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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街食 -- 森林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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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街食

风清云淡多伦多的街道,在市区常见的小吃是由各色人等经营的热狗摊,高矮胖瘦黑白棕红皆有,亲切的叫老爸烧烤,深奥的叫达洛维夫人。只是品种都一样的:普通香肠,鸡肉香肠,波兰香肠,德国香肠,辣香肠,素香肠。一桶红蕃茄酱,一桶黄芥末酱,几罐酸黄瓜,碎腌菜;身后一大口袋剖开的长面包。有时两个热狗摊比邻而居,摊主没有客人的时候便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我每次经过,都心想:这是怎么做生意呢?

卖的人独沽一味乐此不疲,吃的人也独沽一味乐此不疲。热狗便宜,照当地人标准却不够饱肚,两餐间垫一垫。在烤热狗的青烟中熏大的加拿大人,自是不介意只有一种选择;我这小学就在街上找烤羊肉串吃的身处同样街食环境,简直要出离愤怒:为什么你们有湿壁画,油画,水彩,木刻;有PS2,X-Box,任天堂game cube,一百多个有线电视台,饭馆有尼泊尔,阿富汗,匈牙利,街上却只得热狗一种吃食!难道不知道竞争才是提高水平的终极动力吗?那卖热狗的,连汉堡都不烤一个。。。

我的馋痨似是胎里带来,从中学手里有点零花钱开始便四处寻觅,吃遍了上学放学的路。高中在闹市区,午饭时间常走到当时最大的百货公司人民商场门口买烤羊肉串,一块钱一串,用木签子穿着,显得很粗大的样子,其实都是木签的功劳。现在想来,烤羊肉串的小贩也和加拿大街上的热狗摊差不多,五六个摊子木牛流马般一字排开,摊主边烤肉边聊天,好象没想到竞争一词。烤肉是用的最简陋的狭长铁皮盒子和木炭,味道也不甚好,常遇到烤不熟的肉块。从来没有和同学一起去吃过,总是独自一人走过窄窄的城内小河再回来。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寂寞而百思不得期解的青春期。

平心而论,济南的街食没有什么好吃的。无非是炭烤,电烤,油炸的羊肉串,永远插在稻草把子上的糖葫芦,冬天汽油桶改制的炉子里焖的烤红薯。烤红薯却是又烫又软,稠如蜜,亮如金,不忍释手。烤红薯的也是死心眼,连玉米也不烤。多伦多国际航空展在Exhibition Place,乘机办了个大游乐场,充斥着投篮,轮盘,打靶的老掉牙游艺。凑热闹的吃食又是“老三样“:汉堡,热狗,薯条。终于没忍住买了一支油炸的corn dog吃着,偏又奇咸。吃到一多半看到对面过来的人手里都举着一支大玉米,烤得黑里透红,黄中泛金。然后风中飘来一阵牛油和玉米的香气,宛如“南风薰兮“。一路走一路流连地张望,痛恨自己刚不争气地吃完了那支corn dog。

广州的传统街食是牛杂,煮的而不是烤的。也许是广州人笃信烧烤的东西一概“热气“,于是在潮湿暑热的大环境中,一切食物都要小心翼翼地调和料理,万不可激起明火执仗的矛盾。牛肠,牛肺,牛肚和萝卜欢欢喜喜地共冶一炉,泡在酱色的汤里。给钱之后,小贩夹出牛杂剪成块用竹签穿起,或者就那么盛一碗递来。牛杂吃的是“和味“,除了质地不同,大家都是一个味儿。咸软熟烂,香料,牛杂和萝卜都没了脾气。

大学周围的烧烤永远存在。有校外的固定摊贩,也有在宿舍区,跟校警捉迷藏,和学生偷地雷,生意好得很。烧烤是大学的万能社交场所,可独酌,对饮,小聚,大宴,约会,表白,蜜运,分手。即使在怕“热气“的广州也不例外。学生中的外地人很多,对本地人的食风自是无知者无畏。我在中山大学的时候,小贩烧烤的有经典的鸡腿鸡翼,有地方特色的牛丸鱼蛋,有流行的鱿鱼鹌鹑,还有异国风情的火鸡翅膀。小贩周旋于簇拥的学生中,如经营艺术沙龙的主人,长袖善舞,体贴入微。

香港的街食风风火火地赶潮流,没有潮流就制造潮流。才流行面糊里包一粒章鱼肉的日本明石烧,城头又变幻了新鲜烤的华夫饼抹花生酱。遥远如南极冰鱼,传统如煎蚝烙,奇特如牛骨髓,都有市场空间。每次去旺角,我都要先想好今次要在街头吃点儿什么,中间休息在甜品店吃点儿什么,以及到哪里找晚饭。

在香港,意味深长的咖喱鱼蛋,早已超越了街边零食的身分,跻身香港日常生活的符号之一。“旺角卡门“里的张学友,大佬劝其向善,暴力青年的第一份正常职业便是卖鱼蛋,饱受另一更为“洋派“,“穿西装打领带“的团伙的嘲辱。鱼蛋浸在咖喱汁里载沉载浮,有客人要才用竹签串起,广东话称为“笃鱼蛋“。而“鱼蛋档“里的“鱼蛋妹“,卖的不是鱼蛋而是笑,客人醉翁之意不在酒,相当于台湾的“槟榔西施“。平地乍富的七十年代渐渐远去,告别了岑凯伦闪烁嚣张的夸富,亦舒孤傲的蓝白二色英式品味。王家卫,陈可辛,陈果的香港,是中环电梯下的旧唐楼,是钻石山棚户区的叉烧,是旺角街边的鱼蛋。

多伦多把一星一点的记忆都保存得太好,街头巷尾总不经意间有块石碑铜牌告诉人们此地有过何人何事。一花一木的兴废,都有热心人来关注。人们无需在味道中回忆前尘往事,因此多伦多的街食只有热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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