顿没有在发现问题后立即叫醒我有些生气。指挥官永远应该在第一时间了解飞船的情况。前一天早晨我们也因为轻微氧气泄露被提前叫了起来,问题很快就排除了。但是这次我们又遇到了相似的问题,如果连续两天我们都因为要解决这些问题而推迟进度,那整个考察计划都会受到影响。不过休斯顿很快就给出了解决“水洼”问题的合适方案。

      “找个用过的食品袋从水深的地方舀起来,舀不起来的用毛巾擦干。”

      幸运的是,我们的内务工作没有耗时太久。我们很快就披挂整齐开始了第二天的考察。

      这个一团糟的早晨的确令我心烦了一会儿,但是一上车所有的烦恼都烟消云散了。我们今天要前往亚平宁山的山脚。当我们沿着哈德利山三角的底部爬坡时,在我们眼前展开的景观令我大为震撼。在地球的海平面上,地平线距离人有大约20英里,但是由于月球小得多,这一距离也只有一英里半。我们爬到几百英尺的高度之后,我们终于看到了更远处的景色。

      远处是蜿蜒的哈德利沟,遍布陨石坑的月面簇拥着它的两侧。前方的一侧几英里远是我们的临时居所猎隼号,它如同一只银色的蜘蛛匍匐在广大的哈德利平原上。我们东面是巍峨的哈德利三角山,高度足有15000英尺,光滑的山体被阳光染上了一层金色。由于月球上没有水冰转化的循环,岩石不会迸裂,在黑色天空的映衬下山峰的外形十分平顺地起伏着。

      “老天呀,我还没见过这么高的山呢!”我自言自语的说,这话也是说给任务控制中心听的。

      我十分希望能往山坡的更高处前进一下。尽管我从来都没爬过山,但是我很喜欢滑雪,因此很理解居高临下俯瞰大地的快感。吉姆也是个滑雪好手,事后他说亚平宁山让他想起了他家乡太阳谷的群山。但是车已经开不上去了,山坡的实际坡度比目测的陡,大约在15度左右。

      就在我们到达目的地马刺环形山(Spur Crater)之前不久,我们看到车子不远处有一块巨石。这是目前为止我们见过的最大的石头。我们很想靠近看看,于是我小心翼翼地把车挪过去,吉姆则不停地描述着石头周围的环境。但是我们越往前开地面就越软,很快月球车的轮子就陷进土里开始空转。我试着让车头冲上好让车子继续在等高线上行驶,距离这块10英尺见方的石头越近,我们就越好奇,继续前进的决心也越强。我们能看到在石头冲着上坡的一面有很厚一层沉积物,说明它在这里已经很久了,一定有极为重大的地理价值。

      我们把车停在石头上方不久,我就意识到由于坡度太陡,考察结束后很难爬回来。宇航服的膝盖无法一弯到底,因此上坡比下坡困难的多。我们别无选择,只能由吉姆导向,小心把车往下倒,好停在石头的下方。这一步令我们紧张兴奋到了极限。任务控制中心看不到发生的一切,因为我腾不出手来调整摄像机的天线。但是很明显他们也越发担心起来。

      “吉姆,大卫,一定要小心。”根据通话记录,此刻乔.艾伦的语气“少有地关切”。

      我把车一点点往下挪的时候,吉姆先一步走了下去,检查四周环境并拍照。然后我听见他屏住了呼吸。

      “大卫,石头上有一层绿色的东西。”他听上去有点困惑。绿的?那会是什么?

      一开始我还不信,“不过就是一块角砾岩罢了,我没看见什么绿色,吉姆。”看着他指着巨石上的一排石头,我这么说道。但是我靠近之后逐渐看清了——绝对是绿色。

      我们事先的任务简报当中从没有提及这种情况。我们知道我们必须进行采样并拍摄详细照片。把车停在巨石下方15英尺左右之后,我下车向巨石爬去。刚想从上面凿一块下来,我就吃惊地发现月球车因为没有我们的体重压着开始向山下滑。

      “吉姆,咱们要不然还是算了吧。”这是我的第一反应。

      “你怕……车子保不住?”吉姆回答道。

      任务控制中心还是没有图像,但是一听到我们可能丧失交通工具,他们也立刻高度紧张起来。

      “吉姆,大卫,不要蛮干。” 乔.艾伦就说了这么多。但是他的下一句话很明显表明了休斯顿十分希望我们立即离开这个危险地点。“这块石头没这么重要……我们希望你们把时间花在马刺环形山上。”

      但是我们距离这块巨石已经很近了,绝对不会就这么放弃。尽管在这个松软的陡坡上很难工作,但是并没有出现重大事故的危险。我们两个都很冷静。我叫吉姆赶到车子后方把它顶住,我则一步步向石头靠近,最后终于从上面凿下一片,又刮了些绿色物质并装袋。然后我赶紧与吉姆会合并继续向目的地驶去。

      这的确是十分紧张的时刻,但是我们的风险是值得的。几年之后科学家们得出结论,这些绿色物质是早在月球的斜长石地壳形成前包裹月球的橄榄石海的一部分。后来月球地壳被小行星之类的物体穿透并形成了月海盆地,橄榄石海的残余就被抛洒出来形成了一座喷射绿色橄榄石玻璃的喷泉。这些物质与地表土结合形成了哈德利三角山底部环形山的边缘,也就是我们当天来到的地方。

      这一站的代号是6a,这个名字平平无奇,但在这里的发现却成为了揭示月球形成之谜的钥匙。我们在马刺环形山的下一个发现则为我们最终解答这个谜团又添加了一枚砝码。我们在月球表面度过的这个下午将因为这两大发现而在科学考察实测上占据显著章节。

      马刺环形山也是个大宝库,满地都是以前没有发现过了物质。在这里开车要简单得多,所以我们完全沉浸在了探索的乐趣当中。直到今天我还记得当时的兴奋感。吉姆和我在满地的宝贝面前就像小孩子一样高兴。在这里我们再一次碰到了绿色石头的碎片。

      “你能相信吗!”我一边对吉姆说一边忙着装袋,“早在地球的海洋有生命之前这些石头就在这里了。”

      就在这时我看到几块晶体在阳光下闪光。

      “老天啊!”吉姆惊叫道。

      “天哪!”我转过身去,看到一块灰石的顶端是一块小小的白石,就好像有人特意把它放在那里以供参观一样。我用镊子把它加起来更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又一次在阳光下看到了石头侧面的一道白色晶体。

      “你看这闪光啊!”吉姆兴奋地大叫起来,而我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

      “啊啊!……你猜我们找到什么了!”我向任务控制中心发报时几乎无法掩饰我的兴奋之情。和绿石头不同,我很肯定自己这次发现的是什么。

      “我想我们找到此行的目标了。”兴奋与骄傲使我的心跳有点加速。

      “晶体质地的?嗯?”吉姆的反映与其说是发问,倒不如说是因为惊奇而吹出的口哨。

      “没错,你还是相信的好。”一想到地理学家们可能的反应我不由得大笑起来。“老天,我想我们可能找到了一块类似斜长石的东西。多美啊。”

      “快装袋啊。” 乔.艾伦急切地发话道。

      这块闪光的样本后来被急忙请来参加休斯顿新闻发布会的记者们称作“创世之石”。稍后的分析确定了这的确是斜长石,很多人都相信这就是月球原始地壳的组成成分。它形成于距今大约41亿年前。直到这些样本返回地球15年之后,在无数的论文以及其他月面考察发现之后,科学界才就月球的可能起源达成最终共识。

      最终的结论是:月球有两位家长。在地球形成的早期,一个大小与火星类似的物体撞击了地球,将部分地幔抛射进了太空。这些物质与撞击物的残余绕着地球轨道旋转,逐渐集聚成了月球。这么激动人心的发现还是以后的事,但是当时我就已经很肯定我们找到了我们要找的东西。

      “乔,这里简直就是个金矿。”我向休斯顿报告道。

      “兴许下一站还能发现钻石呢。”他打趣道。

      “没错……你说这有多妙!”我兴奋的心情一点没有减退。在接下来的十分钟里,我们采集的样本种类超过了以往任何一次任务。

      “碰上头彩了。”乔的话表达了所有科研人员的兴奋之情。

      不过这时我们的氧气储量已经很低了。休斯顿一直非常密切地关注这我们的氧气储量,我们自己也可以通过腕表计算出舱时间从而得知氧气的消耗情况。幸运的是我带了两块表,因为第二天结束时第一块表的表面罩子由于过热而脱落了,表里面很快就积满了月球尘埃。这是因为第二天的出舱时间更长,太阳升得更高,因此温度也更高。这对我们的随身装备带来了新的挑战。到了第三天快结束时我们不得不将冷却水系统的温度向下调。不过除了这块表之外其他设备都工作正常。

      不管怎么说,是上车返程的时候了。路上我们又停了几次车并采集了几块特别有趣的样本。

      不过我知道,回去以后还得继续昨天没完成的工作,接着钻洞。

      尽管手指肿胀得疼痛难忍,我还是拿起电钻继续向地面钻去。这项工作十分耗费体力,而且电钻总是卡住——事后检查发现存在设计失误。但是我最后还是成功的钻到了10英尺深。但是岩芯却弄不出来。在与休斯顿争论了很久之后,休斯顿建议我先停下来,明天再一次性解决这个问题。爬进猎隼号之后我终于能够在下手套并按摩一下双手。脱掉宇航服之后,我们开始检查系统运行情况并与头顶轨道上的阿尔通话,这三天我们每天回来后都要这么做。

      我们停留在月面期间,阿尔一直忙着通过奋进号上的各种仪器收集大量科学数据。比方说,众多实验中有一项是观察太阳辐射的X射线对月面矿物质的作用,仅此一项就帮助了地理学家们对地球矿物分布情况得出新的认识。阿尔还想出一个主意,在任务期间不停地用各种语言广播同一条信息。“你好,地球,奋进号在此致意。”他用这种方式来向世界表明,我们正以人类的名义从事我们的事业,而并非只是美国的名义。

      • 家园 月球上没有热胀冷缩?

        谁能解释一下?

        • 家园 应该是风化作用吧

          热胀冷缩是普遍规律,除了个别的物质以外都不例外。

          可能原文指的实际上是风化作用。特别是侵入岩石缝隙的水分反复融化结冰对岩石产生的破坏(水结冰体积膨胀会扩大岩石缝隙,冰化成水又可以把挤出的缝隙再次填满,水再次结冰的时候又会将缝隙再次扩大。反复作用的结果岩石就会风化破碎)。月球上既没空气也没水,岩石自然不会风化。单纯的热胀冷缩应该不会对岩石造成严重破坏,因为是整体膨胀和收缩。

          • 家园 花谢

            应该是原作写错了,正在想可不可以根据这个原理在月球上找水

            • 花谢
              家园 我也得谢谢二位,已经改过来了。

              原文是“the circles of freezing and thawing ”,我想当然了。

    • 家园 再踏征途5

      第二天早上我们为开启猎隼号舱门走出去做准备时,除了对即将成为登上月球第七人感到兴奋与骄傲之外,我还为终于能够离开狭窄的月球舱而长出了一口气。过去的五天我们就如同笼中之鸟一般,现在展翅飞翔的时候终于到了。

      一夜安眠之后,休斯顿的呼叫与我自带的闹钟在第二天早上叫醒了我们,免得耽误时间。月球舱里面还是一片漆黑,我们打开灯,爬出吊床,我拉开窗帘让阳光照进来。看哪!正当我睡眼惺忪地(这一点在那里都一样)向窗外看去时,窗外居然是月球!我们真的来到了月球!

      “吉姆,把你那边窗帘拉开,看外面有多美!”

      然后就是动身的时候了。不过我们首先要穿上宇航服,这个过程可不简单。不光是要把发射之前的繁琐程序全部走一遍——这次全靠自己,没有别人帮助——还要往宇航服上多加好几层保护层。首先是一件尿布形状的内裤,这要与“长途车伴侣”搭配使用。往身上贴完传感器之后,我们没穿原来的内衣裤,而是穿上了水冷装(liquid cooling garment, LCG),这件服装的质地是尼龙与氨纶混纺,面料里面密密麻麻地嵌入了一层塑料软管,在软管里循环流动的冷却水可以保护我们不受强烈阳光的伤害。接着我们帮彼此穿上了外层太空服,鞋底涂硅的月球靴,又系上了笨重的背包。这是我们的随身生命维持系统(portable life-support system, PLSS),主要作用是供应并循环氧气,控制宇航服内的气压并为水冷装供水。

      在头盔的外面,我们又套了一层有3层滤光镜以及内外各一层保护面罩的塑料外壳以过滤紫外线与红外线。我们在压塑手套的外面又套上了隔热手套。宇航服穿好之后,我们把背包上的氧气管,水管与电线连接在宇航服上。最后是对各项性能的检查。这一套程序足足要耗费两个小时,是月面停留期间最繁重的工作。

      就算这样,离开月球舱也不容易。披挂上这一身装备之后,我们唯一的出舱方式就是双膝跪下,头后脚前地倒着从猎隼号的舱门挤出去爬到舷梯上。当吉姆引导着我以这一不雅的姿势一点点往前挪时,我没怎么想在待会儿在月球表面踏出第一步时应该说什么。但是从舱门挤出来跳到梯子上以后,我已经考虑好了。

      “此刻我站在这里,面前是充满未知奥秘的哈德利沟,我意识到了人性深处的一大真理。”我稍微停顿了一下,七年半训练之后最终迎来的这个重大时刻令我稍微有点心跳加速。

      “人类必须探索。”我又停顿了一下。“而这正是最伟大的探索。”

      简单体味了一番这一时刻后,吉姆也从月球舱里面爬了出来。这个过程对他来说比对我更费劲,因为没有人引导他。然后我们两个开始把固定在月球舱外侧的设备一件件卸下来。最重要的一件设备就是月球车,此刻它还折叠作一团,四个轮子都收在车底,看上去就像一座精巧的升降式吊桥。如果月球车不能用的话,我们就不得不转而进行没这么刺激的步行考察了。

      月球车慢慢地落到了地上。这件工程杰作的每个轮子都由独立的密封电动引擎驱动。我们固定好了所有插销与螺丝之后,我爬上去试驾了一下。一起步我就感到前轮有导向问题,不过只要依靠后轮导向这个问题很容易解决。我们把第一天要用的地理勘测工具都装上了车后方的架子,然后爬上车——这一点听着容易,但是要把宇航服弯曲到坐姿并不轻松——发动了引擎。

      驾驶月球车更像是开飞机而不是开车。因为宇航服限制了我们的灵活性,月球车上没有装方向盘,而是要靠我与吉姆座位之间的操纵杆来控制。车子的最高时速只有7-8英里,但是由于月球表面高低不平加上月球重力比较小,我们每颠簸一下就会有至少一个轮子悬空。月球表面没有完全的平地,大大小小的陨石坑满地都是。

      在大型陨石坑周围绕行,穿越遍布粗细尘土的丘陵地区,我在驾驶时必须全神贯注。迎着阳光驾驶最为困难,因为阳光会遮蔽掉一切地貌特征。月球车可以就地转弯,牵引力与动力也很强劲。金属丝编织成的车轮在车后扬起一片尘土,又被大号的挡泥板挡到两边。因此驾驶月球车的感觉介乎于驾驭烈马与在井底划船之间。

      “这一趟可是够颠的。抓紧,”我一面嘱咐吉姆一面将车开往西南方向,那里是我们的第一站,埃博尔环形山(Elbow Crater)与坐落在哈德利山三角地低处的圣乔治环形山(St George Crater)左翼。

      月球的地貌略微有点像地球上大雪覆盖的山地。我们停车以后,车头的彩色摄像机将会把我们的行动拍摄下来——彩色摄像机的应用还是历次任务中的第一次——然后传送回地球的各大电视台以及科学中心,让人们可以跟进我们的每一步。

      这三天里的每一站都是精心挑选之后的结果,目的是尽可能检视月球上复杂地貌的各种不同,这些地貌的绝大部分对人类还是未解之谜。我们的最终目标是揭开我们这位宇宙近邻的起源之谜,长期以来这一点都一直众说纷纭。人们希望对月球起源的进一步了解可以促进对地球、太阳以及太阳系起源的理解。

      长期以来关于月球起源主要有三种假说:姐妹说认为地球与月球是有同一片尘埃云同时形成的,夫妻说认为月球形成于太阳系的其他部分,后来被地球引力场俘获了,亲子说认为月球是从地球中分离出去的一部分。

      接下来的四个小时里,尽管第一次在月球表面开车令人十分兴奋,但是我们只前进了5英里。不过我们大部分的地理考察都是步行完成的。在月球上最有效的步行方式是大步慢跑,要我说很像在蹦床上走路。起步与停止又是另一回事,因为笨重的背包把人往后坠,最有效的起步方式就是身体前倾,好像顶着强风那样行走。停止则需要将双脚脚跟同时着地且身体略微后倾。这些动作并不难做,但是需要适应,而且还会扬起很多尘土。

      月球表面某些地区的粉尘很细,大约有一英寸厚,下面是较硬的岩壳或者表层土。哈德利沟的附近布满了大大小小各种尺寸的浅陨石坑,最大的直径有几英尺,有些集中一处,有些三两散开。在大约占到表面积1%的区域能看到一两英尺宽的新鲜陨石坑,在山坡上也有。

      对于地球居民来说,月球最显著的特点就是寂静。这里没有大气,自然也就没有风,除了自身之外唯一能感知到的运动就是陨石坑边缘与岩石在地面上的投影的缓慢变化。除此之外这里什么都没有:树,灌木,小溪,花草,鸟兽,一切人类习以为常的的自然造物。同样也没有别的声音,只有背包传出的嗡嗡声。没有云雾,没有色彩,天空只是一片漆黑,唯一能看到的彩色就是如同圣诞树灯饰一般静静悬挂于高天之上的我们的行星。

      从月球舱到我们地理考察的第一站开车需要25分钟。我们绕行过蜿蜒的哈德利沟边缘之后,我们来到了一片较深的新鲜陨石坑并且开始捡拾最能体现这一区域多样性的岩石样本。我们很快就发现了玄武岩,角砾岩和微量的橄榄石。我一遍遍地提醒自己,我们放进背包上的采集袋里的每一块岩石在过去的45亿年里都从未遭受过大气侵蚀——没有大气层意味着风雨不曾雕凿过月球上的地貌。但是月球有另一套方式来打理自己——陨石的轰击一刻不停地改造着它的表面。自然我们此行在这个进程中也小小地出了一把力。

      我们的每一个新发现都会带来传染性的兴奋感,每一个新发现都会在任务控制室里激起一阵热切评论,“太美了!”“老天啊!”“真了不起!”

      第一次考察即将结束,我们准备打道回府。我们首先休息了一小会儿,从软管里吸了几口水,一根插在颌部口袋上的水果棒给我们提供了一点养分。不过就是再来一份我也能一口吃下。

      回去的路上,我决心捡起一块相当有趣的黑石头,它当时就在车子不远处,一尘不染地独自呆在灰色地面上。休斯顿一直催促着我们尽快赶路,所以我不得不耍点小花样。我假装要调整吉姆的安全带,停下车来弯腰把它捡了起来。这块美丽的圆形渣状玄武岩后来就被称作“安全带玄武岩”。

      我们回到月球舱之后还有两个小时的工作。我们要进行一系列的复杂实验——即阿波罗月面实验组(Apollo lunar surface experiment package, ALSEP)——才能休息。实践证明这是一天工作最累的一部分。

      原以为不过是举手之劳的工作结果变成了一场费神费力的苦役。最困难的部分在于用一把电钻在月球地面上钻两个10英尺深的洞,掏空之后放入一对温度计以测量月球上表面的热循环。但是钻了几下之后我发现要增加深度很不容易。

      “我跟你说,哈德利这边的地面还真是硬,这里的石头太难搞了。”我小声自言自语道。松软的表层土下面是更为坚硬的物质。钻了五英尺半之后我不得不停手。不光是土质比预想的坚硬,而且电钻也出了问题。请示过任务控制中心之后,我们决定明天再来完成剩下的工作。

      当晚我回到猎隼号时,由于指间长时间压迫手套内壁,摘下手套后我发现两只手都肿胀得疼痛难忍,指甲下面的血管也破裂了好几根。我和吉姆在穿内衣的时候都有意地将袖子向上拉,让手套和手指紧贴在一起以保证动作的灵活性,使我们能够操纵各种地理勘测工具。但是只要稍微一使劲,比方说要操作电钻的时候,感觉就会很不舒服。此外吉姆的状态也不算好,他的水袋出了问题,整整渴了一天,现在已经出现了头疼的症状。

      不过我们没时间操心这些小毛病。首先我们得从沾满月球尘埃的宇航服里钻出来。为了防止这些黑色颗粒污染舱室内部,我们脱宇航服时必须裹在一个大口袋里面。脱完之后钻出口袋还要把袋口封好。这些煤烟状的粉尘气味之刺鼻令我们两个都吃惊不小,原来月球尘埃有一股金属般的气味,几乎和火药差不多,接下来的几天里,这股气味一直在月球舱中挥之不去。

      吃完了冰冷的脱水晚餐之后,我们开始补充急需的睡眠。我们第二天的目的地是哈德利山三角的东侧,我们在这里的发现将会在历史书中占据一席之地。

    • 家园 再踏征途4

      我们之前的登月宇航员都会在着陆之后立刻踏上月球,因为他们在月球表面停留的时间不超过一天。而按照我们的日程安排,在开始月面考察之前还有一段睡眠时间。之前的训练让我意识到保持作息节律对于这次为期三天的月面考察来说至关重要,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达到最佳状态。不过眼下我们的身体里还充斥着肾上腺素,根本不可能立刻就睡着。

      尽管迪克.斯雷顿以及NASA内部的一部分管理人员不同意这一点,认为这样做是对氧气的浪费,我们最终还是决定着陆之后我要立刻进行一次站立式出舱活动。我要从飞船内部爬到引擎盖旁边,打开上方的舱门——就好像从潜水艇的瞭望塔或者坦克炮塔里探出身子一样——站起来好好打量一下四周。地理考察课上我学到了这种做法的重要性,但这里可不比随便什么地方。所以落地两个小时之后,舱室里的气压已经下降到了合适的程度,我这才在内头盔的外面戴上保护性的外头盔,穿着已经密封并加压的笨重宇航服向我的观察点爬去。我把氧气管和通信线缆都拖在身后,慢慢用双肘把自己撑到舱门的边缘。由于重力有限,我可以很轻松地支持自己的体重。探出头来之后我开始观察四周的景色。真是一言难尽。

      就算外头盔上有滤光面罩,阳光依然刺眼。眼前的景物在浓重的黑色天空反衬下显得清晰异常,早晨的太阳高度还低,地面上的所有起伏都拖着长长的影子,看上去就像安塞尔.亚当斯拍摄的精美照片。没有颜色,只有明暗对比,明亮的是阳光照射的表面,阴暗的是山坡与环形山的背面。

      “老天啊!”我叫道,“简直美极了!”

      吉姆递给我一个方位角指示器和一张定位地图,我开始记录一系列定位点的精确位置并对四周的全景地貌拍摄高清晰度照片。我们着陆后不久我就建议休斯顿说:“叫地理学家们都打起精神来,我们这里好东西太多了。”

      现在壮丽的月球景色已经真切地展现在了我们面前,等待着我们的探索。我兴奋的心情实在难以自制,忍不住就开始详细地描述眼前的一切。这不仅是为了向李.西弗教授与此刻等候在任务控制中心的其他地理学家们对任务的支持表示感谢,还是为了将这里的美尽可能地传达给每一个收听我们的听众,无论他们身处休斯顿的炎热夏夜还是世界的其他角落。

      “这里的地貌很平滑。山顶很圆润,看不到尖利的山峰或者巨石。我从没在柏拉图环形山的山壁上见过这么大的破片。”柏拉图环形山是我们预定第三天考察的地区之一。

      我对这片美得骇人的处女地的描述又整整持续了十分钟。

      “行车条件看来良好,地面多圆丘,但是月球车应该可以直线穿过,看来我们的出行不成问题。”我总结道。

      “老伙计,看来我们这次有事干了。”说话的是乔.艾伦(Joe Allen),他本身也是宇航员,我们在月面停留期间他是首席联络官。

      “你的站立出舱活动已经持续的30分钟了,”过了一会儿他催促道,是关上舱门的时候了。我知道他是对的,日程表必须遵守,时间不等人。

      “这里的东西太多了,”我回答道。“再说几个小时也说不完。”

      我实在很难将自己与眼前的美景分离,但是吃饭睡觉的时候到了。我们的晚餐是高能量、低残留的脱水食物。主菜是西红柿汤。月球舱和指挥舱里面都没有热水,因此我们只能吃凉的。我们很快发现食物不够吃的,只能饿着肚子进行月球考察。事后我们建议接下来的任务要多带些给养。但是此刻我们没工夫想这么多,因为我们得抓紧时间睡觉。

      我们是第一批在月面停留期间有机会脱掉宇航服的宇航员。之前的任务都太短了。但是考虑到我们在月面的停留时间,这样做是必须的。我们很快就脱得只剩下内衣内裤。

      我们拉上了舷窗窗帘以隔绝舱外夺目的阳光,然后把吊床挂在了舱壁上。月球舱内部的空间大概有4个电话亭大小。当初在肯尼迪角的模拟器里面我们在吊床上睡得很不舒服,但是月球引力要小得多,吊床给人的感觉也软的多。舱室里风扇与气泵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我们戴上耳塞,舒适地躺下来,准备渡过月球上的第一夜。

      “我们已经上床了。明天早晨见。”我向休斯顿报告道。

      “收到,大卫。晚安,小心别掉下来。”

      • 家园 这个一般翻成“柏拉图”

        我从没在普路同环形山的山壁上见过这么大的破片

        纪念哲学家柏拉图...

    • 家园 再踏征途3

      我们沿着山脉的走势向山谷中降落,准备着陆。我有种超现实的感觉,我们似乎正漂浮在山脉的上方。多少模拟训练也无法与窗外亚平宁山脉的雄伟峭壁相比。我们在训练时用的月面模型是石膏做的,尺寸最大也不过15英尺见方。我们左边是11000英尺的哈德利三角山(Hadley Delta)。我们的飞行轨道从群山之间穿过,一座座高峰矗立在两侧,让人恨不能从飞船里伸出一只脚抵住悬崖免得撞上。

      我们这次的降落与之前的几次阿波罗任务很不相同。不仅是因为我们的飞船更大更沉,还因为我们的着陆地点在亚平宁山脉的山脊上,这意味着我们的着陆角度要陡得多——大约是之前任务的两倍。其他登月任务的组员在下降时都会在空中先停一下,但我决定以尽可能平滑的线路直接着陆。这样能节省燃料与时间,让我有更大的余地来选择着陆的接触地点。

      但是驾驶月球舱就好比在光滑的冰面上跑步与拐弯一样困难,你无法利用摩擦来控制运动。在太空中飞行意味着做任何动作之前都要考虑到动作过程中方向与速度所需要的所有改变。月球舱通过下降引擎支持其悬空,如果想前进就将下降引擎稍微向前倾斜以获得一部分向前的推力。但是太空中不能通过空气阻力来减速,如果想在前进时减速就要将月球舱向后翘起,利用引擎的推力当刹车。但是无论是前进还是减速,都要相应地增大引擎的推力,否则飞船就会下坠。左右移动也是相同的原理。这种前后左右的微妙操作加上对下降引擎推力的调整,使得操纵月球舱不同于驾驶其他任何飞行器,这也是为什么飞天床架训练如此重要的原因。

      在下降的初期,月球舱是向后翘起的——窗户朝上——所以下降引擎的推力可以用来减速。但是当我们下降到6000英尺时,我把月球舱又向前倾斜了30度以便观察目前的飞行轨道会把我们带到哪里。尽管我能够辨认出前方地形的大致轮廓,任何照片都无法向我们提供具体着陆地点的所有细节。当时分辨率最高的月球照片也只有60英尺。

      我努力将自己的头向三角形的瞭望窗口探过去,一时间我有点迷糊。尽管我能看到哈德利沟的庞大峡谷在我面前蜿蜒展开,就和模拟训练时的景象一样,但是视野当中有几处环形山我从没在照片上见过。我很肯定,如果我继续目前的飞行轨迹,一定会降落在预定着陆地点偏南的位置。吉姆镇定地读取着仪器显示的高度读数与预测的着陆位置,这时任务控制中心证实了我的怀疑。

      “猎隼号,休斯顿呼叫。”这是联络官埃德.米歇尔(Ed Mitchell)。“我们认为你的位置距离预定着陆点有些偏南,大约三千英尺左右。”

      “收到。”我不带感情地回答道。但我很清楚这有可能严重影响原定的登月计划。我必须立刻调整飞行路线。我轻轻地将操纵杆向前方以及两侧拨动了几下——这几个动作就包含了18项调整——来更改我们的轨道。一番努力之后我把月球舱拨回了正路,当时情况极其紧张,吉姆和我谁都没精力说话。这时我们下降到了距离月面50英尺的高度,这时舱外一下子什么都看不见了。

      下降引擎喷射的气流扬起了月球表面的粉尘,在地面上形成了一片浓密的灰雾。从这一刻起我必须完全依靠仪器来飞行。最重要的一点在于,只要从月球舱着陆支架伸出的10英尺探针接触到了地面,我就要立刻关闭引擎,否则引擎的喷射口很可能在着陆时因为冲击力而受损。要是那样的话,我们就只能在月球上当常住居民了。所以不到一分钟之后,一盏表示探针接地的蓝灯刚刚亮起,我立刻按下了关闭引擎的按钮。

      粉尘形成的浓雾立刻就消散开来。银白色的蜘蛛状月球舱砰的一下结结实实地落在了地上。我很清楚接触地面的具体时刻,因为月球舱是由我来控制的,而且我也预测到了由于我们多装了一吨半的设备,着陆的冲击力小不了。但是吉姆多少让这股力道吓了一跳。“落地啦!梆!”他叫道。

      然后一切突然安静下来。

      自肯尼迪角发射升空起104小时42分29秒后,我们在月球表面着陆了。

      “休斯顿,猎隼号已经在哈德利平原着陆了。”我报告道。使用“平原”这个词对我关系重大,这是为了向我的母校表示一点敬意:西点军校进行阅兵的操场就叫“平原”。

      “收到,收到,猎隼号。” 埃德.米歇尔的声音十分激动。我们听到背景中爆发出一阵热烈掌声。

      我们马上发现我们着陆的地方不平,月球舱稍微有点后仰(后来发现月球舱的一条后腿落在了浅坑里)。但是当时我们没工夫多想,因为我们一心只想着万一猎隼号遭到损害或者出了其他事故不得不马上起飞的可能性。在这紧要关头,吉姆,我,还有任务控制中心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检查月球舱各项系统的运行状况上。我们知道,阿尔也在急切地等待着系统检查的消息。此时他已经脱离了着陆地点的视线与通讯范围。这三天里他要完成大量科学实验,而且在我们着陆之前他还要进行一系列复杂操作以回到较高的轨道。万一我们不得不马上起飞,他还要为会合做准备。一切平安的信号就是休斯顿发来的“停留”指令。

      “猎隼号,这里是休斯顿,你们可以停留。”落地后77秒,任务控制中心发来了这条指示。

      这种感觉就好像盼望已久的假期终于到来了。为了这一刻我们付出了大量的艰苦努力,现在我们终于来到了这里。现在我们有时间打量一下外面的环境了,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在圣诞节早晨醒来的孩子,迫不及待地要拆开他的礼物。

    • 家园 再踏征途2

      7月26日东部光照时间清晨4点19分,迪克.斯雷顿叫醒了我们,他认为我们已经休息好了。起床之后我们先接受了一次简单的体检,医生宣布我们身体状况十分良好之后,我们和后备组员以及技术人员们坐下来一起吃了一顿丰盛的早餐。之后我们就被送到了太空服实验室,我们每个人各自专属的技师们开始给我们穿太空服。这是个费时费力的过程,有点像中世纪的骑士们上阵之前穿盔甲,这一次我的太空服比起双子星8号时要精密许多,以应对我们即将面临的特殊挑战。这套太空服的正式名称是“舱外活动单位”(extravehicular mobility units, EMU),堪称工程学上的杰作。

      踏上月球表面之后,吉姆和我还要往自己的太空服上加装各种附件。但是眼下我们三个人的太空服构造基本还是一致的。太空服结构极其精巧,每一个单独部件都要经过再三检查之后才能与下一个部件连接在一起。要穿上我们这套高科技“盔甲”,第一步是先把一个我们戏称做“长途车伴侣”的部件安在身上。这个装置的原型是为旧金山的卡车司机们设计的,学名叫“小便收集器”(urine collection device, UCD),一端是个黄色的袋子,另一端用一个避孕套形状的部件连在我们自己身上。

      这一步完成之后,一层密密麻麻的生物传感器就被贴在了我们身上,所有传感器的总线缆缠在腰间。这根总线缆里还包括为头盔内部的耳机与话筒准备的信号调节器。然后我们套上一件白色的棉质内衣,这件衣服名叫“长期贴身服装”(constantly wear garment)。这件衣服与太空服的其他部分以及舱内的所有部件一样,都是防火的,以免重蹈阿波罗1号的覆辙。然后是白色的外层太空服,“压力服装组合”(pressure garment assembly, PGA)。这是一件喷涂了氯丁二烯橡胶的尼龙质地连体服,这件衣服内部可以加压从而使身体处于最适宜的氧气压力环境。连体服的外面是一件多层轻质外壳,表层覆盖有硅纤维,用来保护微型陨石的撞击。

      PGA不是什么容易穿的衣服。首先要伸进两条腿——另一头连着袜子,袜子上还套着黄色的保护靴,直到我们到了发射台之后靴子才能脱下来——然后把拉链从臀部一路拉到腰部、胸部直到颈部。然后我们要把头伸进连接头盔的金属颈环。传感器都已经通过衣服上的开口连接了出去。接着我们戴上了棕白二色的帽子——有点像早期开放座舱战斗机的驾驶员头上戴的皮质头盔——我们称之为“史努比帽”。帽子里安装有一对耳机,颌部还有两个麦克风。最后,压塑成形的手套与聚碳酸酯的泡泡状头盔也安装到了太空服上面。

      接下来我们被人用钩子吊起来进行“站立测试”,即对太空服加压以确定其没有漏气,传感器工作正常,我们的生理读数没有问题。我们没人都有一套备用太空服以防万一,尽管由于重量与空间的限制我们无法将其带入太空。任务期间太空服只会在我们出舱行走时或者舱内突然失压时加压。在发射与着陆阶段太空服多少要柔韧一些。但是即使在加压之后这次的太空服依然比双子星8号时舒服很多,因为这次的太空服在肩、肘、腕、臀、膝、踝等各部分都安装了可以扭转并在扭转后保持固定的关节,而不是需要用强力弯曲而且弯曲后要一直用力使之不致恢复原形的橡胶筒。

      在漫长的“太空服质量检测”完成之后,我们终于可以在舒适的皮质沙发上小坐一会儿了,现在就等着前往发射台的信号。这也是开始穿太空服之后的第一次休息。包括我在内的大多数人都会趁机小睡片刻。信号在日出前不久发出,我们随即坐车前往39号发射场的A发射台。

      这天早晨天气晴朗,天空只有几片碎云,地面风速每小时10英里。发射条件可称完美。发射预定时间是上午9点34分。刚特.文德特早早地等在了发射塔顶的白屋里,阿尔的后备文斯.布兰也到了塔顶,他要把指挥舱里所有的开关都调到正确的位置,因为我们进入指挥舱之后就要被挽具固定住,根本够不到开关。他还要帮助我们三个人入座。发射前2小时50分钟,我、吉姆依次进入了土星5号助推火箭顶部的阿波罗15号指挥舱中。

      在之前的24小时当中,大约六百万磅的液氧与液氢已经灌注进了火箭当中。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我们就坐在这个大号爆破筒的顶端,和发射控制中心一起对各项系统进行最后的调试。人们相信,如果火箭点火过早或者由于事故导致土星5号在发射台上爆炸,随之而来的大火要过好几天才能熄灭。救援队根本没机会解救白屋里的人。所以为了应对可能的灾难我们准备了相关的应急措施。

      在搭载我们升上塔顶的电梯旁边是一架速降电梯,电梯的底部是一条滑道,通向一个地下掩体。掩体的内墙上镶嵌了厚厚一层橡胶以缓解下坠的冲力。掩体里面有足够阿波罗组员与白屋全体人员消耗一个月的食物与水,以防大火带来的上千吨废墟把出口封死。

      不过随着倒计时的进行,我们谁都没精力来考虑这一幕。发射前15分钟,阿波罗飞船内部所有设备全部通电。我们感到被轻轻推了一下,这是由于收回入舱臂造成的,我们刚才就是通过入舱臂爬进了飞船。没了入舱臂的遮挡,强烈的阳光突然从飞船中央的舷窗倾泻进来。

      时候到了,我想。我们该上路了。

      发射前3分钟,发射操作主管保罗.唐纳利(Paul Donnelly)给我们发来了“一路顺风”的信息。我们回话表示感谢并绷紧身体准备发射。

      发射之前8.9秒,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淹没了整个发射塔,土星5号的5个巨大的一级火箭引擎全部点燃,总推力达到了770万磅。

      “三,二,一,所有引擎发动……发射……升空。”我们准时开始脱离发射台。

      直射进入飞船的阳光意味着过一会儿我要手搭凉棚才能读出仪器上的指数。不过阿波罗15号的发射噪音没有阿波罗9号那样大。从始至终我都能很清晰的听见任务控制中心的指令。在头一两秒我感到飞船水平晃动的幅度比我预期的大了一点,但是一脱离发射塔一切都平稳了下来。从我们脱离发射台的那一刻起,飞行控制的责任就由肯尼迪角移交到了休斯顿的任务控制中心。

      “钟表已经走起来了,”我通知休斯顿,确定我们面前主控制台上的任务计时器开始以地逝时记录任务进行的每一秒。

      一切的情感都被遗忘了,视觉以外的一切知觉都被抑制了。我集中全部注意力倾听吉姆、阿尔以及任务控制中心发来的关于飞船及火箭状态的信息。我的责任是通过各种读数判断任务是否出了足够严重的问题以至于必须终止。我的目光一刻不离的盯着面前仪表板上的一片特定区域。那里的重要仪器有:8号球,它能指示火箭此刻的海拔与指向;一块装有8个橙色灯和一个红色灯的小仪表盘,能指示火箭的工作情况;气压表能显示飞船外部遭到的高速气流的压力;一块火箭引擎压力表;还有一个很大的红灯,这是任务终止警报灯。

      火箭推动上升的整个阶段都极为关键,这一期间万一我们下方灌注了15吨燃料的火箭出了什么问题,我们有若干种方法终止任务。这是整个任务中最危险的阶段之一,也是最难进行针对性训练的阶段。通不过这一阶段模拟训练的宇航员比其他任何训练都多。这里要求的是高压条件下的瞬间本能反应,在模拟条件下很难做到这一点。

      很少有人知道的是,万一发射器的导航系统失灵,我还可以通过飞船本身的操控系统来操纵土星5号火箭。飞船内部的电脑以及我右手边的操纵杆都能够在火箭分离的三个阶段里对其加以操纵。把左手边的T形操纵杆顺时针扭转45度就能激活手动控制。土星火箭会对指挥舱发出的信号立刻做出回应,然后我就利用仪表板上的信息,尤其是8号球上的读数来操纵火箭,操纵规程是通过飞行前收集的信息与电脑数据制订的。这一技术在模拟训练时重复了很多次,但还从没有在任何一次阿波罗任务中应用过。

      不过,如果情况足够严重,我可以终止任务。这样做的前提是出现指示同一问题的两个独立迹象。终止任务的操作十分简单,只要把左手边的那个T形操纵杆逆时针扭转45度就行,只需几分之一秒任务终止的整个过程就能结束。我不敢乱动这个装置,唯恐危及整个任务。

      可以进行任务终止的第一个阶段是在发射后42秒之内,土星5号爬升到10000英尺的时候。在这一阶段终止任务的方式是分离飞船与推进器并启动飞船上的逃生火箭。分离之后逃生火箭很快就会自动与飞船脱离,飞船则依靠降落伞溅落着陆。第二阶段一直到发射后一分钟,火箭爬升到16英里为止。这期间阿尔、吉姆还有任务控制中心一直向我通报飞船状态。我们达到16英里时,并没有出现任何发生故障的迹象。终止任务的模式一共有3种,覆盖我们进入轨道之前的多种以外情况。

      “好,这里没情况。”我向休斯顿报告道。不到两分钟之后我们达到了38英里的高度——已经脱离了大气层——这时第一级火箭脱离了,第二级火箭点燃,接着是第三级。发射后11分钟30秒(高度94英里),第三级火箭关闭,我们进入失重状态。“头朝下”进入轨道之后,我们自任务开始以来第一次看到了地球的全貌。但是和我之前的两次轨道绕行任务相比我们这次领略地球美好的时间很短,在绕行地球一圈之后我们就要再次开启第三级火箭,脱离地球轨道飞向月球。我们要加速到每小时25000英里,15分钟不到就能脱离范艾伦辐射带,这是为了将我们受到的辐射减到最小。范艾伦辐射带从赤道上方2000英里一直延伸到8000英里,由太阳风带来的高能粒子与地球磁场相互作用构成。我们需要飞行三天——“月际航行”(translunar coast, TLC)——到达月球附近的预定位置以进入月球轨道。

      任务进行三个半小时之后,指挥舱与月球舱连接在一起,脱离了耗尽燃料的推进器。推进器依然沿着原来的轨道向前高速飞行,将会在哥白尼环形山与托勒密环形山之间撞上月球。

      在第一天剩下的时间以及第二天的大部分时间,我们进行了一系列的科学实验。其中最古怪的一项是这样的:吉姆、阿尔和我要戴上眼罩坐好,监测一种很不常见的间歇性眼前闪光现象,这一现象是由之前的阿波罗组员发现的,人们认为这是因为宇宙中的射线影响了大脑。蒙着眼睛坐在那里不停地描述眼前的闪光是整个任务当中最有趣的经历之一,尽管这次实验记录下来的数据全都莫名其妙的遗失了。

      在任务的头两天只出现过一次算得上严重的情况。有一次Delta-5号开关指示灯突然自己亮了起来,表明飞船的主引擎——服务推进系统(service propulsion system, SPS)——发动了。我们和任务控制中心紧密合作,排除了故障。我们认为故障的起因是一处危险性极大的短路。如果引擎真的因为短路而自行点燃,我们将会脱离预定轨道,或者无法在需要时进行点火。

      确定短路的具体位置并不容易。这需要三名乘员与休斯顿飞行指挥之间的密切配合。任务控制中心拥有飞船每个部分的详细图纸,但我们在飞船上只有简图。这意味着我们必须准确地一步一步遵循地面人员的指示,开启或关闭特定开关与断路器并记录下一切反映。

      大部分断路器都安装在座舱的右侧,因此操纵它们就成了吉姆的任务。指挥舱内部分三个部分,指挥官坐在左侧,离他最近的是各种控制开关与显示器,使他能够操纵飞船的飞行,包括开启与关闭主引擎。中央区域的显示器主要用于导航,座椅下面有一个被称作下部器材库的区域,里面放着导航用的六分仪与望远镜。右侧的开关主要负责飞船的电力供应,环境支持以及通讯。

      在早期的阿波罗任务当中,飞船在设计时会考虑到飞行期间的维修问题。当时乘员们要带着工具箱与配件上飞船。但是随着阿波罗计划的发展,这种做法越来越不实际,因为这意味着额外的重量。取而代之的做法是确保系统的可靠性,使之无需维护。因此,飞船内部的所有电路都密封焊接了起来,乘员无法对其加以调整。

      在仔细遵循了故障条例之后,我们最后还是找到了Delta-5号开关电路的短路位置。我们切断了这个开关的电源,把它孤立了起来。

      第二天快要结束的时候出现了更严重的问题。发现第一个问题时吉姆和我第一次进入月球舱开启内部的电源并检查各项系统的工作情况。我们一进入月球舱就发现拥挤的舱室里飘浮着好几片碎玻璃。我们很快发现一个仪表的外层玻璃壳碎了。尽管内层玻璃壳还完好,仪器本身也工作正常,这个事故仍然可能带来极大的安全隐患,我们可能吸入这些碎片,碎片也可能混进我们的食物当中。不过这个事故还算容易解决,大部分碎片都被吸入了月球舱的环境控制系统的过滤网当中,我们用胶带把它们全部清除掉了。

      第二个问题发生在随后的一天,带来了更为严重的威胁。要不是我们解决得早,整个任务都会泡汤。

      任务进行61小时20分钟时,我正忙着往饮用水里加氯剂,这时我们注意到舱室里飘浮着水滴。

      “休斯顿,十四号报告。”我向地面控制中心报告道。

      “十四号请讲。”这是联络官卡尔.亨茨(Karl Henize)的声音。

      “你们最好赶紧看看这个问题应该怎么解决。”我解释情况的语气有些急迫。“飞船内部已经积攒了很多水。”我们不知道水是从哪里漏出来的。而休斯顿接下来的回复很好地说明了要让地面人员理解失重环境的性质有多困难。

      “能估计一下每秒漏几滴水吗?”卡尔问道。

      水在失重环境下是不会滴落的,只会在渗漏表面凝聚成球,直到质量超过表面张力的承受极限才会脱离渗漏表面漂浮起来。这也使得确定漏水位置十分困难。万一水渗透进了线路当中,将会带来极其严重的问题。此外,我们的系统是依靠乙二醇溶液来冷却的,如果水不够了系统的运行将会受到极大影响。最后当然还有饮用水和食物用水的问题。漏水的问题如果不解决,我们就去不了月球。休斯顿研究图纸的时候,我们能做的就只有用毛巾尽可能的吸水。

      在这一段特别紧张的时刻,我们与任务控制中心之间的通信是通过澳大利亚的忍冬溪(Honeysuckle Creek)中转站转发的(事后有人告诉我,当年库克船长在前往澳大利亚的途中也遭遇了漏水事故)。尽管通信有少许的延时,休斯顿还是只花了6分钟就拿出了一套他们认为可以解决问题的方案。可是这套方案没有用,水还是在一刻不停的渗漏着。发现问题15分钟后,休斯顿又拿出了一套方案,让我们拧紧氯化系统内的一个阀门,他们相信这就是问题所在。

      “好的休斯顿,看来这招管用。你们太及时了,要不然我们这里就要发洪水了。”我最后如释重负地报告道。

      幸运的是,控制中心的电子环境与通信系统飞行控制台在一次发射前的漏水事故发生后写了一份应对规程。事后我了解到,当天深夜,肯尼迪角的一位技术人员刚好下班回家,开车开到半路从收音机里听说我们出了问题,他立刻停车并打电话向控制中心报告说他在发射前注意到了氯化系统内的一个阀门有泄漏问题并拟定了应对措施。后来我们收到的方案就来自他的工作。对我来说,这使我越发体会到阿波罗计划背后无数个人做出的贡献。

      最后我们的问题看来是都解决了。剩下来要做的就是把毛巾晾干。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我们把毛巾挂在指挥舱与月球舱的通道之间,就好像在洗衣店里一样。是时候睡一会儿了,明天我们要进入月球轨道,这可是个大日子,我们必须提前充分休息。

      第4天的早晨——任务进行70小时——我们收到了一通叫醒电话。“早上好,大卫,起床工作了。”

      这一天我们预订要飞跃月球西缘,来到月球背面。当天晚些时候——地逝时78小时22分——我们要在距离月面60英里的高度进入月球轨道,届时我们与地球之间了联络将会中断半小时左右。我们进入轨道第一部分的黑暗当中时,视野中月球存在的唯一证明就是太空中一片没有星光的硕大阴影。

      然后我们等到了我们的回报。当我们飞过月球背面的明暗界限时,阳光一下子包围了我们,我们第一次在近距离全日照条件下看到了平时看不到的月球另一面。月球的背面与正面很不一样,没有这么多环形山,地貌更为圆润。实在是了不起的景观。

      地逝时78小时56分,我们飞过月球东缘,再一次看到了地球。这又是一幕极美的景象。从月球轨道回眸地球让我真正意识到了我们已经前进了多远。这时我们与任务控制中心恢复了联系。

      “你好,休斯顿,奋进号已进入位置——这里的景色可真美!”我实在无法描述从如此遥远的地方注视地球,还有——更震撼人心的一点——如此近距离地观察那个其他人们穷尽一生也只能在夜空下仰望其阴晴圆缺的银白色球体是什么感受。

      “真是好消息,”亨茨答道,“很浪漫是不是?”

      “简直是太深邃了,”我说。“真是妙不可言。”

      平时我们与任务控制中心的通话都要尽可能简洁扼要,这回我们算是稍微破了例。后来我得知,一部分地面人员对这种破例行为有些生气。不过飞船的表现依然完美,而且谁能目睹我们眼前令人瞠目的景象而丝毫不受震撼?随着飞船进入光照区域,月球表面的颜色也随着我们的观察角度与太阳位置的变化而不断变化,从一开始的灰色到后来的金棕色,环形山月山脉看上去就如同浮雕一般。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我们事先已经安排好了当天的日程,好让自己有时间静静地坐下来观赏在我们下方徐徐展开的月球地貌。我们的目光一刻也无法离开窗口 ,三个人全都尽可能多的拍摄了大量照片。

      接下来的24小时我们又将月球绕行了十几圈,为明天的分离任务做准备。在登陆月球之前的最后一次睡眠之后,我们穿上了太空服,开始平衡努力号与猎隼号之间的气压。这是吉姆与我进入猎隼号以及两船分离之前的必要措施。

      “好好看家,阿尔。我们三天以后回来。”我说道。

      在完成了这一步骤之后,阿尔在我们身后关闭了努力号的舱门。地逝时100小时39分,他拨动开关将两船分离。在最后一遍系统检查与轨道核对之后,休斯顿发出了“准备着陆”的指令,我们随后点燃了猎隼号的引擎开始下降。

      我们降落在月球正面的哈德利沟之前,飞船的飞行轨道要先绕到月球后方。所以我们又一次与地面失去了联系。他们无法监测着陆之前最后阶段有可能发生的任何问题,我们也不想平白让他们操心。比如这次就出了这么件事:我们发现猎隼号的环境控制系统有可能出了问题,如果这一点坐实了,根据条例我们很可能要被迫放弃登月。

      身为指挥官,我认为这个问题没有严重到会危及我们生命的程度。最后吉姆在我们回到月球正面之前就解决了这个问题。一开始有迹象显示舱内气压不稳,后来证实是虚惊一场。舱内气压不稳意味着我们必须穿着加压的太空服着陆。这倒也不是不行,只是这样着陆非常困难,离开月球舱登陆月球就更困难了。

      不过眼下休斯顿管不了我们了,吉姆和我讨论之后我下定决心就算这个问题排除不了我们也还是要照常着陆。我们走了这么远,不是为了让自己的手脚被发射前很久就写成的规章细节束缚住。到阿波罗15号的时候,任务规章手册已经达到了500多页——一份无休止的“假如……”清单。你根本没法把每一条都记住。身为指挥官,你要么按照通常做法请示休斯顿,要么就得自己拍板,尤其是在时间不够的时候。

      到了这一步,我们对眼前任务的热情与好奇已经空前高涨起来,除非最严重的情况才能阻止我们继续前进。下降的最后阶段月球的景象令人窒息。我们第一次近距离看到了月球山脉,这时吉姆为了缓解不断增长的紧张与兴奋情绪讲了一个冷笑话。

      “这个山坡上要是有雪我们就能滑雪了。”他说。

      “好像有的地方的确有雪。”我打量了一眼远方的月平线回答道,“这里的天空就和黑桃A一样黑。”

      “我觉着这里没有大气层,”吉姆说,当然他是对的。“我有个笑话,”他越说越来劲了。“宇航员从月球返回,称:‘此地一切都好,可惜没有大气’。”

      “这笑话不错。”我笑道,“不过你还是省着点说的好,留两个到月球表面再说。”

      通宝推:大脚丫,
      • 家园 我觉得这一章特别精彩,随着作者的讲述

        心情不断地跌宕起伏,而且也披露了很多我们以前不知道的和火箭及太空飞行的秘密。

    • 家园 十,再踏征途,1971,1

      大卫.斯科特上校

      肯尼迪角,佛罗里达

      在阿波罗15号发射前夕,每天早上我都要开车前往肯尼迪角发射台附近一座废弃的海滩小屋。这个地方很破败,只有少数几个宇航员与一位厨师有这个房间的钥匙。厨师在这个房间里装了个冰箱存放橘子汁。在房间里换完了衣服,喝上两口橘子汁以后,我就独自到海滩上去跑步,陪伴我的只有头上盘旋的海鸟。

      通常这一路上除了前一夜海龟在沙滩上爬行留下的痕迹以外就没有其他生命的迹象了。有时附近一间温室的保安也会出来远远观察我的行动。不过这里还是个挺不错的地方,空气清新凉爽,能有这么一段宁静独处的时间的确很不错。

      从我跑步结束返回训练基地吃完早饭开始,直到晚上为止训练日程都十分紧张:模拟训练,管理层会议,地理报告,讨论任务规范,制订飞行计划,检查飞船,等等。一切都为了1971年7月26日的发射期限而紧张进行着,丝毫没有松懈的余地。不管我走到哪里都有人问我:“嘿,大卫,有空没有?”

      不过每天清晨的跑步给了我一点时间来安静地考虑任务本身,体味我们即将踏上的冒险征程究竟是如何的气势恢宏。有时候我会从老一代探险家的事迹当中寻求激励,其中我最欣赏的是詹姆斯.库克。巧合的是,1771年7月12日,几乎就在阿波罗15号即将从佛罗里达升空并开始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月球科学远征之前的200年,库克船长的“奋进号”(Endeavor)返回了英国,完成了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远洋科学考察。库克这次探索南太平洋的远航历时3年,有 70多名水手随行。为了纪念他的成就,我们将这次的指挥舱也命名为“奋进号”。此外我们还从罗得岛纽波特市的海洋博物馆请来了一片当年库克座船艉柱上的木片带在身边。

      库克船长并不是唯一激励我的探险家。18个月之前我我曾作为NASA代表团的一员在南极洲呆了一周,观察科学研究如何在极端恶劣的条件下进行,直到现在此地依然是探险的前沿。这不是训练的一部分,我完全是来参观的。我随身带着一本描写当年英国探险家罗伯特.法尔肯.斯科特船长与他的挪威对手阿诺德.阿蒙森在二十世纪初在南极洲竞赛的书。当年他们能依赖的只有一小队人马和几条狗,这和我们拥有的40万人团队与庞大的技术支持形成了鲜明对比。

      当年阿蒙森与斯科特在探险期间连续几个月都接触不到文明社会,而我们在整个任务的大部分期间都能与休斯顿保持联系。不过他们当年的孤独感多少还会使我们心有戚戚,因为我们将在距离地球25万英里的月球表面停留。

      在地球上没几个地方可以让你对月球生活做好心理准备。但是1970年1月在南极度过的那一周可能是与我即将面临的某些挑战最为接近的经历。日夜不分的南极极昼,反射阳光的冰面很像同样有强烈反光的月球表面,在南极出行的重重困难也为我们日后在月球表面充满各种限制的行动提供了参照。

      这次南极之旅还激发了我对科学进一步的兴趣。我曾经在巴尔第摩冰川的一个营地里目睹过一群地理学家与古生物学家如何为了论证大陆漂移与构造板块理论而废寝忘食。一片两亿年前的非洲古树叶在一块变质页岩上留下了清晰的印痕,这一发现让整个营地都为之痴狂。尽管这次阿尔.沃顿与吉姆.艾文都没能成行,我们对于科学项目的热情却是共通的。

      我们三个是第一批全空军出身的阿波罗组员。因此这次的月球舱是以美国空军学院的吉祥物命名的,即“猎隼号”(Falcon)。我对我的组员再称心不过,早在给阿波罗12号当后备的时候我们就合作紧密。吉姆.艾文是共同登月的最佳人选,他为人聪颖安静但从不松懈,永远保持风度,经常提建设性的意见,而且很好合作。阿尔对我们是很好的补充,他为人很独立,这也是任务的需要。他必须不借助我与吉姆,独自在指挥舱里完成一系列任务。我们三个与各自的后备合作得也很密切:迪克.戈登,文斯.布兰,杰克.施密特。

      任务准备期间一切都很顺利,尽管高强度训练的确对我们的生活带来了影响。在发射前的最后几个月,吉姆在某天早上找我谈话,他担心长期不在家对他的婚姻造成了影响。幸运的是,他和他的妻子玛丽最后还是解决了问题。

      阿尔就没这么幸运了。在这次谈话之前几个月,他来向我请教他的婚姻问题。

      “家里的事看着是不行了。”他说,“但是我不想冒险危及我在任务当中的位置。”

      这话要结合当时的背景来理解。当时的观点是只有根红苗正、有家有业的美国小伙才能上天。因此当时有不少人就算婚姻出了问题也下不了决心离婚,尽管有几位上过天的已经走出了这一步。

      我去向迪克.斯雷顿请教。他的反应是:“只要他在工作上不出问题,别的什么都好说。”可惜的是,在发射之前阿尔还是离婚了。

      幸运的是,萝坦也是部队出身,她对我的工作给我自己以及我们的家庭带来的压力有着更深刻的认识。她能接受这一点。她甚至还在休斯顿某大学里参加了地理速成班,好在吃晚饭的时候能与上门做客的地理学家们聊上几句。就我来说,我尽量让自己不在家的时间比远洋海员短一些。的确我没能参加孩子们所有的课外活动。翠西当时9岁,非常喜欢芭蕾舞。道格7岁,喜欢橄榄球与游泳。我在周末有空的时候都会和他一起去游泳。此外,孩子们都为他们爸爸“了不起的大冒险”而兴奋不已。

      发射前几周,吉姆、阿尔和我进入了隔离状态,以防我们患上传染病。这一规程的正式名称是“航天乘员健康稳定项目”,实际上就是住在位于模拟训练楼内的一个落地玻璃组成的房间里。我们依然与全体技术支持人员以及一部分NASA的管理人员保持着直接联系,他们每天都要接受体检并领取通行证才能进入我们的居住区。

      不过我们唯一与家人见面的机会就是在发射前夕,他们会隔着会议室的窗户来祝我们好运,然后就去参加为我们举行的欢送派对。我们自己自然是不能去的,但是他们说自己玩得很愉快,而且大家都很想我们。

      随着发射日益临近,我们的健康状况一直良好,没像阿波罗9号那样出问题。一切进展顺利。这种感觉很不错,我的精力完全集中在任务上。这就好比参加大型体育比赛之前不能过早达到最佳状态一样。但是我知道我们的时机恰到好处,我们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一切都已安排妥当,任务的所有方面都经过了无数次演练。决不能心存侥幸,这是尼尔在双子星8号任务时教给我的。

      我们的地理考察练习已经全部结束了,所有的新设备已经装上了飞船。这次的飞行总指挥是我的好友盖瑞.格里芬(Gerry Griffin)。这对我是个好消息,我很信任他。

      一切各就各位,这感觉就像我们正乘着一片滔天巨浪,浪头即将拍在发射日这个沙滩上,巨大而无情的能量即将一次性释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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