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原创】 三十年农村记忆:农业生产工具 -- 逐日夸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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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 三十年农村记忆:农业生产工具

    最近“改革开放三十周年”成为流行词,土共搞了热热闹闹的庆祝活动,胡总讲话、向三代致敬,晚上中央台又搞了庆祝晚会,明星们洋溢着满脸幸福地在台上高歌,伴舞美女们也满脸陶醉地在明星周围走来走去,不过这一切离我的生活太远了,跟我没有多大关系。还好,河里有两位大牛先后写出自己的三十年记忆,讲述老百姓自己的故事,赚得了很多吆喝不说,还得到了很多小花、通宝。看得我好不眼红,一时起了东施效颦之念,切望各位河友、前辈念小子无知,手下留情则个。

    我的出身比米宝兄和梦秋兄好,这两位前辈的父母好像都是知识分子臭老九,而我呢,祖上则是八辈贫农,世世代代在农村生活,所以城里的那些事我不熟悉,我提供的记忆只是农村在这三十年来的一些变化,确切地说,是有关我家乡的一些记忆。既然是记忆, 难免很零乱,河友们将就一下吧,没有如花妙笔,实在惭愧的很。

    我是改革开放的同龄人,刚过而立之年。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的时候,我只是八九个月大的幼童,只能在农村肥沃的土地上爬来爬去,手里逮到什么就往嘴里塞,父母亲出工挣工分的时候把我放在筐里背到田边,然后将我抱出来,任我在田边自由地爬呀爬,肚子饿了呢,会吃一些纯自然的绿色食品,如生的蚕豆、树叶这些东西,当然也有运气不好的时候,如果我的手边正好有鸡屎之类的东西的话,我也会抓起来送到嘴里。当然我不是神童,记不住这些事情的,这都是父母后来告诉我的。

    在回忆之前呢,先介绍一下我的家乡,我的老家在安徽最东部的一个县,如果有河友听过皖东东大门这个词的话,那就是指我的老家安徽省天长市(县级市)。我老家可出过大名人呢,天长杜少卿听过吧,那可是天下豪杰,只不过只存在于安徽老乡吴敬梓先生的儒林外史里边。真实的情况是,我的家乡从来就不是什么人杰地灵的地方,历史上没出过什么大名人,百姓乡亲们都老老实实地过着自己的生活,既不喜欢闹革命、出大干部,也不喜欢出外经商,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过着平凡的生活。前边说到我的出身,其实有一点不合事实,有点隐瞒自己的出身,父亲对我说过,解放土改的时候,我爷爷已经摆脱贫雇农身份,堕落到贫下中农了。真实的情况是,1949年初的时候,我爷爷用辛苦小半辈子攒下来的钱从一个地主(或富农)家里买了几亩地,价格还很公道。可惜没过了两三月,百万雄师过长江,家乡得到解放,人们打土豪、分土地,不过没我爷爷的份,因为我家已经有了土地了。事后,经分析,地主就是地主,泥腿子就是泥腿子,卖我家地的那家地主(富农)对时局好像比较关注,与其固定资产被人民没收,还不如趁早变现弄点浮财藏在家里。

    早先的记忆比较零碎,记不住时间先后顺序,只能就某个方面将几个零散记忆片断串起来。先说说有关老家那地方农业生产资料的记忆。

    我最早记事的时候,农村的人们公社还没有完全解体,大集体的影子还存在于我的记忆当中。老家具体哪一年分田到户、哪一年彻底取消大集体,我是肯定记不住,打电话问父母亲,他们也是语焉不详,个人也比较懒,反正也不是历史学家,只是说说自己的记忆。幼时的事情肯定记得不多,不过有几个影像一直深深地藏在脑子里,可以作为幼小的我经历过农村大集体尾巴的凭证。一个影像就是小时候,一天晚上,母亲拎着马灯(小时候我们那不叫马灯,读书以后才知道那玩艺学名叫马灯,就是底部盛煤油,中间是玻璃罩,顶部是铁盖,夜晚在外使用,不惧风雨,手电筒普及之后,这玩意就消失了)抱着我去集体牛棚,牛棚里面热烘烘地很热闹,很多人包括在生产队饲养员都在哪,具体做什么咱不记得。那个时候,牛是全生产队集体所有的生产资料,生产队所有的几头牛都是集中在一起进行饲养,饲养员可以拿工分。后来农村大集体解散之后,集体所有的生产资料就在全生产队进行分配,不过牛的数量比较有限,不可能每家都分到一头牛,只能两三家共同拥有对一头牛的所有权。在我的记忆里,我家先后和两家共同使用一头牛,平时牛由两家轮流饲养,农忙的时候大家商量使用。

    两三家分享某一财产的所有权,难免会产生矛盾,就是亲兄弟之间也是如此。在农业没有实现机械化之前,牛是最重要的生产资料,耕田犁地需要它,打谷场上使水稻、小麦从秸秆上落下来也需要它。耕田犁地没有到过农村的人也许会在电视上看过,多少会有一点感性认识,而后者许多河友可能就不知道了,其实很简单,就是将水稻和小麦秸秆均匀地铺在场地上,然后让牛拖着几百斤重的大石磙子在上面碾来碾去,过一两小时,稻谷就会从秸秆上落下来。所有这些牛干的活,效率都低得很,所以一到农忙季节,这两三家都想自己家早点忙完,谁都想先用牛干完这些活,雨水比较多的年份尤其如此,稻谷堆在自家打谷场上来不及收回去是会霉烂掉的。所以农忙季节,共同拥有牛的几家相互之间都会产生矛盾。有的河友可能会问,为什么不自己家单独拥有一头牛,可惜的狠,那时候老家那都很穷,一家单独买不起一头牛,印象里,生产队里所有的牛都是好几家共有的。

    牛分到各家各户之后,我们这些小孩就有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就是放牛,尤其是春夏秋草还是绿的时候。所以我上小学的时候,经常早上天刚放亮就被父母亲从床上叫起来,牵着牛走在老家的大小田埂上,下午放学回家的任务也是放牛。当然更多的时候是骑在牛背上的。那时候我骑牛的技术可好了,在牛背上可以做各种各样的动作,除了倒立。骑牛也讲究技术的,因为牛没有马鞍,不好上去,通常是踩着牛的大腿骨,一用力就上去了,不过我那时个子矮,经常从牛头上去,就是让牛将头低下,踩着牛头,牛一仰脖子就到了牛背。当然,我那的牛都是水牛,性格很好,尤其是母牛,温顺的恨。有一次我躺在牛背上睡着了,牛自己顺着田埂走到河边低头喝水的时候,可怜的我睡梦中顺着牛头滑到了小河里,幸亏河水没有西西河这么深,而且还是在初夏,自己从河里爬出来嘻哈哈地骑上牛背继续放牛。那时候看电影看到士兵骑马冲锋的镜头十分羡慕,自己骑在牛背上也想试试,用树条抽得牛飞奔,不过试了一两次以后,再也没胆这样干了。牛多了,青草就是稀缺资源,田埂上的草被牛一遍又一遍地啃,就差草根了,所以那时的农村田埂都是光光的,放牛的时候很难找到青草丰盛的地方。不像现在,老家的田埂上杂草茂盛,每看到这些我经常想起小时候放牛的时候要是有这么多的青草,肯定别提多高兴了,没办法,小时放牛的记忆太深了。

    不过随着时代的进步,水牛在老家那地方越来越少了,现在估计我们村也找不出一头牛来。牛的地位已经被手扶拖拉机、农用收割机所代替。手扶拖拉机大概是在83年左右进入农村的,当时并没有普及。只有农村稍微富裕的且有眼光的一两家买上一台拖拉机,这东西干活的效率比水牛高多了,用一头牛大概半天才能犁完一亩田,一台拖拉机一个早上功夫就可以做完。有拖拉机的家庭不仅自己家用,而且还可以帮邻居家做事,当然都是收费的。所以这些拖拉机的家庭都较早地走上致富的道路。更有意思的是,我家所在的乡唯一的一位千万富翁就是靠手扶拖拉机起家的。这位乡亲比较有眼光,不仅将拖拉机用来做农活,农闲时还用小手扶拖拉机跑客运,就运营本乡到县城的线路,人或站或坐在拖拉机后面的拖斗里。那时候农村客运极其落后,农民上县城基本上都是骑自行车或步行走二三十公里。这位乡亲的生意就越做越火,以后慢慢做大,现在拥有大型客车好几十两,光价值一百多万的德国尼奥普兰就有十几辆,运营线路也很多。

    农民慢慢变富裕以后,手扶拖拉机逐渐取代了牛。不过刚开始的时候,一个家庭也无力单独购买一台拖拉机,和牛一样,几户家庭共买一台拖拉机。我父亲兄弟三个就合买了一台拖拉机,不过我家落后许多,这时已到了1993年,我记得很清楚,那时候我上高一。在我的印象里,也就是在上世纪90年代初期,手扶拖拉机才开始普及起来。当然和牛的情况一样,几户共用一台拖拉机难免会产生矛盾,我父亲老兄弟三人就为拖拉机闹过一次比较大的矛盾。不过后来,拖拉机价格下跌,农民收入增长,父亲在1996年单独买了一台手扶拖拉机。从那时起,老家那的农村基本上每户都有一台小柴油拖拉机。手扶拖拉机再也不是稀罕物了。

    进入新世纪后,农忙时节在农村田间地头出现了更多收割机的身影了。虽然手扶拖拉机在老家早已普及,但是老家那的农业生产方式开始还是比较原始的,农作物在收割的时候,还是靠人挥舞着镰刀将农作物放倒,然后拖回自家打谷场,再用手扶拖拉机拖着石磙子一圈圈地碾,效率低下,而且比较累人。农民也不是没想过用收割机,但是收割机一是价格太贵,二是没有适合农村小块土地的收割机机型。进入新世纪后,收割机已经悄然出现在老家那快土地上,情况和手扶拖拉机刚进入农村相类似,某户家庭买一台收割机,不仅自家使用,还出外揽活增加收入。现在农村粮食收割基本上全部实现机械化了,今年九月份农忙的时候回家一次,我家七亩地全是用收割机割的,这种收割机看上去很大,但很灵巧,再小块的田也可以进入,很方便。希望以后收割机也能像拖拉机一样,农村每户拥有一台。

    这三十年的时间里,总的感觉是家乡基本上实现了农业生产的机械化,估计中国农村大部分地方都是如此,老家那县处于中部地区,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应该具有一些代表性。不过可能在一些山区丘陵地区稍微落后一点,那些地方用拖拉机收割机不方便,用水牛干农活比较灵活。我坐火车的时候经常看到这些地方还有很多水牛。

    添上几幅图片(测试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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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手扶拖拉机收稻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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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普遍使用收割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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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牛(网上找的)

    关键词(Tags): #改革开放(landlord)#30周年(landlord)#三十年农村记忆(landlor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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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难得遇见老乡,我湖滨的。

      网上天长人不多啊。起码河里没看到几个。或许是家乡的地理位置决定了家乡人的性格吧。

    • 家园 【原创】三十年农业记忆:土地和粮食(下)

      农药和化肥不仅提高了粮食产量,还减轻了农民的劳动负担。“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几乎每个中国人都知道,不过如果你现在走在乡间地头,很难再看到这样的场景了。农田里很容易长出各种各样的杂草,这些杂草一多,庄稼就长不好,所以要每年春夏天杂草滋生的时候,就必须将之除掉,过去这活得由农民手工完成,现在基本上都交给农药了。老家那一年双季,秋天收割完水稻后就种小麦油菜,第二年初夏之交,收完小麦油菜后种水稻。在每年春回大地,万物复苏之际,油菜田里的杂草也开始随油菜一起望上冒。在过去,各家的青壮劳动力都要扛着铁锄下地干活,每户能有好几把铁锄,现在这些铁锄鲜有用武之地,偶尔只能在各家的菜园子里一显身手。小麦田里一般是不用锄草的,因为小麦的种植方式与油菜不同,小麦秸秆之间的缝隙很小,杂草不容易生长,就算有草,也不能用锄头解决,谁也没有那个准星。说到小麦,很多没有见过小麦的人都将之认作韭菜,老家生产队文革时有两位上海知青,刚到我们那时,就感叹“这么多的韭菜!”,至今老人聊起这段历史时,都喜欢将这个当作笑话再说一遍。初夏时,水稻田里也会生出很多杂草,最多的一种就是我前面提及的野荸荠,没有农药时,水田里会密密麻麻地长满这东西。当然水稻田是无法用铁锄的,需要农民站在水稻田里一颗颗地将这些野荸荠拔掉。那时候,每天中午我放学回家,就看到父母弯着腰在水田里拔草。父母看到我就知道已经到了中午(没有手表),该是午饭的时间,然后就着水田里的水将手和脚洗干净,和我一起回家烧午饭。常常是我来不及等家里的饭烧好的,我就会到邻居家里吃饭。常常说“远亲不如近邻”,这一点在农村一点都不为过,我家的八九户邻居,小时候每家的饭我基本上都吃过。

      打农药用的是喷雾器,以前用的是那种手动的,就是某年春晚,赵本山和范伟比划的那一种,背在背上,一手扶着喷管,一手不停地压把,累人不说,效率也很低。现在的农用喷雾器都是那种带马达的,发动的时候,用小绳一拉,小马达就“突突突”地发动起来,打农药快得很,背在背上还是挺累人的。不过,比以前弯着腰在水稻田里拔草轻松多了。长时间弯着腰干活,一般人来不了,以前农忙时节回家,我也装样雄心万丈地下田帮忙插秧,做不了十分钟就放弃了,那腰又累又酸几乎直不起来。

      化肥的用量比以前多,现在农民种田的最大成本支出就是化肥。关于化肥,我也没有什么具体的回忆,印象里好像八十年代有一段时间,化肥供应十分紧张。那时候化肥好像还有进口的,有一次我和伙伴去上学,看到农民用板车拖了好几袋化肥,袋子上印有苏联几个字。我们两个不懂的小孩还起了争论,他说这化肥是进口的,我说化肥这东西还要进口,那时候我不相信国家难道连化肥也生产不了?现在想想可能还真是进口的,有可能是国外进口,国内分包包装。以前化肥供不应求的时候,农民只能使用土肥料,所以各家都有一个很大的粪便收集坑,此外,秋冬天农闲季节,农民还要出外收集肥料,说得简单一点,就是拎着一个竹子遍锝簸箕和耙子四处收集动物粪便,主要是狗的粪便。呵呵,这活我小时候也干过,那真是见到一堆狗屎,顿时眼睛放光。现在农家肥料在我们那主要用于自己家的菜园子。牛的粪便肥力不大,因为牛是素食主义者。不过小时候,牛粪在我们那也有很大用处的,农民一到冬天就将收集的牛粪摊在平地上做成一块快饼状的粪饼,晒干后可以作为燃料,用来煮饭和烤火都不错。我们那还有一个传说,就是如果看到刺猬将一块牛粪饼顶在身上,人再将这种被刺猬顶过的粪饼顶在自己的头上就具有隐身效果。害得我那时一放学就在堆粪饼的地方四处转悠,但我的运气很差,从来没有得到过这种隐身牛粪饼。

      化肥和农药的大规模使用对环境影响很大。小时候,走在乡间的道路上,碰到最多的野生动物就是蛇和青蛙,有一次看到水蛇紧紧地缠着一只青蛙,青蛙的眼睛本来就很鼓,被水蛇一缠,眼睛就更突出了。那场景看起来还是很吓人的,幼小的我着实害怕了好几天。现在的乡里,想看到水蛇已经很难了。青蛙还有,不过总的感觉数量没有以前那么多了。说到青蛙,有一件有意思的事,春天乡间的田野里充满了此起彼伏蛙叫声,就是辛弃疾的词“听取蛙声一片”的那种感觉。不过父亲这位在农田忙了大半辈子的农民竟然不知道这是蛙叫声。有一次我问他这是什么东西的叫声,父亲说这是蚯蚓的叫声,让我感到很意外,我说蚯蚓就是想和现在的精英们一样希望占据舆论的制高点,它也没有那么大的嗓门(当然我的原话不是这样子的)。

      个人感觉化肥和农药使得现在的农业产量已经达到了极限,下一波的农业增产只能寄希望于袁隆平先生的超级杂交水稻了。这里顺便提一下茅老爷子,茅老爷子前几天接受记者采访为自己土地红线的论点作辩护,他认为现在的农业产量还有很多潜力可挖,一个证据就是可以大规模使用有机肥替代化肥(老爷子的原话是“但还有新的潜力,比如农民大量用化肥,很少用有机肥。”)。说实话,我对有机肥和化肥之间的区别不甚明了,我也不清楚有机肥是否真的可以提高产量。只是凭我的直觉,这一点不大现实,以前也不是没有用过农家肥料这样的有机肥。也可能现代科技结果的有机肥肥力较大吧。

      小时候父母亲经常问我这样的问题,你知道生产队里哪几块是咱家的地?这样的问题自然难不倒从小就爱劳动、爱学习的我(呵呵,纯自夸!不要相信,否则后果自负),我就会说哪几块哪几块是我家的地,然后父母就会很高兴地点点头。所以从小在我的印象里,这几块地就是我家的,俨然有一种当地主的感觉。不过后来读书看到农村承包经营责任制,才知道这些地原来不是我家的,只是国家将地让我们家使用,心中还有老大不小的失望感。 不过也没有担心过有朝一日,国家会将这些地收回去,土地吗,终究还是需要农民来种的。印象里,家乡的那些乡亲也没有这些担心。关于土地,老家那里一直都很平稳,老家离城区较远,也不用担心土地被开发商或政府征去而失去土地。

      整个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老家那的乡亲都老老实实地种地卖粮,土里刨食,虽然农业收益很低,但是农民没有别的收入途径,还得靠种粮带来的收入,没有哪家愿意将自己的地抛荒。不过进入新世纪以来,农民的谋生道路多了一些,农村里空着的荒地渐渐多了一些。我们那的做法是地一年只种一季水稻,秋冬天的时候就将地荒着。当然,也有一些人家将地彻底地荒着,这种现象在较落后的老家还比较少见,就是在长三角这样的地带,坐火车经过时也没有见过成片地荒地。也许土地经营权的流传在农村已经悄悄地进行了,例如在老家,我就听说有一些已经进了城的农民将自家的承包地转让给别人家种,一年一亩地收取200元租金。这也只是听说而已,没有亲眼见过,不过看新闻报道,在一些经济发达的地区,这种形式的土地流转还是比较普遍的。这都是农民自发进行的,没有地方政府干预。

      这种土地流转对于政府来说没有害处,也与政府最近鼓励土地流转实现农业集约化经营的方针一致的。但是有另外一种土地转让,政府就不愿意看到了,就是将种粮的地转为房产开发或工业用地。政府的政策是农业土地自愿转让,但是不得改变土地用途,不能将农业土地转为非农用地。当然这种规定主要限制的是民间自发的土地流转,地方政府征用土地用于工业或地产适用了另外一套政策。这里政府的逻辑是政府征用土地的行为是在统一计划下有序的行为,而且不得触犯18亿亩土地红线,所以各地方政府都有一定的土地指标,例如规定各省直辖市必须保有的耕地数。

      但是这种行政命令式的限制能否起到保护18亿亩红线的效果值得怀疑。近几年来,各地兴起房地产开发之风,这种风气也吹到了农村,老家那也不能免俗。农民的收入增加了,都喜欢在农村小城镇或马路周边置地买房,原有的小城镇变长了,交通便利的地方形成了新的小城镇。建设小城镇就需要买地建房,有的是农民自己买地自建,也有一些地方官员或商人买入一片地进行开发,将房子建成后卖给想买房的农民。前一阵子闹出的安徽某县村干部霸占农民土地用于房产开发就属于后一种类型。老家那这两种类型都有,马路两边原有的耕地变成了一排排的房子。这种土地转让规范一点的是农民之间经过相互讨价还价确定耕地转让价格,不规范的就是商人和官员勾结霸占耕地,这后一种情况老家那还没有听说过,我们那缺少大姓,村霸情况比较少见。这种耕地转让改变了土地用途,严格来说都是违法的。

      我有一个邻居,小两口辛辛苦苦了近十年,前年在马路边买了一块别人家的一小块承包地,自己建了两层小楼房,楼房后面还有一个小院子以及两间小平房作为厨房。事先都没有地方官员来过问,房子建好后,县里来人说违法,罚了将近20000块钱了事。这户人家前后买地、建房和罚款共支出了十几万。这种情况我相信在农村很普遍,地方政府根本没有能力来阻止这种耕地流失。

      前一段时间,茅老头子触犯18亿亩红线的言论在网络上被大批。其实茅老头子的观点还是有合理之处的,农民为什么不能对自己承包的土地(事实上是农民所有的土地,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承包经营制不会改变的)享有议价权,而地方政府就可以用较低的价格征用农民的土地?就转让耕地的农民来说,一亩地靠种粮食每年的收入只有500元左右,农民为什么就不可以一下子实现自己的土地收益?而且从现实来看,这种红头文件根本无法阻止耕地流失,政府要保住18亿亩土地红线就得想办法提高农民的种粮积极性,提高农民的种粮收入,种粮的收入提高了,农民才不会将耕地转让用作他途。(注:自己的一点想法,放在这个版面可能有些不合适。)

      其实,父亲这样的农民对土地还是有感情的,父亲常说土地承包期又延长了三十年,国家也不收农业税了还有补贴,要趁自己还干的动活再种几年田。我说如果有机会将地转出去让别人种,父亲说“谁要呢?”我说如果像县城周边一样卖给别人盖房子,父亲就不出声了。

      贴张老家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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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我的老家,虽然没有山,水还是挺秀的。

      关键词(Tags): #三十年农村记忆(landlord)#农业记忆#农村
      • 家园 去年回老家还发现了这种喷雾器的新用途,播种

        现在的农用喷雾器都是那种带马达的

        水稻种子喷到快成熟收割的小麦地里,到收割小麦以后正好长出来,不仅水稻多了一周左右的生长期,还不用费力地插秧,就是种子消耗稍高一点。

        • 家园 劳动人民的想象力简直匪夷所思

          劳动人民的想象力简直匪夷所思

        • 家园 水稻不是插秧的嘛?

          小麦是旱地啊,水稻怎么播到旱地里去?播进去也长不出来啊?

          俺五谷不分的,真不懂。

        • 家园 老家在哪呀

          这种水稻种植法没听说过。

          水稻种植挺麻烦的,首先要将稻种放在水中侵泡几天,然后要在一块平地上均匀地铺上一层厚厚的具有足够肥力与湿度的土壤,将侵泡过的稻种均匀地撒在这层土壤上。接下来要在这上面做一个塑料大棚,对温度要求蛮高的。过大约20天左右,稻种发芽长成小苗。然后还要选一块水田,将稻苗连下面的土壤一起铲起来,将稻苗一颗颗地种在水田里。再过一段时间,稻苗长得足够强壮成为较大的秧苗。此后,还要将秧苗连根拔出来(拔秧苗也是一个技术活,不会拔的会将秧苗弄断),接下来就将这秧苗插在稻田里(就是李连杰在霍元甲里面干的活)。到了秋天风调雨顺的话就可以丰收了。

          • 家园 看来各地水稻种植工艺还真不一样

            我老家四川,水稻种植工艺比较简化,这道工序还在, 首先要将稻种放在水中侵泡几天,然后直接在水田里平出一块地,将侵泡过的稻种均匀地撒在这层土壤上,接下来要在这上面做一个塑料大棚。接下来就不一样了,让秧苗在大棚里长到20公分然后拔出来再分到水田里。

            现在工艺就更简化了,不用下田,站在田埂上,直接用手把育好的秧苗抛到水田里,等它自己生根。据说产量不会减少。

            • 家园 这么简单?

              种水稻应该蛮讲究的,过疏过密都不行的。

              • 家园 这是抛秧法

                还有抛秧机,呼呼啦啦就把秧苗抛出去了。

                这是日本的水稻专家推广的办法,劳动强度大大减低了。

              • 家园 你老家的水稻种植工艺叫“假植”

                我老家在精耕细作的80年代也非常流行,甚至我老家的流程更复杂。

                首先把福尔马林溶液(杀死寄生虫)浸泡过的种子在温室里(用大锅烧蒸汽加热恒温)发芽至幼苗长约1寸时,在把幼苗一株一株地人工用手植入已经平整的育秧田里,就跟绣花一样的。然后精心照料植入的幼苗,待幼苗张至15公分左右,再从育秧田里把育好的秧苗拔起来,一窝(三株左右)一窝地按一定的行距和株距把植入水稻田里,插秧才算完成。

                不过90年代以后,农民对农业投入的劳动力明显减少,广泛采取更简单的地膜育秧技术。基本流程是这样的:

                首先平整好育秧田,条状分割好,把福尔马林浸泡过的种子均匀洒在条状育秧田,并用竹条作拱(把竹条的两端分别插在水田里,竹条就会拱起来),然后把塑料薄膜覆盖在竹条上,形成一个人工温室。等秧苗长大后,把薄膜和竹条移开,然后一样需要拔秧苗,分插到水田里。

                现在简化到抛秧技术。秧苗仍然采用地膜育秧技术,把育好的秧苗拔起来以后,不再一窝一窝地插到水田里,而是把秧苗抛到空中,尽量让秧苗均匀地撒到水田里,秧苗的生命力很强,尽管秧苗的根须没有被直接插到水田里,但是大概2到3天,这些歪歪斜斜的秧苗会因为根自动长进水田的泥床上而自动立起来,就跟人工插入的秧苗一样。尽管人工很难将秧苗撒均匀,但是秧苗稀的地方,那些秧苗因为没有竞争少,长出分枝就多,相当于多插了几株秧苗,最后的亩产差别不大。

                现在甚至有人都不耕田(把头年的稻桩翻倒水面下的泥床里让其腐烂),直接把育好的秧苗插到老稻桩之间的空隙里,只要除草和施肥等田间管理跟上,水稻也不会显著减产。

          • 家园 苏北

            现在还是有用插秧的,但是秧苗是专业公司预制的,类似足球场的草皮一样一块块的,用插秧机插。费用稍高,但秧苗整齐,产量也高,适合大面积种植。

            喷洒种子的方式依赖个人手艺,而且总是有不均匀的地方,就需要人从密集的地方移栽一些秧苗去稀疏的地方,有点费人工,适合自己家种承包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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