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在天空中赛跑 -- 蛇公子

格林·哈蒙德·寇蒂斯（Glenn Hammond Curtiss），他的一生都沉醉于对速度的追求。

1878年寇蒂斯出生在美国纽约州的汉姆斯伯特(Hammondsport)，就在手指湖中的库克湖附近。五岁时他就失去了父亲，全家依靠一小块葡萄园维持生活。寇蒂斯非常聪明，虽然没有受过多少正规的教育，但很早就显示出他在机械方面的天才。1900年，他开办了一个自行车修理铺（提个问题：莱特兄弟开始是干什么的？:)，很快就在周围确立了速度狂人的名声，并且成为了自行车比赛冠军。

1901年寇蒂斯买了个单缸发动机装在了他的自行车上，不过他对这东西并不满意，立刻着手改进。第二年他造出了自己的摩托车，并以赫拉克勒斯的商标推向市场。随后他参加了第一次摩托车比赛，虽然没有获胜，不过他的机械才能得到了大家的肯定，他的发动机拥有当时最高的功率重量比，很多摩托车手订购了他外观粗糙却表现良好的产品。1903年他参加两次比赛都获得胜利，1904年在佛罗里达的Ormond Beach他驾驶装备40马力V8引擎的摩托车，创造了107.8公里/小时的陆上最快速度，这个纪录保持了七年，而在1907年他还创造了一个非正式的纪录——219公里/小时，因此被称为“还活着的最快的人”。

这期间寇蒂斯的兴趣开始被吸引到航空领域，气球飞行家托马斯·鲍尔温(Thomas Baldwin)为他的飞艇订购了寇蒂斯的发动机，寇蒂斯专门为此改造了发动机。1904年，鲍尔温的“加利福尼亚之箭”成为了第一个完成环形航程的美国飞艇，1906年又开始进行穿越美国的飞行，寇蒂斯和鲍尔温也就此建立了终生的友谊。8月份寇蒂斯陪鲍尔温在代顿展示飞艇，在这里他碰到了今后将成为他终生冤家的莱特兄弟。在搜寻一艘失踪的飞艇时他们相遇了，随后鲍尔温和寇蒂斯拜访了莱特兄弟的自行车修理店。这时候的两兄弟给专利的事情搞得神神叨叨，他们当然不会把自己的飞机展示给参观者，不过考虑到客人不过是两个“气球人”，他们还是和参观者详细的讨论了他们在航空学上的认识和现在的工作进展。这次谈话也成为以后的专利权之争中，莱特兄弟占据上风的关键因素之一。

莱特兄弟没有想到的是，这时候的寇蒂斯在“重于空气的飞行器”上的探索已经相当深入了。寇蒂斯在鲍尔温的“加利福尼亚之箭”上完成了他的初次飞行，很显然这种慢吞吞的家伙是不能满足“速度狂人”的，他开始寻找能让他飞得更快的东西。

托马斯·鲍尔温和他的飞艇

寇蒂斯的初次飞行

寇蒂斯的机械天才、对高速的热爱，还有他制造的优良的航空发动机，引起了另一个航空爱好者的注意，就是亚历山大·格雷厄姆·贝尔(Alexander Graham Bell，这个名字是不是有点熟悉呢？对了，正是电话之父)。这时候贝尔已经成为了一个大富翁，并且开始对飞行产生浓厚的兴趣。他试验了一种“四面体风筝”(tetrahedral kites)，由几十乃至数千个棱锥形的单元组成，其空气动力学类似于箱形风筝。看见这个复杂的东西飞在天空中，贝尔有点兴奋，他想以之为基础发展一种全新的飞行器，于是就向寇蒂斯订购发动机。见面之后，发现两人在从对技术的热望到如何帮助耳聋的亲戚等方面都有不少共同语言，当然，还有飞行。

贝尔和他的“四面体风筝”，可以数数看有多少个四面体

1907年10月，贝尔建立了航空试验协会(Aerial Experiment Association，AEA)，将寇蒂斯这样的一些聪明的年轻工程师集合了起来。这个团队被称为“贝尔的小伙子们”，包括寇蒂斯；两个加拿大工程师——约翰·麦克柯蒂(John A.D. McCurdy)和弗雷德里克·鲍尔温(Frederick W. “Casey” Baldwin,他和前面那个气球飞行家没有什么关系)；托马斯·赛尔夫瑞基中尉(Thomas Selfridge)，陆军部根据贝尔的请求指派他参加协会的工作。最初协会在贝尔位于加拿大新斯科舍Baddeck的避暑别墅集中，1908年就转移到汉姆斯伯特寇蒂斯工厂附近。虽然贝尔是出资者并被视为年轻人的导师，但是寇蒂斯凭借他的才能很快就成为了这个团体的核心，他是整个试验计划的主管，薪水也是最高的。

AEA成员（从左至右）：寇蒂斯，麦克柯蒂，贝尔，鲍尔温，赛尔夫瑞基

AEA成员用滑翔机练习飞行

协会分为若干设计小组，每个成员领导一个小组，分别建造一种飞机，通过测试完善其理论和改善飞行性能的方法。每个人都要试飞至少一架飞机，当然，贝尔除外，他太老啦。而每一架飞机使用的都是寇蒂斯的40马力V8发动机。

第一个试验的是贝尔的大风筝“小天鹅”号，1907年12月9日，由赛尔夫瑞基驾驶，很明显该设计根本不能发展出一种可操纵的飞行器。老贝尔很失望，开始萌生退意，不过为了对小伙子们的承诺，他还是继续资助AEA。

贝尔的“小天鹅”

赛尔夫瑞基领导的小组设计的是一架叫“红翼”的双翼飞机，得名于蒙在机翼上的红色丝绸。1908年3月12日鲍尔温驾驶这架飞机在库克湖的冰面上进行试飞。在挤作一团的观众面前，“红翼”在6米高度上飞行了97.5米，时间大约20秒，随后就摔在了冰面上。还好鲍尔温没有受伤，而AEA也可以庆祝他们的首次成功了。关于这次飞行的报道让莱特兄弟非常恼火，因为他们曾经收到赛尔夫瑞基的信，在信中赛尔夫瑞基以陆军官方的口吻问了一些设计方面的细节问题。

“红翼”

接下来是鲍尔温设计的“白翼”，因为用白色棉布作为机翼蒙皮。这架飞机还使用三角形翼尖副翼来控制飞机。在5月18日的飞行中，“白翼”的表现可以用“完美”来形容。赛尔夫瑞基成为了第一位飞上天的美国军人，他在给美联社的报道中声称AEA的飞机可以直接依靠轮式起落架起飞和降落，不必像莱特飞机那样依靠弹射起飞和利用滑橇式起落架降落；而副翼在美国的首次成功使用，也可以结束他们与莱特兄弟之间关于专利权的争吵了。5月21日寇蒂斯生日这天，他驾驶“白翼”完成了他的首次驾机飞行。可惜第二天，麦克柯蒂就把这架好飞机摔在了地上。

“白翼”

于是AEA推出了他们的最高成就——寇蒂斯设计的“六月金龟子”号，这架黄色机翼的飞机集合了大家在前面工作中取得的所有知识：三角形翼尖副翼和轮式起落架，另外也准备了滑橇式起落架，在硬着陆机轮折断时使用。更重要的是，它采用了一种前两架飞机都没有的机翼设计，这大大提高了飞机的稳定性和可操纵性。

最初寇蒂斯只是为了避免下翼面碰到冰面(地面)而将其向上拉，而这样做的同时也使上翼面向下弯曲，结果就像从照片看到的那样，“六月金龟子”号的上下翼面分别向下和向上弯曲，使得这架双翼飞机从前方看起来就像一只细长的眼睛。下翼面形成的上反角可以在飞机倾斜转弯时使其保持稳定，并防止它的侧滑；上翼面形成的下反角则可以增强飞机在垂直方向上的控制；两种翼面的复合结构让“六月金龟子”号具有很好的性能，可以与莱特飞机媲美。但是这种构造的空气动力学在当时还不能很好的为为人所理解，包括AEA的成员，当然还有以后受理专利权诉讼的法庭。

在6月的一次试飞中，“六月金龟子”号在寇蒂斯的驾驶下创造了914米(3000英尺)的纪录，AEA决定用它参加《美国科学》杂志资助、美国航空俱乐部主办的“美国科学杯”比赛。比赛设立了2500美元的奖金，要求参赛飞机需要依靠轮子起飞并至少飞行1公里。该项赛事实际上是《美国科学》杂志的出版商Charles A. Munn送给莱特兄弟的大礼，因为这份杂志在早先的报道中对莱特兄弟的飞机颇不以为然。但是莱特兄弟并不是那么好相与的，他们借口自己的飞机不能满足起飞的要求而拒绝参赛，威尔伯前往法国展示他们的A型飞机，奥威尔在弗吉尼亚Fort Myer忙于测试并改进飞机。

AEA的机会来了，1908年7月4日，在汉姆斯伯特的Stony Brook农场，寇蒂斯的第一次起飞失败，花了几分钟进行了一些调整后，他再次起飞。“六月金龟子”号飞行了约1200米，夺得了奖金并可以保留“美国科学杯”一年。这次成功得到了广泛报道，寇蒂斯成为了名人，人们开始觉得AEA是莱特兄弟的有力竞争者，两兄弟也感觉到了。

“美国科学杯”

纽约时报的报道

1909年4月23日，麦克柯蒂的“银镖”进行了在加拿大上空的第一次飞机的飞行

AEA的一系列成功让人们开始怀疑莱特兄弟是不是美国最好的飞机制造商，特别是AEA宣布他们将以莱特飞机价格的五分之一销售飞机时。

这时候奥威尔·莱特在Fort Myer为美国陆军即将进行的评估做准备，但是当发现陆军派来的正是赛尔夫瑞基中尉，而评审团中还有寇蒂斯时，即便平素十分镇定的奥威尔也有点惊惶失措。

9月3日，评估在一种猜疑和刻薄的气氛中开始了。莱特A型进行了四次飞行，每次都超过一个小时，表现得非常漂亮，它翱翔于空中，斜飞，急剧转弯，毫不费力，包括赛尔夫瑞基和寇蒂斯在内的所有人都认为莱特飞机确实是最先进的。9月17日的试飞中，奥威尔邀请赛尔夫瑞基乘坐飞机，为了以更高的速度给赛尔夫瑞基更深刻的印象，还换上了更长的螺旋桨。飞机起飞后在45米的高度上绕了三个圈，就在第四圈时，一个螺旋桨突然断裂了，另一个螺旋桨在剧烈的振动中切断了控制方向舵的钢丝绳，飞机失去控制，猛地撞在了地面上。赛尔夫瑞基不幸身亡，奥威尔也受了伤。

虽然发生了事故，不过陆军对莱特飞机的性能仍然十分满意。评估在1909年7月27日继续，莱特A型的表演大获成功，观众包括塔夫脱总统和陆军通信兵的指挥官Frank Lahm中尉。莱特兄弟获得了首批3万美元的订单。

赛尔夫瑞基和奥威尔准备起飞，悲剧即将发生

在Gallieni的画作中赛尔夫瑞基从飞机上摔了下来，

事实上赛尔夫瑞基在事故过程中一直在飞机上

AEA遭到重创。早在“四面体风筝”失败的时候，贝尔就开始不太热心了；赛尔夫瑞基的死是一个悲剧，也让AEA失去了对陆军的影响力；而他的律师在检查了“六月金龟子”号后，对于在可能的专利诉讼中获胜表示悲观。于是在1908年末，贝尔宣布AEA已经达成了它的目标，将于1909年3月解散。

失去赛尔夫瑞基的AEA：寇蒂斯，贝尔，麦克柯蒂，鲍尔温

(1908年9月20日，在贝尔华盛顿的家中)

AEA解散后，寇蒂斯很快就和Augustus Herring合伙建立了一家新公司，并为纽约航空协会制造了一架双翼飞机“金甲虫”号。6月，寇蒂斯驾驶它再次获得“美国科学杯”以及1万美元奖金。莱特兄弟坐不住了，8月份，威尔伯正式提出两项专利权诉讼，并试图阻止“金甲虫”继续飞行。“专利权战争”拉开了帷幕。

很难说得清寇蒂斯对此的态度究竟如何，有时候看起来他尽量避免直接面对莱特兄弟或激怒他们，有时候他好像又乐于将两兄弟陷于诉讼中，而同时自己却继续向新的航空领域探索。

8月22日到29日，寇蒂斯用改进的“兰斯竞赛者”参加了在法国兰斯举行的世界第一次国际航展，并夺得了“戈登·贝纳特杯”。（详见《兰斯，飞行竞赛的开端》）随后又在意大利布雷西亚赢得三项比赛和7500美元奖金。

1910“赛季”，寇蒂斯造出一架比“兰斯竞赛者”更大的飞机——“哈德逊飞行家”，安装一台50马力发动机，准备又一次创纪录的飞行。《纽约世界》悬赏1万美元，奖给可以在24小时内沿着哈德逊河从纽约州奥尔巴尼飞到纽约市总督岛的人，全程245公里，中间可以降落两次。

3月29日，一个明媚的星期天早晨，寇蒂斯从奥尔巴尼起飞。按计划在波基普西降落，之后又降落在曼哈顿的一块大草坪上，获得汽油等补给。3小时后，他环绕自由女神像飞行，最后降落在总督岛上。他身上还带着美国第一封航空邮件，由奥尔巴尼市长写给纽约市长。除了奖金外，这次飞行还给寇蒂斯带来了巨大的荣誉，在阿斯特饭店举行的盛大宴会上发表演讲，并且可以永久保留“美国科学杯”。

上图：出发之前，旁边是他的妻子Lena

下图：飞越西点上空

中途着陆后重新起飞

高度的赞誉

7月5日，从大西洋城起飞进行50英里的海上飞行

8月20日，第一次在飞机上射击

9月2日，美国第一位女飞行家Blanche Stuart Scott，寇蒂斯的学生

投弹测试

1911年1月18日，尤金·伊利驾驶一架寇蒂斯D-IV型军用飞机离开圣布鲁诺，飞向停泊在旧金山湾的军舰“宾夕法尼亚”号，这是一次具有历史意义的飞行，观众人数达到创纪录的12万人。

“宾夕法尼亚”号作了专门的改装，搭建了一个60英尺长30英尺宽的木质飞行甲板，甲板上等距排列了21根两端拴有50磅重沙袋的绳子作为拦阻索，甲板尽头有帆布的制动设施，飞机上则安装了三个铁钩。

飞机降落在甲板上，停在第12根拦阻索处，随后掉转头，从清理好的甲板上起飞，成功完成了历史上首次飞机的着舰和起飞。

1911年1月26日，寇蒂斯在起落架上安装了浮筒，进行了首次水上飞机的试飞。

2月17日，寇蒂斯在圣迭戈港的“宾夕法尼亚”号上演示军舰可以携带水上飞机。

3月8日，美国海军向寇蒂斯订购了一架A-1型水上飞机，这一天也被视为海军航空兵的诞生日。图为美国海军航空司令部入口大厅天花板上的寇蒂斯A-1型水上飞机。

寇蒂斯还开办了飞行学校

又一个新的领域——飞船

为飞越大西洋建造的“美国”号

陆军航空队的寇蒂斯教练机（学习驾驶莱特飞机的14名学员中有8人丧命）

寇蒂斯最著名的机型之一寇蒂斯JN“Jenny”

1914年，莱特兄弟终于在法庭上占据了一点上风，不过这又有什么用呢？寇蒂斯在技术和商业上都取得了巨大成功，他利用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机会大力推销运输和军用飞机——教练机、侦查和巡逻机、水上飞机和飞船。英国购买了250架“Jenny”，还有用于对付U-艇的新型H-12飞船，俄罗斯购买了超过50架K型飞船……为了应付这些订单，寇蒂斯建立了当时世界上最大的飞机制造厂。而莱特兄弟在1915年之后再没有卖出过一架飞机。奥威尔失去了信心，他卖掉了在莱特公司的股份，新的所有者仍然继续那场没完没了的专利权官司。直到1917年，美国加入第一次世界大战，美国政府为所有的航空发明建立了一个专利许可联盟，最终结束了这场旷日持久的“专利权战争”。寇蒂斯成为了最后的胜利者，经过战争，寇蒂斯飞机公司成为了世界上最大的飞机制造商。

蛇公子有话讲：本来只想简单介绍一下寇蒂斯，没想到写了这么多。因为觉得寇蒂斯的经历实际上正是美国航空工业的初创阶段的写照，也是整个美国资本主义经济在上升期的写照。兰斯航空展颇为有趣，寇蒂斯的斯巴达式的登场亮相与周围皇家赛马会式的气氛显得格格不入，反映了当时欧洲与美国的差异。在欧洲，飞行是有钱人的游戏，在美国，一开始考虑的就是销售销售大量销售。不信就看看贝尔，他那种“航空爱好者”的姿态并不令人信服，还没造出一架飞机，就已经瞄准了军队这个潜在的大客户；而在失去了赛尔夫瑞基中尉，并且对专利权的争夺也不乐观的情况下，他迅速退出了这个领域。

我在开头说寇蒂斯“一生都沉醉于对速度的追求”不完全准确，这可以用来形容年轻的寇蒂斯，当他成为一个商人后，他对此的兴趣就大大降低了。特别值得注意的是他对付莱特兄弟的策略，当在专利权官司中处于下风时，他选择将之抛于脑后，完全投入到新技术的开发中，成为了最后的胜利者。这对于今天的我们很有借鉴意义，在我看来现在西方对我们“保护知识产权不力”的指责实际上是一种“专利霸权”，我们大可以同样将之抛于脑后，用属于我们自己的全新的专利淹没这些指责。

• 【原创】在天空中赛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