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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乱后的曙光――唐肃代两朝纪实(完全版) -- 扶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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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连载4-6

太子李亨,虽然留了下来,却有点不知所措,倒是广平王问了一声:“天这么晚了,不能总在这里耗时间,咱们去哪呢?”敢情父子二人全没主意。幸好建宁王在大伙还没有一起抓狂的时候,提出了建议:

“殿下昔尝为朔方节度大使,将吏岁时致启,略识其姓名。今河西、陇右之众皆败降贼,父兄子弟多在贼中,或生异图。朔方道近,士马全盛,裴冕衣冠名族,必无贰心。贼入长安方虏掠,未暇徇地,乘此速往就之,徐图大举,此上策也。”

对照前面的话,可以看出来,建宁确实是个很有才干的人,而不是只凭着史书中几句玄虚的“贤”、“德”,或者说,史书“贤”、“德”的称赞是有根据的。唐立国以来从宫廷中长大的皇子皇孙们,很少有这样的水平,这样的见识。建宁的贤德以后还要再说,暂时放一放。

建宁王之所以提议到朔方,原因是李亨在未当太子之时,曾任朔方节度大使,尽管他没有实际上任,但朔方绝对可以说是他的老根据地。而前面玄宗也曾提到让李亨去朔方,“吾抚之素厚,汝必得其用”,表面上看,是说玄宗待朔方不薄,然而焉知玄宗这话中说的不是李亨?

曾经和朋友讨论过李亨为太子之时的势力,朋友认为李亨势力应该是满大的。当然,作为太子,自会有自己的一番势力,但是李亨的势力到底有多大呢?前面也提到过,李亨其实是唐代过的挺不舒心的一个太子,但毕竟无论是李林甫还是杨国忠,都未能根本撼动他的地位。这绝对和李亨的恭谨有莫大的联系。要知道,这份恭谨是从当太子那天起就开始了的。当时,将册立太子时,仪注中有巾严、外办及绛纱袍,李亨觉得“与皇帝同称,表请易之”。由此可见一二。

李林甫当初劝玄宗立寿王瑁,但玄宗却想立李亨,于是犹豫不决。这时起作用的人是高力士,他说了一句“大家何必如此虚劳圣心,但推年长者而立,谁敢复争?”引得玄宗连连说:“汝言是也!”困扰了他一年多的事,就这么决定下来了。

李林甫当然会害怕,于是几次想把太子拉下水。

第一次是天宝元年,借打击韦坚来攻击太子。韦坚是太子妃的哥哥,如果他出事的话,是很可能牵连李亨的。可以想象的出来,李亨本来就想脱身,再加上韦兰、韦芝又引太子之言为自己的哥哥辩解,吓的李亨赶紧拿出“夫妻好比比翼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劲头来,提出与太子妃离婚。第二次则是从王忠嗣下手,让洛阳别驾魏林告状,说王忠嗣曾自言是从小在宫中长大的,与忠王(李亨未当太子时就是忠王)交情很深,“欲拥兵以尊奉太子”。随后王忠嗣便被和逮捕岳飞一样的方法抓入了狱中,定为死罪。这次事件可以说的确是非常严重的,历来皇帝忌讳的就是太子诸王与大臣们结交,尤其是手握兵权的大臣。李林甫从这件事上下手,可谓抓住要点了。不过李林甫不该同意把哥舒翰也召入长安,哥舒翰的求情起了很大的作用,当时他得知王忠嗣被定为死罪,极力求情,言与泪俱。同时,玄宗身边张??、高力士也一直为太子说好话,总之,一方面太子自身仁孝谨静,二来又有这么多人求情,所以李林甫白忙了半天,最终做的全是无用功。

李林甫这般阴鸷的人都未能把太子赶下来,杨国忠自然更别提了,他一上台,使得上下全都松了一口气,因为杨国忠还是比较“温和”的。拿我比较熟悉的王维来说,李林甫当政时他是谨小慎微,有时不得不硬着头皮唱和一下李林甫那实在不怎么高明的诗歌,而杨国忠上台之后,便悠哉游哉的到辋川大游而特游起来。另外,令人感觉好笑的是,杨国忠刚当宰相时,“以天下为己任”,颇有些滑稽,而“天下”之前,实在应该有个“祸”字。总之,杨国忠很怕太子,太子也怕杨国忠,但毕竟没弄出什么事来。旧唐书上写道杨国忠是因为“惧上英武”,很有趣,不禁想到另一件事,就是李渊曾有一次攻打突厥,史书记载突厥人说:“唐公相貌有异,举止不凡,智勇过人,天所与者。前来马邑,我等已大畏之,今在太原,何可当也。且我辈无故远来,他又不与我战,开门待我,我不能入,久而不去,天必策我。我以唐公为人,复得天意,出兵要我,尽死不疑。不如早去,无住取死。”借用一位朋友的话说,就是:嘿嘿,有意思。

至于玄宗身边的张??、高力士这么肯帮太子的忙,则大有可讨论之处。

关于高力士,后面还会再提到他,先说说他一再的帮李亨的忙,说明他的立场与李、杨二人并不相同,算是玄宗身边的一个独立的亲贵。很难想象,没有他的周璇,事情会怎样。那么,高力士有这么重要的地位,李亨对他也是另眼相看,甚至喊他“二哥”――其实他真正的二哥是被杀的先太子李瑛,而每次叫二哥时大概都会触发李亨的那根掌管恐惧的神经线,从而更坚定了拉拢高力士的决心。事实证明,李亨的确很会做人,十几年来没有得罪过谁。不能不说,玄宗其实也是受到李瑛事件的影响,毕竟他年纪大了,经不起再三的更换太子,所以如果再兴废立,必会格外留神。

而张??、张均兄弟帮助太子则是“历史问题”,这和他们的父亲张说有关。日后张??兄弟陷贼,玄宗回来之后是想杀掉他们两人的,但肃宗极力求情,原因就是张说曾对他有过救命之恩。何谓救命之恩呢?说来话长,找这件事花费了很多功夫。最初是从一本小说上看到的,只是小说不能尽信,而从通鉴、新旧唐书中张说、肃宗的相关篇章都没找到直接证据,为之郁闷良久。最后竟是在后妃传里肃宗的母亲那找到了这件事的记载,记载如下:

玄宗元献皇后杨氏,弘农华阴人。曾祖士达,隋纳言,天授中,以则天母族,

追封士达为郑王,赠太尉。父知庆,左千牛将军,赠太尉、郑国公。后景云元年

八月选入太子宫。时太平公主用事,尤忌东宫。宫中左右持两端,而潜附太平者,

必阴伺察,事虽纤芥,皆闻于上,太子心不自安。后时方娠,太子密谓张说曰:

“用事者不欲吾多息胤,恐祸及此妇人,其如之何?”密令说怀去胎药而入。太

子于曲室躬自煮药,醺然似寐,梦神人覆鼎。既寤如梦,如是者三。太子异之,

告说。说曰:“天命也,无宜他虑。”既而太平诛,后果生肃宗。

这件事无疑有些神化,怎么三碗汤药全未熬成呢?其实这也没什么奇怪,毕竟玄宗也是从宫中长大的,笨手笨脚把药煮坏了也说不定。总之,就是“命中注定”,玄宗肯定是得要这个儿子了(后来玄宗一个心眼要立李亨估计也和这件事有关),而劝阻玄宗的张说的确于肃宗是有大功劳的。后来,张说又多次称赞李亨,说他很像唐太宗(说实话,对于这个我觉得倒没什么,看看今天留下来的唐代皇帝的画像,基本上长的都是一个模样,如果相似的话实在是很正常)。父亲的言行肯定会影响儿子,张??兄弟也是李亨的有力支持者。

另外,还有人怀疑哥舒翰也是太子一党。其实哥舒本人并没有很明显的倾向性,如果硬是要证明他是支持李亨的,无疑也说的过去。比如哥舒帮助过王忠嗣,又和太子的对头安禄山、杨国忠都不和,或者还可以猜测,安史之乱后起用在家养病的哥舒其实是因为太子的缘故,等等。但是这就犯了先有观点后找论据的大错误。因此我还是觉得哥舒翰没有明显的倾向性。

总之,目标既然定了下来,就只好这么办了。于是,李亨一行人也出发了,目标便是――朔方。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李亨比较的倒霉,在路上遇到了潼关败下来的唐军兵将,双方居然打了起来,死伤甚众。打完了才知道,原来是自己人。

李亨虽然不至于捶胸顿足的大呼“郁闷”,但肯定心里很生气。不过,那时似乎常会发生误打自家人的事情,比如前面哥舒翰的惨败,就是因为自我消耗乱成一团。不过哥舒翰那次认错是有原因的。那么是什么原因呢?

如果放到今天,我们可以用“扬沙”或者“沙尘暴”来形容当时的天气,但那时候人们肯定是不晓得这两个名词。推测一下的话,当时因为风沙太大,以至于认错了人,那么这个程度是不小的,已经超越了“扬沙”,直接可以算作“沙尘暴”了。在同时期,唐书上还记载了一件事,“上初发平凉,有彩云浮空,白鹤前引,出军之后,有黄龙自上所憩屋腾空而去。上行至丰宁南,见黄河天堑之固,欲整军北渡,以保丰宁,忽大风飞沙,跬步之间,不辨人物,及回军趋灵武,风沙顿止,天地廓清。”有人认为这是欲盖弥彰,是史家为了证明李亨是被迫去灵武而杜撰出来的。我觉得并非如此,虽然尽信书不如无书,但史书毕竟大部分是可信的,无论如何,写史的人不可能到处随意乱编,也不必如此过敏。对于这件事情的记载,当然什么黄龙之类的是故弄玄虚,但要说大风飞沙,则是非常有可能的。前面哥舒翰遇到的风沙,还有后来安史之乱中某场战斗也是因为风沙的缘故,又重蹈了哥舒的覆辙。由此可见,此时的陇西一带,已经有了现在黄土高原的雏形,可见当时生态环境已经逐步破坏。只是我们不能苛责古人能够懂得环保,或者再来个可持续发展战略,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于是,风沙很凑巧的阻止了李亨前往其他地方,成为了回趋灵武的吉兆。

至于李亨遇到的这次将自己人误认作是叛军,则没有风沙来打扰,是真的认错,可见当时双方都已成惊弓之鸟。

事实上,在李亨去灵武的一路上,并不太平,除却这次稍大一点的仗,其他大大小小也打好多次。在这一路上,有两个人值得我们注意。一位便是前面屡次提到的建宁王李??,一位则是日后的张皇后,此时是太子身边的张良娣。

先说张良娣吧。史载当时“每太子次舍宿止,良娣必居其前”,太子不解,还以为她要帮他御敌,就说:“捍御非妇人之事,何以居前?”这就是男女逻辑的不同了,李亨是这样以为的,而张良娣事实上没有想到要怎么御敌,她的办法是一旦李亨有危险了,她就挺身而出。如果当时真的有这种情况发生,我们不知道她会不会真的这么做,但她有这个意思就已经很难得了。后来到了灵武之后,“产子,三日起,缝战士衣”,李亨有些心疼她,劝她歇歇,张良娣则说这不是让她自养的时候,“一切要以国家利益为重”。可以说如果单凭此时张良娣的所作所为,你绝不会想到她以后会是什么样子。这不禁让人想到白居易的一首诗的后四句:“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下士时。假使当年身便死,一生真伪有谁知?”人的死固有鸿毛泰山的区别,但有时候则也有时机的问题。比如昭明太子萧统死的就是时候,如果他要是当了皇帝,只怕比萧绎他们强不到哪里去,而元帝则只留下“破国烧书”的黑色笑话。

而对于建宁王来讲,从马嵬坡到灵武的一路上,是最能表现他才华的机会,但也可以算是最后的机会了。史书关于这次路途中建宁的作为记载的也不过寥寥几行:

建宁王??,性英果,有才略,从上自马嵬北行,兵众寡弱,屡逢寇盗。??自选骁勇,居上前后,血战以卫上。

这时给李亨充当先锋的便是建宁王李??。虽然这里没有直接写他武功如何,但敢于血战御敌的话,自是不差。凭经验我们知道从皇宫里长大的龙子龙孙们,往往文才更胜武功(当然也是相对而言),而李??能够把武功练好,实属不易。再加上建宁也很仁孝,“上或过时求食,??悲泣不自胜”,所以“军中皆属目向之”。前面建宁王几次提出应对之策,而且又表现出来军事上的一些才能,堪称文武双全,于是不禁令人遐想――建宁王以后会不会建立什么功业?可惜的是,历史并不总是垂青有才能的人,也并不是具备了实力就能够一展鸿图。

就这样,李亨打打杀杀、悲悲惨惨的终于到了灵武。

不久,裴冕、杜鸿渐二人便劝太子登基。不用说李亨肯定又要推脱一番。一般来讲,似乎约定俗成都是要推三次,李亨则又比三次多推了两次。但不管推让几次,都不过是个过场。当然了,不推也不合适。一切烦杂的形式过后,曾叫过嗣升、浚、绍最终定名为李亨大唐第若干任太子,终于在灵武城的南楼登基为皇帝了,不用说,他就是唐肃宗。朋友们,我们说了这么半天,终于和肃代两朝挂钩了……

不过肃宗的即位大典肯定是比不上唐代其他皇帝的,一来不在都城长安,没有华丽的宫殿供他举行盛大的仪式,二来又是兵荒马乱之际,一切只能从简。就在南楼之上,肃宗流涕?[欷,他苦熬了十几载,终于拨天云雾见天日,得修正果,此时能不激动?

那么好,既然肃宗即位了,眼前这混乱的形势,他该如何应对呢?

肃宗即位,第一个要解决的是政府内部“蛋糕”重新分配。

首先是玄宗的身份问题,既然肃宗即位,就只好请玄宗再高升一级,成为唐代第三位太上皇。接下来本应该封皇子们为王了,但由于肃宗即位不正,所以只好等到把太上皇接来之后才能加封――如果太上皇要是永远不来呢,难道永远不封吗?也不是。反正既然有了实,又何必担心名呢?只是有了这么个缘故,使得建宁王在生前再也没有晋升的机会了。

家人都封好了,然后就该封大臣了。这一点上,得位不正的肃宗还是有其自主权的。当下肃宗把拥戴他即位的那些人都封了高官:以杜鸿渐、崔漪并知中书舍人事,裴冕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然后又封了其他一些官员,大多是太守、节度之类用于防御的武将。

在肃宗即位之初的那段日子,境况比惨淡,很多兵将人员都被派出去御敌了,留下来的文武官加一起不满三十人,全部都披着草莱站在“朝堂”上,加上制度草创,因此武将们便骄慢起来。这算是比较常见的情况,往往最容易骄慢的就是武将。倒不是说文臣就不会骄纵,只不过文臣更文雅一些,也更懂得礼数,而武将则粗犷了许多。汉朝初建时也是这种情况,不过还要糟,甚至有人醉酒后会拔剑击柱,和这个相比,在皇帝面前大呼小叫不过是小巫见大巫。唐初虽然没有这样,但有一次大将尉迟敬德竟然当着太宗的面殴打江夏王李道宗,也是奇闻一件。而在肃宗面前,大将管崇嗣“背阙而坐,言笑自若”,也有失体统。当时李勉便立即弹劾,经过这件事,总算煞住此风,于是肃宗叹曰:“吾有李勉,朝廷始尊。”

李亨是七月辛酉(初九)到达的灵武,三天后也就是七月的十二日(甲子),当时仍为皇上的玄宗到达了晋安,同一天肃宗即位,又过了三天,即七月丁卯(十五日),大概尚不知自己已晋升为太上皇的李隆基仍以皇帝口吻下了一道“诏书”(此时应该称为“诰”了),命令太子领朔方、河东、河北、平卢四节度都使,收复长安和洛阳,然后又分别命永王李?U、盛王李琦、丰王李珙各领几路节度使平叛。

这道“诰”历来被认为是唐玄宗不甘心就这样退出历史舞台,所以让永王李?U他们起兵以牵制李亨。不错,是可以这样理解,谁让历史上发生了这么多次父子兄弟争权的事件呢?但是细思量的话,却觉得单纯把它归到争权那方面去似乎又有问题。

问题就出在时间上。这三个比较重要的日期,辛酉、四子、丁卯都是确定了的,通鉴、唐书上均明确记载,而且也明确记载了玄宗真正得知太子即位是八月的癸巳,那么,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玄宗是否真的想过要牵制太子呢?

我们先抛开这个复杂的问题,先来说说这道诰造成的结果,那绝对是玄宗不愿看到的。当时由于只有永王李?U“出阁”赴任,所以三王中真正执行了玄宗命令的就是李?U。想必李?U大家都不陌生,而且也都知道他最后以失败告终,因为李白就是受他牵连流放夜郎(当然后来遇赦没去成)。永王招兵买马,的确是奉玄宗之命,但他的主要目的,是平叛,还是骚扰一下肃宗的皇权,就不大好说了,总之,官方的记载是写他有“异志”,却又“未露其事”。其实,手握兵权,即使没有异志,也不容易说清楚,但何况兵权这个东西又的确容易让人滋生野心。这种情况下,肃宗让李?U回到蜀地,应该说这个措施并不十分过分,只是李?U不识相,或者不愿意识相,又或者不能识相,这样便有了当涂之败。于是乎,玄宗也只好在大骂李?U一通之后贬此时已被杀死的儿子为庶人。

李?U不愿听肃宗命令的三个可能,即上面说的不识相、不愿意识相、不能识相,第一个是他真的不识相,不懂宫廷斗争;第二种可能,即不愿意识相,则是由他自身野心所致;第三,不能识相,这就关系到玄宗了,毕竟这是他的命令。真实的情况,也许这三个方面的可能都有,唐书里就很明白的写了“?U生于宫中,不更人事”,而野心又是在那样地位的人很难避免的,他们又不是圣人,一旦有了机会,怎会不心动(要注意,心动和行动是不一样的,行动是可以约束的,而心动就无法控制了)?最麻烦的要属第三种可能,那就是玄宗的诰到底有没有牵制李亨的意思――这样,我们的问题又转回来了。

这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帝王将相的心思哪里这么容易猜测?

如果单看玄宗那道诰的话,绝瞧不出来什么问题。这份诰,并非玄宗亲自所写,而是贾至的作品,收录在《全唐文》中,题为《元宗幸普安郡制》(清时编全唐文,避康熙的“玄”,所以“玄”一律成了“元”,这也是房“元”龄、李“元”霸的由来),里面的内容比通鉴上引用可要多了许多。诏书中往往在要给谁封赏加官的时候,先称赞其人一番,玄宗这道诰中也不例外。从称赞的话来讲,绝对有利于肃宗,因为待遇都不一样――太子被单独拿出来称道一番,而三王则并列一起称赞了两三句。如果我们注意唐初高祖的诏书的话,其中太子和秦齐二王往往都是各自被夸奖一番的,那么可见,肃宗的地位是高出三王许多的。但由此来推断玄宗并无为难肃宗之意,有个致命的要害,就是这只是表面文章。

所以,我们只有将这层表皮撕开,才能探寻这温情脉脉的表面下,到底隐藏着什么。于是,我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份诰,分析着,联想着――大概古时的文字狱就是这么产生的。

如果像上语文课那样来一次全方位的解析,我们可以分段阐述,然后概括各段大意,最后来个总结。但我们不是庖丁,没必要解牛。这道诰中前一部分是很没有意思的,无非就是“话说隋朝末年怎么怎么腐败,我大唐王朝怎么怎么得人心”的套路,通鉴中将这段删去还是很有必要的。

废话不多说了,玄宗这道诰的主体是分别让四个儿子去平叛,重要的在于如何分配他们的势力,即这一部分:

太子亨宜充天下兵马元帅,仍都统朔方、河东、河北、平卢等节度采访都大使,与诸路及诸副大使等计会,南收长安、洛阳;以御史中丞裴冕兼左庶子,陇西郡司马刘秩试守右庶子。永王?U宜充山南东路及黔中、江南西路等节度支度采访都大使,江陵大都督如故;以少府监窦绍为之傅,以长沙郡太守李岘为副都大使,仍授江陵郡大都督府长史兼御史中丞。

如果在地图上划分一下势力的话,肃宗在长安、洛阳这条线以北,永王则在这条线以南,另两王由于没有实际出动,没有讨论意义。李?U既无法控制李亨的后方,实力也比不上北方四节度,又无法直接交兵(中间还隔着安禄山呢),如果玄宗真是指望李?U牵制李亨的话,只怕这个希望注定是要落空了,因为他没有给永王足够牵制的条件。再联系他此前此后的一贯态度,也都是比较统一的偏向太子一方,所以,玄宗的本意,至少主要是平叛。假如说他要是想在背后挖墙脚的话,就不该痛快的肯定太子的即位,他完全可以说那不是他的本意,至少不该表示支持,因为一旦承认的话,即肯定了太子的行为是合法的,这样在道义上舆论上也都对肃宗有利。

既如此,肃宗为什么还要迫不及待的先安定内部呢?因为他得位不正,势力不稳,害怕自己的地位会动摇,因此他积极打击一切危胁他地位的人或事,实属正常。不过肃宗在平叛之前为巩固自己的地位,先把自家人干掉了,大大出乎其他人的意料,不由得让人想起一句话:“攘外必先安内”。

八月,肃宗即位的消息传到了蜀中,据通鉴描写,上皇此时很“高兴”的说:“吾儿应天顺人,吾复何忧!”接着为自己的被动光荣退休找了个台阶,第一次以太上皇的名义下了正式的一道诰令,将军国大事统统交给肃宗――事实上,交也是这样,不交也是这样,没什么区别。

其实,玄宗一直以来积极的配合肃宗,可以想象的出来,无非是想今后儿子能对退位的自己好一点。想玄宗当年何等英雄,何等威风,而今年迈的李隆基,站在城楼之上,望向长安的方向,心中是怎么样的凄凉呢?也许,他想到了自己的父亲睿宗,又或许想到了自己的高祖父,那也正是大唐的“高祖”。但不管是李旦还是李渊,固然晚景凄凉,但毕竟是颐养天年,那么,未来的自己,又会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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