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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锦衣异志录 -- 天煞穆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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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锦衣异志录Ⅴ】第14章节

“那就去到皇庄再分开而行吧,柳生前辈。”周昂微微一笑道。

柳生凉笑了笑,催马向前,周昂缓缓跟于后。

“你大哥是个风流种?”柳生凉忽道。

周昂愣了一下,道:“柳生前辈,我大哥只是爱游戏人间,倒不曾真的做过甚风流韵事。”

“嗯……到底是亲兄弟呢。”柳生凉轻笑道。

“柳生前辈,您在日本国见到我大哥了?”周昂问。

柳生凉点头:“他帮了我们柳生家大忙了。我们柳生家自开宗立派,时不时便有人前来挑衅。多年之后,家门中已无人可再应战从四面八方涌来的高手。但也真是天助我柳生家,便在窘困之日,琪儿来寻我。又胜了一回。”柳生凉说到此处,忽笑出声:“十五年来挑战之人不停,我们柳生家人也很是郁闷。直到最后一回,琪儿也受了伤,再无人替柳生家出战。想不到你大哥来了,说是我们柳生家的女婿,替我们柳生家出战。随后痛快的……”

“输……了?”周昂看向柳生凉,微疑地说。

柳生凉看向周昂哈哈大笑道:“果然是亲兄弟。是,他痛快地输了,还在寺庙举办了七天七夜水陆宴会,请所有曾与柳生家比武的武林高手赴宴吃喝玩乐。那七日真是疯狂至极。那时我们也才明了柳生家十五年来只胜不败,打败柳生家也成为其他武林高手的一丝执念,越是往后越被逼着来挑战柳生家呢。”

“我大哥是个……对胜败输赢、名誉地位……”周昂缓缓的,微微笑道:“我从小便不甘心,但仔细回想却也真的佩服他。”

“自那之后他可是今日请明日迎,个个都抢着与他交好呢。”柳生凉笑道。

周昂一笑出声。

“但说来奇怪,我倒是更喜爱那个跟你大哥一同浪荡四海的男孩儿,一看便知是天下至纯良的孩儿。真不知哪家女儿有幸可与他缱绻人世间。”柳生凉说着,忽叹了口气道:“当年我与他相见,也觉他是天下至纯良的男子,可惜便是因着这份纯良,他不肯舍弃梅姐姐跟我走,有时真望他能坏些。”

周昂不知如何接腔,只握着马缰小心跟从于后。远处传来马蹄声急,令人不由自主的警觉。周昂与柳生凉停马凝望,就见一片原野上灰尘滚滚,灰尘尽处冲出七匹黑马,七匹黑马之后是一匹红马,那红马上的高大男子半边衣衫都破裂了,筋张腱鼓、凶神恶煞的手举一把染血的大砍刀直冲过来。黑马上的人几乎人人身上染血,纵马狂奔之余不时往后看,看那红马上的人疯了般向前冲,更加没命的打马前冲,竟渐渐与红马拉开速度。红马上的人眼见着黑马越跑越远,猛然挥刀在马背上狠狠斩下去,一道血迹飞过,红马痛得狂嘶一声,那人大吼一声,纵马从左边空旷处突奔而上,越过黑马直冲前头,突然拉缰转上挡住左边马匹,人却飞身跃起,双手持刀朝右边黑马上的人狠狠砍下去。登时马倒人翻,悲嘶人嚎。后面马匹避让不及,纷纷摔倒。七人狼狈爬起,纷纷拿起手中武器围住红马上跳下来的高大怒目男子。

“好一班强贼,还不快快弃械投降?竟敢抢劫日本国朝贡使团!”男子手持大砍刀,瞪视围着他的众人喝道。

柳生凉与周昂在远处听到,互视一眼。

“柳生前辈,日本国又派使团来朝贡了?”周昂问。

“倒像是听说了。我们日本国也如中原一般换了将军了。”柳生凉道。

“将军?不是国王?”周昂奇道。

柳生凉笑道:“我们日本国有些奇特,是将军掌管天下。我们国家的皇帝号称天皇,但须臾小事也不能管,完全被将军架空。新任将军名号源义澄。”

“哦……”周昂笑道:“若是在中原皇帝无实权,权臣擅政,恐怕就离天下大乱,白骨盈野不远了。”

柳生凉眼中掠过一丝担忧,叹息道:“或许便是要离大乱不远了。”

啊!一声怒吼把两人又吸引过去,只见那红马男子手起刀落,一刀将其中一名强贼拦腰斩断。但同时他的腿上也被强贼划了一刀,登时鲜血鲜血喷洒而出。

“杀了他,杀了他!”众贼高叫,胆气大壮,拼死围攻上去。

周昂看红马男子渐至不敌,向柳生凉一笑道:“柳生前辈,且稍待。”

柳生凉点点头。周昂从马上飞身而下,一剑在手挡开众贼凶器,将红马男子挡在身后。红马男子见有人帮他,自行撕了块布绑住腿来止血。

“我见你身穿军服方来助你,这些人当真是强贼?”周昂执剑道。

“卑职平虏城奋勇营江彬,参见千户。这些人便在前面十里抢夺日本国使团财物,被我发现直追到此。”红马男子单膝下跪,将手中大砍刀插在地上,手执刀柄,壮声道。

众贼见来了帮手,都不敢再战,欲四处奔逃。江彬面色一沉,那脸真如恶魔降临,将刀一抽就冲上前去,一刀又将其中一贼拦腰杀了。周昂心下一惊,忙挥剑挡开他的刀,一脚将离自己最近的一名强贼踢晕,又飞身追其他贼去,在江彬再欲杀人之前,将五名强贼悉数抓获。

江彬冲上前将五名强贼连同另两名已被他拦腰斩成两截的强贼一发捆了结实扔上三匹黑马马背,随后牵了自己的红马,再次向周昂单膝下跪道:“卑职先行将强贼解送卫所。”

周昂缓缓道:“原来你便是江彬。我来梅龙镇上,常听边军将士言,边军中有名江彬者,倔强勇悍,杀贼无数,令贼为之胆寒。但据闻你已是卫指挥佥事,比我这正五品的千户还要高一级,为何却来跪我?”

“千户为陛下经营皇庄,实乃贵不可言。我这正四品卫指挥佥事终究是地方军职,实不能与千户相比。”江彬认真说完,起身,跃身红马之上,牵着三匹黑马缰绳,再次向周昂拱手致谢,打马离去。

周昂望着那红马背上仍渗着血的伤痕,心中莫名掠过一丝冷颤。柳生凉打马上前,将周昂的马缰递给他道:“遇着个杀神,纵你武功高强,也有些胆颤吧?”

“我大明边军向来勇猛。”周昂笑道:“柳生前辈,您可要前去看看你们的日本国朝贡使团?”

柳生凉笑道:“虽是一国之人,终究非亲非故,看来作甚?回皇庄去吧,我还要为琪儿做早膳呢。你也留下用过早膳再回千户府理政吧。”

周昂点头,两人骑马赶回皇庄。皇庄内又闹翻了天,这回是于保带着族人去跟拉布等人械斗。看着混乱不堪的场面,周昂叹息一声,冲入械斗的人群中,寻着于保与拉布,一人狠扇了两巴掌,厉声喝道:“还不住手!”

众人被周昂一声震喝,都住了手。皇庄军卫也随后赶来,将众人围住。

于保摸着半边红肿的脸,血红双眼瞪着拉布喝道:“千户,我们养的猪死了一半,另一半也病怏怏,定是他们先前赖我们毒杀他们的牛,怀恨在心毒杀了我们养的猪。”

“于保,我先前是冲动了些,但从不干这等背后阴人之事,我们蒙古人才不似你们汉人这般狡诈。”拉布也不管自己同样半边脸红肿,挽袖喝道:“有本事跟我摔一跤,不要含血喷人!”

周昂面色一沉,突然出手就把拉布一个大背摔狠狠摔在地上。拉布目瞪口呆地看向周昂。

周昂沉声道:“我说过无数次,既在皇庄定居便是我大明子民。心中时时刻刻只应想着‘大明’二字,谁再生分‘汉人’‘蒙古’,休怪本千户无情!”

拉布一骨碌爬起,指着于保大声道:“千户,我们确实不曾毒杀他们养的猪,定是他们自己不会养,把猪养死了怪在我们头上。今日一早便持枪弄棒,到我们村里喊打喊杀,我们气不过,才与他们斗起来的。”

周昂微敛眉,忽道:“拉布,除了前几日的牛之外,这五日可有死了牛?”

“这五日也有牛死了,我们既知并非汉……于保他们毒杀的,也就不曾说甚。”拉布道。

周昂长长叹了一口气:“皇庄事务繁多,我一时也忽略了。你快去把皇庄的医生唤来,看他可能瞧出甚。”

“千户,应当不是牛瘟,我们村里老人家看过的。”拉布道。

“我们村里老人家也看过,不是猪瘟。定是人为毒杀的。”于保怒道。

“都不许再吵,先请医生过来看。”周昂喝道。

两人不再说话,互相瞪了对方一眼,却又齐齐转身狂奔找医生去了。医生过来看过两村的病牛瘟猪,仔细询问饲养者,得知双方皆爱去皇庄外的原野上放养。众人前往原野查看,那里有一条时起时伏、潜藏于草丛中的水道,而有一处草丛特别茂盛处,躺着一具黑马腐尸,想来是水道遭马尸污染,拉布养的牛和于保养的猪皆是饮了水道中的污水而亡。

“于保,拉布,带人清理水道,轮番看护。休得再起争执。”周昂看着黑马腐尸好一会,才缓声道。

于保、拉布赶忙带人清理水道去了。周昂派人前往平虏城打听强贼一事。便先行回千户府。千户府门外有紫衣年轻男子负手而立。周昂望过去,只见那人剑眉星目,长身玉立,实是世间少有的丰神俊朗之人。他低头望了一眼身上那顿显俗气的官服,握紧了剑柄。

“你便是周昂?”那人直视周昂,缓声问。声音亦极好听。

“正是,不知尊驾何人?”周昂笑道。

“生得如此隽美,却为何甘为朝廷鹰犬?”那人双眉一挑,朗声道。

周昂卟哧一笑:“若无朝廷鹰犬,天下何以得安?”

那人哈哈一笑道:“果然有些与众不同。”

“尊驾若无事,我便走了。”周昂说完便欲离去。

那人却悠然道:“我是来杀你的。”

“杀我?”周昂微怔:“不知我何时何地得罪尊驾?”

“你不曾得罪我,我只是收钱办事。”

“啊,原来有人要买凶杀人,难不成你是‘生死判’的杀手?”

那人一听,却面色一沉道:“难道这世间只有生死判才有资格做杀手?”

周昂耸耸肩,转身就走。那人眼中现出一丝杀意,突从袖中抽出一条尖锥铁索疾射周昂后心。

周昂弯腰回旋。

铁索紧追而至。

周昂向后疾退。

紫衣人冲奔靠近。

周昂长身冲天,一脚轻踏紫衣人右肩,落在身后。

紫衣人怒而回身,双手抓住铁索,喝道:“你戏弄我?”

周昂微微一笑:“不敢。”

“那你为何不出剑?”

“不敢出。”

“为何不敢出!”紫衣人怒道。

“铁索软,不知如何破解。”

紫衣人仰头一笑,将铁索一扯道:“这样便直硬了,出剑吧。”

“好。”周昂一声应了,抽剑一斩。

一声仿若丝帛般的轻‘呲’声,紫衣人铁索应声而断。

紫衣人目瞪口呆。

周昂回剑入鞘:“承认。”

“不可能,我这可是以东海寒铁打制的铁索,从不曾有刀剑能斩断它。”紫衣人大叫道。

周昂微微一笑:“东海寒铁断在上古神剑湛卢之下,不冤。”

紫衣人双眼立圆,瞪着周昂腰中剑:“你那是上古神剑湛卢?”

“非也。”周昂却道。

“既不是,为何能断我铁索?”紫衣人恼道。

周昂依然微笑:“或许别无其他,唯手熟尔。”

“你戏弄我!”紫衣人大怒,双手将断了的铁索环舞如飞,向周昂袭来。周昂也不啰嗦,抽剑,横斩竖劈斜挑,紫衣人手中铁索便断成数截落在地上,双手只剩两条细索。紫衣人面色沉暗,旋即从袖中取出一把短刀向周昂贴身进击。周昂空手去夺紫衣人的刀。刀短,刃利,若夺,手必伤,但周昂就这般伸手去夺了。

紫衣人眼中闪过一丝窃喜,短刀直刺周昂掌心。刀尖刺到的刹间,周昂把手一翻,贴着刀刃握住了对方的手腕,使力一转,刀刃迅疾回插在紫衣人的胁下。紫衣人来不及挣脱,痛叫一声,连连后退。周昂再飞起一脚将紫衣人踢翻在地。千户府内即时扑出数名府卫,将紫衣人绑了个结实扔进府内。

“你当真是杀手?”周昂笑道。

紫衣人却又甚是硬气,坐在地上昂首道:“我当然是杀手。”

“光天化日之下自称杀手,就不怕锦衣卫追查明白诛你九族?”

“我孤身一人,哪来的九族可诛?”紫衣人犟道。

“师父总是有的吧?”

“我师父武功高强,你们如何抓得着。”

“是何人要杀我?”

“即是杀手,怎可出卖主人家。”

周昂看了紫衣人一眼,把手一招,四名府卫持棍而来,一顿杀威棍打下,把个紫衣人打得鬼哭狼嚎。

周昂面色一凛道:“我再问你一句,你到底何人?为何来杀我?若不说实话,我便据此上报京师,你必人头落地。”

“我杀不了你,我认,你要我死,我死就是。”紫衣人却又高叫。

周昂挥手叫府卫将紫衣人押下,待前去平虏城打听强贼一事的兵卫回来,一并将事情上报京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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