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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攀比 -- 给我打钱87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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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说说“严宽”

严以律己,宽以待人,这话我小时候经常听人说,自然而然就“觉得”这“应该”至理名言。稍长大,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这话让我感觉隐隐间有一种“坏”,从这开始我就留了个心。再后来,我才知道这话是周恩来讲的,出自《团结广大人民群众一道前进》:

我们怎样解决这个问题呢?就是要在观念上,把党外凡是能够争取的、能够和我们合作的人士,当成党内干部一样来看待。我们先划一个最大的圈子,把亿万人民群众团结在一起,共同对付最反动的地主阶级和官僚资产阶级集团,孤立他们,反对他们,打倒他们。人民内部,当然还有不同的阶级和阶层,最跟我们接近的是工人、农民、学生和劳动知识分子,其次是小资产阶级,再次是民族资产阶级、开明士绅及其他爱国分子,我们要分别对待,争取他们,教育他们。共产党青年团要有这样的气概。我们今天是新中国的主人,不能讲起来是无产阶级领导的人民大众的政权,人民民主的国家,可是做起来却是一小圈圈人,不象个领导者,反倒象个孤立主义者,做的跟说的不一样。青年人一定要非常谦虚,不要骄傲,应该觉得自己差得很,事情还做得很少;同时,我们还要团结所有能够争取的人。这就是说,对自己应该自勉自励,应该严一点,对人家应该宽一点,“严以律己,宽以待人”。当然,这个宽不是没有原则的。我们首先是区别革命和反革命,对反革命不能存在任何幻想。我们这个大圈子,就是要把四万万七千五百万人中最反动的几万、几十万、百把万、几百万划出去。同时还要看到,这里边有许多人还可以改造,比如地富分子,一旦土地改革以后,经过三五年的教育、改造,他们是可以慢慢地改变的。当然,不是一下子能够做到,但是前途还是有希望的。我们要有步骤地去做,使他们参加生产,逐渐地改造成为新人,不是囫囵吞枣,一下子都混进来。但是,我们在精神上要有这样的气概,把他们都改造过来,领导起来。

初读之感是“果然有问题”,对自己要求严,对人家宽一些,这是把“人家”当自己人吗?显然不是,那怎么又说“当成党内干部一样来看待”呢?我越发困惑。

我倒不是持有这样的思维方式:周恩来是名人,周恩来口碑很好,于是他讲的话一定是至理名言,于是我的任务就是把至理名言的原义搞明白,于是我就取得真经了,于是我就得道了。我的习惯是,某人说的某话,让我意识到自己有盲区,并且这一盲区非得扫除不可,我就会多加留心。然而,这并不是我个人的特殊习惯,据我观察,而是多数人的习惯。非要自吹一句我的有所不同,那就是我能长久的存疑,不急于找到正确答案,遇到了就看一看、想一想,所以必须“来者不拒”,比如我对野史的态度并非是“爱好”,而是“不拒”,比如上贴中的《江行杂录》就算不得正史。时间久了,积累就多了,慢慢就“有点谱”了,就可以谨慎的去实践。但只是“有点谱”,所以还得积累,还得实践。

说回原话,我所困惑的就是为啥待人待己要“双标”?我有一次跟我女儿说,我自视你是我的皇帝,我是你的老臣,我的任务就是“拱卫”你。显然这有些一厢情愿,她并不是很乐意如此,时常想“放飞自我”。我把你当自己人看,你未必就是如此,这样自然就会出现“双标”。也有把彼此当自己人看的情形,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吵完就和好,和好没几天又来吵,越吵感情越深。小朋友的行为很是相似,打打闹闹,但并不会真的翻脸。时常宣布“我要与谁绝交”,但说话不算数,最多扭捏一下便重归于好。但是我们都知道,小朋友的这种“大器”,是因为他们比较原始朴素,长大了,就不一定还能保持这种“大器”了,更多的是变得“小器”。

不过,我还是很困惑。又过了一阵子,我明白自己的问题出在哪里了,周恩来讲的是如何团结,我会吗?我压根就没有想过团结这个事,也没有经历过。比如,我要么是管理别人,要么是被别人管理;又比如,我要么是广交朋友,要么是离群索居。想到此处,不由得哈哈大笑,这都是哪跟哪啊。但我还是会思考一下团结这码事的。在那个年代,团结的手段就是阶级划分,今天看来是粗暴了,但在当时就未见得。好比今天团结的手段是高举民族主义或者国家主义,有人因此说狭隘,我以为,这狭隘论有点历史虚无。任何一种划圈子的标准,一定是有所粗暴的,这是因为人类社会是复杂的,“林子大什么鸟什么兽什么鱼什么虫都有”。比如,用血缘关系来划圈子,难道不粗暴吗?问题在于,我们不可能避免这样的所谓的粗暴,那种泛滥的民主,到头来,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所以,用某种标准来划圈子,这个大方向是对的,这不是一种思想,而是一种手段。那么这样一种手段,怎样就叫高明,怎样就叫机械呢?刚柔并济。标准是刚性的,但是需要因人因事而异。就好比你要做一个活塞,芯是刚的,比如一截圆木,外面一圈得绑上鸡毛,富有弹性的鸡毛才能真的将气体密封起来,可并不能绝对密封,这样我们还要辅以频次,一个往复不够,得两个、三个、多个往复。看了这么多,想了这么多,我会不会 搞团结呢?仍然不会,但是对刚柔并济有了更深入的认识。

所以,贴《江行杂录》,其目的并非是“揭开历史的真相”,并非是“找到一丢丢证据就如获至宝,你们看,这就是证据”。宋代女子有当厨娘的,“运斤成风”,也有整天不干别的,专门盘头发、赛发型的,讲真,宋代人到底是怎么个活法,我是没有办法完整复原的,况且我又不做这个学问。我只是觉得,如今有一些人,尤其是一些颇有阅历的人,他也不是说不明白一些常识,古人怎么可能整天“水深火热”呢,皇帝怎么可能日日“酒池肉林”呢?他好像就是肚子里有气,不阴阳怪气好像出不了气,不抬杠好像哪哪不得劲。他肚子里有什么气呢?我以为,就跟过去的阶级划分有关系。我女儿有时就这样,控诉她小的时候受我虐待,我笑她:“你咋现在能跟一米九的男生打架啊?你自幼就天天被我逼得头悬梁锥刺骨的,你文化课咋学得这么吃力呢?”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做人还得大方些,当年的人,都说是外族入侵,今天的人说那叫民族融合。如果说一个人一提起往事就眼泪哗哗的,这就叫常戚戚。这个常戚戚的人,似乎永远也认识 不到要学会走路就得摔跤,干嘛事都得有个学费的。至于事后诸葛亮般的分析论证,“当年如果怎样怎样,就可以更好些”,在我看来,多数都是华丽的马后炮,动静很大,一炮把马给炸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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