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人艰不拆讲笑话之二 -- 骨头龙

小时候，我喜欢喝糖水，甜甜的，喝一口，就能幸福一整天。

但是，往往只有逢年过过节时，保管糖的奶奶，才舍得给我用浅浅的一勺糖，冲大大一杯糖水。

啧啧，甜到心里去了！

那个年代，很苦。

没有可乐，没有橙汁，没有牛奶供我念想。

就想，就想喝杯甜甜的水……

我们那里河荡纵横，一些野荡上面，会长一些大盘的刺莲叶，与莲叶相仿佛，但叶子上全是刺，且只贴着水面长。叶子边缘有圈围边，像浮在水面的船儿。

刺莲叶下面的梗子，也是一身的刺，我们会把它带刺的外皮小心剥掉，露出里面白嫩的杆，和藕带差不多样，但味道比藕带要强的多。

无论是清炒还是烫了凉拌，都是那个年代不可多得的美味。

我们会坐着捞猪草的圆盆船，去荡里河沟里，把这东西捞来吃。用两根竹竿，在叶子下绞着，一会儿，水红色的刺梗，就慢慢被绞出水面。

随刺梗一起被绞起来的，还有刺莲梗连着的一种类似块茎的一种东西。

长圆形的，一身刺，外皮或粉或青红的，像水刺猬一样。我不知道这是这种植物的什么部分，我们那里把它叫:“赖壶宝”。

剥开它的皮，便可以看见，在白色的泡孔状的网络里，是像石榴籽一样的种子粒，包在粉红粉白的肉膜中，看上去很诱人。

种子粒外面的这层薄膜是可以吃的，特别苦，但不难入嘴。吃了心里有种清凉的感觉。种子用力可以咬破，里面是一些白色的苦味的粉，也能吃。

那个年代，我们小伢基本是把能吃的东西，都尝了个遍。

生活就像“赖壶宝”，能接受，但从来都是苦涩的。

有天，我突然发现，吃多了“赖壶宝”的种子后，再马上喝水，嘴里会有清凉的甜丝丝的味。

（大概是味觉的欺骗补偿效应？）

啊，让人幸福的甜味！

我日思夜想的甜味！

发现这个之后，我立马连吃了七八个“赖壶宝”，苦涩的嘴都张不开，眼泪眨巴眨巴的往下掉。

然后马上去喝水！

真心甜！好甜好甜，好甜好甜。

我把肚子都喝圆了，嘴里的甜味感才淡去……

是夜，我半夜突然心有所感，爬起床来，去看已经很老很老，整天趴在地上的大黄。

我夹紧双腿，轻抚狗头，说:“大黄，饿不饿，我请你吃东西！”

大黄睁开狗眼，眼睛里似乎有点光亮。它慢慢站起来，轻轻摇着尾巴，像十多年前一样，跟在我腿边，向屋后走去。

第二天早晨起来，大黄已经永远的闭上了眼睛，身体蜷在门口，像初见我时，被我抱在腿上的模样。

我眼泪刷刷的掉了下来:“大黄，你怎么不说……要不，我怎么也不会让你最后一顿吃……”

…………

三十五年过去了……

我渐渐的也感觉身上没什么劲了，没事在椅子上一坐就打瞌睡，晚上躺床上又像累了一天似的。就像那个变懒的大黄一样。

有天晚上，做梦。

我看见，在老家那个土屋门口，大黄尾巴像电风扇一样摇着，肥大的狗头歪着，微笑着看着我。

我一下哭了，泪水止不住。

我身体仿佛又回到十来岁少年的敏捷，冲上前去，搂住狗头:“大黄，我很歉（特别想念）你！大黄……”

大黄把头钻进我怀里，委屈的说:“当年那晚，我是被苦死的！你知道么？怎么那么苦！？”

它抬起肥大的狗头，狗眼中闪着光:“可是，你给的东西，再苦，我也觉得甜……”

我泪眼婆娑，一下站起来，解开裤带:“大黄，我请你喝饮料，保证是甜的，我现在得了糖尿病了！”

大黄微笑着，张开了嘴……

…………

岁月赐给我们的，苦涩里带着甜味，甜蜜中藏着苦涩。

梦醒，已经天亮。

泪水沾了枕巾，漏尿湿了床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