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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我的野蛮岁月 -- 王外马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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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我的野蛮岁月

前几天听黎叔说他小时侯的故事。人家从小见义勇为,才上小学,就懂得要保护自己的女人,与歹徒英勇斗争。虽然受了点苦,但终究还是吃到双份的馄饨,个人形象不仅正面而且光辉。小小年纪就能有此作为,不易啊!马甲我一时嫉妒在旁边嘀咕了几句,没想到却给黎叔逮了个正着,罚我掏出自己的一点陈年老馅,说是要蒸笼包子给大伙尝尝。

黎叔是谁啊,他老人家的话若敢不从,后果很严重!无奈之下,只好抖出自己的罪恶往事,给革命同志们作个反面教材。说是包子谈不上了,就当作交代材料吧,看得下去的河友请给予批评,看不下去的,扔鸡蛋过来我也能接受了(若是铁老大或者各位斑竹觉得我这东西路数不对,请及时提醒,我立马刹车进回收站)。以下是正文:

交代材料(副标题:我的野蛮岁月)

也许每个人在未成熟之前都做过这样那样的傻事,这些事在人生记忆里印象深刻却让人频频懊悔。对于马甲而言,年少时最可恶的莫过于爱打架,无论群殴、单挑、以多打少、以少打多,时时充当先锋,从初中、高中打到大学,最后把散打教官的鼻梁打断了差点被开除。的确,那时侯的马甲暴力倾向严重,行为极其野蛮,应该深刻反省,悔过、悔过,再悔过。

但马甲并非生来就是土匪性格的,十多岁以前,基本上还算是个不大惹事、顺从听话的好儿童。马甲小时侯曾经住在北京虎坊桥,也曾经抱着红宝书在天安门前照过相,但这些幼年生活的往事,早已不记得了,与北京有关的东西,能够始终牢记的只是一个代号—— “北京帮”。

马甲爹大学毕业到丰满电厂工作,后来调到了北京。无论在丰满或是在京城,他都有两位领导,一个姓李,后来当过总理;一个姓林,后来当过城乡建设部长。因为工作的关系,马甲爹和林领导的关系近一些,不巧的是,这位林领导恰好是咱们副统帅的侄儿,71年,林总出事了,林领导直接管理的部门撤除,马甲爹和一大帮同事受牵连,户口迁出北京,到西南山沟里修当时南方最大的水电站。马甲娘耽心丈夫的安全,不愿意自个留在城里,闹着要求调动,于是两个月后也带着马甲来到工地上了。

工地上的人马来自五湖四海,但主要分成这么几拨。最大的一拨从湖南过来,他们在伟大领袖的家乡修过韶山灌区,根正苗红,其子女都说湖南话,自称“韶山派”;另一拨是从青铜峡电厂工地过来的,山东籍复员军人多,劳苦功高,他们的子女都讲山东话,自称“青海派”(青铜峡在青海省);再就是马甲家这样下放的,知识分子居多,子女说普通话,被叫做“北京帮”;最后还有一拨是从川藏公路上下来的,这伙人成分复杂,地富反坏右都在里面,其子女操四川口音,被归为“耗子帮”。大家可以发现,自居为“派”的形象都比较正面,被归为“帮”的则多少都有点问题。不过相对而言,“北京帮”的日子还是比较好过的,建电站毕竟需要技术指导,“抓革命、促生产”还不能完全离开知识分子,再加上马甲爹这类人基本上保持谨小慎微的态度,所以,很长时间,斗争的矛头都指向了“耗子帮”。

马甲所在的子弟学校,从幼儿园、小学到初高中一应俱全,由工宣队和军宣队领导。工宣队萧队长是复员军人,山东汉子,当过副营长,没有文化却记性很好,整本《毛主席语录》都能背下来,让人很佩服,学校的事基本上是由他说了算。成立学校的时候,没有老师,萧队长把当年刚分配来的武汉水电学院的四、五十名大学生叫来开会,他上台就开始背毛主席语录,底下大学生听得不耐烦,就东一堆西一堆的自己聊天。背完语录,萧队长发话了:“你们这几个女学生,唧唧喳喳,去教幼儿园吧;你们几个屁股坐不住,教小学生去;那边的几个还不错,初中和高中想怎么教,你们自己商量吧。散会”。如此分配,能教中学的当然满意,到小学和幼儿园去的心理就不平衡了,到80年以后,马甲的小学老师和幼儿园阿姨纷纷离开学校进了企业,又再过了些年,他们陆续当上了局长、经理和总工,可比他们更优秀的同学、那些教初中高中的老师,却依然吃着粉笔灰。这样的结果,或许也算是“塞翁失马”吧。

马甲在刚上学的时候,基本上也算顺心如意。成绩可以,表现不错,小学四年级就当了红小兵兵团司令,每天下午带几个喽罗兵扛着红缨枪,去坏分子家门口放哨。等天快黑了再到工宣队办公室报告:“他们家的人都回来了,也没发现其他人去他家,情况正常”,然后自己回家吃饭(晚上放暗哨那是红卫兵的事)。如果有“韶山派”、“青海派”的孩子在马甲面前显摆,马甲一句话顶过去“你爸爸只见过画的毛主席,我爸爸见过真的毛主席。而且你连北京都没去过,我在天安门前面照过相”。对方立刻哑口无言、自惭形愧。

就这么着,好日子过到七六年,情况变了。七六年开始“批林批孔”,萧队长不大闹得懂孔子是怎么回事,也就不方便找古人的麻烦(孔老二还是他老乡呢),他决定把运动的火力点集中到林秃子头上。既然批林彪,“北京帮”的人物就跑不了,于是马甲爹的同事一个个被纠到学校批斗,“北京帮”的子女也逐渐与其他孩子对立起来了。

最先出头的是欧阳,他比马甲大得多,当时已读高中了。欧阳的父亲的前妻是个苏联人,中苏关系恶化以后,那老毛子女人和欧阳爹离婚回国去了,给欧阳留下了个黄头发的姐姐。欧阳自己其实和苏联没什么关系,可见他爸爸动不动就被弄到台子上给别人骂,未免有些恼羞成怒。于是他就去和别人打架。具体办法是:会场上谁喊口号的声音大,散会后就和谁开打,他总是被人家打得流鼻血却依然乐此不疲。到后来更是变本加厉,不知从哪里弄了瓶汽油,把学校操场上的讲台(是一个大木头台子)给烧了,这下性质严重了,对抗运动的反革命分子欧阳被抓去劳改两年。欧阳在被抓之前,就不断发动我们这些“北京孩子”团结起来,组织武装对抗。他精心准备了好些棍子棒子,让我们戴上从家偷出来的安全帽,晚上跟着他出去搞偷袭,他说咱们这就算是“起义”了。

马甲对“起义”不大感兴趣,也不喜欢偷偷摸摸地在黑地方朝别人扔石头。当时“运动”中有个很有趣的现象,大人们每天开会啊批斗啊什么的,整得挺热闹,可在会场上虽然气势汹汹,回到家里彼此却照样嘻嘻哈哈、乘凉聊天,搞得开批斗会象是在演戏一样。大人不认真,小孩子们却是认真当回事,马甲从玩游戏中就感觉到变化了。马甲从小就是个娃娃头,玩“抓特务”当解放军,打泥巴仗是队长,开弹弓枪攻城堡也永远做司令,每天吃罢晚饭出门,家门外的路灯下总会有几个喽罗等着,看马甲走过就跟在屁股后面,象副官一样。可这一阵,“副官”不见了,马甲想招兵开仗也招不齐了,破天荒屈尊跑到别人家窗子下面叫人,竟然也是唧唧歪歪不肯出来,甚至有次玩“抓特务”,那个绰号叫“阿格弄”的家伙(看过阿尔巴尼亚电影《地下游击队》的应该记得这个人物),居然提出除非愿意当特务,否则就不让我参加。这使得马甲大为郁闷。

郁闷归郁闷,马甲还没有立刻就发展到反叛的道路上去。不开心的日子过了几个月,突然,马甲爹也站到学校台子上挨斗了,这终于令马甲彻底崩溃。马甲爹挨斗其实是顺理成章的,一是因为他出身于反动官僚家庭(马甲爷爷解放前当过国民党县长),以前只是幸亏马甲娘成分太好(标准无产阶级出身,马甲外公是正牌的红色工运领袖)才得以苟全;二是马甲爹在讨论时说了反动话。他居然认为林彪的错误与孔老二没多大关系,批林和批孔应该分开进行。

揭发批判的发言人在台上暴跳如雷,马甲在台下伤心欲绝。其实会场上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那个低头认罪的家伙和马甲有什么关系,但马甲只觉得所有开心起哄、高呼口号的人都是针对着自己的仇人,虽然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个什么模样,但我却清楚地记得自己的脸和双手都在发麻,我恨啊,恨台上低着头的父亲、恨身边的声音、恨领喊口号的老师、也恨嬉皮笑脸的同学。

从那时侯起,马甲心理开始扭曲了。也就是在那天放学的路上,马甲开始了野蛮暴力的错误行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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