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左传》本末分章全译 -- 桥上
《宣四年传》:
初,若敖娶于䢵,生鬭伯比。若敖卒,从其母畜于䢵,淫于䢵子之女,生子文焉。䢵夫人使弃诸梦中。虎乳之。䢵子田,见之,惧而归。夫人以告,遂使收之。楚人谓乳穀,谓虎於菟,故命之曰鬭穀於菟。以其女妻伯比。实为令尹子文。((p 0682)(07040303))(039、060)
其孙箴尹克黄使于齐,还及宋,闻乱。其人曰:“不可以入矣。”箴尹曰:“弃君之命,独谁受之?君,天也,天可逃乎?”遂归,复命,而自拘于司败。王思子文之治楚国也,曰:“子文无后,何以劝善?”使复其所,改命曰生。((p 0683)(07040304))(060)
我的粗译:
当年,楚国-若敖之族首领“若敖”从“䢵”娶来一位女子,生下鬭伯比(伯比)。“若敖”去世,他就跟着母亲养在䢵。在那里,鬭伯比勾搭上䢵子(䢵国国君)之女,生下子文(鬭穀於菟),竟被䢵夫人(䢵国国君夫人)让人扔到了附近沼泽地带。
在沼泽地带,有只老虎给这婴儿喂奶,子文就没死。䢵子去那里游猎,发现个婴儿有老虎喂奶,吓一跳,马上回去。他夫人把实情告诉他,他就下令把婴儿捡了回来。楚人把“乳”叫“穀”,把老虎叫“於菟”,所以给这个婴儿起名叫穀於菟。于是䢵子把女儿嫁给“伯比”(鬭伯比),婴儿就是后来的令尹子文。
这年,令尹子文的孙子箴尹“克黄”出使齐国,返回经过宋国,得知自己所属的若敖氏作乱被灭,他手下说:“不可以入矣。(我们不能再回去了。)”,但箴尹说:“弃君之命,独谁受之?君,天也,天可逃乎?(违背主上命令,还有谁肯接纳我们?主上,那是天,天能躲得开吗?)”,他还是回去了。
回去复命后,“克黄”就把自己关进“司败”。但他们“王”(楚庄王,楚子-旅)想到“克黄”祖父令尹子文治理楚国的功绩,于是发话:“子文无后,何以劝善?(要是子文都没了后裔,凭啥让人好好干呢?)”,让人恢复“克黄”的地位,还给他改了名字叫“生”。
一些补充:
关于“子文之治楚国”,不能不提到公元前六六*四年(鲁庄公三十年,周惠王十三年,楚成王八年)秋天之“申公鬭班杀子元”以及“鬭穀於菟为令尹,自毁其家,以纾楚国之难”(《庄三十年传》(p 0247)(03300201))(025、039),由此还产生了“毁家纾难”(huǐ jiā shū nàn)这个成语。
而这里“毁家纾难”意味着什么,在《史记•楚世家》中有些线索:“十三年,卒,子熊囏立,是为庄敖。庄敖五年,欲杀其弟熊恽,恽奔随,与随袭弒庄敖代立,是为成王。”,从中可见,当时的楚国国君楚成王是借助随国力量上台的。
但在公元前六七二年(鲁庄公二十二年,周惠王五年,楚堵敖三年)上台时,成王(即上面的熊恽)最多六岁(“鬭穀於菟为令尹”时亦不超过十四岁),其兄堵敖(即上面的熊囏、庄敖)也最多七岁。所以应是被杀的令尹子元奉成王逃往随国、又在随国支持下打回来杀堵敖立成王,此后在楚国实际掌权的也应是子元。由此看来,子元很可能有随国背景。
我猜想,由于“杀子元”得罪了随国,也由于内乱导致国力衰落,才有楚国在成王时期一系列的迁都:据《楚居》,先在此年从鄀郢——东经112.38,北纬31.46(钟祥-罗山遗址)迁去湫郢——东经112.64,北纬31.30(钟祥-洋梓镇北),两年后又从湫郢迁到为郢——东经112.18,北纬30.42(纪南城),自汉水两岸一直退到长江边上。
在这个退却过程中,自然会有严重的损失,包括各家族田地资产的损失,由于子文是实际主持者,他的家族大概承担了最大的损失,估计子文家族(若敖之族)的根据地当时就在鄀郢,“若敖”之“若”就是“鄀郢”之“鄀”。而子文家族(若敖之族)实际上是“毁家纾难”拯救了楚国,因此才有庄王那一句“子文无后,何以劝善?”。
“若”是“若敖”的葬地,若敖则是楚国的某一任国君,故由他未继任国君那些儿子的后裔组成若敖之族,这是当时惯例。当时国君直接掌握的武力——公族,就是由若干任国君后裔的若干这种“族”组合而成。这种“族”以历任国君的“谥”或死后之称号为名号,若敖即是某位国君之死后称号,在这里应该还是若敖之族历代首领的称号。
杨伯峻先生注“初,若敖娶于䢵”曰:
据《楚世家》,楚先君若敖当西周之末、东周之初,与此若敖恐非一人。
杨伯峻先生注“䢵夫人使弃诸梦中”曰:
洪兴祖《楚辞•招魂•补注》云:“楚谓草泽曰梦。”旧说梦即楚之云梦泽,其泽跨长江南北,此梦(以形势度之,)必在江北。昭三年《传》“王以田江南之梦”,言“江南之梦”,盖用别于江北者。此皆单称“梦”者。亦可单称“云”,定四年及五年《传》“入于云中”、“王遇盗于云中”可证。合称则为“云梦”,《尚书•禹贡》“云梦土作乂”是也。(单称合称,无所不可。)沈括《梦溪笔谈》、金履祥《尚书注》俱谓江北为云,江南为梦,说不可信。胡渭《禹贡锥指》云:“盖云梦跨川互隰,兼苞势广。东抵蕲州,西抵枝江;京山以南,青草以北,皆为云梦。”据今(日科学)考察,古无跨江南北之云梦,则《传》所谓“云”或“梦”者,仅不相连之沼泽耳。《清一统志》谓“云梦县北有於菟乡,盖弃令尹子文之处”,恐附会之谈。
桥案:“生子文”时穀伯比应已被召回楚国。
杨伯峻先生注“故命之曰鬭穀於菟”曰:
王引之《述闻》云:“《传》凡言‘命之曰某’者,皆名也,未有连姓言之者。‘鬭’字盖涉他篇‘鬭穀於菟’而衍。《汉书•叙传》‘故名穀於檡’、《论语•公冶长篇》皇《疏》‘故名之曰彀於菟’,皆无‘鬭’字。”其说是也。焦循《补疏》据《史记•义纵传》乳虎,证穀於菟为小虎之义,恐不合《传》意。
杨伯峻先生注“实为令尹子文”曰:
鬭穀於菟为令尹子文。杜《注》:“鬭氏始自子文为令尹。”
杨伯峻先生注“其孙箴尹克黄使于齐”曰:
杜《注》:“箴尹,官名。”《吕氏春秋•勿躬篇》高诱《注》云:“楚有箴尹之官,谏臣也。”箴尹亦作鍼尹,定四年之鍼尹固,亦即哀十六年之箴尹固。杜《注》又云:“克黄,子扬之子。”
杨伯峻先生注“其人”曰:
其人,克黄之从者,与文六年《传》及七年《传》“其人曰”用法同。
杨伯峻先生注“弃君之命,独谁受之?”曰:
独为表语气之副词,常用于疑问句,无实义。襄二十六年《传》“子木曰:‘夫独无族姻乎’”,二十八年《传》“宗不余辟,余独焉辟之”,《孟子•梁惠王上》“今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于百姓者,独何与”,《庄子•逍遥游》“子独不见狸狌乎”,独字俱此用法,亦见《词诠》。
杨伯峻先生注“而自拘于司败”曰:
司败,楚主司法之官,详文十年《传•注》。
杨伯峻先生注《文十年传》“臣归死于司败也”云:
《论语•述而》有“陈司败”,定三年《传》述唐人“自拘于司败”,是知陈、楚、唐俱有司败之官。此“归死于司败”,与襄三年《传》“请归死于司寇”文意同,足知陈、楚、唐之司败即他国之司寇。((p 0576)(06100301))(045)。
杨伯峻先生注“使复其所”曰:
使克黄复任箴尹之官。
杨伯峻先生注“改命曰生”曰:
杜《注》:“易其名也。”惠士奇云:“刘向改命更生,本此。”说见惠栋《补注》。
“楚”——“荆”——“鄀”(杨注:文十五年《传》谓“获大城焉曰入之”,此盖用其义。此时鄀盖仍都商密,秦人入鄀,则取商密并入己国。鄀未亡,迁都今湖北省-宜城县东南,为楚附庸。《水经•沔水》云:“沔水又迳鄀县故城南。”《注》云“古鄀子之国也,秦、楚之间自商密迁此为楚附庸,楚灭之以为邑”是也,故定六年楚令尹子西得迁郢于鄀,谓之鄢郢。#鄀,今湖北-宜城县东南九十里,据《路史•国名纪》,又名北郢。),推测位置为:东经112.38,北纬31.46(下鄀,钟祥-胡集镇东罗山遗址,鄀郢:庄二十至庄三十,定六年后)。
“楚”——“湫”——“湫郢”——“椒”(杨注:湫音剿。《清一统志》谓湫在湖北省-钟祥县北,《春秋大事表》谓在湖北省-宜城县东南,其实一也。湫,楚灵王时为伍举采邑,《国语》有湫举(子)、湫鸣。今本“湫”或作“椒”。#椒举即伍举,伍举见襄二十六年《传》。《通志•氏族略》谓“伍参食邑于椒,故其后为椒氏”,虽伍举之子亦称为椒鸣(《楚语下》作湫举、湫鸣,湫与椒古音可通转),但其后尚有伍尚、伍员等,仍以伍为氏。),推测位置为:东经112.64,北纬31.30(钟祥-洋梓镇北,湫郢,庄七至庄十六,庄三十至庄三十二)。
“䢵”——“郧”(杨注:郧音云,国名,杜《注》谓“在江夏-云杜县东南”,则当在今湖北省-京山县西北,然据《括地志》及《元和郡县志》则当在今安陆县,恐今安陆县一带均古郧国。程大中《在山堂集》有《郧子国考》。#郧今湖北-京山县-安陆县一带,详桓十一年《传》“郧人军于蒲骚”《注》。至《云梦县志》谓云梦县有楚王城,为昭王奔郧时所筑,未审确否。),推测位置为:东经113.75,北纬31.01(楚王城东南边约100米处(今交管所位置))。
“梦”估计当在“䢵”附近。
“随”推测位置为:东经113.20,北纬31.75(安居镇及其北面的安居中学之间)。
“楚”——“桐宫”推测位置为:东经112.76,北纬34.72(偃师-西塔庄村北,偃师商城遗址。宣三至宣四)。
“楚”——“承之野”——“烝野”推测位置为:东经112.10,北纬32.05(新野,承之野,宣四至宣五)。
“齐”推测位置为:东经118.35,北纬36.87(临淄北刘家寨周围有遗址,长方形城,大城西南部分为小城,共2000万平方米;大城:4500╳4000;小城:1400╳2200,300万平方米。大城:春秋战国?小城:战国)。
“宋”推测位置为:东经115.60,北纬34.38(宋国,商丘-老南关。有遗址,西3050,南1100以上,北1400。东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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鬭椒(椒,子越-椒,伯棼)这个人,虽说是败于楚庄王(楚子-旅),但也可说是自己打败了自己,若敖氏族大势壮,又有鬭穀於菟(令尹子文)“毁家纾难”的大名罩着,鬭椒原该一世平安,结果他却带累的若敖氏被灭了族,只能说此人毫无眼光。
我怀疑这里头还有楚庄王要消灭大族势力的阴谋,蒍贾的“谮子扬(令尹子文之子)而杀之”,恐怕只是楚庄王在顺水推舟,往若敖氏内部打进楔子,要不是鬭椒和令尹子文他们家结了仇,后来若敖氏被灭怕不那么容易。不过两家本来也有嫌隙,算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吧,令尹子文竟说出要“必杀”鬭椒的话来,两家肯定生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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