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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敌后游击 摩擦 王泰恭(一) -- 王外马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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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敌后游击 摩擦 王泰恭(五)

滑县位于传统农业区,距离黄河不远不近,每当河水泛滥的时候,总有灾民来来往往。这就使得当地社会结构中除了地主、富农、中农和贫雇农,还有一个数量庞大的最底层——游民。游民是不很稳定的人群,往好里发展是“民”,往坏里走可能就成了“流氓”,操纵和管理这类人群不是件容易的事,因此,豫北这里民团、土匪、会道门特别多。

在当地,老百姓十分习惯于依附“大户”,中小地主以下的普通民众几乎没有政治地位,而豪门乡绅却具有异乎寻常的号召力(关于这一点,想想过去常在这一带转悠的袁绍和曹操就明白了)。

到了42年下半年,在滑县本地人中名声响亮的人物,除了阎希孟、王泰恭,还有那个见人杀人、遇佛灭佛的李小孩。于是,豫北专员杜淑就来找他们了。

杜少将以前当过军长,可此人却十分财迷。通常军饷和物资经过他的手就没了,搞得部队破破烂烂,靠绑票过日子,手下人觉得这么混下去太没意思,于是李静宜投奔共产党(成立了新四路),范龙章投了二十七军。四路军散伙,杜淑就变成光杆,只好接替吴旭如当了豫北专员。42年,杜专员又弄了个“河南省招募处长”的牌子,挂二十七军的番号招兵买马,他当然不肯花钱,指望着用封官的办法收拢地方民团。

阎希孟比较稀罕挂军衔穿军装,于是跟着杜淑当国军去了(结果后来又跟着当了伪军);李小孩觉得还是当山大王比较爽,就没有理杜长官的茬;红枪会脾气大,干脆和老杜打一架;只有王泰恭比较有分寸,客套一番依然留下看家护院。

在司徒卡兄的文章里有一段,说的就是这件事——杜淑問王泰恭:“你為什麼不打共匪,共匪又為什麼不打你?以你的實力與戰績,應早非現職,拼命苦幹又是為了什麼”——王泰恭的答覆,顯示他的目光犀利而長遠,行事實際而堅毅:“我不打共匪是我的力量不夠,共匪不打我是時辰不到,至拼命苦幹,亦僅係在國家危難之秋,盡一己之力量而已,名利實非所計”。

在这里,杜专员显然是在诱导王区长入伙,而老王不愧是当教师出身的,忽悠几句大话就推过去了。稍微分析一下就知道这是套话,字面上的用词不能当真的——阅读历史材料应该有这个常识。

可没想到司徒卡兄却当真了,他评论道:“王泰恭完全瞭解,共軍之所以不相侵擾,並不是真拿他當友軍,共同抗戰。而是共軍認為時辰不到,一但共軍尋著機會,就會下手。而他之所以不計名利,不恤艱危,拼命苦幹,只是在國家危難之秋,盡保衛鄉梓之責。至於成敗利鈍,在所不計。抗戰時期的國軍將士,往往有同樣的悲壯氣概……”,后面还慷慨激昂地引了一段《后出师表》。

我不知道司徒卡兄是不是在开玩笑。如果是当真的,马甲我倒想要问一问了:

杜淑与王泰恭说这些话的时候,是1942年。

这时候,滑县正遭遇着历史上罕见的天灾和人祸;这时候,继41年的水灾接踵而来的旱灾和蝗灾正肆虐着豫北;这时候,河南百姓流离失所饿殍千里甚至发生了人吃人的事件;这时候,滑县41%的贫农逃荒30%的中农破产而国民政府依然照常催收粮款;这时候,一张桌子换不到个玉米馍一亩地只卖3升高粱十几岁的女子只卖2升红枣;这时候,八路军冀鲁豫军区正被1400华里封锁沟1098个据点5000日军6万伪军隔断围困;这时候,岗村宁次正指挥华北日军向抗日根据地进行着最大规模的“铁壁合围”扫荡;这时候,左权将军英勇战死无数的抗日将士正面临牺牲;这时候,129师骑兵团正呼喊着“共产党员集合”冲向鬼子的包围圈……就在这时候!!!国民党的豫北专员和滑县豪门乡绅民团首领,没有讨论如何筹集赈灾物资、如何拯救灾民、如何维护地方秩序、如何向政府报告实际灾情、如何反击日寇、如何打击囤积粮食发国难财的汉奸……

他俩争辩的话题竟然是——“你為什麼不打共匪,共匪又為什麼不打你”!

司徒卡兄,你真以为这可以说是“目光犀利而長遠,行事實際而堅毅”么?你真的感到这算得上“在國家危難之秋,盡保衛鄉梓之責”么?你真的认定“抗戰時期的國軍將士有同樣的悲壯氣概”么?难道你真的不觉得,在这里引用《后出师表》,实在太无聊了么?!

我还是宁愿猜测:王泰恭是在说大话敷衍杜淑专员。因为42年的滑县境内根本没有八路军部队,也不可能和抗日民团发生什么纠葛。

冀鲁豫八路军这时也没有闲工夫来考虑王泰恭,他们正为了减轻灾区群众的负担,忙着实施第二次“精兵简政”工作。

这次精简,首先取消了边区军政党委会,全区各项工作统一由区党委领导;取消八路军第二纵队番号,各种武装力量统一由军区指挥;缩减军区机关,部门合并,裁减非战斗人员,减少马匹(129师骑兵团差点下马改步兵)。营以下干部全部取消使用牲口,取消勤务员;地方从边区到县一级的党、政、民各机关单位均压缩编制,各级工、农、青、妇救国会合并为抗日救国联合会(简称“抗联”)。

42年12月,冀鲁豫边区又实行了第三次精兵简政——野战部队地方化。南下支队被撤消,改为第四军分区,军分区的规模很小,只有一个大团(十六团)和一个小团(二十一团),司令员为赵承金,政委张国华,副司令员朱程。

司徒卡兄知道赵承金曾经在东北当过“胡匪”,是抗战后才参加八路军的。那么,应该也知道朱程副司令员在抗战开始时也不是共产党,他和王泰恭一样是组织民团起家,还是蒋委员长的老乡(浙江人)、黄埔生、日本留学生,但他最终加入了八路的行列,并且和日军战斗到了生命最后一刻。

司徒卡兄也许不知道,四分区的政委张国华也曾经是“匪”。他以前是王佐的手下,毛泽东上井冈山的时候,这个小土匪还琢磨过“用棒子敲城里人的脑壳”。可就是这个“匪”,不仅成为了抗日将领,而且以后还在中印之战中指挥中国人民解放军,打得印度军队三十年不敢越雷池半步!

42年12月,这个由“匪”领导的第四军区成立后,如司徒卡兄所言:“專揀由實力薄弱的偽軍警或國軍游雜所控制的地區為發展的根據地”,开始了“擴張之旅”。只是,他们所选定的地方恰恰是王泰恭所不愿意去的内黄沙区——去那里开荒救灾。

马甲在骑兵系列里讲过,两个月后骑兵团编入四分区,接受的第一个任务也是到沙区救灾。在当时,整个八路军机关、部队,上到总司令下到普通士兵都投入了赈灾生产运动。我想知道,在同样的时刻,河南灾区、华北地区乃至全国的国军……有哪一支队伍为老百姓做过同样的事?

马甲我很好奇:当骑兵团和四分区的其他部队在内黄无人区,忍着饥饿、冒着瘟疫危险掩埋尸体、修整水井、为百姓耕地播种的时候,国府的豫北专员杜淑先生、“正牌”的内黄县县长王泰恭先生,内心会不会有一丝惭愧?——那位逃到台湾去的吴旭如先生后来是否明白:从蒋鼎文仍在催收粮款而八路军却开进荒地替群众种地的这一刻起,他到台湾的船票就已经预定下了。

王泰恭是否“目光犀利而長遠”,马甲我不知道。但我分明看到,他正在往绝路上走。

主力退出滑县以后,共产党的活动就转入地下,期间的主要任务是:一、情报的交通联络;二、团结爱国人士,共同抗日;三、开辟通往根据地的秘密交通线,护送来往干部,转运军用民需物资。

冀中根据地沦陷以后,豫北成为八路军、新四军联系太行山和陕北根据地的重要通道。人员和物资的流动量越来越大,经常有小部队在夜间运动,而老百姓家的狗却时不时地成了向鬼子报信的“奸细”,为此,游击区开展了“打狗运动”。这个运动没办法事先进行动员解释,游击组分散出动、见狗就杀。当时正闹饥荒,能养得起狗的都是些富裕户,狗的品种应该也不错,七杀八杀就把狗主人们惹急了,事情闹到王泰恭耳朵里,他下令抓“打狗队”,把共产党区长揍了一顿,赶跑了。

42年,八路军为救济灾民开展了募捐粮食的活动。除规定每个战士每月节约5斤小米、马匹节约10斤饲料粮,还动员富裕人家筹粮赈灾。一些开明士绅响应号召积极捐粮,却也有部分地主豪绅囤积粮食见死不救,于是滑县党组织就开展了“借粮运动”。

借粮的口号是“同舟共济.借粮保还”、“一两米能救活一个人,一斗糠穷不了一家人”。工作组先对地主存粮情况进行调查再进行借粮动员,对顺利借出粮食的地主加以表扬,对讨价还价者、顽固拒绝者则登门说理(偶尔也动粗)。累计下来,全年共借出粮食20多万斤、红枣3000余担,花生800多担,起到缓解群众灾难的作用。

许多贫困农民也配合工作组,提供情况、搬运粮食。武工队走后,心怀不满的地主就鼓噪起来,勾结民团对工作组和借粮群众进行报复。42年冬,邵鸿基活埋了共产党区长金国宣,王泰恭立刻有样学样,杀害共产党干部李本法和积极分子共六人,威逼群众退还借来的粮食。在地主与饥民的冲突中,他充分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43年春,冀鲁豫四地委派赵紫阳到滑县、长垣、封丘的结合部建立“滨河县”(这一带靠近黄河,在大旱之年恢复生产比较容易),引来了邵鸿基的强烈反弹。邵专员以为自己的队伍力量壮、以为八路军还是游击队的老样子,没把四分区放在眼里,肆无忌惮。结果手下三个支队被骑兵团和二十一团在索庄包了饺子(还成全大鹏抓了九十多个俘虏)。至此,八路军进入滑县东南,并站住了脚。

43年4月,日军对豫北地区实施“大扫荡”,四分区对此早有经验——敌人捏拳头打来的时候跳出去闪开,待敌人分开指头搜索时再转过身打反击。可这次奇怪,日军没在豫北停留,直扑太南而去了。

太南之战,国军准备不足吃了大亏。过程和结果大家都已经知道,马甲就不多罗嗦了。

对于庞炳勋、孙殿英、杜淑……以及其他人的叛变投敌,已经有人予以了同情和理解,马甲也看过很多辩解的言论,感觉都不如孙殿英本人说的直截了当:“老子抗战五年多、和平两年半,功大于过!”,呵呵。

国民政府或许可以理解这些人的投敌,但八路军则认为这是对民族的叛变,决心教训汉奸。

43年7月,四分区针对深入滑县的杜淑实施了卫南战役,十六团、二十一团、新四路、卫河支队和骑兵团共歼灭伪军5000多人。打得杜淑没了脾气、打得他的副司令李旭东脱下军装做买卖去了、也打得阎希孟旅长回家继续当地主。八路军控制了滑县大部,赵紫阳也回到这里主持群众工作。

从40年6月到43年7月,滑县周围还是那些人,只不过国军方面的大都成了伪军,而八路军却在敌后抗战中坚持下来,变得更加强大。国民党政府虽然不乐意看到这个结果,但却不得不接受现实,因此,他们听任县政府解体,基本上放弃了滑县。

可王泰恭却没有认识到这个现实。这三年间,他从一个小小的自卫队长成为了滑县头牌大户,正踌躇满志,隐然以当地乡绅领袖自居。也许是他看见他的朋友吴蓝田还在县城、他的“老上级”杜淑还在附近、他的良师邵鸿基还在身边;也许是他见过八路军当初来了又走,认为“变天”是早晚的事;也许他见过共产党先前开展工作都和当地乡绅搞统一战线,现在办事也一定不能得罪他……总之,王泰恭自我感觉相当良好,放眼四周,觉得地方首领非他莫属,于是,直接向国民政府申请滑县县长的职务。

河南省政府和滑县的联络本来已经中断了,忽然平地里冒出来的这么个“傻大胆”,自然慷慨答应,这么一来,王泰恭就成了“内黄县长兼滑县县长”,头上两顶县太爷的乌纱帽。并且这以后,什么副司令、支队长、指挥官的官衔也源源不断,都是些有名无实的虚职,马甲我也懒得再解说了。

乡绅首领王泰恭胸有成竹地等着共产党求他帮忙。在豫北滑县这里,自古以来家族观念根深蒂固,没有大户豪门的支持是啥事也办不成功的。袁大总统就不必说了,即使是共产党,从王从吾、聂真创建党小组,到刘大风统一战线拉队伍,甚至这几年搞地下游击,哪一次少得了地方乡绅的帮助?

可惜,王泰恭这次看走眼了。

也许他真该去问问天主,运气怎么如此糟糕?在滑县这么个小地方,与王县长打交道的年轻人中,竟然有两个未来的共和国总理级人物——24岁的赵紫阳和20岁的纪登奎。

可怜的老王,哪里是他俩的对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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