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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337-凯文.凯利:关于技术的一点想法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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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337-凯文.凯利:关于技术的一点想法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tuldT55Nj10&list=PL4i9YSoIJiPeWWDfOimNzy08bFl_pX8Zl&index=32

我正在问自己的问题、我认为真正不确定的问题在于我们要分享到什么程度?我们何时会停止分享?我们会允许我们自己在多大程度上共价式地彼此监控与监视?我相信我们彼此追踪的程度没有尽头,我们自我追踪的程度没有尽头,我们允许公司追踪我们的程度同样没有尽头。我很难相信在这方面存在限制。很容易就能想象一个我们全都接受了自我追踪、相互追踪以及政府追踪的世界,但是想要接受这样一个世界的存在却殊为不易。所以我问自己,我们要怎样才有可能拥有一个所有人都在相互监视、但每个人都感到幸福的世界。毕竟我没有看到任何足以对抗监控和自我追踪的力量。所以我试图倾听技术想要什么,而技术暗示它想要被监视。互联网的本性就是追踪,正如同互联网的另一项本性是复制那样。你不能阻止复制,你只能随波逐流。我认为互联网还在暗示它想要监控,它想要追踪,而你无法阻止追踪。所以也许我们必须与这种追踪合作,要么尝试保持监控与被监控双方的权力对称,要么营造若干暂时不被追踪的区域作为缓冲。我不知道具体应该或者可以怎么做,但是这就是我在问自己的问题:我们将如何在无处不在的追踪世界中生活。

我称自己为进托邦主义者而不是乌托邦主义者。我相信渐进式的进步。技术每年都比前一年更强,但并不强很多,仅仅强一点点。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取得了进步。所以我相信进步,但我不相信我们将会实现一个不存在由技术引起的问题的世界。我认为每一种新技术几乎都会创造出和它解决的问题一样多的问题。对大多数人来说这种说法意味着技术就像一场无偏向的洗牌。技术创造的问题和解决的问题一样多,就像洗出红牌与黑牌的比率是一比一。但是我的进托邦观点与这种看法略有不同,我认为所有新技术都带来了以前从未存在过的新可能性,既包括造成伤害的新可能性,也包括带来裨益的新可能性。不妨这样思考这个问题:想象人类创造的第一件工具,比方说一块石锤。石锤可以用来杀人,也可以用来制造其他结构。但在石锤成为工具之前,做出上述选择的可能性并不存在。所以技术不断地同时提供给我们干坏事和做好事的方式,并且同时放大了我们在两方面的力量。但是我们每次都有新选择的事实本身也是一种新的好事,一种纯粹的好事。如今我们有了新的选择,这种选择的存在本身就足以使得损益平衡微微倾向于净收益。你有做恶的力量,也有行善的力量,你以为两者会相互抵消,但实际上以前没有的选择会使得两者的均衡非常非常轻微地倾向于净收益。我认为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一边产生新技术一边产生新问题。我们今天面临的大多数问题都是技术性的,意味着它们是由过去的技术创造的;未来大多数问题将是由我们今天创造的技术创造的。所以技术是产生新问题的根源,也是产生新解决方案的根源,但我们在两者之间有选择这一点足以让天平非常非常轻微地倾向于长期收益。在文明的规模上,这些选择的微小净累积随着时间推移不断累加,结果就是我们所说的进步。如果进步每年以复利形式增长1%,长期结果将会非常非常强大。1%看起来并不多,但是这些选择和选项一旦复合累积起来,结果就是文明。文明就是新选择带来的微小增益的缓慢累积。技术有时也会抹去一些选择,但是新选择的净收益带来的微小优势总能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得越发显著。不断增加的选择的累积就是我对文明的定义。我认为这就是为什么人们纷纷从乡村搬到城市。原因当然很多,但我认为归根结底的主要动机是城市比起美丽的乡村家园具有更多的选择和选项。我认为未来也会这样吸引人们背离过去。很少有人会反过来像他们的祖先一样生活,因为未来比过去有更多的选择和可能性。这就是技术最终给我们的东西,这就是我们继续制造技术产品的原因,不仅仅是为了卖更多的东西——当然卖东西也很重要,但主要是因为我们正在用技术做的事情开启了很多以前不存在的新可能性。

我认为技术发展分为两条脉络,其一是进化式的变化,其二是发展式的变化。以我们自己的身体为例,我们作为个体经历的大多数变化都是发展式的。我们的成长过程从一个受精卵开始,然后变成胚泡,然后成为一个胚胎,再成为一个胎儿,再然后成为新生儿,这条发展轨迹非常确定。另一方面,我们体内也存在着基因突变的进化力量。我认为我们在技术中看到的很多现象实际上不是进化式的,而是发展的,换句话说,如果我们观察一千个乃至一百万个有存在智能生命与文明的不同星球,很可能会发现技术发展的一般发展过程——比方说陶器肯定会先行出现,然后才会出现电子设备,因为某些技术是另一些技术的前体。我认为现在互联世界的成长也在经历同样的事情。网络的发展似乎是不断的循环,首先是一段开放时期,然后是一段整合时期,然后进入下一个循环。局面首先会变得非常混乱,然后再度整合,就像一呼一吸那样。我认为我们已经经历了几个循环。电子邮件曾经十分开放,然后就有了封闭的Copyserv和Prodigy;网络一开始也是开放的,非常混乱,规则很少,然后是整合阶段,出现了Facebook和Google+这样的封闭的、精心培养的、仔细规划的小世界。未来下一个阶段的网络可能又会非常开放、狂野、疯狂和混乱。随着人们弄清楚他们想要做什么,这样的网络可能会再次崩溃成为更多的封闭专有系统。

我认为人们现在倾向于认为网络的未来是网络2.0,或者说更好的网络。我回顾了互联网刚刚问世时的《连线》、《时代周刊》以及各种新闻周刊和报纸,想要看看人们在网络出现之前认为网络会是什么样子。通常人们认为——某种程度上我也一样——网络将成为更好的电视或者说电视2.0。网络将会具有五千个频道为你提供专业信息,比如马频道、狗频道、牛频道,盐频道,水族馆频道,等等。你足不出户就能获取各方面的信息。但是这样的想法当然完全错过了网络真正的演变——大部分内容将由用户自行生产。所以网络不是更好的电视,网络就是网络。现在我们思考网络的未来时认为将会出现更好的网络2.0,但是未来网络与网络与不同将会相当于网络与电视的不同。我认为在下一个阶段的前沿网络将会高度开放,充斥着无法无天的地盘争夺战,充斥着巨大的不确定性与新财富,当前的建制派玩家将会竭力抵抗,企图将这一趋势扭转到有利于它们的方向。在那之后的下一步将是边疆时代的崩溃和整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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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们用时间机器回到二十年前,告诉当时的人们我们现在拥有的东西,并且描述我们口袋里的这台设备有什么本事——可以用来查阅免费的百科全书,调取全世界大多数城市的街道地图,实时跟踪体育赛事比分、股票报价和天气预报,阅读世界上每一份旅游指南——总之我们能借助口袋里的这个设备来获取太多太多的内容,而且其中绝大多数内容是免费的,那么当时的人们肯定会认为你是疯子。他们会说任何经济模式都无法实现这样的情境,经济学的棺材板都要压不住了,根本没道理——确实没道理,但是这么没道理的事情确实发生了。我认为接下来的二十年的变化将会让过去二十年相形见绌,我认为我们仅仅处于大变革的开端。我们以为所有大事都发生了,但我认为从某种意义上说真正的大事还一件都没发生。从现在起二十年后,我们回顾过去时会说:“在过去二十年里真的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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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为,管理上网时的注意力是一个大问题。我们面对着由我们自己生成的海量信息,流量堪比消防水龙,使得任何人——无论年轻人还是老年人——很难关注长篇大论。这是一项巨大的挑战。我也不确定我们在这方面会走向何方:或许互联网这项新技术的固有特质将会使得关注长篇内容一直困难下去,又或许当前的风潮将会过去,人们将会厌倦碎片化内容,重新回归长篇内容。我认为我们可能倒向任何一方,因此接下来我会为双方各自提出论点。认为人们仍然渴望长篇大论的论点在于长篇连续剧的吸引力。《迷失》具有一百多小时的复杂叙事。在这部剧首播之前二十年前没有人会认为观众能够忍受一部长达一百多小时的电影。但是这些长篇连续剧有着连续的叙述线索,非常复杂的多重情节线,而人们很喜欢它们。这个例子表明更加复杂、需要更多注意力的内容同样可以大受欢迎。我不知道书籍是否能够重新获得它在长篇叙事领域的原本地位。我认为书籍衰落的部分原因在于载体形态的变化。我的孩子和他们所有的朋友不仅不看书,甚至都不看电视与电影。对于他们来说电影不是文化生活的中心。如果你听他们谈论什么,他们会讨论YouTube上的内容,那才是他们的文化中心。对于那些真正想要深入思考的人来说,这样的前景或许非常黯淡。但是我认为这一点并非反映了短篇形式的优越性。我认为这一点实际上反映了视频网站与书籍相比更优越的可访问性和可消化性。实际上我认为视频网站、平板电脑、全新的动画渲染技术以及我们对于人类学习机制的更深入理解将会共同爆发出很大的潜力。这些因素将会共同构成加强理解力的学习手段。这样的手段不是平面的书,也不是线性的电视节目或者视频,而是别的东西。我认为我们将会大吃一惊。眼下我们认为接受信息的选择要么是电视——它似乎不适合用作学习工具——要么是电影——似乎并不比电视好多少;书籍在过去名声很好,现在也不再那么受欢迎了。我们将会制造出其他东西,我们将使用技术来呈现深刻的想法并让人们花费必要的时间来掌握它们。我不认为书或者视频将会消失,我认为别的东西将会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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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为有趣的是,现在观看我讲话的每一个人再算上我全都花了四五年的时间有意识地学习和训练,学会了阅读和写作。针对同一文化当中识字与文盲个体的大量研究表明,阅读和写作能够改变大脑的工作方式,这就是三到五年的有意识学习实践能起到的效果。我认为我们不应该期望只需随便逛逛就能学会真正掌握这些新媒体,就好比你不可能在会用微积分的人们身边转悠两圈就学会微积分,必须专心求学才可能学会。也许对我们来说,管理注意力、批判性思考、使用技术设备以及抵御这些技术的负面影响同样必须花几年时间接受培训才能做到,不可能随便看看就耳濡目染地无师自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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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为这种技术素养不仅涉及消费媒体内容,还包括创造媒体。我们正处于所谓的“产销者/Prosumer”时代,这个词是阿尔文.托夫勒提出的术语,即消费者也是生产者,你同时既生产也消费。我认为创客运动是一个伟大的证据,表明我们正处于产销者时代。我们在工业社会中人为划分了生产者和消费者这两个阵营,如今我们正在回归到工业时代之前的时代——比方说狩猎采集时代——人们正在产出他们消费的东西。我认为技术可以以一种奇特的方式让我们更多地参与生产。当然,我们将要“生产”的大多数东西其实还是要有机器人与自动化流程来制造,但是我们可以修改与改变这些产品,我们可以参与它们的共同生产,这是我们在工业时代无法做到的。这不仅适用于媒体内容这样流动无形的东西,也适用于有形的实体产品。这就是3D打印、机器人技术以及所有这些其他高科技材料科学为我们做出的承诺:借助互联网与人工智能等等技术,实体世界将会变得像无形世界一样可塑。产销者的时代将会回归。但我认为要想再次做到这一点不能依靠耳濡目染。我认为这将需要培训,这将需要教学,这将需要教育,这将需要技术素养,人们将会需要学习技术如何工作,了解这个世界如何运作,了解这些技术的弊端、反馈与问题,了解它们的限制与成本,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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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期以来研究新经济的经济学家有句老话:到处都能看见计算机,唯独在生产力统计数据里看不见。我想说的是计算机确实存在于统计数据当中,但是要想明确看到它们带来的回报还需要很长时间。我们仍然在这个过程中。互联网速度的生活方式发展得非常快,但是我们是生物体,我们一代又一代地投资基础设施,这些投资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得到回报。所以我认为在某种意义上我们需要再过一代人才能真正理解网络是什么。我认为在接受并使用某样技术与完全理解它的角色、它的意义、它的正负面影响之间存在巨大的滞后。即使我们加快速度,这种滞后仍然会存在,接受和理解之间仍然会有差距。接受是第一位的。但我认为意识到差距的存在也很重要。我做过一项关于技术的研究,我研究了许多禁止某项技术的禁令,没有任何一部禁令能始终生效,至多只不过推迟了相关技术得到应用。我们不能通过禁止来规范技术,只能通过使用来规范它。我们首先必须使用某项技术,然后才能引导或者重新安排它们。我们不能通过不使用它、禁止它、宣布它非法来管理我们的技术。我认为关键在于理解以下事实:管理和规范技术的适当方式、最佳方式、最有效方式不是舍弃它、放弃它、废弃它或者禁止它;正确的做法的是一边始终保持警惕一边使用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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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为有几个长期趋势正在文明社会当中发生: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消费活动遭到了货币化。这一趋势实际上并非关于价值,而是关于沟通。这就是目前比特币引发这么大的兴奋情绪的原因之一。比特币有很多侧面,其中之一在于向我们揭示了金钱与通信的相似性。就像你现在能够加密通信一样,你也可以加密金钱使其匿名。所有这些我们过去用通信技术做的事情,我们现在可以都用金钱来处理。当然,比特币也是投机工具,还有很多其他属性。但是它的通信功能才是最重要的。这种货币化的通信正在进入我们的生活。过去奶奶会教别人做饭,现在奶奶教人做饭要收费,这就是共享经济。这些事情都货币化了。这种新技术让我们回到了曾经存在过的无金钱交换的以物易物交易方式。当然,我们的第一反应是试图将其他人的共享货币化。我认为随着时间的推移,大概在两百年内货币化会进一步渗透我们的世界,但是与此同时通过某种方式让自己摆脱货币化的选择也会继续扩充。我们将能够在更大程度上选择我们是否想要货币化我们的注意力、我们是否想要货币化我们所分享的东西——这就又回到了新技术扩大可能性的理念。

我认为货币化将会渗透的第二个原因在于我们正在使用这项技术发明新的合作方式。我们过去做到这一点的方式很有限。比如说政府就是一种社会规模的合作方式,公司也是。不过这两种方式都还不够。再然后出现了股票市场,这也是一种货币化机构。我认为我们现在正在尝试发明其他合作形式,完成社会事业的其他方式。这些方式可以是新形式的企业,也可以是其他形式的混合体。非营利组织通常非常货币化;维基百科和Linux这样的其他集体是开源的,毫不货币化;还有火人节这样忽聚忽散的组织形态。所以我认为真正的兴奋之处在于寻找合作的新方式,其中一些方式将涉及金钱,另一些方式则会故意拒绝金钱的某些方面。但是我认为将它们全部归结为消费主义和公司主义于事无益。我认为最好将这一切视为技术元素正在探索安排人员工作、维持信贷流动以及确保机构运转的新方式。我认为人们非常渴望尝试摆脱了旧模式却依然有效的全新交易与工作形式。这些新形式依然涉及金钱,金钱将永远推动事情发展,但我不认为着眼于金钱是思考当前事态的最好方式,因为退后一步你就会看到,真正的有趣之处在于正在得到尝试的新事物多么五花八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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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经济和网络增长的效果之一是网络效应的启动:你拥有的越多,你的吸引力就越大;你的吸引力越大,你拥有的就越多。网络促成了指数级爆炸性的增长,所以微软才变得非常大,所以谷歌才变得非常大,脸书也是如此。我想说的是,这种垄断首先是自然的,不涉及强迫或者剥削客户。所有网络都会体现赢家通吃的现象,但是推动赢家变得体量极大的相同力量也会促使它们同样飞快地解体。所以这些赢家只不过取得了某种意义上的暂时成功。它们可以快速增长,也可以同样快速崩溃,就像黑莓手机那样。所以我认为我们不应该太羡慕这么大规模的巨额收入,因为它非常自然且短暂。

赢家通吃现象的另一个方面在于起初我们自然而然地觉得赢家通意味着只有一个赢家,但是技术实际上增加了可以一争输赢的比赛的数量。技术开辟了更多的利基市场,创造了新的浪潮。所以赢家的数量没有限制。只要你不打算赢得别人的比赛,就总能找到让你成为赢家的比赛。所以尽管有赢家通吃的现象,但是只要不断增加玩法的数量,每个人依然都可以成为赢家。可能在搜索领域只有谷歌这一个赢家,但是除了搜索之外还有很多其他比赛可以赢得。在大多数情况下,试图与赢家竞争并不是获取成功的方式。在这种动态下你更应该创造新的比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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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为当前对于推特——某种程度上脸书也一样——的迷恋意味着人们正在探索这种保留过去的方式。博客也是如此,写书也是如此,YouTube也是如此。我们正在增加模式。现在人们正在争相探索推特可以用来做什么。我们早晚总会弄清楚我们可以用推特做什么,而且推特的功能要放在博客、书籍以及其他各种技术的背景下来考察。我认为十年后我们不会再讨论推特的话题,就像今天的人们不再讨论博客一样。推特将会成为人们拥有的越来越多的选择之一,十年之后将会有全新的选择将所有人吸引过去。到时候人们会怀念发推特的美好过去。现在全社会正在测试推特能走多远,仅仅借助推特能做到什么程度。但是我并不认为推特将会挤占整个媒体空间,我认为这种看法过于短视。这不是技术的存在方式。推特将会融入人们的选项谱系占据一席之地。博客来得快去得也快,但是它们并没有真正消失。今天博客仍然存在,但是它已经成了你的调色板上的一小块颜料。有些人比其他人更擅长运用某一块颜料,那没关系。我并不太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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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很多人担心青少年浪费四五十个小时打游戏或者在红迪网上发表评论显然是网瘾作祟,我不太相信这种说法。偶尔确实有成瘾案例,但是大多数时候这只是年轻人对某件事情着迷而已。我认为迷恋是一种巨大的力量,因为真正的创造力源自浪费时间、没有目标地闲逛时。我认为这种迷恋有一点那种感觉。你做事是因为你觉得不得不做,而不是为了完成既定目标。我认为这通常是真正的探索、学习以及创造新事物的根本。作为一个社会,我们同样可能短暂地迷恋某项事物。我认为这是社会探索新思想的一种方式。比方说时尚就是这样。但我认为更有成效的看法是不仅仅将时尚视为时尚。我认为时尚是试图探索某件事情的冲动——比方说你能用140个字符做什么?我们会解决这种冲动:“这就是你能做的事情,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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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为互联网是世界上最大的复印机。互联网的看家本领就是复制。当你向任何人发送消息时,消息都会被复制、存档以及发布。所以任何可以被复制的东西都会在互联网上被复制,任何接触到互联网的东西都会被复制。复制就是互联网想要的,这就是它所做的。所以你必须要创造基于非复制品的经济,因为复制品如此丰富,以至于毫无价值,一文不值,你不想保护它们。你想通过生成性的东西以及其他难以复制的东西来赚钱,这才是你赚钱的方式。我认为对于追踪来说也是如此,我认为互联网想要追踪就像它想要复制一样。我认为很难阻止技术对我们的全天候追踪,因为这是技术想要的。所有的技术——从传感器到量化、数字化、通信、无线连接——所有这些东西都想要追踪。技术会追踪我们,我们会追踪自己,我们会互相追踪,政府和公司都会追踪我们。我认为我们无法真正摆脱追踪。不过我们可以试着让追踪变得更文明更友好。我认为我们可以在这方面尝试若干路线。

首先是保持对称性,我们想要共价的相互监控而不是单向监控,我们希望能够看到谁在监视我们,追踪谁在追踪我们,追踪他们追踪的内容,追踪它们追踪的准确性,在必要时进行更正,并且以点对点的方式从中受益。我认为这可能是一种更有效益的制度。单向的、不对称的监控——他们在追踪我们,我们不知道他们在看什么,我们无法从中受益,我们无法更正它,我们甚至不知道他们是谁——则是技术追踪的消极有害方面。不过除了对称性之外我们还可以做其他事情。我认为我们需要针对追踪进行监管,因为我们的一部分生活确实有必要保持私密。结合这一点,我认为我们可以管理这种无处不在的追踪,我不认为我们能阻止无处不在的追踪。所以就国家安全局而言,我认为我们想要说的是:“是的,我们知道你在追踪我们。但是你要知道,如果你有一张监视名单,这张名单必须可以被问责,它不能保密,不能游离于任何形式的责任之外。我们必须确保权责对称,我们必须理解名单为什么存在,规则是什么。如果它错了,我们必须可以更正它,必须有上诉的门路,等等。”我认为这样的世界会变得有生产力。至于同样也在追踪我们的公司,我们必须付出更大努力来确保追踪的双向透明。如果我们要在自己家里保持透明,那么我们的信息接下来的遭遇也必须保持透明。我同意杰伦.拉尼尔的观点,既我们与公司应当共享利益——如果我的数据对其他人有用,我应该从中受益。应该有机制来确保我允许我的数据被追踪,即使追踪者是我自己。当数据产生利益时,我可以分享其中的价值。再说一遍,我们需要对称性。如果我们理解这一点,我们的生产力将会更进一步。我认为试图禁止追踪肯定没用,因为我认为这就像试图禁止复制粘贴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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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为信息泄露是不可避免的。目前我们对待信息泄露的态度就像对待山火一样,完全零容忍:山火是坏事,没有好的山火。这样做压制了野火,堆积了大量易燃材料,以至于当真来临的山火极其猛烈地摧毁了一切。我认为国家安全局试图保密,但是发生在互联网上的一切都没法保密。互联网想要复制东西,在互联网上运行的东西都会被复制。所以与其试图压制泄露,坐等十年一次的野火吞噬一切,他们更应该在自己的掌控下主动放火。他们应该设立一个专门负责透露信息的部门,或者与维基解密这样的机构合作——他们早晚必须这么做。奇怪的是国安机构现在正在与报纸合作。他们为什么以前不这么做呢?现在他们的立场已经没法像以前那样强硬了。他们必须与这些机构合作,进行可控的信息外泄,以免可燃物层层堆叠导致爆炸。只要互联网还存在,复制粘贴功能还存在,信息泄露就是必然的,你想要管理信息泄露就必须与泄露者合作,而不是一味地将信息泄露视为叛国。你需要一套吹哨人计划,将爱德华.斯诺登招募进来,让这些人以负责任的方式做他们应该做的事情——合法地、光明正大地、得到公众支持地清理山林当中的易燃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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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年前我写了《新经济》一书,谈到了经济世界的变化。不幸的是,它的出版正好赶上互联网泡沫时代的顶峰。当时每个人都相信——即使他们没有读过这本书,——这本书谈得是互联网泡沫。我甚至没有用到“.com”这个词,我对.com不感兴趣。我谈论的是网络效应导致的经济重新布局。网络导致了复制内容的无处不在,导致了工作的重心从物理地点向网络空间的转变,为我们带来了前所未有的自由。我们有了两个以前在商业当中不常见的数字,现在它们变得至关重要——零与无限都现在成为了经济方程的一部分。价格会降到免费也就是零,企业规模扩张的前景则可以达到无限。我原以为我谈到的所有这些事情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实现,但现在它们更加有效了。因为我正在着手出版这本书的中文译文版,前几天我刚刚重读了一遍,发现几乎不需要修改。唯独当年用来举例子的某些公司十五年后已经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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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新经济》一开篇就提到,你应该像经营软件公司一样经营你的业务,不管你的业务是什么。基本上软件会吞吃一切,无形代码世界的动态将会驱动一切。软件、代码和信息将会成为创造财富的主要途径,无论是化工、运输、医疗保健、农业还是其他任何实体行业都将被这些无形的东西所主导。因此了解无形经济的运作方式至关重要,如今这一点已经极其显而易见了。我们现在正在步入的新新经济时代由无形的大数据驱动,这是现在正在发生的革命。大数据是一个时髦词,但我认为它实际上非常值得关注,因为我认为我们现在正处于这样一个时期,我们拥有巨量的数据和实时变量,捕捉、传输、处理、增强和管理这些数据是创造财富所需的基础元素。今天我们重新排列数据就像过去重新排列原子一样。我认为这就是我们在接下来十年里将会看到的景象:网络将会从语言中释放数据,使其可以被机器阅读,而我们将会以现在还没有想到的无限多种方式将数据与生产结合起来。要做到这一点将会需要一套我们现在还没有的工具。我认为这些数据正在难以理喻的数量级上运作,我们已经超越了我们所拥有的最后一个量级,科学计数法根本不足以表示我们将要产生并且必须实时管理的数据的量级,我们甚至尚且不具备应对这些天量数据的数学工具。这既是一个机会,也是一个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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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好像是雅各布.阿佩尔鲍姆说过,他们这一代最优秀的头脑都在绞尽脑汁研究如何让人们点击广告。而尼尔.斯蒂芬森和其他科幻作家则试图建议我们所有人都应该挺身而出思考大事,不仅仅关注这些非常商业化、平凡、即时、下个季度的关切,还要从世代乃至文明的尺度去思考。我百分之百地赞同这一点。我认为现在有一种趋势是短期思考,关注那些在五年内能够起作用并且扩大规模的东西,我认为这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坏习惯。我认为现在文化当中有一种明确的短期偏见,这对长期来说有害无益。很难说服人们采取长远的观点,因为未来如此不确定——首先世界可能会终结,即使世界不会终结,十年后人们仍然会在口袋里携带智能手机吗?Wi-Fi 还会存在吗?我认为未来的不确定性阻碍了我们采取长远观点,然而我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需要长远观点。如果我现在是一个年轻人,那么最重要的品质就是敢于超越短期,敢于思考可能需要十年为单位的时间来完成的事情,就像埃隆.马斯克的电动汽车,还有他那些疯狂的超级隧道以及重返月球或者登陆火星的项目。我认为这样的人应该成为我们的榜样,因为我们有能力做到这一点。但是这需要纪律,懂得首先放弃即时的回报,去追求需要十年时间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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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为我们现在正在创作很多足以传世的艺术杰作。《迷失》与《火线》这样的电视剧将会像狄更斯和莎士比亚一样载入史册。我认为它们在成就上很可以一较高下。我认为未来将会有大学课程和教授专门研究这些剧集,就像过去与现在的狄更斯专家一样。创作艺术的空间仍然很大,尽管也许我们的社会不像以前那样尊重艺术家,但是我不认为艺术仅仅局限于像歌剧一样的东西。也许你甚至可以说诺贝尔诗歌奖应该颁给鲍勃.迪伦,因为他创作的歌词正是流行歌曲这种艺术形式所需要的诗歌。我们的社会就像过去的社会一样正在创作艺术,只不过有时它们可能不被称之为艺术,也许我们需要一段时间才能认识到它们也是艺术。没有理由认为一个人不能通过制作网页成为伟大的艺术家。但是有时我们对艺术家的定义或者描绘带着点局外人的气质。也许艺术家必须以某种方式对权力说真话,以某种方式挑衅社会。我认为我们需要这样的人,但是我不认为这意味着他们必须游离在主流文化媒介之外,我认为他们要想发挥力量就必须在内部工作。换句话说我期待看到用iPhone 和平板电脑作为创作工具的艺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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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某人脱离了现代社会体系,那么此人甚至就连正常通信都做不到,不借助这个体系就无法成为现代人。在这样的前提下,一个人又要怎样抗议现代社会体系呢?阿米什人依靠退出现代社会来抗议,但是他们的抗议声音非常微弱。我认为这一点确实很难做到。关键不仅在于如何在体系之外抗议,还在于如何保持不同。我认为新经济是由差异驱动的。用威廉.贝特森的话来说:“差异决定兴衰成败。”但不仅仅是差异,还得是连接的差异。比方说亚马逊雨林腹地的土著人有一套与我们非常不同的世界观,一套非常深刻、自恰、还与现代科学不相关的知识。但是因为它不与我们连接,所以它并没能真正影响这个世界。真正的关键是在连接的同时保持差异,因为连接的问题在于同质化倾向。连接当中的每个人都面临着变得相同的压力。你去世界上任何一个大城市,市中心的建筑风格可能看起来都差不多。连接倾向于推动事物走向同一,但是连接的价值与力量却源自连接当中的各方保持差异。既保持连接又保持差异是一个两难困境。因为保持差异且拒绝连接意味着没有力量,这一点其实很容易做到。但是你能保持差异且保持连接吗?你在某种程度上有些不一样,但你又是统一标准的一部分。你不想创造没有意义的词汇,你想写书就得使用使用字典里的标准词汇。所以你既要与众不同又要保持联系。比方说你与英语保持联系,但你会用英语词汇来表现你的不同。我认为这是艺术家、抗议者以及那些试图做出改变的人们面临的挑战。我认为既保持连接又保持差异需要极大的技巧,需要将生活当成艺术来对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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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基本上由商业企业而不是政府运行的网络经济当中,假设政府——我是说总得有人当一把手。就算是由商业辅助的政府也会有同样的问题。如果你是抗议者,你只能做政府允许你做的事情。如果政府觉得你对他们构成威胁,那么他们就会把你关进监狱。甘地的公民不服从运动的伟大之处就在于让印度人摸清楚了英帝国政府可以接受什么,不能接受什么,然后就在能与不能的边缘反复与殖民政府角力。现在的公司掌握了比过去更大的权力,并且可能在网络经济中继续拥有越来越大的权力。你只能做那些在公司看来符合协议的行为,否则他们就会封杀你——删除内容,关闭电子邮件账户,阻止PayPal支付,等等。不过我们有方法绕过公司的统治吗?在某种意义上我认为绕过公司的途径比绕过政府的途径更多。如果美国政府决定对付你,你真的无处可逃。如果谷歌对我们关闭了,我们还有有其他技术途径,仍然可以发送电子邮件。如果由政府运行谷歌,那就根本没有这样的出路。所以在某种意义上,尽管公司的运行冗繁沉重,而且在某种意义上可能不那么负责任,但是我认为公司与政府的并存仍然胜过只有政府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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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大概每年要去两次中国、韩国以及亚洲其他地区,我非常喜欢亚洲文化。我认为普通的美国人并没有真正意识到这些国家的变化有多快。不久前它们还是资源密集型、奉行复制文化的国家,现在它们则正在转向无形资产、服务经济与创新。我认为这种令人惊讶的转变可能会比大多数人的预期更早完成。它们的军事力量也会随之提高。这意味着美国特殊主义将会受到挑战。我认为这实际上对世界大有好处,因为这意味着美国需要重新校准自己在世界上的角色。我认为这实际上对美国人和世界其他国家的人民都很有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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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里曼.戴森提问道,宇宙作为一个整体本质上是离散的还是连续的?是二元的或者说基于信息,还是模拟的或者说基于波粒二象性?宇宙是不是连续的、不间断的、未量化的场?我无法依据直觉回答这个问题,他的判断力比我更强。但我确实认为这一点可能会深刻影响我们对于世界的理解。我赌二元论会赢——我是说如果我必须针对宇宙的本质下注,我觉得宇宙基于二元信息的可能性更大。我不认为我们知道信息是什么,我认为这是一个巨大的谜团。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一直在借助信息重新塑造和翻译物理学。我可能错了,但如果我必须下注,我会赌宇宙的本质是数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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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宝推:不远攸高,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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