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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老坑】屋场琐事(十八) -- 冰冷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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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屋场琐事(二十六)

这一转眼就到了1976年了。那年闰八月,打年初就一直有老俵们在嘀咕不是个好年份、要动刀兵。小老冰们不信那套迷信,很被老俵们教育了一番:闹长毛,闹拳匪全是闰八月。小老冰们也不知道那长毛拳匪到底是什么东西,如果知道那又是对“推动历史进程的农民起义”的恶毒攻击,非得又和老俵们吵了起来。

到后来看看刀兵是没怎么大动,就全国人民都学会了哼哼哀乐。从年初开始,中央人民广播电台里就尽放哀乐,到了9月份那几天更是全天少说两成左右的时间是哀乐:哀乐,《告全国人民书》,《治丧委员会名单》,哀乐,接着再是《告全国人民书》的无穷循环。

刚刚开年,小老冰在准备回家过年的年货:鱼。说也怪,那年头不去河里湖里打鱼,所以弄得大家没鱼吃。为什么不去打鱼呢?渔民上了岸,搞以粮为纲,种起地起来了。

这句话一说那话就大了,整个一个社会民俗学的专题都会出来。老冰不想在这儿展开。就只想说一句,让渔民种地不能简单地说不好,撇开政治因素,那是一片好心。因为可能有人不知道,渔民是一种贱民,被人看不起的!就因为他们没有土地。大家都看过《洪湖赤卫队》吧,韩英她们家是怎么到洪湖上去打鱼的?

所以让渔民上岸种地,渔民没多大意见,这在某种意义上是一种解放贱民的行动:给渔民以田地。但是解放贱民的方法应该有很多种,不一定就是让他们上岸不打鱼而改种田。

那年头上海有本杂志叫《学习与批判》,发表文章说苏修叛徒集团复辟资本主义,弄得苏联人民没肉吃,星期四只好吃鱼。苏联人给星期四起了个名字叫“吃鱼日”,说这是苏联人民对苏修叛徒集团的讽刺。小老冰们看到此文章,忙着咽口水:苏联人复辟了资本主义居然还有鱼吃。

估计现在咱们这儿什么地方如果牛奶供应紧张了(这个好像如不了果,老冰现在就想不出现在会有什么东西供应紧张,凑合着拿这个打打比方),北韩的传媒也会这样讥笑一番。

言归正传,周家屋场是挺牛B的,起码年年有鱼。过年肯定有鱼吃,水库里养的。所谓水库也不是什么大家伙,就是两个小山包之间挑一条土堤起来积水。水也不深,就一人来深。周家屋场依山傍水,本来没有修水库的必要,抽水机一架,要多少水都有。这就是借着“水利是农业的命脉”的因头养点私鱼吃吃。到要过年了,把水一放就抓鱼分。

那天早上,小老冰正上身穿棉袄哦,下身穿短裤在水库里和青鱼鲢子在奋战呢。广播喇叭里又是哀乐,那时节哀乐多,打去年开始就是康生,董必武,这次是谁?小老冰正嘀咕着呢,就听的“周恩来同志”,小老冰不禁一个激灵,那不是冷的,那是吓的。

现在的人恐怕很难理解小老冰们对先总理周公的感情,可能会有人认为那是信息封锁的结果,是对青天大老爷的一种愚昧的期盼,反正现在说什么的都有。这怎么说呢,也许在思想深层或者文化深层有那么点意思,但小老冰们对周公的尊敬不能简单地被那样归结。经过文革,大家看得太多太多,从昙花一现的风云人物,跳梁的政治小丑一直到那位没有“他妈的”不开口,没有“王八蛋”不住嘴的江旗手阿姨。说一句不客气的话,那么些个兖兖诸公,里面始终说的是人话的,就只有先总理周公一人。

那时知青中经常有莫辨真假的小道消息(当然最后发现几乎全是假的)流传,永远是周公又要想什么什么办法来解决知青问题了,周公要开发大庆油田,周公要要搞大学招生考试。不管内容怎么五花八门,宗旨就一条:周公想让人民活命。而不是像先帝爷和那个小集团一样,琢磨的永远是怎么让人民去吃“社会主义的草”。

说句跑题的话,一次和人在MSN上聊天,那位说了一句:“请相信现在的大老板想的就仅仅是让大家过好日子”。谁不相信呢?能以这样的理由来为大老板辩护就说明这大老板不错,不信你想想有没有人会认为那小金太阳和北韩人民过日子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逻辑上的关系。

现在唯一想让大家过日子的周公走了,剩下来一拨就想让大家吃草的家伙。你说大家还有些什么指望?就互相之间交流亲友来信里面像什么“总理遗言”什么的“政治谣言”混日子。不知道是从哪儿开始,知青们全戴上了黑孝。

那些诗歌中小老冰最喜欢的一首是据说赵朴初所作的:

“伟人长睡,巨星中天坠。哀乐低回,灵车百里众相随。云帐铅灰,天路蛇逶不见总理归。足顿胸捶,肝胆心碎泪纷飞。

  建党勋奇著,创军力殊伟。二万五千里,征战抱甲盔,破重围。重庆不惧临危,陕北大军指挥,涤荡污秽,大河上下尽朝晖。万隆大会立新规,赴苏斗修魁,针锋相对,真理高,凯歌回。斥林家魑魅,江山色不变,反霸赴五州,驱蒋复席位,十亿震声威。运筹帷幄,端平一碗水,安定团结国生辉。

  不知劳累,谈笑谐诙。献毕生精力,鞠躬尽瘁,青史永垂。三拜长跪,痛忆教诲,学品德高贵,奋臂遗志遂。”

说实话小老冰一直不喜欢那位政治和尚赵朴初,尤其是那首《某公三哭》,但是从那时起喜欢上了赵朴初。

但是是不是赵朴初所作没人知道,也有人说是叶帅所作。

就这样到了4月份清明节发生了“4.5事件”。乡下没有什么像北京南京那样的大规模行动,没什么“清查对象”,但是清查还是要清查。负责的是周主任,主要是到处跑,劝大家把周公遗像摘了他,悼念周公的诗歌也交出来,政治谣言就不要传了什么的。但是这周主任到哪儿都吃瘪。

怎么呢?倒不是大家政治水平怎么高,和四人帮作斗争什么的。实在是这项工作让周主任负责是个幽默:那小子当时闹得最欢。

周主任是中办五七干校回来的,做过总理办公室主任童小鹏的班长,不知怎的总认为自己和总理周公有点联系,起码都姓一个周。周公仙去,在公社礼堂挂遗像,在办公室里贴诗歌,到处传抄各种讲话什么的全是他,周主任的办公室就是政治谣言的集散批发市场。你说让他来清查政治谣言是不是一种幽默?上哪儿去做工作都是一个回答:“周主任,这可是从你那儿来的”。

周主任也无所谓:“嗯,现在是叫你不要再挂了,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啊。喂,上次在XXX那儿,听到XXXX,你想不想听”,又开始传他的谣了。

那年头,人心思变,是可以公开攻击张春桥的。

就是先帝爷还是不能公开说的,要说只能偷偷地说。但大家都在偷偷地说,后来的西单民主墙就是那么来的,其实那是从9.13以后就开始了的一个清算思潮的结果,没什么稀罕的。

活着的时候不能说,你也不能真像那口号里面似地“万岁万万岁”,永远不死啊。有死的那一天。

那一天,终于来了。

关键词(Tags): #屋场琐事#哀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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