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 新铁甲悲歌 --追寻中国早期装甲部队在抗战中的影子 -- 萨苏

[因此文一部分在2005年8月以《铁甲悲歌 1 》为题于西西河发表过，补充后，全文以现在标题重发]

题图：一九三七年八月二十一日，中国战车部队首次参战，随八十八师在杨树浦猛攻日军阵地，这是日本著名战地记者浜野嘉夫拍摄的照片。

可以看到奋勇冲向日军阵地的中国维克斯6吨战车，但是，也可以看到没有步兵的协同。中国军队在抗战初期还没有步兵装甲兵协同的经验，战车部队常常因此损失惨重。

抗战初期的中国装甲部队，是一个神秘的话题。我们大致所知道的情况是，中日战争全面爆发的时候，中国装甲部队只有战车不足百辆，最精锐的战车部队为杜聿明 将军率领的装甲兵团，装备战车三个中队（连），第一中队装备英国维克斯6吨战车，第二中队装备英国维克斯6吨战车和水陆两用战车，第三中队装备德国 I 式战车，此外税警总团也有战车参战。这些战车在淞沪战役，南京战役中面对优势日军拼死奋战，损失很大，战争扩大后，苏联提供T-26战车88辆，帮助中国重建战车部队。此外，中国军队还使用过德国，意 大利等生产的装甲侦察车等战车，可谓“万国牌”装甲部队。

遗憾的是，由于留存资料极少，这些部队的详细战斗情况鲜为人知。在日本，一个偶然的机会，我注意到一批中国战车的照片。这些照片，或许可以从一个特殊的侧面，揭示中国早期装甲部队的一些战斗情况。

下面的是一张相当珍贵的照片，国内应该是首次发表 -- 中国战车在汇山码头的血战，来自当时的日本报纸。

淞沪抗战爆发后，中国军队猛攻日军在上海的据点，战车部队多次参战。最初，因为战车采取每辆攻打一个路口的方法，缺乏掩护，遭到较大损失，攻击汇山码头的 时候中国军队将三辆战车编成品字队形，突击效果得到改善。但是由于日军重武器占有优势，虽然中国军队攻入汇山码头，还是无法立足，三辆战车两伤一毁，下面照片 就是激战后被毁的那辆战车，也是三辆车中坚持到最后的首车。由于它的顽强抵抗，灵活机动，日军集中炮火对其轰击才将它击毁，周围房屋都被炮毁。

这张照片，将我们带回到血肉磨房般的淞沪战场。

另一张被毁的中国维克斯战车，该车随88师攻入日军设于上海日本高等女子学校的阵地后，发生机械故障不能前进，于是用机枪和火炮掩护步兵冲击，日军用重炮还击，该车一直战斗到炮塔被击中爆炸，全员阵亡才终止射击。

这也是一辆维克斯6吨战车，经过苦战冲入日军阵地，终因没有步兵配合被击毁俘获，功败垂成，可以看到其炮塔多处中弹。据日方报道，这辆车的侧面有一“虎”字，这应该是装甲第一连的代号 （第二连为“龙”）

这辆维克斯6吨战车被日军修复后运回东京展览。

中日战争爆发之后，1939年，日军虽然连续攻占中国沿海沿江各大城市，但中国毫无屈服之意，依然拼死奋战，日本军部为在中国陷入深深的“泥沼”而头痛不已。为了鼓舞士气，日军在东京举办展览，展出若干从中国战场缴获的兵器。由于当时中国军队在战争中处于守势，逐步后退，战斗中损毁的战车往往无法后送而被 日军俘获，这次展览中，就有一批经过日军修复的中国军队使用过的战车，相当引人注目。当我随着这些照片继续搜索它们背后的故事，每一辆战车，突然都以鲜活 的形象闪耀出七十年前的风采，我的感觉，仿佛在追寻早期中国战车部队悲壮而不屈的脚步。

这是一辆德国I式坦克，在南京战役中被俘，因为当时日本与德国结盟，为了避免不利影响，日本展览的标示为“苏联战车I型”。

这辆战车，是在12月9日的战斗中损失的，当时中国军队冒死反击，向城外三里山方向日军实施攻击。由于日军未料到中国装甲部队的参加，一线防御被突破，这 辆战车深入日军腹地，与步兵失去联系，正遇日本《朝日新闻》采访团的座车，立即进行攻击。采访团的汽车被击毁，三名记者负伤，著名战地记者浜野嘉夫（因率先报道日军攻占上海市政府而闻名）被当场击毙。日军反击，但用法制37毫米炮无法击穿该车装甲。最后，由于日军战车部队参战，中国战车上只有机枪，抵挡不住，终因寡不敌众被包围，油尽后被俘。

该车被俘的照片，可以看到其前部被击伤的地方，以及照片上日方标明浜野被击毙时间的说明。

日军检验照片，说明37毫米炮击中部位和无法穿透的分析。

德国 I 式坦克是当时中国最好的战车，在南京战役中，幸存的I 型战车因为撤退的轮渡翻沉在码头而全部损失，被日军打捞俘获多辆，但是该部队对日军的作战堪称英勇，日本网站介绍使用德国战车的中国装甲部队曾经攻入日军一个师团的师团部造成相当大的损失，遗憾的是中国装甲兵没有认识到这是一个师团指挥所，否则日军损失将更加惨重。这次战斗可惜中方没有进一步的详细资料。

描述这次战斗的相关日本网站网址 -- 外链出处

下面照片中便装戴战斗帽的就是朝日新闻社特派员浜野嘉夫，当时正在采访俘获中国军队维克斯战车，他不知道自己也即将毙命于中国战车之手。

这是一辆苏制T-26战车

日军记载其重量9吨，乘员3名，速度35公里/小时，马力80，装备45毫米炮1门，机枪一挺

战车侧面的中国装甲兵军徽清晰可见，从车型可以看出，这辆坦克在炮塔顶部装有外置天线,应该属于苏联1933年生产，1938年3月支援中国的那批T-26型坦克。

在湖南训练的中国战车第二团T-26坦克，可以看到同样的外置天线和军徽。

苏联T-26型坦克是中国装甲部队在抗战中期（远征军获得美国战车之前）的主力车型，是中国第一支机械化部队200师（前身为战车第二团）的主要坦克装备。先后参加过徐州会战，桂南会战，远征军入缅作战等战斗。

中国远征军中的T-26

那么，这辆坦克是在何处落入日军手中的呢？

根据中国方面的记载，昆仑关战役中，200师曾有一辆T-26坦克被日军击毁。此外，中国远征军入缅作战，T-26似乎也有数辆在腊戍待运时被日军俘获。不过，从时间看，都不是这辆被展出的坦克。

经过查询，1939年前，中国装甲部队在和日军的战斗中，应该只损失了三辆T-26，这三辆损失掉的战车都属于200师1149团，兰封战役中，薛岳兵团围 攻土肥原第六师团，土肥原招架不住，据险死守。这三辆T-26在副师长邱清泉指挥下攻击土肥原师团在大小王庄的据点，不幸被日军反战车炮击中，相继被毁。 三辆中有两辆破坏严重，而另一辆虽然被击中行动部分，车体依然完好，日军步兵将其包围，试图夺取，车长王宗辉（第五连连长）不甘被俘，在车中自杀。

被展出的这辆车，莫非就是王宗辉连长的座车？

按照说明，这一辆是中国军队使用的法制1933式搜索战车。

日军介绍重量三吨，乘员2人，40马力，最高速度40公里/小时，装备1挺机枪。

抗战中法国提供给中国的装备不多，比较有名的是提供给滇军的步兵武器和法国志愿援华航空大队（装备道华仃510战斗机），法国供给中国战车则没有纪录。

从该车的外观看，我最初推测此车可能是装甲兵团第二连和税警总队装备的维克斯水陆两用战车。

中国中央政府购入的装甲车中，最早的一批，就是宋子文1929年从英国购买的VCL维克斯轻型战车，装备税警总团，此后，徐庭瑶任装甲兵学校教育长期间，又 购买一批装备装甲兵团第二连。这两支部队都曾经参加淞沪会战，其中装甲兵团第二连连长郭恒建战死，日军有可能俘获这种战车。

英国维克斯VCL战车，可以看到它属于水陆两用，带有螺旋桨

检阅中的VCL战车，可以看到它的车型和日军“法国战车”照片上的车辆有一定相似之处。

不过，它的炮塔，车体侧面，尤其是履带上部的特征，却并不吻合，所以后来我推翻了这种看法，而更倾向于它是200师装备的意大利制菲亚特CV33装甲侦察车。

意大利菲亚特CV33装甲侦察车，1938年中国还曾进口若干，供200师使用（孔祥熙也曾购买一批，长期未装备部队）

中国军队装备的意大利产菲亚特CV33装甲侦察车，可以看到中国军队的军徽

根据记录查询，菲亚特CV33在淞沪，南京两战役中，都没有损失的说明。徐州会战中，1938年5月21日，兰封会战中，CV33装甲侦察车部队随李良荣部 攻击前进，和日军骑兵遭遇，负责指挥的邱清泉副师长命令冲击，此战日军骑兵损失惨重，中国军队乘胜追击，但随即遭到日军战防炮部队的反击，两天的激战中， 中国军队损失菲亚特CV33战车四辆。

这辆车，可能就是当时损失的四部中的一部了。

至于日本人为什么把这种车称为法国战车，大概和日本与意大利的特殊关系有关吧。值得一提的是，这辆战车，也是日军唯一战后归还中国的被俘战车，其余原属中国军队的被俘车辆，或被日军用于研究和射击检验，或在盟军轰炸日本时被炸毁。

此车经查证存于北京军事博物馆，电话证明，它确实是一辆CV33装甲侦察车，军博共收此型车三辆，另外两辆1949年缴获自自胡宗南部。

下面的几张中国战车部队照片，尚未见到任何公开发表，日本资料中说明是国民党将领的私人收藏，似乎比较珍贵，都是中国军队1940年出击昆仑关时候，第五军装甲部队的照片。

中国轻战车部队在沿公路向昆仑关战线开进。这应该是维克斯水陆两用战车，杜聿明当初准备留在南京作战的就是它。

投入侦查作战损伤的一辆维克斯水陆两用战车，这辆战车和另一辆“大”战车组成“一大一小”的组合，到高峰隘一带侦查，遭到日军伏击，两车都被击毁，人员也遭到损失。这是该车拖回南宁待修。

昆仑关下待命的中国战车部队，应该是200师的T-26乙，上面所说的“大”战车，就是指的这种坦克。

昆仑关之战，道路崎岖，地形复杂，战车部队有不小的损失，但是也发挥了积极的作用，他们英勇作战，对全歼中村正雄旅团立下汗马功劳，中国的铁甲部队，终于开始显示出了锐利的刀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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