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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淮阴候的救赎---评韩信的心路历程 -- 机会主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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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六---离间(5.抉择)

当韩信还在酝酿破齐方案之际,远在荥阳、成皋一带的楚汉主战场却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刘邦派卢绾、刘贾等人领兵转战梁地,跟彭越会合骚扰楚军的粮草供给,项羽在成皋立足未稳,却又急匆匆的领兵回击彭越,刘邦趁机夺回了成皋,重新控制了成-敖之间的粮草补给线,待项羽击退彭越回军时木已成舟,双方在敖仓西面的两座相对的山头上各筑广武城,凭险对峙数月。本来形势对楚军相当有利,拿下荥阳、成皋就等于控制了韩魏两地的咽喉,加上敖仓的就近补给,项羽为何不坚守荥阳、成皋而派一上将去解决彭越、刘贾,非要自己回梁地平乱呢?辛辛苦苦对峙大半年流尽鲜血才得手的战略要塞,为何就轻易的丢弃给刘邦呢?我分析可能原因有二:一是成皋城经过连年征战,防御设施已经残破不堪,无法在短时期内得到修复,因此失去了要塞的功能;二是彭越等人在梁地拔掉了楚军较大的后勤据点,攻城略地并杀死楚将薛公,风头正劲,如果不及时铲除这个后方的心腹大患任由其为所欲为,那么项羽为数不多的盟友可能会重新审视自己与项羽的合作关系,更别说和项羽素有旧怨的齐地田氏了。基于这两个理由,加上刘邦刚遭受惨败,恢复元气再战应该需要一定的时间(又有谁能料到刘邦竟会半夜跑到修武夺韩信大军呢?),项羽决定先解决彭越肃清后方,再回头继续西进。当项羽率军如雷霆般直扑梁地之际,彭越清楚地知道以自己目前的实力不足以擢其缨,于是和项羽玩起了游击战,项羽虽然一口气收复了被彭越所下之城池,但始终未能消灭彭越军的主力,当下却又听到刘邦夺回成皋的消息,项羽无奈只能回到主战场,继续和刘邦玩隔山相望的消耗游戏。

彭越阴魂不散继续在梁地作乱,屡屡破坏楚军的供给线,渐渐地楚军的粮食供给难以为续,项羽清楚地知道自己开始陷入真正的危机之中,他就象一只暴怒的狮子,迫切要求和汉军决战,但经过战争洗礼的刘邦很清楚项羽的可怕,如果正面战场与项羽对阵,凭刘邦自身的力量是无法抵挡项羽的中央突破的,目前汉军唯一能做的就是死死拖住项羽的主力,既不与之战也不与之和,同时在外围和内部风化瓦解楚军的同盟,一点一点的削弱楚军阵营的实力,逐步困死项羽。因此无论项羽如何激刘邦与之战,刘邦都不为所动,就算项羽威胁要把刘邦的老父亲剁成肉酱,刘邦也以一句“吾翁即若翁,幸分我一桮羹”抢白得项羽无话可说。两个人就象赌神对决玩梭哈,都在考验对方的神经防线的忍耐力。主战场胶着之际,齐地却传来惊人的消息,田氏被郦食其说服后紧接着被韩信偷袭得手,生死存亡之际向楚军求援,项羽权衡后决定派龙且救援齐国,自己率军剿灭彭越,而委托曹咎驻守大本营。由于主力部队外调,留守的楚军无论人数还是指挥官的素质,都不足以与汉军正面决战,于是项羽特别嘱咐曹咎“谨守成皋,慎勿于战”,并算定自己十五日必定平定梁地回军。可以说项羽的这番考量是建立在对目前局势和自身实力的正确把握之上的,如果一切按计划执行,势必将失衡的战局重新拖入混沌之中。可惜龙且的贪功和曹咎的冒进,把项羽的一番苦心尽皆化为乌有。

项羽东进,进击陈留、外黄。外黄在抵挡数日后投降,项羽按惯例准备屠城,将十五岁以上的男丁悉数赶到城东,欲全部活埋。眼看一幕惨剧就要发生,一个十三岁的小孩挺身而出,进偈项羽恳求其放百姓一条生路,说百姓是受到彭越的武力淫威才不得已投降的,但内心还是盼望项羽早日归来“解放”自己,结果等来的却是大王屠城的命令。大王杀我们不要紧,只怕梁地其他城池听到这个消息,知道无论战还是降结果都不免一死,势必与楚军死拼到底,到头来两败俱伤的结局是谁也不愿意看到的啊。小孩子的一番话情真意切,言辞质朴却暗藏机锋,暴戾的项羽鉴于局势的危急,也不愿意重蹈楚军当初在齐地的覆辙,再次陷入泥淖之中,于是顺水推舟取消了残忍的坑杀令。消息传到梁地其他城池,楚军一路直到睢阳莫不顺风顺水,所过之处望风而降。项羽的意外施恩却取得了意料不到的效果,不知道是否能促使项羽反思过往的残暴如何不得人心。至于外黄小儿,拯救了全城男丁却没有在史书中留下姓名,实在是一件憾事,不知道外黄百姓会否象布鲁塞尔纪念于连那样,为这个小英雄塑像供奉呢?

项羽在梁地顺利挺进的时候,留在大本营的曹咎一开始还谨守项羽的命令,任凭汉军如何叫阵就是不予回应。于是刘邦派一些嗓门大的军汉,每日在阵前辱骂曹咎及楚军(本人很好奇当时骂人的词汇究竟有多少,粗鄙如刘邦者也不过张口闭口“竖子”、“腐儒”,又或者某些辞藻太过粗鄙,史传中不予收录,实在可惜)。如此这般五六日后,曹咎终于恼羞成怒率军渡汜水以求一战,结果被早有准备的汉军半渡而击死伤惨重,曹咎、司马欣畏罪自杀,汉军攻下成皋尽得楚军的金玉货赂,并开始围攻驻守在荥阳的钟离昧。项羽从睢阳火速撤回大本营,围攻荥阳的汉军看到楚军如鬼魅般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吓得肝胆俱裂,四散从险阻之处逃奔回汉军大营,荥阳之围遂解。于是经过一番换手,局势又重新回复到半个月前的状态,楚汉主力依然在成荥对峙,彭越依然在梁地骚扰,项羽的战略目标丝毫没有得到些许的进展, 却听到了齐地龙且大军全军覆灭的最坏消息。

龙且败亡的消息让项羽惊恐万分,他开始重新审视韩信这个被他一贯低估的对手,如果说井陉之战在项羽看来还有运气的因素,那么潍水之战的结果就清楚的告诉项羽,那么曾经稚嫩的执戟小儿已经成为自己最可怕的对手。齐赵燕地已经全部被韩信拿下,并直接威胁到彭城大后方的安危,正面战场僵持不下,刘邦坚守不出项羽也无可奈何,彭越依然在梁地猖獗,楚营的后勤供给遭到重创难以为继,最致命的是龙且率领的楚军菁英被全歼,如此巨大的战斗减员让楚军的实力和士气降到岌岌可危的地步。项羽面临着被包围的严峻形势,也就顾不得矜持了,于是派盱眙人武涉充当使者,去韩信处探听虚实,希望能劝说韩信保持中立,缓解北线的压力,避免两面战斗的恶劣局面。

在武涉出发之前,韩信的使者已经来到被项羽围困汉军大营,面偈刘邦带来韩信的书信,大意是齐国初下,人心未定,且与楚接壤,需要有一位强人驻守,而目前看来只有韩信自己适合这个角色,但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因此希望刘邦能给他一个“假王”的名分,藉此达到慑服齐地残存势力的目的。现在看来,很难说韩信没有受到张耳封王的诱惑,从而向刘邦发出这个试探性的信号,藉此为自己讨得相应的封赏。其实以韩信的战功,即使封他为王也不为过,但韩信却选择了一个错误的时间,以一种错误的方式释放出自己的意向。所谓人欲取之,必先予之,韩信可以在向刘邦传输人员粮草之后,委婉地提出自己的要求,而不是在刘邦面临窘境的时候,以一种近似要挟的方式逼迫刘邦签署委任状;再者,韩信谋求封王的想法,也无需通过自己之口言于汉王,完全可以通过曹参或者张耳等人来传递,这样至少可以维持双方的体面,如今韩信的这种直截了当的做法让疑心很重的刘邦对韩信的信任大打折扣,也为两人日后的决裂埋下了附笔。刘邦阅信后恼羞成怒破口大骂,“我被围困在这儿日思夜望你能早点发兵过来解围,你却一心想着自立为王……”身旁的张良陈平轻轻的踢了踢刘邦的脚,附耳说:“以目前的局面,汉军主力被困在主战场无法脱身,根本就没有办法制约韩信啊!还不如顺水推舟承认韩信的诸侯身份,让他在齐地呼应我方,否则难免生变,这个时候实在不宜多树敌人啊!”刘邦很聪明,当即领悟并顺着刚才的话语说,“大丈夫要么就当真王,当什么劳什子假王~”当下就签署了任命韩信为齐王的委任状,派张良为汉王代表赴齐地宣读任命,当时为汉四年三月。

韩信被立为齐王,标志着汉阵营对其诸侯身份的确认。之前韩信是作为汉王的部属存在的,虽然从部队编制、人员配备、军事部署以及政治谋划等各方面来看,刘邦对韩信的约束力和影响力相当微弱,燕赵大地是韩信凭个人的智慧和能力拿下的,刘邦并未施加任何积极的影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韩信早就已经形成个人的势力了,所缺的唯有名分而已。以韩信的实力,其实不需要汉王的任命,也能自立为王。史记中《高祖本纪》说“汉王遣张良往立信为齐王”,而在《项羽本纪》中就直截了当的说“韩信因自立为齐王”。张良陈平对刘邦的耳语,也是让汉王认识到韩信已经摆脱了刘邦的约束,无论刘邦同意与否,都改变不了韩信自立为王的事实。与其徒劳的反对,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不管怎么说,多个盟友总好过多个敌人。联系到以前陈涉在无奈中接受了武臣自立为王的事实,不得不感慨历史往往惊人的相似。

韩信登上了人生的顶峰,意气风发脱胎换骨,但骨子里还是一个重情重义的性格中人。他曾经流离在社会的底层,但却始终无法融入其中彻底沉沦;他思慕任侠的豪气,但在关键的时候往往屈从于压力;他遵循质朴的信义道德,却又往往不自主的出卖朋友和部属,他在战场上谈笑决绝,在牵扯到个人的政治命运的问题上却优柔寡断。如此矛盾的性格集于他一身,充分表露出他那种患得患失的矛盾心理。当一个前所未有的历史机遇和挑战摆在他的面前,接下来就要看他如何面对和把握了。

武涉作为项羽的使者进偈韩信,当面劝诱其率部脱离刘邦阵营独立。他先挑拨韩信与刘邦之间的信任关系,认为项羽的本意是灭秦之后裂土封王,而后休养生息罢绝刀兵,而刘邦主动攻击项羽妄图夺取天下,野心昭然若揭;而且刘邦为人反复无常,三番两次被项羽所控制,项羽仁厚饶过他多次,但刘邦一旦逃脱,马上翻脸背约继续进攻项羽,足以证明此人不可信任。接着,他又分析当前的形势,认为韩信代表的势力足以影响整个楚汉战争的走向,“当今二王之事,权在足下。足下右投则汉王胜,左投则项王胜”, 力劝韩信脱离刘邦自立,与楚讲和,那么三分天下不成问题了。武涉的说辞,虽然动机上是为了瓦解汉军的同盟,缓解项羽的压力,但实际上也反映出项羽阵营对韩信势力的一种认同。楚汉双方基于各自的图谋 一起将橄榄枝抛向了韩信,韩信面对两面的示好,作出了自己的选择,这个选择同时也成就了汉室四百年的基业。

韩信高姿态的拒绝了武涉的劝诫,“我在项王手下只不过是区区一郎官,且言不听计不从,根本得不到重视,不得已才被楚归汉。汉王却授我上将之衔,交付我数万兵卒(攻魏赵之际),‘解衣衣我,推食食我,言听计用’,我能有今天的地位都是基于汉王对我的信任,‘倍之不祥,虽死不易’,请替我向项王致歉!”这一番话堂堂正正无可驳辩,话语中透露出韩信对当初在楚营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的心酸和郁闷,以及对项羽不识人材不重用人材的讥讽。武涉岂能听不出韩信的话外之音,知道多说无益只好悻悻离去,至此韩信积压了多年的怨气终于得以一吐为快。

包括张良、武涉在内的有识之士,对于当前的局势都有着非常清晰的认识,都一致认为韩信是决定当时天下走势的关键人物,蒯通也很清楚这一点。如果说武涉、张良各自代表楚汉两大阵营的利益来算计韩信的话,蒯通则有另外一套打算。他先用相面之说勾起韩信的兴趣,屏去左右后转入正题。蒯通的这一番分析相当精彩,其大意大致为:秦末暴政导致各地纷纷起义,群雄割据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诛暴秦伐无道。暴秦已亡,天下格局开始重新洗牌,一批实力较弱的诸侯纷纷灭亡,博弈的结果就剩下楚汉两大阵营,目前来看两方都没有一口将对方吞下的把握和实力,长期厮杀对峙的结果是双方都流尽了鲜血,就像两个比拚内力的高手,几乎耗尽了功力却犹在勉力支撑。“当今两主之命县於足下”,韩信无论相助拿一方,另一方势必败亡。这个微妙的当口,是韩信为自己牟取利益最大化的最佳时机。这个时候韩信如果宣布脱离汉阵营自立,不但拥有燕赵齐的大部分土地城池,而且能起到一个制约和平衡的作用,楚汉双方都投鼠忌器不敢妄动,短时期内达成停战是相当有希望的。韩信打出“为民请命”的大旗,在道义上占据了制高点,笼络中小势力和民心,“因民之欲,西乡为百姓请命”,将整个战争的主动权抓在自己的手上,而后通过分封诸侯来怀德四方,“怀诸侯以德,深拱揖让,则天下之君王相率而朝於齐矣”。如果韩信分封得当,得到好处的诸侯感怀戴德不说,刘项两家也碍于人心向背无力阻拦,否则很可能遭到群起而攻之的后果。如此一来,天下将重新回到势力平衡的战国初期的类似状态,而齐国将是其中最具潜力的一方,届时在巩固齐地发展生产的同时等待时机,通过“割大弱彊”等方式逐步蚕食刘项的后方基地,如此则天下可图也。

蒯通的一番说辞可谓推心置腹,为韩信考虑的面面俱到。韩信也不是没有动心,虽然他依然以应付武涉的一番说辞来应对蒯通,但态度已经由“虽死不易”的斩钉截铁软化了下来,一句“乘人之车者载人之患,衣人之衣者怀人之忧,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吾岂可以乡利倍义乎”反映出韩信内心深处的挣扎,他未尝不清楚当下对自己是个绝好的机会,汉王虽然待自己甚厚,但始终没有把自己纳入亲信的范畴,平日所亲近信任的依然是丰沛故人,此次自己虽然强讨得一个诸侯王的名分,但也加深了刘邦对自己的疑虑。何况久置人下,如果有机会能真正把握住自己的命运,未尝不是一件令人心动之事。蒯通就象失乐园中的蛇,将苹果摆在了韩信的面前,韩信有一点心动,但他内心深处对情义的信念,却仍然在潜意识中让他痛苦和挣扎,蒯通见韩信已经有所动摇,开始进一步为韩信辨析以求打动他的心弦。蒯通针对韩信认为自己在落魄之际受过汉王恩惠,从情义上来说不忍背叛的想法给予无情的批驳,并以张耳陈余从早期的刎颈之交,由于猜度而反目为仇最终兵戎相见的近在眼前的活生生的例子,告诫韩信在利益冲突面前,一切亲情都将成为水中月镜中花,会被现实无情的撕碎。蒯通最后以“今足下戴震主之威,挟不赏之功,归楚,楚人不信;归汉,汉人震恐:足下欲持是安归乎?夫势在人臣之位而有震主之威,名高天下,窃为足下危之。”作为结语,不但为韩信的结局做了最好的诠释,同时也为古今中外的为将者下了一道如诅咒一般的谶语,蒯通看透了人性中最阴暗的一面,嫉妒和猜疑是人的天性,可以在一定的条件下得以弱化,但绝对无法根除。韩信不得不承认蒯通说的有道理,但他的内心依然处于激烈的碰撞和矛盾中,背叛汉王独立的诱惑固然甜美,但却要冒着为天下人不齿的风险,如何评估对他来说需要一定的时间,于是他谴退蒯通,希望时间能给自己一个明确的答案。

蒯通的分析可以说是切中要害的,他对于韩信抱有很大的期望和信心,在乱世诸雄中,蒯通惟独选择了韩信作为自己辅佐的对象,是基于其独到的眼光和信念而致。他相信韩信是他心目中能够扭转乾坤的不二人选,在韩信还未封王,尚处于兵力被抽空权力被架空的尴尬境地之际,蒯通却独具慧眼地为韩信谋划,并一手主导了韩信灭齐的定策,在原先楚汉双雄争霸的局面下硬生生的插入韩信这个第三势力。韩信凭借自己的韬略和智谋,以近乎于妖的兵法完成了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基本上达成了蒯通预想的结果。接下来蒯通希望能诱发出韩信隐藏在内心深处的霸气和野望,通过韩信来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从某种程度而言,蒯通和范增属于同一种类型的人,他们俩都将希望寄托在他们所认定的人身上,希望将对方塑造成自己内心所期望的模样,所不同的是范增的方式简单而又粗暴,天真的认为以亚父的特殊身份以及与项氏叔侄的近乎于亲情关系,就可以让项羽言听计从;而蒯通则是通过诱导的方式,一步步离间刘韩之间本就脆弱的信任感,再以雄辩的言辞试图说服韩信按自己的计划行事。蒯通的这种想法在那个时代并不奇怪,事实上凭个人的能力改变甚至创造历史的现象,从春秋到战国的历史中屡见不鲜,处于历史旋涡中的人们并不是完全随波逐流的,时代的精英们并不甘心成为历史的过客,他们基于各自的理念,在复杂的局势中做出自己的选择,并最终影响到历史的进程。诸子百家以学说影响各国的施政和国运,军事天才以奇诡的韬略改变战争的格局,侠客已血肉之躯完成急人赴难的壮举,甚至某些小人物在危急关头的放手一搏,也能成为扭转乾坤的关键人物,而他们之所以为史书所载流传到后世,也正是源于他们行为所代表的意义,对历史乃至后世所造成的影响所制。蒯通对韩信充满信心,同时对自己的辩术也是自信满满,正是他的一席话让赵地三十余城不战而降,而他的一番论词已经动摇了韩信的决心,于是他希望趁热打铁,早日促成韩信接受自己的主张。蒯通在相隔数日后忍不住再次劝诫韩信,大意是当前的时机实在是不可多得,“夫功者难成而易败,时者难得而易失也”,如果此时不下决心,那么“决弗敢行者,百事之祸也”。可以说蒯通能说的都已经说尽了,他的一番心血正强烈的等待韩信热烈的回应,而韩信却是如何抉择的呢?

正如在下前面章节所分析的那样,韩信性格上的弱点在最关键的时候显露了出来,在面对人生最重要的抉择的时候,他没有孤注一掷的勇气。他和大多数出身贫寒但在秦末战乱中崭露头角的人们一样,对于到手的权位和一切也相当的珍惜,要韩信冒着失去一切的代价去实现一个并没有十足把握的帝王梦,对于韩信来说已经超过了他所期望的最高值。韩信在未成功之前是野心勃勃的,期望能凭借自己的能力出人头地,成就一番事业。以韩信的能力来看,他确实也有这个资本去实现他的愿望,只要能提供给他一个合适的平台。但韩信的先天条件不足,在军事领域之外,他缺乏必要的人格魅力和感召力,也不具备老练的政治手腕和坚定的信心,这种局限性将韩信通往更高层次的道路彻底封杀了 。韩信的最高理想莫过于裂土封王,这也是那个时代的普通人所追求的最高境界了,毕竟在那个还残留着浓郁的“王者受命于天”思想的时代,象陈涉、刘邦、项羽那样一平民之身就产生了“彼可取而代之”野心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了,在刘邦以前,还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平民登上帝王的宝座的先例,如果后人要求韩信也必须以一统天下作为最高目标,似乎也有点强人所难的意味了。

韩信既然没有更高层次的野望,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就是选择是否继续在汉王麾下效力。这个问题似乎困挠了韩信两三天的时间。一方面韩信不得不承认蒯通说的有道理,根据他自己的亲身经历,似乎也印证了蒯通对汉王与自己之间关系的注解,何况自己在汉王困难的时候胁迫刘邦封自己为齐王,已经在两人之间的关系上蒙下了一层阴影;但韩信始终抱有一种一厢情愿的幻想,认为自己为汉王立下汗马功劳,“汉终不夺我齐”。对于这种天真的想法,后世的史学家司马光一针见血的指出“夫乘时以檄利者,市井之志也;酬功而报德者,士君子之心也。信以市井之志利其身,而以士君子之心望于人,不亦难哉”。韩信就是陷在这种矛盾的思维怪圈中无法自拔,几经挣扎仍然决定遵循自己内心的抉择,保持对汉王的忠诚,拒绝了蒯通的劝诱。蒯通失望至及,不得不承认自己对韩信估计不足,“夫迫于细苛者,不可与图大事;拘于臣虏者,固无君王之意”,失望地离韩信而去。

项羽听到武涉回报,知道劝服韩信已无可能,只好将希望重新寄托在荥阳主力战场上击败刘邦。双方各据广武城对峙良久,均已经疲惫不堪,“丁壮苦军旅,老弱罢转饟”。相较而言,楚营的压力更大,由于后勤供给屡屡遭到彭越的破坏,已经难以为继了。项羽邀刘邦决战(这到符合项羽的性格),被狡猾的刘邦断然拒绝了,并当众大声宣布项羽十大罪行,惹怒项羽弯弓搭箭射伤刘邦胸口,刘邦负伤回关中疗伤,顺便杀了反复无常的司马欣立威,数日后回到主战场。楚汉双方在这一回合都没有占到便宜,胶着状态依然在延续。

楚汉双方在荥、成一带争夺数年,消耗巨大。荥阳一带作为战场无法提供足够的供给,《史记货殖列传》记载“楚汉相距荥阳也,民不得耕种,米石至万”,因此交战双方的供给基本依靠后方转输而来。荥阳前线双方阵列了约四五十万兵力,每日的消耗就是个天文数字。由于当时没有相关的记载,无法得知当时士兵的每日定额是多少。在参考《史记》和《汉书》的相关记载后,我在《汉书赵充国传》中查到一点线索,书中记载“以一马自佗负三十日食,为米二斛四斗,麦八斛……”,“留驰刑应募,及淮阳、汝南步兵与史士私从者,合凡万二百八十一人,用谷月二万七千三百六十三斛,盐三百八斛……”两相对照,则可以发现当时一个普通步兵的口粮定额大致为一个月二斛四斗到二斛六斗之间(大麦为战马的饲料,不在考虑之列),考虑到秦末汉初的时代背景,当时士兵的定额不一定能及上承平已久的西汉中后期,但由于缺乏数据姑且就把这个数据作为标准。按当时的度量衡计算一石约等于1.92斛,那么一个军人一月的口粮约为1.25石,按一石等于四钧等一百二十斤计算,1.25石约为一百五十斤左右。当时一斤约等于现在的二百二十六公克,如此一来就可以很轻易的算出按当今的标准一月定额为三十四公斤,那么一个士兵一天的口粮也就差不多两斤多一点,考虑到军人体能的巨大消耗,这点粮食也只仅够维持生存而已,但如果交战一方的兵力保持在二十万左右,那么对峙一年消耗的谷物就高达三百万石,这个数字相当的惊人,那么楚汉双方究竟能否满足战争的消耗呢?或者说,双方的后方生产能否维持如此大规模且长期的战争消耗呢?

还是从史书中寻找答案吧。《汉书食货志》有一段战国初期李悝为魏文侯论道的文字,摘录如下:

“是时,李悝为魏文侯作尽地力之教,以为地方百里,提封九百顷,除山泽、邑居参分去一,为田六百万亩,治田勤谨则亩益三升,不勤则损亦如之。地方百里之增减,辄为粟百八十万石矣。…………今一夫挟五口,治田百亩,岁收亩一石半,为粟百五十石,除十一之税十五石,余百三十五石。……”

按记载的数据计算,地方百里则可以收成九百万石,按十一税的原则就是九十万石。这还是地形复杂丘陵山地具多的魏国,而秦国关中之地是什么样子呢?《史记河渠书》记载“而韩闻秦之好兴事,欲罢之,毋令东伐,乃使水工郑国闲说秦,令凿泾水自中山西邸瓠口为渠,并北山东注洛三百余里,欲以溉田。……渠就,用注填阏之水,溉泽卤之地四万余顷,收皆亩一钟。于是关中为沃野,无凶年,秦以富强,卒并诸侯……”这说的是郑国渠落成后对秦国的粮食生产的巨大影响,而《史记平准书》详细记载了关中的富足,“关中自汧﹑雍以东至河﹑华,膏壤沃野千里,自虞夏之贡以为上田,……故其民犹有先王之遗风,好稼穑,殖五谷,地重,重为邪。……故关中之地,于天下三分之一,而人觽不过什三;然量其富,什居其六。”由此可以看出,后人评论项羽不占关中而白白弃与刘邦,实在是战略之一大失误。关中之富饶,可以让刘邦在屡屡失利后依然可以重振旗鼓,萧何坐镇关中可以不停的为刘邦输送粮食和后备兵源,而这是其他诸侯包括项羽都无法享有同等的优势条件。可以说刘邦能挺到最后,关键还是在于其有一块稳固而又坚强的后方基地。

相反项羽所选择的彭城,虽然地势险要为兵家必争之地,但却存在着先天不足,《史记货殖列传》同样记载了楚地的情况“楚越之地,地广人希,饭稻羹鱼,或火耕而水耨,果隋蠃蛤,不待贾而足,地埶饶食,无饥馑之患,以故呰窳偷生,无积聚而多贫。是故江淮以南,无冻饿之人,亦无千金之家。沂、泗水以北,宜五谷桑麻六畜,地小人觽,数被水旱之害,民好畜藏,故秦、夏、梁、鲁好农而重民。”地广人稀的后果是楚阵营的兵源补充与粮食供给都较汉阵营更加困难,加上彭越的骚扰,一方面打击项羽的粮道,一方面还对刘邦实施间断性的供给,项羽就越发显得被动了。

本来项羽有机会扭转不利的局面的,可惜大好的机会就让其轻易放弃了。项羽分封诸侯后返回彭城,却没有占据战略要地荥阳成镐,更没有占领敖仓这个积蓄多年的大粮库。要知道秦统一以来设立的几个粮食据点中,除关中之外就数敖仓的规模最大,多年的转输使得敖仓的库存量一定相当的惊人,项羽没有好好的利用这个资源,却让郦食其将这个信息透露给了刘邦,使得刘邦在彭城大败后能在很短的时期内在荥、成一带站稳了脚跟,并将战争拖入了消耗战的格局,最终拖垮了项羽。从这一点而言,项羽犯的战略性错误是不可原谅的。

粮食短缺,彭越持续在后方骚扰,加上初步控制了齐地的韩信也开始尝试进攻楚的后方,项羽终于支撑不下去了,而刘邦也已经元气大伤,双方都有暂时休战的意思,于是一拍即合。双方约定以鸿沟为界中分天下。作为善意的答复项羽释放了被禁锢许久的刘邦老父及妻子吕稚等人,并依约率军东回。至此楚汉战争的第二阶段结束。正当所有人都松弛下来打算享受这得来不易的和平,孰料第三阶段的战事已经迫在眉睫了,而项羽本人也决不会想到,他的末日也已经为期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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