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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 红军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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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噢,那以后还得全球统一

看看那个委员会接不接受卫健委这个名称吧。新冠肺炎似乎太宽泛了,而且这个“新”字是个问题。

专有名词的翻译和使用最怕不统一,你说东、我说西,看着别扭,还可能误事。有些词,哪怕最初译得不好,但已经先入为主,约定俗成,也只能将错就错,归于一统,以免混乱。当然,约定俗成并非一劳永逸,这一点下文有详尽而有趣的阐述:

对翻译中“约定俗成”的再思考

苏州科技大学外语学院张顺生

摘 要:“ 约定俗成”是语言形成和发展中的常见现象。早在战国时期,荀子在《正名》中便提出“名无固宜,约之以命,约定俗成谓之宜,异于约则谓之不宜。”翻译语言亦然。然而,从翻译实践看,翻译更体现人类的认知过程,因此,随着认识的提高,人们应在总体遵循“约定俗成”的同时,不断突破局部不合理的“约定俗成”的樊篱,开始新的“约定俗成”,以促进翻译系统不断完善、走向逻辑自洽。

一、引言

“认知”是哲学、心理学、人类学、语言学等学科共同关注的问题。我国先秦诸子不少都谈过正名问题,体现了我国古代对语言的认知意识。如荀子在《正名》中提出的“制名原则”的两个主要方面,一是“缘天官”;二是“约定俗成”。(罗渊,2004:112)荀子指出:“名无固宜,约之以命,约定俗成谓之宜,异于约则谓之不宜。名无固实,约之以命实,约定俗成谓之实名。”所谓“缘天官”即指“直觉的语言经验是言语交流中的判断的起点”(刘宓庆,2005:159),而“约定俗成”即所谓达成共识。墨子也曾说过:“瞽不知白黑者,非其名也,以其取也。”(转引自陈宗明,1997:87)意即“生来就是盲人的人不辨黑白并非因为不知黑白这个两个名称,而是不知黑白所指。”可见,墨子认为名与实没有必然的联系,换而言之,“以名举实”只是一种约定俗成现象。人属于一个大的“人类家族”,具有文化的、认知的、伦理的、逻辑的“家族相似”,这种种相似可以达致人的共识,约定事物的命名以便语言交流。(刘宓庆,2005:159)

不难理解,荀子等的语言“约定俗成”观彰显了建构主义观,而荀子的“名无固宜”和“名无固实”说法则道出了解构主义发轫的缘由。

关于语言的“约定俗成”现象,西方主要语言学家也持同样的观点。结构主义语言学家索绪尔(de Saussure)曾经给语言下过这样的定义:“语言是一种约定俗成的东西,是一种社会制度,同时又是一种表达观念的符号系统。”(转引自陈明芳,2006:95)美国语言学家萨丕尔也承认“约定俗成”之说,但他认为“约定俗成”就是“任意性”。(转引自宋颖桃,2004:111)

二、约定与再约定

荀子等的“约定俗成”表明“语言的产生受到社会的制约”,而“名无固宜”和“名无固实”则表明,语言中“不存在超验的、超时空的宜与实”(刘宓庆2005:158),即语言具有任意性。语言需要约定俗成,这是因为,起初事物和概念的命名并不一定有充分的理据,如果不约定俗成的话,人类便无法在彼此之间进行有效的交流,甚至根本无法交流,当然更无法认识自己的过去、展望自己的未来。

故此,“约定俗 成”是人类语言最重要的特质。翻译亦然。然而,人们往往倾向于认为,翻译,尤其一些词语的经典翻译,似乎都可以“毕其功于一役”。也就是说,一旦经过一次 “约定俗成”,就大可以一劳永逸了,应当当作真理来捍卫。不过,翻译实践研究表明,对于整个翻译系统而言,翻译永无完结,根本不存在“天不变道亦不变”的现象。

就翻译系统整体而言,翻译的约定俗成更是一种永无终结的探索性认知过程,是在人类漫长的翻译实践中完成和完善起来的。随着人的认识在深度和广度上的提高,约定俗成的翻译也可能随之发生变化,因此,人们应在总体遵循“约定俗成”的同时,不断突破局部不合理的“约定俗成”的樊篱,与时俱进、适时开始新一轮约定俗成。

一般而言,概念越复杂,可能需要的时间便愈长。因为既然某种翻译是约定俗成的,这就表明该翻译只是一种暂时的理解,因而有可能当时的理解未必完全到位、甚至还有不妥当、不合理之处。这样的例证其实并不鲜见。如梁启超等将inspiration引入中国时不知如何翻译,便暂译作“烟士披里纯”,后来inspiration才渐渐“约定俗成”译作“灵感”;早期译诗人Byron的名字时,学者们钟爱的译法是“白衣龙”,只是后来才重新约定俗成译作“拜伦”;严复把“economics”翻译为“计学”,而我们今天用的是日语的“经济学”(姜望琪,2005:84);“aesthetics”一词最早并非译作“美学”而是“感性学”(详见 范明生,1999:786-794);我们今天熟悉的“science”的翻译也经历过数次“约定俗成”。清代,“science”曾一度被译为“格致”(“格物致知”的略语,胡适曾“格物致知”做出一番阐释,称“物穷理,是格物;求至乎其极,是致知。”是故,当时的自然科学家均称“格致家”。)等。明治维新时期,日本留美学者把“science”译为汉字“科学”。康有为首先把日文汉字“科学”直接引入中文。19世纪末,严复翻译《天演论》和《原富》两本书时,也把“science”译为“科学”,20世纪初开始在中国流行起来。五四时期,与democracy(民主,当时译作“德莫克拉西先生”,简称“德先生”)一道,science又成了学界耳熟能详的“赛因斯”和“赛先生”,最后才渐渐“约定俗成”为“科学”这一译法,可见science译名的约定俗成其间经历了数十年。Jesus的翻译更是发人深省:《历代法宝记》中的“迷诗诃”,就是敦煌景教文献《序听迷诗所经》中出现的“移鼠弥诗诃”,也就是唐朝景教徒对耶稣名字Jesus Messiah的汉文译音(吴玉贵,2002;宋兰友,1978)。搜索网络也能找到佐证:有网友撰文称,Jesus在7世纪译作“移鼠”、“翳数”,16世纪始译作“热所”,16世纪末才终于有了我们现在所称的“耶稣”(http://www.catholic.org.tw/ABDK/Anotation%2088-11-12.htm)。Jesus的定名从“移鼠”到“热所”再到“耶稣”经历了漫长的9个世纪,这充分说明,有些翻译名称要经过漫长的时间和若干轮“约定俗成”才能最终得以确立。

在改革开放的今天,应用翻译更是如此,由于我国经济的迅速发展,翻译的内容日日新、月月变,再加上语言本身的变化,过去认为是适当的,现在可能不一定适当了。例如,过去“外向型经济”一直译为“foreign-market-oriented economy”,而现在改译为“global-market-oriented economy”,因为“现在情况起了变化,十六大报告指出,实施‘走出去’战略是对外开放新阶段的重大措施……不再局限于产品的出口。”(徐红梅,2003)“小康”过去常用a fairly comfortable life, a relatively comfortably life, a comparatively well-off life, a moderately well-off life等来表示。而现在经过有关部门专家的反复研究,认为“小康”可直接译为well-off,如“小康社会”译为“a well-off society”,“小康水平”译为a well-off standard等,非常简洁。(方梦之,2003:49)媒体原先将“福娃”约定俗成译作“the Five Friendlies”,现在已经重新约定俗成称之为“fuwa”。

三、翻译再约定现象的启示

基于语言的任意性和约定俗成性,笔者认为,翻译中要注意三点,其一、翻译中制名要慎重;其二、要培养问题意识,经常对“约定俗成翻译”进行反思;再者,要充分认识到,翻译的约定俗成还要受到源文本的规约。

诚如严复所言,“一名之立,旬月踟蹰”。如果一名称在目的语(target language)中具有特定的文化含义或者相当于源语言(source language)中某一特定名词,那么,这时我们就要充分考虑如何翻译才“宜”。如paper money,英语中paper money相当于汉语中的“纸币”,因此,如果将汉文化负载词“烧纸钱”不加注释地译成“burning of paper money”(林语堂,2005:557)就可能令英语为母语的受众大惑不解;汉语中,“鸟人”是骂人的语言,不能想当然译作“birdman”,因为英语中的“birdman”意为“飞行员”;汉语中,“童养媳”的含义不言自明,而如果不加解释地译成英语中的child bride(林语堂,2005:61)就可能招致误会,1935年英文电影Child Bride的译名《童妻》便充分说明了“child bride”和“童养媳”是“假朋友”(false friends)。再比如,英国成立于2002年8月的一所英文名叫London Metropolitan University的译法。媒体报道时均清一色地称,2008年5月21日,“伦敦城市大学”作秀给达赖授予荣誉哲学博士学位。经笔者调查,这所谓的“伦敦城市大学”实为英国一所名不经传的大学,其英文名为London Metropolitan University。笔者对此做法深不以为然,因为伦敦已经有一所大学被译作同样的名字,这便是成立于1966年、在英国卫报大学排行榜(The Guardian University Rankings)排名20左右的City University London。既然City University London出道比London Metropolitan University早得多,而且,从语词上看,将City University London译作“伦敦城市大学”也更名正言顺,因此将London Metropolitan University译作“伦敦城市大学”就大为不妥,或许译作“伦敦大都市大学”更“宜”。

如今,汉语拼音方案已经成为中国地名人名英译统一的国际标准,因此,大凡我国地名人名的翻译理应走向标准化。基于此,西藏理宜进行新的约定俗成译作“Xizang”而非保留殖民倾向的约定俗成词眼“Tibet”。达赖喇嘛将Tibetans与Chinese并列,而汉语版则称作汉人藏人,明眼人一下子就能道出个中玄机。the Chinese已经渐渐成为每一个中华儿女的共同名字,而非仅仅是汉族人(the Han people),Chinese(汉语)也许改译为“国语”更符合当今的现实。可以说,Tibet和Tibetans(宜改译作the Zang people)这两个词语的保留带来很多的后遗症,一些对中国素有偏见的组织和团体就一直在字面上做文章。试想,“西藏人和中国人”!这种说法多荒唐!难道西藏人不是中国人?

据说,以前有位大学老师将“Mencius”翻译成“孟修斯”,这几乎成了经典的笑话,可是,笑话之后却有一个不争的事实,那就是,有些人认为:孟子真正的英语说法就是“Mencius”,这显然站不住脚。笔者的观点是,我们应当逐步将一些原来常用名称过渡到现代规范的汉语拼音名称。Mao Tse-tung不是渐渐被Mao Zedong代替了吗?

没有发现问题,其实本身就是最大的问题。爱因斯坦曾说过:“提出一个问题往往比解决一个问题更为重要。”因此,翻译研究只不能停留在为存在找理由之上。下面,笔者再来探讨一些经典词语的译法问题:

chess的译法。根据词典的解释,chess指“a board game of strategic skill for two players on a checkered board……”(Pearsall,2001:314)这么看来,chess兴许译作“切思棋”或“西洋象棋”更合乎逻辑,而“非国际象棋”。中国象棋则应学习围棋(weiqi)的英译译作“xiangqi”。将chess译成“国际象棋”明显有潜意识崇洋媚外和自我矮化的痕迹或心态。

St. Valentine Day恐怕译成“圣瓦伦丁节”更妥当,而非“情人节”。将St. Valentine Day译成“情人节”不仅一定程度上曲解了St. Valentine Day的内涵,而且似乎有为不正当的情人关系翻案的嫌疑。显然,无论从语言上、道德理念上和文化渊源上都说不过去,因为St. Valentine Day源于恋人之间的关系而非情人之间的关系,而且已经逐步发展为西方一种“泛爱”的节日,是一种包括恋人之间、夫妻之间、朋友之间,甚至包括家庭成员之间相互理解和欣赏的“爱”。“圣瓦伦丁节”贺卡上的经典语言“You are my Valentine”绝不是“你是我的情人”这么俗气。

Christmas Day在中国大陆的过于红火,翻译也“功不可没”。熟悉英语文化的人都知道,Christmas Day本意指“耶稣诞生的节日”,因而,像菲律宾和台湾那样将Christmas Day译成“耶诞节”(耶稣诞辰节)似乎更为准确,而我们现在大陆很多人还没搞清楚Christmas Day是怎么一回事就过起“圣诞节”来。据称,在Christmas Day那天,就连美国总统也不会对全国发表电视讲话说“Merry Christmas!”,因为,从严格宗教意义上讲,这个节日只属于基督徒,而总统则是国家的象征,不只代表基督徒。将Christmas Day译作“圣诞节”是“对商品市场的‘无保留’迎合,将译语文化目的推到极端,放弃了对翻译思想的执着”(刘宓庆,2005:xxii)。 Bible的译法也存在着人为拔高问题。既然英文词典对Bible的解释是:the Christian scriptures, consisting of the Old Testament and the New Testament(Pearsall 1998:169),即由《新约》和《旧约》组成的《基督教经》,因此,翻译时理应译成《基督教经》(与《佛经》和《可兰经》平等)、顶多译成《基督教圣经》才能彰显今天文化多元、平等的理念。将Bible译成《圣经》明显有潜意识“独尊基督”、隐含将其他宗教视为异教的倾向和心态,不利于宗教之间的和谐。

通宝推: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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