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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锦衣异志录 -- 天煞穆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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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锦衣异志录 Ⅲ】第六十二章

石勇家灯火通明,皇帝寝宫则仅周昂在侧,但两边皆是其乐融融,好不快活。

“陛下,臣可能还是要在梅龙镇待些时日。”周昂道:“今日兵部唤我去,说是梅龙镇卫所千户派人递送文书千般叫苦万般叫穷,兵部之意是待都察院将尤广廉案具结,便由我带回并接掌卫所。”

正德倚在周昂胸前笑道:“那人是偷鸡不着蚀把米吧?”

“想必是如此。各种诉苦自己掌管卫所如何艰难,户部苛扣军饷,边军只顾扔人,老弱病残兵痞日夜折腾,却不想兵部尚书正烦恼不堪,一怒之下干脆就撤换了事。”

“你可有信心掌管卫所?你往日出京办事皆是针对一人一事尽职尽责,事尽则职尽。即使担任中城指挥使,但五城兵马司就在天子脚下,岂会有边军之痼疾。”

周昂沉思道:“臣不敢说有信心,但臣自小习武,亦知只有实战方能切实提高武艺,掌兵之道想必异曲同工。”

“也好,梅龙镇乃大同重镇,而大同、宣化一带乃边军重镇,你去领兵,朕也放心。”正德笑道。

两人谈兴正浓,屋外忽传来琴音。周昂仔细一听,低声道:“陛下,是曲前辈在抚琴。”

“哦?”正德轻应一声,待要坐起,却被周昂小心按住:“陛下,如此深夜,曲前辈突然抚琴,想必别有隐情。”

正德淡然一笑道:“能有何隐情?应当就是任道远亲自来京讨要铜铁矿开采权,我们出去瞧瞧。”

周昂即起身服侍正德更衣,自己也穿好锦服,护送正德出门。琴音自石勇院中传来,两人闲步而至,便见院中异常精彩。任道远果然在曲枫陪伴之下来到京师,令众人有些许意外的则是随他前来的还有钟贞,在她身边则立着一位神色恭谨的高挑少年。周昂记得,这少年便是当年在定州想要拜他为师的东方胜。

正德看着钟贞笑道:“贞妹儿再长几岁,当真便是倾国倾城了。”

“五师叔夫妇乃一对璧人,钟谨钟贞两兄妹自也是极出色的。”周昂笑道。

钟谨见到妹妹十分开怀,奔过来拉着她的手:“妹妹,快来见爹爹。”

钟贞却把头一扬,不动:“哥哥来京师三年,可有想妹妹?”

“当然想,恨不得妹妹能来京师与我日夜相伴。”

“哼,也不过就是你想。”

钟信正待过来见钟贞,听女儿这样一说,颇有些尴尬,他于做父亲一职甚是懞懂胆怯,钟谨虽随他回京师,多数时间却都是在传武堂受教于赵良。钟谨之爱他亦更多是亲爱,却不似对赵良,十分敬爱恭谨。

“国公爷,任道远来迟,还请国公爷在陛下面前多多陈情。”任道远朗声道。

“任道远,你如此怠慢陛下,想要铜铁矿开采专权,恐怕有些难。”石勇大声叫道。

任道远倒是不卑不亢,微微一笑道:“非是我怠慢,实是不敢唐突陛下,是以先让曲枫前来投石问路。”

“任教主英雄豪杰,居然也会为五斗米折腰啊。”正德哈哈大笑,携周昂现身石勇院中。

任道远转身看向正德,含笑,撩衣下跪道:“恁是英雄豪杰也要为五斗米折腰,何况放在眼前的还是五斗金米,但请陛下恩准日月神教掌管黑木镇,享铜铁矿开采专权。”

“你既然诚心到来,朕也不为难你,待明日你与曲枫前去内阁相谈,谈出眉目,朕自然准奏。”

“多谢陛下。”

“威武公。”

“陛下,臣在。”钟信即道。

“你和刘瑾也陪任教主去内阁坐坐。”

“臣明白。”

“任教主可要坐下饮酒?”正德又问。

任道远一笑道:“不打扰诸位雅兴,我赶路来京甚是疲惫,想静休一宿好明日精神抖擞面见诸位内阁大臣。”

正德微微一笑,不再言语。

任道远向众人拱手辞别,钟贞也不留下,带着东方胜随他及曲枫离开,钟谨不舍,直送到豹房外才回来,各家内眷亦已先归,正德、周昂落座,厅堂中倒只全是传武堂弟子了。

“陛下,臣自回京师既不曾见着陛下亦不曾有事做,只在师父面前受教,师父若去了内阁坐,我可做甚好?”石勇大声道。

“师兄,明日晚便要去传武堂受教,事可多呢。”钟谨笑道。

“啊?哦。”石勇点头,不再说话。

钟谨望向周昂,笑道:“周师兄,今夜本以为你会来饮宴好一并通知,不想你却在陛下面前当值。幸好,此时碰着你,便不用我跑去皇帝哥哥御前再说了。”

钟信缓缓点头道:“我们师兄弟九人,除小师弟高玉、八师弟沐琚之外,我收了勇儿做徒弟,大师兄收了昂儿做徒弟。龙儿和谨儿都还不曾有正式的师父,二师兄、三师兄,明晚便饮了龙儿和谨儿的拜师酒吧?”

山海哈哈一笑点头。

柳佐望了望钟谨,向钟信笑道:“老五,你把儿子交给我,可不得心疼。”

“师父,我自小随母奔波在外,不怕苦的。”钟谨即道。

“师父,传武堂在我们这一代是否还要收五名徒弟?”石勇道。

“怎么,你有可荐之人?”正德问。

“陛下,乃诺诚可为传武堂弟子。”李龙看了周昂一眼,笑道。

“简儿也不错。”石勇憨笑道。

“你认为简儿可入传武堂?”周昂略感意外地看着石勇问。

“简儿是何人?”正德问。

“陛下,是唐大哥的女儿,生得与唐大哥一模一样。”石勇说:“她赌博相当厉害,每次我都输。”

正德油然失笑,起身道:“朕乏了,你们自便,周昂,陪朕回去。”

众人起身相送,正德边走边还仰头而笑,想必是想到唐行简模样仍忍俊不禁。走到半路忽问:“那唐行简何时有女儿了?朕不曾听说他有妻小?”

“据说是少年相爱却情海翻波,女子独力生下女儿抚养。”周昂说。

“哦?是甚女子会看中唐行简?”

“是武林第一美人。”

“武林第一美人?”正德笑道:“不知可美得过仙利雅?”

“国舅爷可好?”

“好与不好,他既不敢停妻,也不敢再娶,也只能这样过了。”正德笑道。

“听陛下语气,国舅爷似乎?”

“他若知你回京,怕是会找你喝酒。”正德笑道。

周昂微微笑了笑,不语。

“啊,不知为何也想饮酒了。”正德背手踱步微笑着说。

“陛下,想饮何酒?”

“想饮民间自酿的酒。当年在定州,李龙带朕去过一家小店,吃过面,饮过酒,极是美味。”

“是否也更喜欢在小店中坐?”周昂笑问。

正德点头而笑。

周昂仰望四周,微笑道:“如此深夜……陛下,臣带您去,只不过民居小院骤见贵人难免惊吓,陛下要换身闲服方好。”

“好。”

两人回去换了一身闲服,头上也只戴了网巾,不过周昂宝剑倒不曾离手。

“你把剑放下,轻身出行。”正德道。

周昂点头解剑,带着正德离开豹房,避开京师巡逻兵卫窜入民巷,敲响了一家民宅木门。木门赫然而开,就听得里面传来妇人颤声呼喊:“老头子,儿啊,你们可回来了。”

周昂微怔,和声道:“四娘,是我。”

妇人撑门抬头一看,见是周昂,扑通一声就跪在他面前,老泪落下,直呼:“周指挥使,救救我儿,救救我儿。”

“四娘,发生何事?”周昂扶起妇人问道。

“我那儿子在皇庄外卖酒,今日傍晚忽遭厂卫驱赶,听说全赶至城外去了。我家老头子听后心急如焚,出城寻找,此时还不曾回来。怕是要出事。”

正德立于周昂身后一听,便知是刘瑾做得好事,就道:“如此,我们抱坛好酒去城外转转。”

周昂点头,对妇人道:“四娘,我才回京师不知此事,你这可有酒,且卖一坛与我,我去城外打探打探。”

“有酒,有酒。”妇人急转身入屋,过得一阵就抱了两坛酒出来递到周昂怀里:“这酒送给您,但求指挥使救救我儿。”

周昂接过酒坛,略作思索,又向妇人借了三件衣衫,便与正德往城外去。此时城门已紧闭,城头则守卫森严,立在城内还能听到城外嘈杂之声。

周昂携正德至城下幽暗处,让他换衫。

“为何还要换?我这岂不已是闲服。”正德惑道。

“陛下这身纵然是闲服也是贵公气派,你我换了这身衣服方好混入探问。”

正德听之有理,就又换了一身衣服,周昂将两人衣衫包在一处背在背上,抱起正德,寻一幽暗处蹬越上墙落到城外,趁着星星点点的光亮向前行,愈近愈见火把熊熊燃烧,人声鼎沸,放眼一望,人群密密麻麻围成一圈又一圈,里里外外怕有千人之多。周昂将正德放下,紧握他的手带着他钻进人群。

人群中间搭着土台,土台上立着一个精壮赤膊汉子,土台之下有人在惶急哭问:“你我皆是良民,不过在皇庄周围讨些活路,厂卫竟赶尽杀绝,还不让进城回家,阿牛,该如何是好?”

周昂看高台上的年青人,向正德低语:“陛下,这便是四娘儿子阿牛。”

正德缓缓点头。

“都是司礼监那个阉人刘瑾矫旨弄权,我们不若选个人进城将他杀了!”阿牛身后又有人在叫。

周昂皱眉,待要抬手招呼阿牛,却被正德拉住,周昂看了他一眼,不再冲动。

果然阿牛听了身后人语,回头看了一眼复转回身高声道:“乡亲们,阿全说得是,目今没了活路,自分必死,阿牛欲甘心剌瑾,以求陛下彻查此贼之恶。”

周昂微惊,但见正德面不改色,亦不好多言。

“混帐东西,哪个叫你去杀人,还不快快与我家去。”人群中冲出一位须发老者,冲上土台狠狠打了阿牛一巴掌,就要拉他下去。

正德忽微微一笑。

“陛下,这便是阿牛之父。”周昂低语。

阿牛却挣脱父亲的手,回头道:“阿全,我死后,你须替我好生照顾我父母。”

那叫阿全的白面男子忙点头,上前去扶老者道:“伯父,阿牛虽是刺瑾,但亦未必必死,或许京里有大臣见他义举,会尽力相救呢。”

正德忽冷笑一声,凛视对方一眼,转身离开。周昂不解,但又不敢分手,只得跟着正德离开人群。

正德忽停步,周昂顿步,道:“陛下,是否调锦衣卫抓人?”

正德淡淡笑道:“内行厂事,为何要调锦衣卫?”

周昂见正德神情,也就不再言语。

正德又道:“可能将阿全擒来?”

周昂望向中心土台,弯腰拾起一块石子,捏碎,扬手疾射,土台周围的火把尽落,天空瞬间一黑,周昂旋身而上就手拎起阿全,人群发出惊叫,似惊弓之鸟四散从正德身边逃窜过去。正德踱步过去踏灭最后一丝火焰,登上土台。

一切变得暗寂。

周昂把手一松,阿全扑通一声跪地,惊恐叫道:“饶命,爷爷饶命。”

“你主人是谁?”正德淡淡地问。

“主,主人?小人,小人无有主人。”阿全于黑暗中颤声回复。

“你不说,明日便送你去官衙,告你一个煽动行刺司礼监掌印太监罪名。”

“啊,爷爷饶命,不要杀我,小的都招来,小的都招来。”

“快说!”周昂厉喝一声。

“小的是原通政司家仆,只因主人被迫致仕,对刘公公怀恨在心,叫小的留在京里,时时抓着刘公公错处好将他置诸死地。”

“你家主人为何被迫致仕?”周昂再问。

“我家主人因病在京修养多年,不料刘瑾一上台便要清理因病在京修养京官,我家主人只好致仕。”

“此事乃刑部尚书张鸾主意,与刘瑾何干?”正德缓声问。

“我家主人与张尚书是同年科同师傅的翰林院学生,主人认为张尚书只是摄于刘瑾威势不得已而为之,只要将刘瑾赶下台便无忧矣。”

正德淡淡笑道:“你走吧,朕不治你的罪。”

“朕,朕?你,你是皇帝陛下?”阿全惊骇尖叫,扑地不起。

周昂一惊,忙弯腰一探鼻息,失声道:“陛下,他被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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