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侦探小说看社会系列（福尔摩斯专辑05） -- 中山熊

尽管火车在19世纪末已经成为英国人熟悉的交通工具，但由于铁路庞大的占地面积和复杂的技术设备，使得火车直到今天仍然是一种从“面”到“面”的运输方式。在当时尚未发明汽车的情况下，要达成从“点”到“点”的交通需求，只有马车才能做到。在19世纪的城市里，马车是绝对的交通主力，所以我们才常在华生的记述里看到“在辚辚车声中穿过街道”的场景。辚辚声从哪里来，只有马蹄和车轮与石块路面摩擦才会产生。

福尔摩斯和华生出门探案总是会当街叫一辆马车，在《血字的研究》里，他们接到侦探葛莱森的便条之后马上出门。今天我们查伦敦地图可以看到，案发现场所在的布瑞克斯顿路离贝克街有八九公里，当然不可能走去，只能坐马车，“一分钟后，我们就坐上了一辆马车，急急忙忙地向布瑞克斯顿路驶去”。看这描写，他们出门只花了一分钟就叫到了出租马车，说明这种车不少，很容易就坐上了。

1834年设计并获得专利的汉森两轮出租马车是整个维多利亚时代伦敦道路上最常见的出租车型号。汉森马车可以搭载两名乘客，马车夫坐在车厢后上方的弹簧座上，乘客和车夫通过车顶后部的活门交流和付钱。座位前面有两扇木门可以挡住乘客的腿脚，以免沾上路面溅起的泥浆。这种车也是福尔摩斯和华生出门探案常坐的交通工具。

汉森马车非常受欢迎，因为它们速度快，重量轻，可以由一匹马拖动，使其费用比乘坐一辆更大的四轮马车便宜，而且足够灵活，可以穿行于19世纪伦敦臭名昭著的拥挤街道。在最受欢迎的时候，有多达7500辆汉森出租马车在使用。它们很快蔓延到英国和爱尔兰的其他城市，以及欧洲大陆的城市，特别是巴黎、柏林和圣彼得堡，并在19世纪晚期引入其他大英帝国城市和美国，在纽约市最为常见。

除了汉森马车，还有一匹马或两匹马拉的哈克尼四轮马车，这种车可以坐四到六个人，属于大型出租车，相当于今天伦敦著名的黑色出租车。

1852年，伦敦有3593辆有执照的出租马车；到19世纪末，估计总共有大约1万辆出租马车奔驰在伦敦的街道上，随之形成了庞大的马车行业体系。马车行业的雇员除了车夫，还有马夫、马车生产商、马厩管理员、马粪清理工等许多工种。正是有了这个体系，才能使《血字的研究》里的侯波从美国到欧洲来万里寻仇，到了伦敦已经囊中空空时，得以在马车公司当车夫维持生活。

侯波追踪仇人的情节很好体现了当时出租马车的特征，“在我的前面恰好有一辆双轮小马车，于是他就招呼着坐了上去。我一路紧紧地跟着。我的马的鼻子距离前面马车的车夫的身体最多只有一码远”，显然在这个场景里，侯波跟踪的是一辆汉森马车，司机坐在车尾，所以才会出现马鼻子离前面车夫的身体只有一码远的景象。至于侯波驾驶的马车，福尔摩斯已经在案件开头根据痕迹推断为一辆一匹马拉的四轮出租马车。

除了以上两种常见的马车，还有其他一些型号用于城郊、乡下等地方。《斑点带子案》里，福尔摩斯和华生坐火车到了莱瑟黑德之后，在车站雇了一辆trap即双轮轻便马车去往罗伊洛特医生家。这是一种敞篷的双座马车，福尔摩斯小说的御用插画师佩吉特给出了这种车的准确造型：

至于城里出租马车的价格，大概是2英里以下收费1先令，之后每英里收费6便士。以当时的收入水平计，福尔摩斯和华生肯定对此无所谓，所以看他们出门都是清一色的“打的”，而下层人士多半是舍不得的，他们基本上选择走路。实在是遇到要去远点的地方，就得靠公共马车了。

大家开始学英语的时候，bus肯定属于最早接触的一批单词，这个词就来自公共马车omnibus，这原来是个拉丁语单词，意为“为大家”。法语当中也有omnibus，指用于大众的交通工具，最早源于法国的一个工厂主在南特开行的公共马车，当时是用来招揽顾客来他的温泉中心度假。

伦敦在1829年也推出第一辆公共马车，到1854年，有3000辆在服役，分别涂上了明亮的红色、绿色和蓝色，每车每天平均有300名乘客光顾。1856年，伦敦最早的公交公司——London General Omnibus Company成立了，成立初年就收购了580辆公共马车和6400匹马。

可能由于故事的主角福尔摩斯和华生经常“打的”，所以柯南道尔没有他们乘坐公共马车的描述（又是一个社会地位决定的事实），倒是在《红圈会》里出现了公共马车的身影，沃伦先生被暴徒塞到马车里，一个小时后被扔下车，“等他慢慢站了起来，才知道是在汉普斯特德荒地。他坐公共马车回了家。”

总的来说，到19世纪晚期的时候，伦敦是一个典型的马车城市，1万多辆出租马车再加上各种公共马车、私人马车、货运马车、运煤马车，伦敦的街道可是相当拥挤，堵车在那个时代已经成为欧美很多大城市的家常便饭。

有意思的是，伦敦的马车状况还导致了福尔摩斯的一次追踪失败。在《巴斯克维尔的猎犬》里，当福尔摩斯和华生试图找出跟踪亨利爵士的罪犯时，被乘坐马车的罪犯发现，对方选择迅速逃离，而福尔摩斯一时间找不到空车，无法追上。“福尔摩斯焦急地往四下里望着，想找一辆马车，可是看不到空车。跟着他就冲了出去，在车马的洪流里疯狂地追赶着，可是那马车跑得太快了，已经看不到了。“唉，”福尔摩斯喘着气，脸色发白，由车马的浪潮中钻了出来”

除了马车，新兴的交通方式也发展起来了。1863年1月10日，随着第一条地铁线开通，伦敦成为世界上最早开通地铁的城市。这条3.5英里长的地铁线第一天就运送了3万8千名乘客，以至于车厢不够用，要从别的铁路线上借用车厢。这条线运营头一年就累计运送950万人次的乘客，第二年增长到1200万人次。到1884年，伦敦环线建成，地铁已经从伦敦中心向外延伸了50英里。不管怎样，地铁在当时已经初具规模，柯南道尔也安排福尔摩斯坐了一下地铁。

在《布鲁斯帕廷顿计划》里，福尔摩斯自己说“我好像记得，有一次我坐地铁，我碰巧看见外面的窗口就在我头顶上面。假定有一列火车停在这样的窗口下面，把一个人放到列车顶上会有困难吗？”这里指的是伦敦西区几段位于地面的地铁线路，正是基于这样的经验，加上观察到间谍的住所正处于这种地铁线的旁边，福尔摩斯敏锐地发现地铁车厢是第二现场，兵工厂职员卡迪根的尸体正是被间谍从自家屋子扔到地铁列车的车顶上的。

福尔摩斯作为主要生活在马车时代的角色，在小说里先后乘坐了马车、火车、地铁等体现维多利亚时代特色的交通工具，充分呈现了现代早期大都市人们的出行规律。车轮的声音不仅展示出现代时期城市规模的增长和现代城市社会的复杂性，也宣告了前现代社会的完全消逝和现代社会的降临。福尔摩斯就像旧时代的一个象征，在他退休前的最后一案里，华生开着新时代的代表——汽车，载着他退隐于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