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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锦衣异志录 -- 天煞穆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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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锦衣异志录 Ⅲ】第四十九章

“两教目今最大得益者便是阿咤力教主了。”久未出声的山海忽道。

“还真是冷手捡了个热煎堆。”周义顺口说道。

山海把眼瞪向邢缨:“老七,你说。”

“四师兄做镇守太监久了,疏于刑案呢。”邢缨笑道:“刑案中向来有得益之说。凶案当中谁能得益,往往此人才是幕后真凶。”

“万事岂有绝对,幸运之人总是有的。”刀眉道。

沐琚嘻笑道:“刀眉你只会袒护四师兄,你说的话作不得数。”

“诸位可要走么?”贞秀轻声道。

“贞秀姑娘不惯这血腥场面吧?”刀眉笑道。

“我来云南府这几日,血腥场面比我半生见得都多,不得不习惯。”贞秀道。

“掌柜,你那铺中水晶琉璃玻璃是何处得来?”李龙笑问。

掌柜瞪着李龙,戒备道:“你们要封我琉璃铺?”

“你用琉璃铺替磨车炼药,祸害府民,不该封么?”邢缨瞪目道。

“可否不封?”

“那得看如何不封。”邢缨笑道。

“我告诉你们黑衣死士在何处。”

“你知?”

掌柜点头。

“在何处?”

“就在水晶石床之下的暗道。”

邢缨、周义起身去到水晶石床前将床搬开一边,竟见正中位置有一道金门,金门上有一道金环,邢缨抓着金环将金门拉开,底下便露出一道金梯。

“居然是黄金楼梯,陛下都不曾这般奢侈。”邢缨忍不住叹息。

“掌柜可曾去过?”李龙问。

掌柜站起身道:“偶尔也去过一两回。”

“我与二师兄留在此处看守。”周义道:“眉儿,你去看否?”

刀眉笑道:“黄金做梯我亦是头回见,也下去见识见识。”

邢缨、柳佐,沐琚、李龙、陈幸嫔、贞秀鱼贯而下,当真开了眼界,地下竟也是黄金铺地,夜明珠长明。左右各有十间金屋,各以黄金栏杆封锁,一应桌椅柜台皆是黄金打制,各置放一张宽阔黄金大床,床上似有人盖锦被入睡。

“这,这,这?”贞秀亦为之瞠目结舌。

邢缨、柳佐仔细查看黄金。

邢缨看到脚前一块金砖有字,蹲下身细看,忽道:“师兄,这金砖居然是多年前被抢失踪的御制金砖。”

柳佐低头一看,轻声道:“成化四年?”

“师兄,我这也有一块景泰三年的金砖。”沐琚踏着脚下金砖唤道。

其他人听了,各自去看自己脚下、两边金墙,果然发现许多金砖上皆有刻字。

“啊,这是四川府衙运送京师的御金。”李龙敲着金砖说。

“这里也有,是贵州府的。”陈幸嫔抚摸着金砖笑道。

“咦,这一片皆是我大藤刀氏进贡朝廷的黄金。当年便是因着这批黄金被劫,刀氏与朝廷心生嫌隙,互相猜疑,以致后事一发不可收拾。想不到填在此处。”刀眉道。

“这恐怕才是南宫世家与火莲堂真正藏宝之地。”柳佐恍然大悟道。

“若真是如此当真讽刺。火莲堂与南宫世家营营碌碌,却被磨车捡了个天大的便宜。”邢缨道。

“最后兜兜转转还不是还给帝王家。”掌柜叹道:“竹篮打水一场空,还搭上无数条人命。”

“狡兔三窟,我们已寻得两窟,是否还有一窟?”李龙笑道。

“第三窟或许就在火焰谷。”刀眉道。

众人正说着话,两边十房中人皆掀被下床,男左女右各有十人,个个美丽无匹,赤裸身躯。见着众人也无羞意,反倒着意起舞,极尽诱惑。

“仅有男女各十人?”李龙问。

“他们来得快去得也快。”掌柜道。

“磨车已亡,他们可能活下去?”贞秀看向掌柜,问道。

“必死,只在早晚。”掌柜说。

“可怜。”陈幸嫔亦道。

“这些人饮下红汤与尸僵毒之时已无生机,初时体散幽香瑰丽无匹,久之体生腐臭,便弃之如履了。”

“他们心底都有赤甲?”李龙轻问。

掌柜点头:“红汤与尸僵毒同服,毒性缓慢,但依然必死,若想迟死,便再饮尸僵毒和红汤,但饮得三次也无力回天了。”

“目今饮了几次?”李龙问。

“已饮了两回了。”

“可还有残存红汤?”

“不曾有。”

“如此,只能尽杀。”李龙环视一眼,缓声道。

贞秀欲言又止,轻叹一声。

“稍等。”邢缨忽道。

贞秀眼睛微亮,望向邢缨。

“且先将这些人押回云南府看管,若磨车之死激起民变,这些人还有用。”邢缨道。

“圣灵死亡消息泄露才会令信徒不安吧,若封锁消息应当无妨。”贞秀道。

“不能封锁消息,还要大肆通告。”邢缨道:“做好善后即可。”

“为何可能激起民变还要大肆通告?”陈幸嫔不解地问。

邢缨淡淡一笑道:“两教势力在云南府可谓树大根深,多有越俎代庖之事发生,连云南府尹都不敢过问,长此以往恐再生谋逆之变。此次磨车惨死可重重打击其威信,必得大肆通告!”

“如何处置磨车和朵兮薄教主遗体待禀报过国公爷再说,我们把尸体和这里的人带走。”柳佐道。

“诸位可否饶我一条老命?”掌柜求道。

“老七,你是钦差,你做主。”柳佐说。

“你不准逃。”邢缨盯着掌柜道。

“绝不逃,绝不逃。”

“好,你且先回琉璃铺,但我们有事时还会相问。”

“明白,明白。”掌柜忙点头道。

众人返回石厅,其他人先在洞府守候,派李龙和陈幸嫔回云南府带兵过来处理后事,连同水晶石床、黄金门、梯及墙体一并凿下搬回云南府去。

众人回周府向钟信禀报。钟信稍加思索,先派人监视阿咤力教主,再寻找各失踪壮男美妇家眷带到城门前,后派刽子手当众将磨车枭首,与朵兮薄教主头颅一并挂在城门示众,两人遗体弃于城门前任由这些苦主家眷屠戮。两教忠实信徒虽惊疑愤怒,但在这些苦主面前也不敢造势。

磨车头颅挂于城门已是丽阁之战的第四天,众人都回复精神齐齐于暖阳午后聚于丽阁。周昂与唐行简、宋居易也在此守了四天。目今要解决的只余面前这根参天樟木立柱。金银珠宝连同洞府里找到的黄金,准备运送京师。

樟木立柱已有火烤痕迹。

“这四日我与唐、宋两位大哥轮番烧烤此木,里面的赤甲应当活不成了。”周昂说。

话虽如此,但在场诸人都不敢确信。

“赤甲不怕我的。”贞秀说。

“赤甲太多,不能保证万全绝不可冒险。”钟信否决了贞秀的提议。

最终还是寻来掌柜,做了多层坚实纱网,再由柳佐持湛卢神剑将樟木立柱拦腰斩断,随即由周义、刀眉、冷峻、周昂用纱网上下覆盖。再由钟信、唐行简、宋居易、陈幸嫔头戴纱帽,手持绣花针,暗器、掌心雷分四面断后,最后还有李龙和南宫无我左右补漏。其他人手中都拿着纱网靠在墙边观看,贞秀悄无声息走到陈幸嫔身后,王纯也持伞靠在南宫无我身边。

柳佐持剑欲斩。

“且慢!”徐九龄叫道。

柳佐看过来。

“这木很老很结实,还是先由我用斧头斩一圈,你再出剑。”

柳佐敛眉:“你不信我可一剑斩断?”

“老三,不可斗气,听他的。”山海道。

柳佐耸耸肩,退开一边。徐九龄小心持斧轻斩,天不怕地不怕之人竟也额头冒汗,神情极是谨慎。

啪!

嗡!

“哎呀。”徐九龄惊道。

“大哥,手稳点。”戾猴急道。

“让开!”柳佐飞身,挥剑疾斩。

周义、刀眉、周昂、冷竣身形疾动。

“赤甲飞出来了。”贞仪尖叫。

绣花针、暗针,掌心雷齐发。

贞秀以手引赤甲,不料却被赤甲攻击。

李龙寒冰凝雾,赤甲冻僵落地。

南宫敬之血珠化剑,赤甲纷碎。

贞秀面色惨白,腿脚发软。

赤甲纷落,人心呯呯直跳。

“再拿网来。”周义叫道。

邢缨、曲枫、贞仪、石勇、乃诺将手中纱网尽数抛过来,一层又一层裹个严实赤甲才不再挣扎。众人依葫芦画瓢,连斩六节将立柱取下,随后再依着立柱大小做了十二个盖子将樟木柱严密封盖,为防花香袭人,还是决定送回琉璃铺密闭煅烧,钟信特意派李龙和周昂前去监查。

李龙转头目光扫过冷峻看向贞秀,就见贞秀果然向他投来求助之色。

李龙微微一笑道:“贞秀姑娘,我们要日夜监查掌柜,你若能来照顾我们起居饮食,便再好不过。”

“愿意,愿意。”贞秀随即点头。

钟信答应了,冷峻默默凝视贞秀,不语。两人情状尽收李龙眼底。

月上柳梢头。

掌柜、李龙、周昂围坐在石桌边,看着三个火窑里熊熊燃烧的窑火,闻着那令人沉醉的芳香,饮着寒水煮的折耳根水。贞秀端了一碟猪耳朵、一碟花生仁、一碟冷水猪肚,一坛米酒走出来,四人共坐共饮,掌柜看着窑火叹息。

“掌柜的,还舍不得?”李龙笑道。

“虽然会中毒,但人终有一死,能不老而死也是幸事。”

“掌柜的,你不可能一点存货也无吧?况且你是炼药之人,要食用多少份量,应当比磨车还要清楚。”

“火焰花香气四溢,多少花炼多少药,多少井出多少盐,磨车心清得很,存不住。她能做两教圣灵,也并非浪得虚名。”

贞秀只是望着窑火,默默饮酒喝汤。

后半夜,周昂与掌柜都先睡了。

“多谢。”贞秀依然望着窑火,却轻声道。

李龙笑了笑道:“你与冷千户是夫妻,却为何处处避之?”

贞秀饮尽杯中酒,喃喃道:“是我自作孽。”

“嗯?”

“我们姊妹俩与他皆是锦衣卫遗孤。我与他同岁,妹妹与我相差四岁,她两岁那年父亲以身殉职,母亲哀痛过甚悬梁自尽。从此便由皇家恩养长大,我与他虽耽于皇家礼仪严谨不常相见,却也心心相印。”

李龙为贞秀斟酒。

“十六岁那年由太皇太后许婚与他共偕连理。那时妹妹十二岁,还说长大后也要嫁给他。我与妹妹感情深厚,”贞秀饮尽一杯酒,眼中有哀痛之色:“年少时无知,总以为姊妹共侍一夫乃是值得颂扬的传奇之事。”

“一如舜帝有娥皇女英?”李龙笑道。

贞秀自嘲地笑:“传说都是骗人的。”

“莫非你成婚之时答应妹妹待她长大也嫁给冷千户?”

“那时没心没肺打打闹闹就应承了,事后才追悔莫及。”妹妹与他成婚那天夜晚,我在京师夜街上疯了般地行走,一边走一边嚎哭。但木已成舟,无可奈何。”

“其后就一直避开他?”

“第二日我便入宫请求太皇太后恩准入宫服侍,太后体谅我为难,就同意了。在宫里当差一年也回不了几次家,我原以为他和妹妹必然相处融洽,哪知他与妹妹成亲一个月后就主动调任随扈营了。”

“一直不再相见?”

贞秀又饮下一杯酒,头有些晕乎:“妹妹怀孕临产大出血,为了照顾妹妹在同一屋檐下又共住了两年,这两年倒也有过快乐的。”

“乱花迷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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