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最近看到的笑话之八 -- 钛豌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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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补充:八国联军的彼此吐糟

今天看前清侍卫写的回忆录,是实体书,书名叫《晚清侍卫追忆录》。我手上这部是2011年故宫出版的。是一个前清末代侍卫口述给子孙的,他又记录了自己爷爷的,等于两代人这样的口述历史。作者是富察·建功,55年生人,他这部书是两辈人的事情,上部是他太姥爷富察·巴斯力翰,下部是他姥爷富察·多尔济,来源是姥爷的同辈人三姥爷李多增、姥爷本人、还有姥姥小时候说的,他长大后整理的。口述历史这玩意你不能完全把他当真的,但你也可以把它当做老一辈人眼中的旧时代,窥见一下当年的人心里面的社会是什么样子吧。

顺便我个人倒觉得满洲人确实挺实诚的,甚至你说三观可能比很多汉人都正,即使到今天也差不多。不怎么忌讳他们祖先干的那些坏事(当然这里特指那些没怎么汉化,没什么文化的中下层旗人),有点好汉做事好汉当的蛮劲,也不怎么忌讳他们自己存在的问题,基本上满洲人骂满洲人比汉人骂的可厉害多了,当年肃顺怎么骂满洲人的,就很有点满洲人的性格了。

满洲人很有朴实的味道,虽然满汉有别,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属于中低层满人,这人感觉真淳朴,不怕死,反正按他家的说法八旗子弟都不怕死,只是要求要杀十个敌人再死,算大赚一笔,最怕是断了香火,所以要早娶妻生子才算成人。自小苦练武艺,完全没有八旗子弟提笼架鸟那种做派,是善扑营出身。五六岁就开始练习,到成年了武艺才练成,也要请汉人武师教导。他爷爷的爸爸跟随僧王断了条胳膊,满洲人也管战死叫成佛,说僧王杀敌都是在笑(感觉像日本漫画里的人物?40K白疤战团吗?),他爷爷的爷爷更惨,和汉人比武的时候被一掌打死了,说是道光年间他爷爷的爷爷去大同镇压起义,仗着年轻力壮,爬上两丈多高的大旗杆一箭射死了起义军首领,导致起义军溃散。本想保全两军的性命,结果当地官员为了升官把投降的起义军都杀了,没死的老弱妇孺恨死他爷爷的爷爷了,后代长大后找机会趁比武的时候一下就干掉了,后来是因为心虚偷走,被发现,不想被八旗子弟杀死,就自杀留了文书,大家才知道情形的。

按他的说法这种仇杀好像大清二百多年没断,很多八旗勇士老年了都是被请来的汉人武师害死的,双方算是冤冤相报了。

后来上层禁止请汉人武师了,但下层又觉得汉人武艺更好,想学。所以说他淳朴。

感觉整个满洲八旗很大程度上由于长期被停滞在军事社会里,有一种斯巴达式的淳朴,不拿死生当回事,又鄙视日常生活,但又自觉自己是蛮子,有一种蛮族式的质朴。

(感觉,就是40k里的白疤战团或者某种绿皮。)

这人算八旗精锐吧,毕竟是在京的八旗,按他的说法他在同辈里武艺算出类拔萃的,属于典型的老派八旗人物。其实也有意思,就是比如琴江水师八旗,看回忆他们也搞习武之类的,他们还是喜欢搞这个的,至少下层喜欢搞这个,但是后来才崩坏的。

这位是善扑营的,还有西山健锐营的,健锐营二百多号老少爷们出门去打英法联军,全灭了,就重伤活下来一位。

到了后半截,应该是自我放弃了吧,而且生计艰难,八旗也没办法维持他自己的社会体系了,像这位这样的老派八旗家里的日子也过的很难。

按他说的,就是他主要练的是摔跤,不完全是蒙古式摔跤,是一种满洲式的,从五六岁开始打沙袋、练石锁的苦功夫,到了成年练成了,善扑营里升迁是靠比试升迁的,要段位低的打赢了段位高的才能升上去(升格之链?),他最后是因为镇压太平天国死人太多了,才升上去的。但是他把摔跤练得差不多了,后来反正练到他用手抓对方的手,控制关节穴位能让对方内外皆伤半个月下不来床的地步。这时候他就开始想跟汉人学太极之类的内发劲了,感觉就是满洲人虽然苦练但没有理论性的总结,于是觉得汉人武士有理论,真正想武艺再上一层就需要和汉人来学习了。感觉就是文化不过关,理论上不去。走到最后没有推演的路。

庚子国变的时候他姥爷是最后一波逃出皇城的,那时候慈禧已经跑了,大内侍卫留下来和八国联军同归于尽的一波主要是老一辈的,他属于精壮那波最后突围了,后来又逃回京师,内务府那时候已经和洋人议和了,他就帮洋人维持治安,受了很大的屈辱。

英法联军那会儿,他太姥爷所在的善扑营奉命保护老弱到香山,等他们回京,大战已经结束了,这件事对近战的善扑营的冲击很大,大家都觉得时代变了,近战没用了,世界观都被打破了。

另外,这书里面有提到聂士成的两面性,聂士成晚年有腐朽落后的一面,烧香拜佛,迷信女人的内衣腰带能挡枪子。但是到最后旗人又都惭愧,虽然大家都说他老迈昏庸了,结果他带着武卫军死战到底,以死为荣,杀得八国联军胆寒,反而是平时嘲笑他的旗人侍卫最后活下来,不敢抬头见人,大家都为聂士成痛哭一场。

富察·多尔济回忆他本人庚子年在京师的所见所闻,是全书特别珍贵的一段。富察·多尔济和恩海是亲戚。恩海的本名叫恩宁,大哥叫润良,因为上谕准了他承袭父职,为了感谢皇恩,特意改名为恩海,就是皇恩浩海的意思,属于步兵统领下辖。

恩海本来也是善扑营出身的,因为升不上去、武艺不够,没当上侍卫,但后来学了西洋技法和擒拿格斗,和善扑营的武艺不是一个路数,和善扑营兄弟们的关系不好不坏。但这个人确实喜欢武艺,后来和德国军官学过刀法,所以枪法也好,能单手射长枪。庚子年前夕,因为枪法好,就调到神机营做了队长,在崇文门到东安门一带巡逻。

神机营的装备那时候已经很好了,新式快枪,号称十三太保,而且配一只盒子枪,长短两把家伙。

恩海是认识拳民的,之前克林德捕杀拳民他就憋着一口气。克林德遇到检查不停,闯关,还强开枪,恩海直接两枪连发给他送去老家了。

八国联军拿下北京以后,为了抓他,到此张贴告示,祸害旗人,把白米斜街满街的街坊都抓走了,严刑拷打,最后恩海不愿意连累大家,才主动投案自首,到九门巡捕房自首,由总理衙门转交给八国联军,押到德国公使馆。

恩海投案以后,八国联军对他折磨了两个多月,指望他攀咬别人,最好说是清廷指示他谋杀公使的,他坚持一人做事一人当,谁都没有出卖。

恩海被斩头的时候,两边两个德国兵押着,后面跟着一群汉奸教民。恩海的双脚被链子咬坏了,迈不了大步,小步趟着,但面无惧色,就像在城里遛鸟一样,闲看着房顶上看热闹的洋兵,还用京腔满不在乎的嗖嗖嗓子。

等到恩海走到多尔济边上的时候,咧着嘴向老少爷们告别,“老几位,兹活着就好啊,我大喜有盼,今儿先走一步。”

后面德国军官赶紧让汉奸教民翻译,教民慌乱里说他都认得(这话好像是满州话,多尔济用国语这个词应该是指满洲话,这汉奸是满人),惹得德国人看过来,后来翻译赶紧说了一串洋话,德国军官才点点头。

到了东总布胡同,恩海突然被翻译叫住,让他向阁楼下跪。但恩海看对面阁楼上有外夷公使和夫人,就对准了西北东安门方向,拜了拜满人的西大神。这时候有个洋人的牧师过来,让恩海赶紧向阁楼跪,要给他忏悔。

恩海一梗头,回了一句,“少跟爷们玩这套,干嘛我冲阁楼,我信喇嘛,不信你。”就不再搭理牧师。有个教民大汉,领来一个剃头师傅,给恩海剃了头,恩海还谢了剃头师傅,“谢啦,爷们。”

剃头的让他谢端王爷,他呸了一口,不领情面,“别提他的扯淡王爷,属他最操行(恩海虽然这么骂,但八国联军让他咬端王的时候,他也硬是没松口)。”

要斩头的时候,洋兵让教民端过一碗酒,恩海用嘴刁了一饮而尽。这时候几个教民踢恩海,打算叫他冲阁楼跪下,恩海大骂,“洋人没放屁,你干嘛?不怕爷们半夜里去找你去?”

德国人见状也扇了教民几个嘴巴,把他们赶开了,还对恩海鞠了个躬。之前的那个教民大汉好像是要操刀的,身后有两个矮个给他提大砍刀的刀匣。这时候德国军官上前,让教民打开手铐,把恩海的双手背到身后捆上,洋兵又被教民赶开了,给德国军官递过来一把洋刀。

这时候,东边的洋兵就把号角吹起来了,还放了几声炮,恩海对面的洋兵对天放了一排枪。

恩海就仰着脖子冲着大家喊,“老几位,想着给咱送纸钱啦,地下也要喝酒啊,下辈子还得干他们,我就不信永远干不过他们。”

这时候教民就拉住恩海的辫子,德国军官一刀就下去。

杀完了人,脑袋被教民装在一个鹰木笼子里,用长杆支在东安门的路口。

俄罗斯族其实还挺靠得住的,庚子城破以后,沙俄军找俄罗斯佐领来带路做翻译,结果他们不服管教和沙俄兵打起来,大部分都死于巷战了。

多尔济是杀过拳民的,按他的说法,八国联军有意折辱他们,必须让清国人杀清国人才算安心,不然就要杀了在京的文武。

在八国联军刚刚杀进北京城的时候,把最早抓到的京官统统赶到庄王府和端王府,然后先让一批人挖坑,再让他们砍死自己的同僚,最后把杀人的那批人也杀了,一起丢到坑里,叫他们彼此怨恨,给被杀的八国联军和教民报仇,这是法国人跟多尔济说的,议和后,他帮法国人和英国人打群架,把英国人打趴下一大批,所以得了法国人的赏识,和一个法国下级军官关系很好,经常找他吃饭,那个法国人喜欢吃中国菜。顺便他还提到澳洲兵,是八国联军里最喜欢挑衅斗殴的,但是只要一开枪,就形如老鼠,不敢孤军深入。(真是一副纸猫的样子。)

沙俄人居然喜欢找戏子,干那种断袖的事情,法国人还真的偷藏了几十个颐和园的小戏子给高级军官搞基?双方因为这件事还大打了一场,最后德国佬拉来大炮,给双方调停才算作罢,不然搞不好双方就打起来了。最后那些唱戏的都被俄国人折磨死了。

多尔济因为帮法国人打群架被关进总理衙门的后院,结果,还看到恩海的一份遗书,可见无巧不成书,不因为这事,怎么能看见恩海的遗书哪?

上面写:咱恩海大爷便是,被从九门请来至此,等待发落,若为社稷,咱不怕,一十八年,早去早托生。

后来因为法国人觉得他是在保护法国军官,把多尔济捞出来了。英国人空手打不过多尔济这样善于摔跤的,被他撂倒好几个,最后是被德国兵抓起来的。

下面这段绝了,我给大家专门详细介绍一下,是八国联军彼此吐糟的,这段话充满了奇怪的腔调,应该不是中国人说的,所以有些意思变成中文也很奇怪,估计有翻译转换的问题。

从希斯特那里,便听到法兵的说法,他们说,沙俄罗刹兵是世界上即将绝种的最大的一种白猩猩,其住的地方,满是冰天雪地的大狗熊窝。若不是当年蒙古大汗可怜他们,没想饿绝他们,反而将肥差交给东斯拉夫,并有十万蒙古兵帮他们收税,哪里有什么“磨死客大老公”的崛起?而可恨他们,曾使伟大的拿破仑战败,沙俄苟延残喘后,联合英、普、奥匈等国彻底的侵占了法国。

沙俄兵说,只有倭奴儿即东洋人不地道,他们总将曾看到的每一寸土地都当做咸鱼块一样,切成盘中吃了,吃不了就当做古董收藏。好世代用别国资源,为子孙造福,并非要脱离充满苦难的一片荒岛。虽说个体短小,却觊觎沙俄的宽阔。在洗澡的时候,总是老少男女乱伦混杂,形同海水里的妖怪,难怪其人总像山野猪猡,是永远长不起个的褐色甲鱼,而他们的名字则是大家所见的一切自然物质。

倭人则说,沙俄兵是在饱食后,永远要吃上一顿土豆的白种猿,就因放置牛肉后,才知道一定要掠夺世界上所有的奶牛。反而说英男人和印度女人生出杂种后,总不会相认,最后只有做雇佣军,但比作奴隶的待遇好,而其雇佣军不过是换了整齐衣服的棕奴而已。这便是英人之讲究绅士的缘故,不得不靠绅士派头,来弥补下对混种儿女的歉疚。而其海盗行径,使得在北美大陆,诞生了一个充满杂种的国度,也就是美利坚。那些专门喝印第安人血的家伙们,要不然,英,美岂会说一样的鹰鸽语言?这语言污染了大半个世界,使一切民族语言无法存在。

而英吉利人自认为自己最绅士,认为若没有英人,或者没有瓦特的蹦蹦机器,便没有人类的新文明。他们对我朝居然不知道英语为何物倍感奇怪,并认为只有他们才是这世上的救世主。英人认为他们虽然生在一个孤岛上,却启蒙了全世界的语言文明。英人还认为,住在西西里岛的意大利人不如奥匈国人,特别是意大利女人,不仅嘴长的极大,而且还都喜欢用粗野的话来骂大街,那嘴简直不如奥匈国女人的屁股,而且连出兵都这么吝啬,只有几十个扛军旗的废物劳工,还不如自己的雇佣军。

而意大利人却说,所有的帝国,从来都是要欺负贫穷的国家,而意大利兵和澳土兵却因为军伍人数少,不在使馆外面设立兵营和监狱,他们说高卢是地球上最劣等而极其无赖的帝国和民族,也最无羞耻。原因在于几百年前,高卢老祖宗在巴黎城里的铜塑像,几乎没有给任何一个男人、女人的羞处盖上完整的衣服。因此意大利人认为,高卢国是最早发明娼妓、最不嫌寒碜的裸体的国家,不然,意大利绝不会受其影响,古代便有了娼妓。而娼妓第二大国,便是倭奴,这是男女混在一起洗澡的缘故。他们还说,在一个到处由娼妓在生儿育女的国家里,甚至永远存在的皇室也难保清白。

等到了澳人那里,对所有联军都会笑话,他们自认为是英国囚徒的后代,缘是,他们国内最受崇拜的便是坐过牢的男人。他们被一致地公认为是澳洲种鸡,鸡的名声远远超过了高卢鸡和英吉利的来亨鸡。

通宝推: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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