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原创】雪原剿匪中的白鸽 -- 萨苏

共:💬234 🌺680
全看分页树展 · 主题 跟帖
家园 【原创】雪原剿匪中的白鸽 再续

[本来的计划是一天一续,但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星期五魔女家的叔叔因病撒手人寰,老爷子临终还娶了个30挂零的小媳妇,给孩子们的遗产等问题带来很多热闹,所以家中哀悼的气氛并不浓。我对此公也仅仅两面之缘,尽管如此,作为亲戚还是要去参加悼念,因为日本人很讲究礼节和表面的东西。萨也只好跟着,内里还有些想法是想见识见识日式葬礼的过程。见识是见识了,三天的时间也搭了进去。只好请大家原谅了。]

如果今天,看多了《湘西剿匪记》里面的三妹子,估计兄弟看到这照片,第一个可能会抬头问20X – 你抓的女土匪?

那就该我找倒霉了,别看20X现在没枪,他那体格抡把椅子也够老萨满地找牙。

过了半晌,20X才说 – 这是我的战友,乌云,东北剿匪时候的战友。

确实漂亮。鲁迅先生说美是分阶级的,这玩意儿我觉得先生可能在故意歪曲,您看特洛亚屠城抢美女,从上到下没人会抢错,可见在分辨美丑方面,大家的意见基本一致。虽然,美有很多种。

照片上的乌云,大约二十岁,她的美,自由舒展,毫无矫揉造作,但是那朦胧的目光和一头天成的波浪,就是今天恐怕也会让人想入非非。

那天20X是来找我的老舅,两个人十分投机。既然没见到,就有些遗憾。20X眼里,萨爹萨娘多少属于异类,知识分子有些“酸”他接近不了,萨是一半大孩子,用现在话说,他没找着说话的对象。于是20X不再多说,小心翼翼的合了照片,接着说了些正事,便匆匆离去。他没怎么谈乌云,只说了一点简单的情况。乌云是蒙古族,在当时的军分区医院工作,并不是剿匪部队的成员,但是,确实二团(少剑波代号203首长,2,就是绥宁军区二团的意思,最后的数字,则代表在团中的排名,当然,曲波真正的代号并非203。。。)有特殊的缘分,而且,在追击著名的大匪首马锡山的战斗中,正是这个清秀美丽的乌云起了关键的作用。

20X说,乌云可不是普通的女子,骑马打枪,百步穿杨!

真正的乌云的故事,要到几年以后,老舅变成了个小有名气的作家,那一年,他带着我去承德旅游,住在军分区一个远房姑父那里,临走那天,20X闻讯开车来,请老舅喝酒,聊天之中,才发现我们那远房姑父是冀中十八团出身的,三套两套居然和20X套上了战友,于是推杯换盏二对一,最终冀中十八团的姑父不胜酒力,留下20X和老舅抵足夜话,说到动情处20X竟至泪流满面。

第二天早上,20X两眼通红,对老舅说:你别当真,就是老战友,没别的,想了,说说。

老舅说:我明白。

一整天,老舅好像都没缓过来,坐在回北京的火车上,对我说:“多情汉子。”

我问了一句 – 六舅,我怎么觉得这乌云特别象《林海雪原》里面的白茹小白鸽呢?

老舅没说话。

前些天我曾经准备写一点关于乌云的故事,那是因为我看到了咱们的老朋友老五道口写的《爸爸的故事》,因为他也写到了一个刚烈而美丽的蒙古族姑娘,也叫做乌云。我当时几乎认定,我所要写的这个奇女子,就是老五所说的同一个人!

让我们看看老五怎样描述那个叫做乌云的女子吧。

“我爹认识了蒙古姑娘乌云。我妈给我看过乌云的照片,人长地确实美,听说还有蒙古姑娘特有的白皮肤。照片上的乌云穿着不拉基,头发梳地特象宋庆龄年轻时候那样儿。因为我爹在内蒙工作过,所以两人很快就能把话拉近,不久就谈婚论嫁了。也就在这时候,一场政治风波把我爹卷了进去。。。”

老五所说的政治风波,就是庐山会议,五爹不肯落井下石,被打成右派,一撸到底,下放劳动。

“临行前,我爹把乌云找来,把自己的财产分为三份,一份交给五姑留给我姐,一份给乌云。最后剩下的也就是一卷铺盖和两支钢笔自己留下,其中一支还是我爷爷当年在天津给我爹买的派克笔。乌云和我爹两人生离死别的样儿,发誓等对方回来。蒙古姑娘就是豪爽,咬破中指写下了等你两个字,我爹二话没说也是一口把手指头咬破写下了一个字。我爹最后对乌云说,有你我就有信心,你就是我的希望,希望在,我就在我一定会回来的。乌云泪流满面地发誓说她一定会等,哪怕是到永远。第二天我爹就带着这块血写的手绢去铁矿背矿石去了。”

美丽豪爽,刚烈多情,恰是20X描述的女八路乌云!

不过,后来我看时间,多少有些对不上。庐山会议已经是东北剿匪后十多年的事情,20X见到的乌云,在那个年龄应该已经三十岁以上,不复当年的戎装少女。所以,老五描述的乌云,应该是另一个蒙古族女子吧。

问过蒙古族摄影家恩和布仁先生,恩和先生说蒙古族女子叫做乌云的很多,叫做乌云而美丽的也很多,恩和先生自己就碰到过一个,在三年困难时期他去伊盟打猎求食,被同样上山寻猎物的乌云姑娘当作野兽,一枪打飞了帽子。

恩和大叔用一个手指在头上比了一下 – 就差这一点点啊。

虽然不是一个人,三个乌云,性情形象却真有些相像。

20X和乌云见面的时候,是没有这样的戏剧性。

他们的见面,发生在五凤楼战斗之后不久。《林海雪原》中提到的舞凤楼战斗,应该就是指的同一次作战。按照小说的描述,这是剿匪部队的几次大规模作战之一,经过激烈战斗,先后消灭土匪十万,土匪的元气大伤,从此变成了“残匪”,逃入山林。这也是《林海雪原》小说的背景。少剑波作为作战的前敌指挥官,也就此熟悉了土匪,并且和土匪结下了死仇。为了对付残匪,部队才开始组织精干人员组成小分队,入山剿匪。

按照20X所说,真实的情况是,牡丹江地区的匪众虽有十万之多,但大多是裹挟的群众,并非真正土匪,而且匪股之间并无统一指挥,因此并没有发生土匪结寨和剿匪部队硬碰硬的决战,前期的几次剿匪战斗规模都不是很大,但是作用不小,有效的占据了各个要点,分隔了土匪,并且控制了交通线,于是土匪中被裹挟的群众和意志不坚的匪众纷纷回家,这也是东北历代官军剿匪经常可以见到的场面。这时,打击的匪众,战斗力也并不高明,20X曾经亲自参加过一次对红枪会匪众的作战,土匪号称刀枪不如,悍不畏死,蜂拥向前。和20X并肩作战的某团参谋长杨思俄是老红军,富有对付这些门会道众的经验,高喊:“后面的跑了,后面的跑了。。。”,冲在前面的土匪不免心怯,纷纷回头观望,后面的土匪见前面的土匪回头,以为他们要跑,于是转身逃窜,整个队伍瞬时崩溃。

但是土匪中的骨干,或者说那些真正的“职业胡子”,则按照对抗官军的一贯手段,各显其能,纷纷窜入山林,隐蔽起来,以图风声过后东山再起。

这些土匪打错了算盘,因为当时的东北民主联军已经下定决心,要彻底剿灭当地的土匪,以便稳定后方,所以,对于遁迹山林的土匪,进行了一追到底的攻击。

但是,大部队的攻击并不顺利,土匪们八仙过海,各显其能,和民主联军进行周旋,有的,比如九彪,学习抗联打鬼子的招数,设置密营,利用囤积的粮草隐蔽不出;有的,比如座山雕,只带十几个亲信行动,地方熟悉,目标又小;还有的,比如马锡山,依靠骑兵行动,和八路拼机动能力。这些惯匪和他们的战术,在剿匪初期都给进山剿匪的民主联军带来极大的困难。

所谓剿匪小分队,就是这样诞生的,通过集中精锐人员,调集最好的武器,组成机动灵活的部队进山剿匪。20X和203(是不是曲波老师您就自己判断吧),都在小分队的建立中投入了极大的精力,并且都曾经作为小分队的一员参加追匪作战。不过按照20X的说法,小分队并不是象《林海雪原》中所写那样连续的单独行动,而是随时依托大部队,人员也并不固定,对于大股土匪,也不依靠小分队独立完成剿匪任务,只是把土匪“粘”住,随后由大部队进行攻击罢了。“就象主力部队的刺刀一样。”20X说。

为了建立这样一支特殊的部队,田松司令员调拨了最好的武器,但是,小分队的特点决定了它不仅需要其成员有出色的战斗力,而且要有各种技能。

比如,战场救护技能,零下三十度低温中野外生存的技能,作为侦察员,他们多少有这方面的能力,但剿匪作战前,还需要进行强化和正规化训练。

乌云和另外几个军区医院的女同志,就是为了培训剿匪部队的战场自救能力来到二团的,和20X初次见面,一共呆了四天,来的时候是乘汽车。但乌云不仅仅是教学战场自救,她是出身东北的蒙古族,熟悉当地情况,给战士们上的第一课,讲识别林海中可以充饥的野生植物。

这就相当于今天特种部队的野外生存训练了。

讲完,乌云拿出采的蘑菇标本,让战士们认哪些可以吃,哪些有毒。

她指定了一个侦察员来辨认,不幸的是,这位看着很精明干练的侦察员,把几乎所有的蘑菇都挑错了。。。

这位,就是20X。

[待续]

元宝推荐:擎箭天使,
全看分页树展 · 主题 跟帖


有趣有益,互惠互利;开阔视野,博采众长。
虚拟的网络,真实的人。天南地北客,相逢皆朋友

Copyright © cchere 西西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