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茗谈179：政策破土 -- 本嘉明

(三)

隔了一天，海内外对“一文本”的各种评价，陆续有来，这里说说我自己的看法，全都是原创。

习老总2012年上任，7年了，这个“一文本”，是这快速变化的7年里，一个很重要的，有历史定位意义的产物。它实际上定义了中美竞争（或者说竞斗）的方式和极限值。

鲁莽有时候，是一种美德。

<亮剑>里，李云龙设伏，结果等来的是关东军，要不要打？还是先缩一缩头，放过去算了？

李云龙打了，习老总也打了。这是一锅夹生饭，中美拍桌子对骂，美国愤然开始公开/全面/明暗地打压中国，中国40年没有打过仗的整个国家治理系统，几乎是无死角地受到压力。对手的很多打法超乎穷人们的想象，比如南海仲裁，文件贵爆料，孟晚舟被捕，香港反送中。

在这个阶段，中国如果选一个汉字来形容的话，那应该是：笨。

因为很多打法根本从没见识过，整个队伍里各怀心思的又多，所以应对笨拙，见招拆招都让人看得心惊肉跳。

原本的平衡破局了，四处碎裂，出现大量的破裂点，各处冒烟，这就是基辛格说的：“中美关系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习老总这时候表现出两个极重要的优点：一，果断；二，坚韧。

他的果断，使得美国人在反应过来之前，他拿了权（尤其是军权），填了岛。他的坚韧，一个地方，就是体现在对于“去杠杆”的坚持。

2019年12月10日公布的最新中国M2数据，为196万亿，比去年同期增加了8.2%。

这是个非常了不起的数据。因为近20年来，M2年增率平均是17%，最夸张是2009年的27%-----所以那一年我开始在河里隐晦地提到恶性通货膨胀和超发货币，因为这样吃药早晚要吃死人的嘛。

最近2年，M2年增率是8.4%，和这个8.2%。什么意思？假定GDP实质年增率是5%，那么货币超发仅仅3%，这是可以接受的。

死死守住，执行足足两年的“去杠杆”，全世界没有第二家做得到，因为确实有拖慢经济的副作用。你天天洗冷水澡，给我洗两年试试？

由于承平40年，中国现在进入“准战时”，各方面准备不足，应对不力的，很多；结构性的弱点集中暴露；人心浮动集中体现。但打到现在，我们可以发现一个现象，就是中国方面的短期负面效应，被夸大性叠加了，这既引起中国国内投降派的悲观（比如自汪精卫而传承下来的高善文），其实也麻痹了美国和台湾等地的仇华派。

比如CPI。M2年增率是根本，这个起不来，传导到银行信贷各方面，行为艺术都很谨慎，房价也无从暴涨，CPI怎么涨起来的？就是猪瘟。猪瘟是很严重，但哪怕全中国的猪他妈地死绝了，中国经济会崩溃？中国社会会崩溃？

比如香港乱局。香港乱了，美日台，那个高兴啊。但哪怕香港他妈地乱到底了，也就是全国GDP的3%没了，中国经济会崩溃？中国社会会崩溃？

(四)

然后我们说说大陆企业（尤其是民企）发行的“外币企业债”。

全世界的企业债，大约有6万亿美元，放在游资总盘子里看，真心不算多。但这一块，非常重要。

我之前解释过，大机构（比如西方的教师年金，保险金）投资，大头在高安全性的各种国债，但全球近60万亿美元的各国国债（不止美国国债）中，目前有1/5是负利率，而且由于唐纳怆在压美联储，未来美国国债也会无限趋近于零利率甚至为负（目前有些品种也就是1%上下）。这些机构投资的钱，要跑赢通胀（事实上越来越不可能完成），所以必须，不得不，拿出一部分钱，去投资高风险高收益产品，其中就包括评级较高的企业债。

而在同一个评级（比如BBB）里比较，收益率较高的企业债，我们直白说，一个大头就是中国大陆企业在海外（尤其是在香港）发售的企业债。其中有些因为风险大评级低，不太容易售出的，年化利率非常高，就看你敢不敢去爱它。因为世界各地的经济都他妈地很烂，在“中国企业债”上刀头舔血，回报还感人一些，中国至少还有“幸福地996”这样的劳动机会啊。

但机构投资经理，受到很多内部法条的约束，企业债在某个评级线以下，是不允许持有的。比如某基金的底线是BBB-，他现在持有一个BBB-的中国企业债，一旦这个企业因为违约等等，被降级到CCC，他必须立刻售出。假如一大批企业同时被“点燃”，那么抛售潮一起，后果可想而知。

企业债里，真正有肉可啃的，就是正好在及格线上趴着的这一批。这一批有多少？占企业债总额的60%。

大陆企业发行的外币企业债有多少呢？预计明年到期900亿美元（国内企业债，每年到期总额，折合下来是7000亿美元），后年还有1100亿美元。这些企业中，还不出本金，或者本来勉强可以还，突然人民币贬值了，或者企业由于某种原因被降级了（不要忘了评级机构都是美资），或者香港乱了承办机构停业，因此而违约的几率，已经相当高了。目前已经爆出违约的，是北大方正（2.84亿美元企业债）和天津物产集团（12.5亿美元企业债）。

单在香港这一个地方，面对大陆的“曝险部位”（就是借给内地企业的各种款子），应该超过一万亿美元，其中很大部分，切割划小为其他金融产品，转销世界各地。所以我们说，如果香港突然恶化，脑死亡，那么中，美，英，日，台，大家一起去吃屎。

我个人意见，大陆当局对这些企业债，心是硬的，反正是企业借的，谁家的孩子谁抱走（当然，这里面有很多是国企或半国企，比如上述两家）。政府真担心的，是企业倒掉后，失业职工安置，毕竟能到香港去借（PIAN）到钱的，都有几千上万员工装点门面。所以我们看到央企大规模收购民企，国进民退，其实有时候就是为了后面“收留难民”做准备，一是切入/熟悉这些行业，二是准备一个原本比较好的企业框架，到时候中央硬命令下来，再往里塞人，一个岗位俩人干，一块干馍掰开吃。

(五)

中国比较麻烦的，是“过渡依赖房地产业和出口”带来的经济结构扭曲。这个扭曲的缓解，需要在房地产业和出口制造业以外，找到新的用工需求，从而“稳就业”。就业稳了，人心定了，商业银行爆雷等问题是HOLD得住的，高房价风险也是可以慢慢稀释的。现在大局有困难，是此前30年累积的问题，经济长周期的走向，美国的狙击，等等大要素的叠加体现，当下苦一点，如果“黄河九曲十八弯”走通了，后50年又是康庄大道了。

寻找新的“经济增长点”很难，但只要肯平权，肯放手，肯继续改革开放，应该不断会有“三个臭皮匠”涌现，人民的力量是无穷的。这里我们提的三铁，小飞机，只是一个例子而已。

香港乱局，与中美贸易战，其本质是一致的，就是美国要狙击中国的崛起，但又不敢拉手雷一起爆。“一文本”到底哪一方赢更多？全世界除了中美，根本没有人关心这个，人们只关心“世界经济的不确定性被排除了”，就是引爆世界经济危机的引信被拆除了。

同时，在这一连串的交手中，中国也陆续发现了自己的软肋，掂出了自己的斤两。我们也看到了在实战中，中国的身手渐渐变得矫健起来，在战争中不断地学习着战争。这样正式交战两年后，中美都希望能稍歇，能停火。通过观察美国，应对美国，中国其实在审视自身，改变自身。

我越来越感觉，如果把世界文明看作一个八卦图，中国和美国，就是这里面的阴和阳。孤阴不生，孤阳不长。

“一文本”的签订，提供了第一个范例，中美之间这样的冲突和竞争，仍然在“良性竞争”的边缘上，没有脱轨。双方互相刺激，互相施压，互相进步，对人类文明还是利多弊少。没有美国人来搞一搞，中国会痛下决心发展芯片，会提前一年发5G牌照吗？任正非是对的，整个中国都像是一个大号的中年华为，被人家搞一搞，就不那么懈怠了。

陶冬刚刚说了一句妙言：“唐纳怆是最近5位美国总统里，（对中国来说）最难搞的一个；但他会是未来5位总统里，最好搞的一个。”

谈判得到的妥协，总要付出一点代价。我们可以慢慢盘点在“一文本”里，谁吃了谁的豆腐多些，但这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

抬头向前看，好戏还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