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动荡中的中国》残稿 -- 万年看客
XXXVIII
展望
中国动乱所产生的问题过于庞杂广泛,无法在最后一章加以概述,即使他们全都可以通过单一视角来了解。上文中笔者已经努力指出了导致这一伟大运动的一些较为冷僻的诱发原因,在目前的特殊条件下,这些诱因也是人类国际关系演变进程中不可避免的一部分。其他国家与中国的交流完全是受冲动的驱使,正如月亮牵引海潮一样,他们完全无法抵挡这种冲动。他们清楚地认识到任何国家都无权或无力拒绝这种交流。因此中国被迫与西方建立了关系,不情愿地接受了各种条约,她之所以遵守这些条约仅仅是因为这些条约无法回避或破坏。
如果西方各国全部遵守了埃尔金勋爵影响深远的规则,即绝不提出不公正的请求,提出公正的请求后也绝不动摇,那中国或许已经被迫与世界其他国家建立了友好的关系,她自己也已经享受到了难以言说的好处。现在西方各国与中国之间则充斥着侵略,口是心非,虚伪,傲慢和不可容忍的专横无理,导致了时而发生的冲突与始终不变的最终结果。
1900年的事件在很大程度上展示了那些中国从未以及尚未放弃的大言虚饰究竟有多么空洞。尽管崇高的道德理论系统普遍流行,这次事件依然向人们展示了现代历史上前所未见的恶行,厚颜无畏的谎言,野蛮的残忍和庞大无比的傲慢等等。中国在西方各国面前受辱的结果是给他们留下了西方文明曾经面临过的最严重的问题。这一问题的解决与否事关重大。各国利益与希望不但不统一,而且还根本无法协调,这一点长期以来已经很清楚了。由此导致了一个不祥而显著的事实,即我们只能指望各种相互抵消的力量拼凑在一起之后可能取得进展。
与中国签订的和解协议条款包括:为德国公使的遇害道歉;为受损的外国墓地立碑;禁止中国进口武器和弹药;拆除大沽炮台以及其他军事要塞;在北京开辟专门的使馆区并由各国驻兵护卫;赔偿白银4亿5千万两,在未来30到50年内结清;追究暴乱中特别个人的责任;外国人遇害的城市5年内不得参加科考;公开宣传上述惩罚措施,对一切排外团体施以死刑;下圣旨以明确未来各地官员在暴乱再度爆发时在各自辖区内的责任。
自然在此列表中的一些条目可能并不明智,但那些最熟悉情况的人最可能同意这些条目本身并不缺乏正当性。但是这些以惩罚性、否定性与破坏性为主的条目还不够充分,无法带来一个充满希望的未来。这是一个独特的机会,原本可以借此重振人口最多且历史最悠久的帝国,但现在看来这个机会已经错过了。对于这一点最简单而充分的解释是,各国对中国的打算不一样。不受外部条件掣肘的大规模外交努力却没能取得建设性的成果,如此令人印象深刻的教训的确很少见。除非中国在某种程度上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过去的情况还有可能重演。但是西方各国的首相们以及各国驻华公使们与这种改变根本牵扯不上关系。
长期以来人们一直信心十足地认为中国将通过她与西方文明、贸易、轮船、火车、电报以及矿山的接触逐渐获得重生,事实证明这一观点完全是天方夜谭。正是这些 “先进文明”的配套设施在这次动乱中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这一切就其本身而言只不过是干扰现状的因素,并不包含道德价值,当它们来到中国这样的帝国,面对着中国人这样的族群,不但无法修正自身必然带来的邪恶,而且没有任何向这方面努力的倾向。
还可以依靠教育来解决问题,张之洞一直是这一做法的坚定支持者。这意味着在中国逐渐进行启蒙,使得1900这样的浩劫在未来不可能再次发生。为了用光明驱散中国民众头脑中的黑暗,这一手段的力度还要加强上万倍。但是教育也分很多种。仅仅涉及具体与抽象事实的教育无论执行得多么彻底都不足以用来规范人类的行为。这仅仅能使人获得知识,但却无法触及人性中最崇高的部分。教育是一柄双刃剑。
中国人自己已经察觉到严格禁止武器弹药的进口将最终迫使他们成为毁灭机器的生产者,也许在规模上还将会超过世界上的任何国家。中国的庞大人口尽管目前尚未武装起来,但可以设想日后一旦发作必将威胁全人类。化学知识,计算落体曲线与投掷物速率的能力,这些知识本身能否令掌握着无数阿拉丁神灯、随时准备放出灯神的中国人保持克制呢?
中国与任何其他非基督教国家相比尤其从未被道德以外的力量所深刻触动过。西方科学注定要在中国带来的快速而不可抗拒的进展必将迅速瓦解中国人对易经的信仰,而这本书正是中国哲学金字塔的根基。书中涉及的永恒哲理依然将会像不朽的砖石那样流传下去,但是整体结构将必然成为废墟,中国人的理念也将无情且不可逆转地遭到破灭。在这陈腐力量解体的关键时期,有什么新的道德观念可以将其取而代之呢?
基督教在中国正如在其他所有地方一样,一直是一个不安定因素。它有幸(或者说不幸)与武力强加的条约一起正式进入中国,而中国人对这些条约极其厌恶——从这一角度来说,基督教实际上与贸易自由有着同等的位置。另一个不利因素是基督教的某种形式在中国人脑海中与政治组织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他们对此有着十分合理的恐惧并本能地与之对抗。在中国传教的方式中有相当一部分手段长期以来一直受到正当的批评,在现在这个关键时刻更应该将其无畏地暴露出来,坦率地加以承认并老老实实地弃之不用,用更新更好的方法取代那些实践证明无用的手段。
但是基督教本身是现代文明的组成部分,正如同光与热和太阳一样必不可分一般。中国人将精神力量从帝国中排除出去的企图是中世纪对二十世纪的反叛。某些生长在基督教国家的人,在这个非精神的物质主义时代,妄图限制与束缚基督教在中国的活动,他们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徒劳而已,根本无法逆转人类发展的潮流,也不可能阻止人类精神本质缓慢但一路向前的进步。基督教在中国的发展将会也一定会以冲突为主要特征,冲突程度和其他地区相比就算不会更高,至少也不会更低。就像当年的罗马帝国一样,基督教在中国也将根除偶像崇拜,并在旧世界的遗骸上建立起比罗马更加公平的新社会结构,因为中国人的道德理想比古代国家更高尚且纯净。
一旦获得接受,即使付诸实践的方式并不完美,预计也能改变朝廷的生活,正如西方所发生的那样。中国学术的枯骨将再次复活,因为他们对于“天,地,人”知识的不足终将有机会得到补全。通过新标准与新制裁的引入,中国官僚体系内的陈年积弊必将得到全面清除。只要条件合适,这一任务没有任何无法完成的理由。对于中国大众来说,这将至少使生命值的度过,现在与未来将会以黄金般的链接结成一体,链接方式目前完全无法想象,但这却是精神启蒙势所必然的结果。
基督教即使以其最好的形式进行广泛传播也不会突然将中国引入黄金时代,因为任何目标的实现都不可能略过所有的中间阶段。但是有史以来第一次中国人将会有机会实现《大学》开篇的格言,“作新民”。仅仅做到一条帝国就足以适应西方文明冲击带来的改变以及福祸并存的潘多拉盒子。
中国的迫近前景一方面取决于她与各国的关系,另一方面取决于朝廷、官员、文人与百姓的脾气。要想要想直接有效地接触到上述所有不同阶层,最好的方法还是本地基督教会。本地教会已经遭受了这么多苦难,用生命与无数壮烈的死亡承担了信念的见证。赫德爵士在一篇著名杂志文章中坦言宣称了这一事实,尽管官方的反对和普遍的怒气,“基督教在中国依然会取得了不起的进展,”可能会“传遍整个中国,将中国转变成为一个最友好或较为有好的国家,一切追求和平与善意之人的保护人。”。他认为这将会“戳破义和团的气球,驱散里面的毒气,这毒气扩散着种族仇恨,毒化并威胁着世界的未来。”
这一困局应该得到足够的承认和正视。除非中国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否则她将继续“威胁世界的未来”。其他各种力量都进行了一定程度的尝试并显示了彻底的无能为力。基督教只进行了小规模尝试,但却已经带来了成果。一旦有机会发挥其全部潜力,它将给中国在智力、道义和精神上带来一副新生活的灵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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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荡中的中国》残稿 54 万年看客 字309 2017-01-02 03:16: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