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原创】韩伯与韩妈 -- 一条溺水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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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韩伯与韩妈

    大半年不见,韩伯的头发已经全白了,在寒风中向我笑着,伴随着他那如洪钟般的嗓门:“你回来了?”

    韩伯今年已古稀了吧。幼时母亲带着我住在单位所分配的宿舍楼里,一个套间要住两家人的,从一个大门进来,各有两间房和厨房,共享一个卫生间。韩伯是我们家的邻居。而我,在韩伯的家里,几乎度过了童年最为开心的时光。

    韩伯是母亲单位的才子,写得一手好书法,手也极巧,会做各种器具,从孩子们玩的风筝竹马,到家居生活所需的板凳衣架等等。我们家曾有一个可以升降的晾衣架,就是出自韩伯之手,在我眼里看来,与今日电视购物中推销的自动晾衣架比来也不遑多让,而且是全手工打造,想来属于限量版,更加珍贵。

    韩伯还会摄影,有一架真正的莱卡相机,还有古董般的禄来双反,我小时候常常被韩伯呼来做Model,拍了各类或搔首弄姿,或正襟危坐,或哭或笑或动或静的黑白照片。我印象中比较深刻的有两张,一张是我在吹肥皂泡,撅起小嘴,眼中闪烁着喜悦和期盼,前景中虚化的泡泡流溢着梦幻般的光影;另一张则是被我母亲教训之后,涕泪横流,嘴角撇向下方,眼神既委屈又倔强。韩伯拍了照片后自己钻到单位的暗房中冲洗,我的意识里,那儿是一个极其神秘的所在,红色的灯泡发出昏暗的光,而那些漂亮的照片飘荡在水盆里逐渐显影。不知韩伯在我身上浪费了多少胶片,只知道我常常可以得到他馈赠的魔法手杖——用废胶卷做成的。

    韩伯的家里有无数的小人书,又叫做连环画的。其中有一套完整的红楼梦,我初读红楼便是从此开始,以后一发不可收拾的深陷其中。还有一套丁丁历险记,实在是我快乐的源泉。成年后自己买过一套,还能找回童年的那种快乐,只是程度远远不如了。

    韩伯的原配,从我记事起,就已经不在了的,大人们对此从来是讳莫如深。我念小学时,韩伯再娶,结为连理的也是单位同事,我后来一直称呼她为韩妈。韩伯是个美男子,眉毛浓且黑,有点神似先总理周公,鼻梁高且直,嘴边常常是从心底里荡漾出笑容来,尤其是在见到我的时候。而韩妈,最初认识的时候,我心底里觉得是有些配不上韩伯的,因为韩妈并不算美。到后来,因为韩妈烧得一手好菜,我便毫无原则和骨气的投降了。那时不知多少次,到了晚饭时节,我心不在焉的做着功课,只等韩妈一声呼唤,便飞也似的跑去,坐到韩家的餐桌前等待开餐。韩妈做的菜,用材上并没有什么特别处,只是奇香扑鼻,回味无穷,远胜我母亲大人的手艺。母亲本来是禁止我去蹭饭的,不过我小时候体格不佳,脾胃偏弱,在家里吃饭总是浅尝辄止,生生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而在韩伯家吃韩妈烧的饭菜,居然可以吃两大碗米饭,让我母亲讶异不已,最终便不再禁我,由得我隔三差五去打牙祭,她自会备些水果糕点或是其他东西作为回礼。

    韩伯有一个儿子,是故去了的原配所生,而韩妈无所出。韩伯的儿子我叫他韩大哥,大我十多岁,虽然我与韩伯韩妈亲厚,毕竟年龄相差太大,没有共同语言,因此跟韩大哥相交不深。韩大哥人很聪明,只是不愿意读书,那时常在外面打架惹祸,韩伯一提到这个儿子,本来眉花眼笑的脸上便顿时如罩了一层寒霜。我常常听到韩大哥被韩伯教训,有时免不了痛打,甚至动用皮带板凳。到这种时候,我母亲便严令我不得探头去看,然后急匆匆的赶去相劝。韩妈对这个儿子,倒是极为回护的,曾有一次打得太狠,韩妈扑到韩大哥身上为他挡板子,又抱住韩伯大腿叫韩大哥快逃。韩大哥这人也极为硬气,挨打从来不出声求饶,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闷声不语,是留在我脑海里的韩大哥的鲜活印象。韩大哥后来交了女朋友,那时我家已经搬离原来的宿舍,我在路上撞见过,听说那位姑娘是空姐,生得好生标致。之后我离家读大学,在我毕业那年,韩大哥竟因癌症英年早逝了,韩伯一下老了,韩妈则半年都神情恍惚,原来一头乌黑的青丝,在那半年里花白了。

    每年我必要去韩家拜年的,眼见得韩伯韩妈一年老似一年。韩伯的脸上多了无数皱纹,见了我仍然是从心底里笑出来,皱纹仿佛都舒展了些。韩妈受丧子之痛后,精神上大不如前了,行动也日渐迟缓,烧的菜虽仍然很香,可有一次我在拜年后被二位老人强留下来吃饭,发现饭竟然烧糊,忍不住眼泪一滴一滴的落在碗里。

    这次在家门口偶然碰到韩伯韩妈。韩伯的头发已经全白了,在寒风中向我笑着,伴随着他那如洪钟般的嗓门:“你回来了?”韩妈捉了我的手,嘴唇抖了半天,才叫出我名字,我忍不住眼眶又红了。叙了几句,二老携手而去,望着寒风中背影蹒跚,我不知道下次见面,会在何时,会是怎样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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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先花

      这是号西西河的脉么

      你那边还没写完呢,为啥又是总结又写这个的,别说那边你不写了

      提个意见,这种东西,平实才有力量。你手法上耍的小花样太多了

      • 先花
        家园 叫你食言,不写不潜乱评论

        还不快点写个新故事出来!

        写作手法当然因人、事而异,白描而不流于平淡,是要有一定功力的,如同丰子恺的漫画。

        BTW,钱兄想来涉猎很广,不知是否读过香港女作家雪米莉的书?

        • 家园 咳咳咳

          出来冒个泡,就被抓住了……

          你叫作潜了又潜,冒充什么反潜直升机啊

          只敢说曾经涉猎很广……现在么,净忙着糊口了。而且俺不擅长写故事,这次是事出有因,事出有因……

          没看过,潜兄推荐,俺去找来看看

      • 先花
        家园 回错了,抱歉哈
      • 先花
        家园 回花

        这是号我的脉么

        扑克牌还有倒顺两个人头在上面呢,何况是个大活人。我怎么就不能写这个?兄台先入为主过甚了。还没写过总结呢,就是那天一时性起写了个感悟而已。写这个更是触景生情。那边那个高楼,不会烂尾的,放心。

        这篇我没觉得耍了什么手法上的小花样,于我而言就是一气呵成,都不带想的。我在这河里写过的文字,唯一一篇真用了心去写的,是我那个自白书,高楼里那个,请君明鉴。

        • 回花
          家园 .

          钱二兄最后的意见也不无道理...俺前面的贴里也提了一下,但想想觉得是苛责小鱼了。因为很多专业作家也没有达到大巧无工的境界。小鱼很有写作天赋,可毕竟不靠这个吃饭,也不太可能花太多时间思考和浸淫,写东西基本上是有感而发、兴之所至,就不容易约束自己的天然倾向。

          说起小技巧,忽然想起Mariah Carey演绎的霉果国歌。Mariah是唱R&B的,天然倾向就是加小装饰音。她的rendition乍听有些另类 -- 国歌么,一般应该走恢宏 昂扬 振奋 向上的路子,可她唱的...用某河友的话说就是在跟小男友一起数星星。不过我还是喜欢 -- 单单她那些别人永远无法企及的小装饰,就大可回味

          [FLASH]http://www.youtube.com/v/Stkup89ArUo[/FLASH]

          • .
            家园 总是贴油条帮

            一点也不照顾一下伟大的GFW保护下的国内同胞!

            抗议!

        • 回花
          家园 咳咳

          俺就是有点担心你那边不写了而已,没有不准你写这个啊……

          放松放松,弦不要绷太近

          看了看,俺把“手法”改成“文字”应该会好一点

          • 咳咳
            家园 主席说

            阶级斗争要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

            点看全图

            外链图片需谨慎,可能会被源头改

      • 先花
        家园 不是每个人都在下大棋的吧。

        一篇日志随笔还要看出个阴谋花样,累,太累。

    • 家园 送上第99朵玫瑰:)

      妹妹文笔真好,简简单单就把这样两个人写活了

    • 家园 文笔真好

      歪下楼:我早说过,某个MM有自私、任性的一面,也有善良、无私的一面。今天自鸣得意一下

      能不能挑两张韩伯当年拍的小小鱼的照片贴上来?韩伯家里有没有电脑、能不能带他下河看看?俺父母跟韩伯年岁仿佛,原本对电脑也是一窍不通,架不住俺反复教,现在他们天天都在河里潜水看贴,乐此不疲..(这也是我一直欠贴的原因)

      韩伯一下老了,韩妈则半年都神情恍惚,原来一头乌黑的青丝,在那半年里花白了

      韩妈受丧子之痛后,精神上大不如前了,行动也日渐迟缓,烧的菜虽仍然很香,可有一次我在拜年后被二位老人强留下来吃饭,发现饭竟然烧糊

      这两段,令人不忍猝读... 韩伯后半生能有韩妈这样的女子相伴,真真不枉此生了。

      小鱼为文心思之细腻,也大有品味之处。不过我宁愿忘却小鱼的文笔,而专情于两位让人怜惜更让人敬慕的老人

      • 家园 酒爸酒妈不会观帖不语的吧?

        老酒得好好写个酒爸酒妈观帖语录来!

      • 家园 哈哈,借口

        现在他们天天都在河里潜水看贴,乐此不疲..(这也是我一直欠贴的原因)

        披件马甲么,天儿凉了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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