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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老兵、医师、学者、共产党员----一位老人的回忆录节选 -- 闲云野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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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赴陵川与国民党二十七军军长范汉杰谈判(二)

中午到达军部后,我被安排在副官处李副官长的房子里。李是江苏人,他彬彬有礼,态度似乎不错。从谈话慢慢了解到他是从美国留学回来的。饭后休息了一下,二十七军刘进副军长和王参谋长等四、五人来谈,我把介绍信交给他们,并移交了礼物。我特别宣传了我们根据地出产的厚绒毛毯,告诉他们,在八路军辖区内人民都组织起来了,在战争环境里,还能生产这样好的毛毯。他们表示赞赏。刘进副军长说,范军长下午有事,不能来谈,明天一定见面。我说明来意是为了相互友好,贺年、送礼;此外,也附带想谈一谈两军划界问题:“这个问题1940年4月底朱总司令过此地时,和二十七军范军长谈过,在洛阳和卫立煌长官也谈过,当时大家没什麽不同意见,都认为可行,可是一拖就近两年,并未最后确定,今天,我们只不过根据朱总司令和贵军过去谈过的共同意见再附带谈一谈,划不划悉听尊便。从我们来说,八路军是土生土长,没什麽顾虑,划不划都可以,从友军来说,恐怕划一个区域界限可以减少许多误会和摩擦,是否划界请贵军研究。”王参谋长听口音可能是湖北人,他极不客气地指责我八路军进攻朱怀冰的事情,我说:“这种说法是不妥的,我们又没有进攻谁,我们没有去湖北,而是朱怀冰部从湖北开到太行山来向我们进攻的”。王说:“我们是国军,我们是听命令在全国范围内自由调动,你们是不听命令,不肯让防。”我说:“日本侵华,你们不战而失东北、华北,还不是你们听了命令的结果吗,应引起深思。至于所说全国调动的问题,华北这一带一向是八路军的驻地,1937年8月鹿钟麟北上时,我们周副主席和鹿先生谈过这一带的情况,我是参加过那次谈话的,当时双方并没有不同意见,所以达成了我们支持鹿北上的协议。重庆方面明知如此,却公然派朱怀冰北上进攻我们其用心可知。”于是二十七军这批人对着我七嘴八舌地说开了,真有点象三国演义舌战群儒的味道。我给他们指出:“去年这个时候蒋介石设圈套在皖南偷袭了新四军军部,那七千人如果去抗日该是多大的力量?而偏偏就相信了那个军令,上当受骗中了埋伏,被消灭了。这有电报可证,连蒋介石都未否认。那麽多枪炮武器不用来对付日本帝国主义,却用来对内杀害抗日兄弟部队,这不是亲者痛,仇者快吗?这类事出过不只一件了。正是因为有这些教训,我们才来和你们强调团结和友好。我们两军之间在历史上没有什麽大的矛盾,所以划界可以减少许多纠纷。至于划界与否或是你们还有什麽别的打算,由你们决定。”我这样义正词严地说了一通,他们也就不再纠缠这些问题,话题又转到苏德战争上,他们说苏联快不行了,希特勒的军队就要打到莫斯科了。我说:“苏联地域辽阔,潜力很大肯定会顶住。即使苏联失利,希特勒打胜,对中国也不会有什麽好处,到那时驻守在中苏边境数目众多的日本关东军就会大举南下。对于土生土长的八路军,不管日本兵来多少,肯定会就地抗战,对你们就不同了。”又说:“我不相信象范汉杰军长这样有远见的人会愿意自相摩擦。”至此,他们也谈不出什麽新观点,刘进副军长为了缓和气氛,说:“你这一路很辛苦了,应当好好休息一下,明天范军长一定见你。”我和李副官长一同回到副官处,有意和他继续谈要团结不要分裂摩擦,他不太答话,于是我就和他闲聊起来,问他哪年回国,过去学什麽专业等,他就很愿意谈话了,他说在美国是白学了,回国后感到失意和失望,有许多有学问的志士无用武之地,而许多无知小人却窃居高位,很多人精力不是用于抗战,而是老在那里勾心斗角。这一晚上我们谈的很随便,使我了解了不少情况。

睡觉的房间还不错,一夜之间睡的很舒服,疲劳消除了。我有起早的习惯,天刚亮我就起来了,正在穿衣时,忽然听到飞机的声音,长期的战争生活使我的警惕性比较高,我马上跑出卧室,刚跑到大门口,就听到头上有咝咝的声音,我赶快伏在地上,听到身后轰隆一声,我的身体不由自主的从大门口的石台上飞了起来,幸亏是落在麦秸堆上,我意识到这是炸弹的气浪把我掀下来了。全身压上好多砖石碎土,我也顾不得多想,马上从麦秸堆上跳下来,伏身向村外跑去。跑了没多久,又听到咝咝的声音,我又本能地伏在地上,接着身后轰隆隆又是两声巨响,响过我又爬起来,继续跑,在第三次听到轰隆声时,我已跑到村外山坡上,可山上的树都早被砍光了,我只好藏在一个大石头后边,这时我才检查身体是否受伤,幸好完整无损。抬头看时,日本飞机其实只有两架,徘徊飞翔,扔了三次炸弹。山坡周围,到处是躲飞机的人,其中有二十七军的官兵,也有老百姓。我的通讯员小董很快找我来,我要他检查同来的饲养员和马匹的安全,他告诉我,因为他们住在村边,都没受伤。我们在山坡上隐蔽到过午,李副官长带人来接我,我向他致以慰问,他告诉我,敌机一共丢了八枚小型炸弹,官兵和驻地老百姓都受到一些损失,因为是拂晓,伤的人多,死的较少,房子被炸毁一些,副官处临街的房子被炸毁了。我想,大概就是气浪把我掀到台下那一次。因为副官处被炸,又把我安排到秘书处一间招待室,刚洗过脸休息了一下,刘副军长和王参谋长几个主要军官都来问候了,我请他们转达我对受伤官兵和老百姓的慰问。刘进副军长说:“本来准备中午备便宴欢迎你的,空袭一来,大家午饭都吃不成了,咱们就和晚饭一起吃吧。”很快他们邀我到另外一个房间去吃饭。这个房间布置得相当整齐,圆桌上还铺着漂亮的桌布,大家坐好,喝着酒,话题又转到这次空袭上。有人说:“该死的日本飞机,今天的空袭,使一个重要人物遇难,今晚不知有多少人要悄悄流泪呢。”我悄悄问旁边的副官长到底是什麽人,副官长慢悠悠地说:“陵川虽穷,居然能产名花,还是会说话的花,人人都叫她状元花,日本人实在可恨,伤了这朵状元花,今天有人会痛苦的。”有人接口说:“不要吹牛,在坐的除了八路军的李代表,恐怕谁都不能撇清。”慢慢地我才明白,原来是驻地的一个女孩子,平常和他们有所交往,现在她死了,他们却用这种暧昧的语气来谈论,可见他们只是玩弄她而已。这时二十七军参谋处周处长说:“听老陈说李代表很会作诗,是不是以此为题来一首。”刘副军长也说:“来一首吧。我们大家敬你一杯酒。”大家都附合起来。我本来也想让他们减少一些戒心,于是口占一首七绝:“春寒日冷落朝霞,铁鸟飞残解语花,徒使群英挥泪处,珠沉玉碎状元家。”大家轰然叫妙,随着几杯酒下肚,已不是昨天那样剑拔弩张了。饭后刘副军长向我解释:“由于突遭空隙,与范汉杰军长的见面改在明天上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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