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原创】锦衣异志录 -- 天煞穆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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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锦衣异志录Ⅳ】第十章节

“杀人?何人被杀?”扈二姐大惊,盯着李龙问。

李龙淡淡一笑道:“二姐希望何人被杀?”

“马钱子粉可抑制五石散燥热之性,实为良配才是,如何却说是杀人?”扈二姐怒道:“至于曼陀罗花液,间中滴得一两滴实乃情趣,我在成都经营多年,何曾有因此而死者?”

婉儿听之长叹,不知该如何言语。

扈二姐听婉儿长叹,猛然瞪向她,良久方道:“婉儿,你莫非知道内情,到底何人因用我的神油死了?”

婉儿看向扈二姐,长叹一声道:“二姐啊,你和建平伯的缘份断了。”

扈二姐大惊失色,尖叫道:“你说甚?你是说我、我,难道那掌柜竟是把神油卖给了窿弟一人?”

婉儿待要言语,李龙抢断道:“你不是想掌柜将神油卖给高窿,那你原是想卖给谁?”

扈二姐听之大骇,抚心紧抓,猛地喷出一口鲜血,眼前一黑,整个人就向床下歪去。

婉儿急抱住她,叫道:“二姐,二姐。”

好一会,扈二姐睁开眼睛,一把抓住婉儿的手叫道:“我要见窿弟,我要见窿弟。婉儿,天地良心,我绝无害窿弟之心,绝无害窿弟之心。”

“你绝无害高窿之心,但你想害高窿妹妹、想害徐灵芝的哥哥,想让他们死去而让高窿、徐灵芝伤心,好报复他二人相亲相爱,而你独守空房之恨,是也不是?”李龙厉喝道。

“你不要含血喷人!我有帐薄,胭脂水铺所卖神油皆有人客记录,掌柜每月都有帐薄与我保存的。”扈二姐颤声叫道。

婉儿与李龙相视一眼,婉儿急道:“二姐,帐薄在何处?快快拿来与我。”

“便在我房中书柜内收着。”扈二姐脸色苍白说道,挣扎欲起。

李龙跳下床道:“我去找。”

扈二姐怒道:“我不许你去我房中。”

李龙随手点了扈二姐身上穴道,人已闪身出去。去到扈二姐闺房,推门入内就闻到阵阵药草香气,二姐闺房前后一分为二,后房便是一个小小的作坊,还残存着些许马钱子花、曼陀罗花。李龙环视一眼就退了出来,看书桌左侧有一个用铜锁锁着的抽屉,他随手扯断铜锁打开一看,里面果有一本用麻线穿绳的帐薄。李龙揭开帐薄一张张看,就见帐薄上以娟秀字体记录着采购天竺神油的各色人名,日期截止于上月底足有十四个月。李龙仔细查看笔迹,确定是同一人所记,应当就是掌柜的字。再细看客人名字却并无与魏国公府和惠义侯府相关的记载。屋外有人轻敲房门。

“李龙,可在房里?”门外是唐行简的声音。

李龙即去开门,唐行简与宋居易进来。宋居易手中还拿着一本帐薄。唐行简见李龙手中亦有帐薄,就道:“我们在皇庄捕得川北来的草药商人,问出他这一年来与二姐交易五色石、马钱子花与曼陀罗花的来往帐目,行简计算出细目便想过来寻帐薄核对核对。”宋居易道。

“我手中帐薄是胭脂水铺所记天竺神油销售帐目,倒不曾见材料帐薄,不过这里还有一间房,正是二姐制作神油之地。”李龙带二人去到后房,唐行简从里面找到一本帐薄,正是川北草药商人与二姐货钞往来的帐薄。这帐薄记载相当详尽,连是几月的马钱子、曼陀罗花,是甚么颜色的五色石都记载得相当清晰明白,不合规格而退货的次数不少。唐行简看着看着眉头就慢慢皱起来。

“唐大哥,你怎么看?”李龙问。

唐行简将帐薄递给宋居易,宋居易翻开来看,一眼就看到二姐帐薄上记录的宝钞号,缓声道:“这宝钞号与川北商人所记一致,确实是两人货钞往来的记录。只是……记录如此详尽,倒确实更像是做生意赚钱而非有意下毒害人。尤其还记着这宝钞号,是双方皆怕遇着假钞而有意记之的。”

“自陛下重发宝钞,宝钞司所印制宝钞皆有号码记录,天下商贾皆可凭号到宝钞司查斟真假兑换残旧钞,这两人如此仔细记载宝钞号,的确更像是做生意怕遇着假钞而受损失。”李龙道。

“从帐薄来看,早在一年半前二姐已采购五色石制作五石散,随后陆续加入马钱子粉和曼陀罗花液,我曾以为她因一年前高窿不再将虎儿视为承继爵位之人而怀恨在心,制毒害人,目今看来并非如此。”唐行简缓声道:“若是因高窿与徐灵芝成婚而心生怨恨制毒害人,就应当在三年前便开始。”

“我们去把胭脂水铺里的帐薄也拿来对一对。我昨夜假扮小国公去他那里买了神油,曼陀罗花液,且看他有无记录。”李龙道。

“好,我二人亦有此意。”唐行简点头道。

三人离开二姐闺房,与婉儿打了招呼就悄悄趁着夜色离开茶舍去敲胭脂铺掌柜的门。依然是长久不开门,李龙也依然是不间断的轻敲。‘咣当’木门终究打开,掌柜愠怒待言,骤见李龙却是一怔,李龙迅疾出手点了掌柜穴道,三人侧身悄然而进,便在铺内寻找帐薄,但铺内仅有本月的小帐,那大帐薄却寻不着。

李龙解开掌柜穴道问道:“掌柜,你家卖天竺神油的帐薄在何处?”

“你们是甚么人?”掌柜倒还冷静,沉声问。

“来捕你的人。你可知你和扈二姐,扈虎一起杀了人。”李龙冷声道。

“你不要胡说,扈虎一个孩子如何会杀人?”掌柜即道。

“你倒是很为扈虎着想,那又为何利用他娘儿俩报仇杀人?”李龙问。

掌柜听李龙言语,眉目间竟闪过一丝激动:“你,你说我报仇杀人?是谁死了?若无人死,你便是诬蔑!”

“魏国公府长公子徐天赐昨夜与六名妻妾鏖战,今日一早不幸暴毙府中。”李龙盯着掌柜,一字一句清晰说道:“据其书童交待,昨夜小国公曾亲到此处购买天竺神油。”

掌柜眼睛闪耀精光,猛然仰头大笑道:“死得好,死得好!父亲,他们徐家终于有人横死暴毙。父亲在天之灵,可以瞑目了。”

“大胆,你毒杀国公爷,罪当诛族,竟还如此猖狂?”唐行简喝道:“你那杀人的帐薄藏在何处?”

“你们想要帐薄,我拿来便是。”掌柜转身入内,三人紧随而入,掌柜从书房中取出帐薄交给唐行简:“帐薄都在此处,你们尽管看去。”

宋居易笑道:“你这掌柜,倒不怕死。”

“哼!我来京师便是为父报仇而来,自然不怕死。”掌柜傲然道。

“为何不敲登闻鼓申诉冤屈,却要搭上自己性命去复仇?”李龙问。

掌柜疑惑看着李龙:“你知我家有冤屈?”

“我们听扈二姐说了,你是常州府无锡县民邹墪的家人,因田产纠纷与魏国公府有隙,构讼屡年而有司畏势避祸不敢断问。”宋居易温言道。

“你们既知有司畏势避祸不敢断问,我去敲登闻鼓又有何用?为这官司,我家中人皆已心力交瘁,不想再费心劳神了,自己复仇更方便。”掌柜道。

“陛下昨日听得此案,便已下旨要巡按御使前往常州府无锡县按问,又叫人翻查京师旧档。”李龙道。

掌柜微讶看着李龙,不敢置信地问:“你所言当真?皇帝陛下当真为家父一案亲自下旨按问?”

“皇帝陛下何等尊贵,金口玉言,你有何可质疑处?”李龙笑道。

掌柜浑身颤抖跌坐在地,嚎啕大哭,忽又爬起向着紫禁城方向重重叩首。

“可惜你害人害己,终是活不了命。”唐行简一边翻看帐薄一边道:“还连累扈二姐、扈虎。”

“不关她事,真不关她事。都是我一人做的事,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与她娘俩无关!”掌柜叫道。

“你说无关便无关?我且问你,你家与魏国公府有隙,你杀魏国公家人亦在情理之中,为何还要害惠义侯府二公子夫妇?”唐行简喝道。

“他们也死了?”掌柜小心问。

“三条人命,你复仇得痛快,但惠义侯府二公子夫妇与你无怨无仇,你害他们作甚?”

“二姐帮我甚多,我见她平日总是郁郁寡欢,酒醉之时便骂高窿负情薄倖,便想替她出气。但高窿行踪森严,我寻不到下手机会,便找他妹妹、妹夫下手。”

“妹妹死于扈二姐所制毒药之下,你当高窿还会爱二姐?你居然好意思说这是替二姐出气?”唐行简冷冷道。

“二姐甚是恨高窿的,有时午夜时分哀哭不已,扬言要将他千刀万剐呢。”

“蠢货!”宋居易跺脚骂道:“你是如何与惠义侯府二公子夫妇有勾连?”

“他家书童甚是喜欢在市坊闲逛,我便时不时向他推荐些有趣玩艺,久而久之就识得了。”掌柜叹息道。

李龙拿过唐行简将手中帐薄翻到最后一页,就见上面写着‘赵楠’二字。虽说名字不对,但时辰与数目都对。应当就是小国公的代称。李龙随即翻开扈二姐的帐薄核对,除本月之外其余皆都相同。记录有不少以赵为姓的客人名字,但赵楠之名,则就是掌柜最新记录的这一回。李龙注意到自己以惠义侯府侍卫身份来领神油那时刻记录的名字是阮怀义,不由心念一动,看向掌柜道:“掌柜,若我猜得不错,这帐薄里的人名既是真名,却也是假客人,对否?”

掌柜看向李龙,轻点头道:“你好聪明,不错,是真人名,假客人。”

“这赵氏,应当就是对应小国公府来买神油的人和日子,对否?”

掌柜点头。

“这阮氏,便是对应惠义侯府两个书童,对否?”

掌柜微诧点头。

“至于零散姓氏?唐大哥,依你所计算细目,二姐所制神油能否供应这帐薄中所有人?”李龙问唐行简。

“出入不大,若由我制,可再精练十瓶左右。”唐行简道。

李龙颌首,看向掌柜道:“如此看来,你这神油只是卖给小国公与惠义侯府二公子夫妇,零散姓氏只是你遮人耳目之用,但这些零散姓氏必也是真人,恐怕便是你家乡所熟识之人的名字,对否?”

“大体也对,倒也有极少数确是京师里的真实人客,但他们来神油,岂会告知我真名,是以也就用个假名代替记录货量好与二姐结算钱款。”掌柜道。

“这些人名我们自会核对。至于这胭脂铺子,你是不能开了。”李龙道。

“你们要锁我?”

“惠义侯与国同体,若被人知道二公子那样死法,会被天下人耻笑。是以你不会被捕,但要移居侯府之内看管。”李龙道。

“你家中还有何人?”唐行简问。

“我家中尚有疯颠老母、残疾小儿。”掌柜黯然道。

“残疾?”

“当年我们到京师告状,马车行进途中受惊将小儿抛下山,双眼不幸被山中尖石扎破,瞎了。”

“你妻子呢?”

“决定进京告状之前就休了。不想她跟着我受苦。”

“你家中母亲、小儿我会派人送至济养院,待此事完结再作商议。”李龙道。

掌柜黯然神伤,低首不语。

“唐大哥、宋大哥,劳烦先将掌柜带去侯府。”

唐行简、宋居易点头,趁夜将掌柜带走。李龙飞身跃上屋顶,便见人影纷至,随即散去。李龙直接去到茶舍,婉儿正在二姐闺房等他。而扈二姐与扈虎皆被婉儿置放于床上安睡。

婉儿看着扈虎可爱面容,轻声道:“此事将会如何解决?”

“好处便是陛下不会将此事交给刑部、都察院,多半会交给侯府自行处置。若是高窿肯求情,二姐与虎儿应当不会有事。”李龙缓缓道。

“若是交给刑部和都察院处置又会如何?”

“若是交给刑部,二姐难逃同谋之罪。”

婉儿凝视扈二姐,叹息道:“二姐这满头珠翠,要人如何相信她会是个洒脱豁达之人?”

李龙一笑:“二姐也算洒脱了。”

“倒也是。外室与妾室,终究是外室自由些。女人这辈子要遵守三从四德,要遇着七出之条,还要眼睁睁看着深爱之人堂而皇之的纳妾嫖娼打落牙齿和血吞。好在我出身江湖武林,便可以潇洒自在。”婉儿说着说着就笑起来。

“唐大哥自重遇婉儿姐姐,似乎就不再去青楼了。”李龙道。

婉儿起身笑道:“他若还去青楼,我就阉了他。”

“我们先回豹房吧。”

“哪二姐和虎儿?”

“我已安排人送她们走。”

“行简也回豹房了?”

“他们应当还有证据要核实。”

“好,我也有些疲倦,要回去好好将息一夜才行。”婉儿笑道。

两人轻步离开茶舍,身后,人影疾闪。李龙回豹房后即去御书房见正德,半道上遇着刘瑾也向御书房走来。

“刘公公,您怎么也来了?”李龙伸手扶住刘瑾一起同行道。

“陛下着我去翻查旧档,我这可不就是送卷宗过来。”刘瑾拍拍手中锦盒道。

“我替您拿吧。”李龙说着,伸手替刘瑾捧过锦盒。

“哎,魏国公府事历经十余年错综复杂,很难办啊。”刘瑾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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