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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Taylor Branch:劈波蹈海——MLK三部曲之一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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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消防员的最终缓刑9

利维森对于金的个人影响力抱有极度乐观的看法,但是这一点并不能保证奥尔巴尼运动本身的胜利。很快问题就显现了出来。周日,人们成群结队地走在奥尔巴尼,检验市政当局撤销种族隔离法令的承诺是否属实,劳里.普里切特和他的警察部队跟在他们后面。市政当局遵守了诺言,警察没有因种族隔离逮捕一个人。但他们也没允许黑人对于种族隔离传统造成一丁点破坏:他们关闭了图书馆,拦住了第一个想要借书的黑人;黑人们结伴想到白人公园打网球,他们就关闭了公园;威廉姆.孔斯特勒来到黑人专属的乔治.华盛顿.卡佛公园参加双打比赛,可是这场种族融合球赛还没打出第一球,政府工作人员就冲到现场剪断了球网,气得孔斯特勒索性向天空发了一球。种族争端已经发展到了幼儿园孩童相互斗气的程度。《奥尔巴尼先锋报》宣称,“无论金在不在,政府都绝不会妥协。”

此时金已经回到了亚特兰大,在以便以谢教堂布道。那天早,聚集在教堂的人们一直挤到了地下室的会堂里。金老爹高兴地主持了布道仪式。在儿子布道的过程中,他的好心情不时显露出来,不是用手杖敲地板表示赞同,就是粗声粗气地命令道:“执事们,你们听好了!”金宣布,鉴于最近斗争形势逆转,他必须再回一趟奥尔巴尼。

第二天晚上,金再次出现在示罗浸信会教堂,此时詹姆斯.贝弗尔正在对蔓延到锡安山浸信会教堂的众人布道。新一轮游行推迟了两天,因为市政委员会终于做出了巨大让步,愿意在周三晚上接待第一批当地黑人代表团并且倾听他们的不满。尽管这次会谈堪称历史性事件,但是人们的期望值却无可非议地十分低下。到了预定时间,奥尔巴尼运动的庞大人群聚集在市政大厅门外的暴雨当中等待着会谈结果。凯里市长认出了马瑞安.佩奇。“我是M.S.佩奇,奥尔巴尼的一名守法公民。”佩奇一开口就强调了自己始终未曾参与抗议游行的事实,借以向市政当局施压。他朗读了一份请愿书,要求市政委员会认真考虑奥尔巴尼运动最初的要求。佩奇读完之后,市长礼貌而坚定地宣布,关于种族问题的诉讼结果掌握在艾略特法官手里,由市政委员会来讨论或评论上述问题并不合适。之后他就让佩奇离开了。

此时金正在从附近李县赶回来的路上,这里刚刚爆发了夏末的第一轮暴力事件,加速了奥尔巴尼运动的衰退。纵火者向荫凉丛浸信会教堂投掷了燃烧弹,四天前非学委的志愿者们刚刚在那里进行过选民登记集会。李县的警长用了不到两小时就完成了现场调查,认为是雷暴引发了火灾。但是联邦调查局探员的侦查结果清楚指出这是一起政治迫害。火灾过后这座小教堂只剩下了一根孤零零的烟囱。金来到现场时候,烧焦了的墙板和松木长凳还在冒烟。金穿着平常的西装皮鞋,小心翼翼地穿过195号公路偏远路段附近的一块土场,加入了参与即兴纪念活动的悲伤教友行列。

回到奥尔巴尼后,金面对着惨淡的战略现实。显然,政府官员做出了必要的让步,借以缓和监禁金带来的公共压力。但同时这也是以退为进的一招,向奥尔巴尼运动提出了严峻的挑战。白人们也在示威,他们要让黑人看清楚,自己遭受羞辱与痛苦之后也会奋起反抗。面对着白人的群情激奋,黑人的选择范围受到了极大的限制。大规模游行已经搞不起来了,因为弥撒大会的参与者早已身心疲惫,谁都不愿进监狱。金可以通过举行游行回到监狱,借以吸引媒体的注意,但他至多只会得到另一个缓刑判决,而且效果也会大不如以前。于是金发出了呼吁,请全国的神职人员都来增援。

两周之后,七十四位神职人员——包括九位犹太教拉比、来自芝加哥的八位天主教平信徒以及超过四十位新教牧师——从示罗浸信会教堂出发,朝着劳里.普里切特和他的手下们走去。然而他们的被捕并没有激起社会各界的广泛兴趣,因为人们都知道他们只会被监禁一天,真正的好戏还在后头。这次大规模逮捕启发了《奥尔巴尼先锋报》的头条写手:《警察揪住念经人,即刻接受交口称赞》。这篇文章确实在参议院引发了一场激烈的争论:佐治亚州参议员对纽约州的参议员说,无论是否逮捕神职人员,奥尔巴尼的执法方式都使得奥尔巴尼比中央公园更安全。

人们对于金在奥尔巴尼的表现给出了非常无情的评价。劳里.普里切特公开宣称,自己很清楚——而且金也很清楚——奥尔巴尼的失利致使种族融合进程“至少倒退了十年”。协进会的鲁比.赫尔利(Ruby Hurley)辛辣地指出,“如果目的就是进监狱,那么奥尔巴尼运动确实很成功。”斯莱特.金认为奥尔巴尼运动的目标太过宽泛,运动的批评者们也列出了一长串金的战术失误。协进会的《危机》杂志邀请斯佩尔曼学院的两位民权运动教授——斯陶顿.林德(Staughton Lynd)和文森特.哈丁(Vincent Harding)撰写了一片评价奥尔巴尼运动的文章,文中几乎涉及了所有相互矛盾的批评:金身为缺席的媒体明星未能全身心扑在运动上,他没能在更大程度上倚仗法庭判决,他对当地白人的情绪不够敏感,他不愿意多进几次监狱,他未能妥当处理公交罢工,等等。尽管运动批评者们全都想当然地认为如果有更合格的领导人,奥尔巴尼运动完全有可能大获成功,但是主流媒体的批评人士仅仅注意到金输了,奥尔巴尼赢了。《纽约时代》指出,“奥尔巴尼的公共生活依旧处于隔离状态”。同一篇文章还断言金的这场耗费最多精力的运动之所以失败,原因包括普里切特手段高明,黑人群体存在“内部竞争”,运动参与者犯下了许多“战术失误”,以及白人越发同仇敌忾的立场。

对金来说,除了批评者的众多数量之外,更令他难以忍受的是批评者们事不关己的态度。金把奥尔巴尼看作普世道德问题的一部分,只有一套明确且公正的解决方法,而且这套方法理应获得所有人的认可,无论是他本人还是爱达荷州的某一位白人记者。可是现在持有各种观点的分析人士却普遍抱着隔岸观火的态度,仿佛自己在奥尔巴尼的失利真有可能证明种族隔离是正确的或者非暴力运动是错误的。对此金感到又气又急,他觉得旁观者们的态度戕害了自己。金不相信种族隔离在奥尔巴尼得到延续的现实足以削弱自己观点的正义性。打个比方来说,就算杰西.欧文斯在1936年柏林奥运会上没能拿到金牌,也决不能因此就认为希特勒的理念有多么高尚。然而金也很清楚,片面强调道义原则并不可取。在这个世界上,一切事业都必须经受斗争的考验。早在蒙哥马利的时候金就知道,就算是精神最纯粹的运动倘若得不到一系列阶段性胜利的支撑也照样挺不下去。

离开奥尔巴尼监狱六周后,金在伯明翰表达了他对奥尔巴尼运动的政治看法。他坚持认为斗争本身就是胜利。金告诉伯明翰的听众,南方黑人选民登记人数比1962年翻了一倍还多,仅仅在佐治亚州就增加了三万人左右。金宣称,由此而来的结果就是种族温和主义者卡尔.桑德斯(Carl Sanders)在最近州长竞选中胜出。他说奥尔巴尼运动已经战胜了普里切特与奥尔巴尼的其他白人领导人,因为那些人正在保护一套就连他们自己都相信注定会失败——并且也理应失败——的体制。根本层面的问题已经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许多人都改换了心意并且挺直了脊梁。

在外人面前,金不得不强行摆出一副积极面貌来应对奥尔巴尼运动的终局(另一方面,普里切特警长也迫于压力不得不否认自己考虑过与黑人群体和解的可能性)。在私下里,金则细致分析了奥尔巴尼运动的不足。谈到运动策略时,他说自己希望领导大会能够参与“基础工作”。这次经历让金意识到,吸引外界的注意需要时间,因此他想主动控制下一场运动的时机和节奏。在奥尔巴尼他是新来者,在大型逮捕的高峰过去之后才出现。但由于他是马丁.路德.金,因此无论如何还是背负了大部分的批评。谁都不会将奥尔巴尼运动的战略失败算在非学委或者协进会的头上。

从公交车抵制运动到自由乘车运动再到奥尔巴尼运动,金在参与大规模运动的时候或多或少都没有事先筹划。现在金已经树立了足够强大的公众形象,以至于无论他采取任何举动都意味着美国社会要对他所奉行的原则进行公投。因此从实用主义角度来说,下一步金需要自行设计一场测验。他需要针对某个具体目标进行提前计划、训练与动员。简而言之,金需要控制一场人力物力都高度集中的努力,将风险与机遇都推向极限,争取盛大而又华丽的成功。金对员工们宣布,自己今后将不再参与临时性质的救场任务。“我再也不想当消防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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