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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整理】梁晓声:如果再回文革,我要么移民要么自杀 -- 老科学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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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不要看前30年,看1949年前就知道了

最近看到智效民写的的《晋绥土改中的酷刑 》,就知道从毛子那里进口的残酷打击在后来的反右文革的发扬光大普及了:

大约十年以前,我在《南方周末》发表《开明士绅刘少白》以后,在引起读者兴趣的同时,也遇到一些麻烦,其中最主要是一些当事人的后代对我的动机产生怀疑。其实我写这篇文章,一是因为我与刘少白先生曾是邻居,而许多人对这位被毛泽东称之为“开明士绅”的老人并不了解,所以我觉得有必要介绍一下;更重要的是我们研究这段被屏蔽的历史,是为了在总结历史经验和历史教训的基础上,寻找未来的方向。当然,这个小小的插曲,也成了我研究晋绥土改重要原因之一。

就在这时,我看到两份关于土改的材料,那种骇人听闻和触目惊心的感觉,是我从来没有过的。

第一份材料来自著名民国史专家李新的回忆录。他说:1946年夏,他从北平回到邯郸,那时晋冀鲁豫中央局的工作由薄一波主持。薄一波让他到附近的永年县当县委书记,他一上任就遇上斗争汉奸宋品忍的大会。当时参加大会的人数以万计,会场内外贴满了标语。他走进会场以后,看到前台柱子上绑着宋品忍,成千上万的群众高喊口号,气氛异常激烈。李新认为大会开始后秩序还能掌控,但是后来,一个老太太突然上了主席台,一边哭喊一边从怀里拿出一把锋利的尖刀。只见她先敲了一下宋品忍的脑袋,然后非常利索地抓住宋的耳朵,嚓的一声,耳朵被齐根切断,顿时鲜血飞溅。这时全场沸腾,人们一致高呼:“把宋品忍千刀万剐,碎尸万段!”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局面,李新必须有正确的对应,为此他立即召开临时会议,对与会的其他领导人说:群众的愤怒可以理解,但这样做影响不好,应该出告示将该犯枪决。后来,他电话请示上级后,才贴出告示,把宋品忍拉出去枪毙。没想到告示贴出后,群众又涌向刑场。当犯人已被枪毙、人群基本散去的时候,李新在现场看到宋的尸体只剩下几根骨头。这时,一个汉子气冲冲跑来,抓起那几根骨头,对李新说:“怎么把肉都刮光了,也不给我留一点,太不公平了!”最后,他捡起那几根骨头,一边走一边说:“吃不了你的肉,拿你的骨头回家让狗啃,也算解恨了”(参见《回望流年——李新回忆录续篇》第5-7页,北京图书馆出版社1998年)。

如果说李新讲的是一个斗争汉奸的故事,那么,第二份材料则是一个在革命阵营内部自相残杀的事例了。上世纪80年代后期,曾经担任晋绥行署副主任、党组书记的牛荫冠,在“晋绥党史座谈会”上的发言,题目是《我们应从晋绥土改的“左”顷错误教训中总结历史经验》,其中一段话让我深感震惊。他说:

我记得晋绥党校搬家时,从兴县搬到宁武,沿途发现被打死的区乡干部不少,其中有一个区长(名字记不清了)被绑在树上,用树皮刮他的肉,满身流血,刮到骨头,最后刮死。听说,这个区长过去的工作是非常好的,抗日工作很积极,对人民很热爱,对上级党的指示积极执行,可是,这次运动中,他被活活刮死了。(《牛荫冠纪念集》第321页,中国商业出版社1996年)

这段话说的是1947年底或1948年初的事。当时已是晋绥土改运动的后期了。在著名的革命老区发生这种惨无人道的事,实在是出乎人们的想象,这也是我进一步研究晋绥土改的一个原因。

2004年初夏,我在一全同事的引荐下,拜访了已经退休的原中共忻州市委宣传部长白建华。白先生是兴县黑峪口人,土改时十七八岁。他说他小时候,黑峪口是水陆码头,可谓商贾云集,经济发达,因此他至今还记得当地生产一种豆腐干,由于加工精细,口感特别好,但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再也不见了。另外,因刘少白、牛友兰在当地兴办学校,传播新思想,所以,人们的文化水平和文明程度很高。那时,真是邻里和睦相处,居民安居乐业。老百姓婚丧嫁娶,从不大操大办。如果谁要铺张浪费,就会被大家耻笑,认为是封建思想作怪,老顽固、老落后。白先生还说,刘家兄弟为人和善,是远近闻名的老好人。刘少白的弟弟刘象坤在家务农,没有出去,但是本人却非常开明,他的儿子刘武雄1932年就参加了革命。

然而,到了1947年土改的时候,刘象坤却首当其冲成了斗争的对象。斗争他的那一天,会场上聚集了八个自然村的几千人,会议还没有开到一半,刘象坤就被众人你一拳我一脚,你一棒子我一石头地活活打死了。白先生说:斗争的骨干力量都是贫农团的年轻后生,这些人力气大,下手狠,打人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他当时也在场,周围人山人海,等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刘象坤早就躺在地上没气了。白先生还说,刘象坤被打死的时候,正好他儿子刘武雄被开除公职从晋绥行政公署所在地蔡家崖回来了。刘武雄回来以后听说正在开批斗他父亲的大会,他连家都没有回就直奔会场而来。到了会场以后,他上台讲了一番话,大意是过去他受恶霸父亲连累,对革命不够忠诚,现在他决心要和刘象坤划清界限。随后,他跳下台来,从一位民兵手里夺过一把刺刀,冲他父亲尸体的胸口又连捅两刀。斗争大会结束后,刘象坤的尸体被人用绳子拖着扔进了黄河。

刘象坤惨死后,黑峪口又连续清算了斗争了七个地主恶霸。但是从《晋绥日报》的报导来看,所谓群众诉苦,大多是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事。比如有人控诉说,有一次他去拾柴,地主婆骂骂咧咧的,“说是偷她家枣树枝枝,(后来)吓得连她家门口再不敢走”了。控诉者对地主婆下的结论是:“你连穷苦人的柴水路都断了!”(《晋绥日报》民国三十六年九月十二日第二版)

据白建华说,黑峪口村党支部书记刘玉明是红军东渡时就加入共产党的老党员,但是在土改中也成了被斗对象。贫农团斗争他的时候开了一上午会,那些贫农团的人对刘玉明施以酷刑,打耳光,扎锥子,打棒子,折磨得他死去活来。刘玉明被打晕以后,有个后生找来一块石头冲他的脑袋砸了下去,没想到他的脑袋骨还真硬,这一砸居然让刘玉明反射性的蹦了起来。刘玉明稍微清醒之后,他给那些人跪下并央求说:“群众对我有怨恨我没意见,咋处理我我也没意见。我今年36岁,家里还有一个快70岁的老母亲了,给我留条命行吗?”刘玉明的话音刚落,一个后生又拿起棒子向他的头部打去,他应声倒下。群众以为他死了,也像对刘象坤似的,把他用一根绳子拖着,往黄河里扔。谁知他在河滩上又活过来并挣扎着想往起站,于是几个后生又下到河滩,端起刺刀在刘玉明胸脯上扎了两刀—–

白建华还说,刘玉明死的时候,现场有个姓任的汉子,他听说吃了人的心脏能治好病,便跑下河滩用刺刀将刘玉明的胸膛挑开,掏出刘的心脏用布包好,回到家中在炉子边上焙干,给家里的病人吃了。刘玉明惨死后,他母亲精神失常,妻子哭瞎了双眼,并被分配给失去一条腿的老红军。这位老红军姓任,是白建华的入党介绍人。我采访白先生的时候此人已经90多岁了,当时健在。

后来,《山西文学》鲁顺民也采访过白建华先生,并写了《左倾风暴下的黑峪口》一文,发表在2005年第10期《山西文学》上。在此之前,他还在利用回乡过年的机会,采访了一位74岁的张老汉,以《关于土改,我对你说》的采访手记为题,发表于2004年第4期《山西文学》。据鲁顺民说,一开始张老汉听说他要了解土改情况,还有一丝不快,甚至有点生气,怀疑他不怀好意,但由于关系比较熟悉,双方很快就消除隔阂,畅谈起来。

张老汉是河曲县城关人,1947年土改时,他才十六七岁。他母亲是在抗战开始时被日本人炸死的,死得很惨,找到尸体时,连脑袋都不知去向。下葬的时候,他父亲只好在纸上画了一个头像粘在脖子上。后来他父亲没有再娶,依靠给死人剃头、做纸扎、油漆棺材谋生。在父亲的影响下,张老汉从小也学会做纸扎。但由于生意不好,他家的生活非常艰难。

张老汉说,土改时他三叔参加了贫农团,要他也去闹土改。一开始他爹不同意,三叔就数落他爹:“你说你半路打光棍,娶不起老婆,这是为什么?是封建地主剥削的呀!你说你每天辛辛苦苦做纸扎,和死人打交道,做些下三烂营生,还得给人低声下气,和死人打交道,这是为什么?是地主封建剥削的呀!”三叔还告诉他爹:“这次土改,轮到咱们出头出气了,穷人要翻身了!”

张老汉的父亲比较怕这位三弟,称他是“三阎王”。经过“三阎王”这么一说,张老汉的爹也就同意他出去闹土改了。于是,张老汉首先参加了少先队。少先队员大多是十五六的后生,比儿童团员稍微大一点,但是不够参加民兵的年龄。张老汉说:“那时候给公家干事没报酬。三叔说了,革命成功过后一并给。我爹曾问过,如果革命成不了功该咋办?三叔说,休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张老汉说,当时,除了民兵组织以外,还有农会和村委会。土改一开始,过去的全部推倒重来。于是,村里成立了农会临时委员会。临委会成员叫秘书,头头叫主任。土改开始后要划分阶级成分,当时的成份分的很细,仅仅是地主就有普通地主、化形地主、破产地主。另外还有普通富农、生产富农、富裕中农、中农、下中农、贫农、雇农等等。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成份叫恶霸,不管有没有地,只要为人不好,就是恶霸。如果是地主又为人不好,那就是恶霸地主。如果是穷人,但为人不好,那也是恶霸。

定好成份以后,就开始斗争了。斗争的目的是“起浮财,挖地财”。“起浮财”就是要没收地主富农的一切家产,包括粮食、家具、衣服和住宅。“挖底财”就是要将地主富农藏起来的财产(主要是现金和金银财宝)全部挖出来。于是,整个县城每天都能听见打人斗人、呼号连天的声音。到了后来,民兵和农会的人手不够,就把少先队员也叫去,参加斗争。

至于斗争的方法,不外乎捆人和打人。为了防止地富分子外逃,民兵和少先队还有监视他们的任务。到了开会斗的时候,主要有以下几种方式:

第一种方式叫“磨地”。开会前,先在会场的地面撒上有棱有角的炉渣,没有炉渣就撒些六棱八角的菠菜籽。这些东西铺在地上比木锉还要锋利。开会时,先把被斗争的人一把推倒,然后让两人提住被斗者的脚后跟一上一下来回拉。到了后来,又发展成将被脱掉被斗争的人脱掉衣服,光着上身正面拉反面拉。在这种情况下,无论什么人也禁不起如此折腾。如果家里有点财产,早就全部招了。

张老汉讲了一个事例。他说,县城东门外有个姓周的药铺掌柜,平时比较小气,总是哭穷,所以人们送他一个外号,叫周二干干。贫农团知道他有钱,就开始斗他。因为他拒不交代,被脱光了上衣开始“磨地”。正当两个贫农团成员用手提着他的脚后跟在场上拉来拉去的时候,不知谁往场里扔了两块青石蛋蛋,只听见周掌柜的脑袋在青石蛋蛋上磕的嘣嘣乱响。一两个回合后,周二掌柜只好坦白了藏钱的地方。贫农团按照他的坦白交代,找到两三百块大洋。但他们认为不够,就继续“磨地”。又拉了三五个回合后,一个叫张毛女的女人在周二掌柜的肚子上放了一个小石磨坐了上去。随后她像赶马车似的指挥说:“拉上走,看他说不!”

看到妇女们在斗争中如此积极的表现,几个后生也不甘示弱。他们把周二掌柜拉出大门,又拉出城门,绕着城墙转了一圈。后来,当张毛女从磨子上下来时才发现,周二掌柜不仅早已咽气,就连后脑勺也被磨塌,脑浆流了一路,后脊背的肋骨白生生的,一根一根的,就像打场的链枷一样。

第二种方式叫“坐圪针柜”。

这种办法是先把放衣物存粮食的大躺柜抬出来,抽去中间的挡板,活像个长方形的棺材。然后在柜子底上均匀地撒上剁碎的酸枣树圪针,再把被斗的人脱光衣服,赤条条地扔进去,盖上盖子。把人扔进去以后,外面的人往柜子底上放一根檩子,从两头上下晃动,就像幼儿园孩子玩跷跷板一样。于是里面的人便从这头晃到那头,再从那头晃到这头。外面的人晃两下问一句,直到里面的人说出藏钱的地方为止。

有一个叫余务本的七旬老人,因为生意做得大,孩子们都陆陆续续离开家乡,只有他一个人留在老家看门。土改开始后,他因为耳朵有点背,别人与他说话他总是反应迟钝,因此被贫农团认为是看不起他们。于是贫农团便把他抬进“圪针柜”摇了好几个来回。外面的人发问,老人听不见,因此就是不吭气。于是大家以为他实在是太顽固,后来打开柜子一看,才知是他早就断了气。

第三种方式叫做“扔四方墩”。当地人把长城的烽火台叫做“四方墩”,四方墩有三四丈高,下面人迹罕至,十分荒凉。对于那些死活不说的斗争对象来说,扔四方墩可能是最后的一招。到时候,贫农团把那些顽固不化、打死也不交待的人押到四方墩上,往下一推,必死无疑。但是,为了保险起见,贫农团还要在四方墩下面铺满石头,扔一次怕摔不死就再扔一次。后来人们不愿意费这力气,就干脆从上面往下面扔石头,只要砸到脑袋上,肯定就没命了。有一位姓韩的教书先生,被打成化形地主,贫农团的后生们看到他老婆每天提个篮子捡料碳,认为她是有钱装穷,便把她捆了起来。正好韩的妻子是个性情刚烈的女人,无论你们使用什么手段,她就是不配合,于是她受尽折磨,先后经受了火钳子烫、磨地,坐圪针柜等酷刑,直到最后,她被带到四方墩。在剥光上身往下推的时候,一个姓田的少先队员为了留下她穿的裤子,将她的裤腰带松开,然后揪住裤腰带把他推了下去。第二天,这个姓田的人将那条裤子卖给了摊。

死的最惨的是张老汉的外祖母了。这老人虽然是个寡妇,却经营着磨房、当铺、粮库和两只渡船等一摊子家业。张老汉说:“土改时,她被捆起来打过,火柱烫过,磨过地,最后还在耳朵里钻上捻子点灯——,最后,还是被人民法庭枪崩了。”

说到这里,张老汉颇有感触地说:“……人民法庭?人民法庭我给你说是这么回事。和文革时候的批斗大会差不多,由几个人控诉,底下是人山人海。其实许多人都是听过昔日富豪的名头,没见过面,都是来看希罕的。控诉的时候,土改工作团的人问:贫雇农弟兄们,大家说,这个人,该怎么办。只要底下有一个人说:打死他!……这人立刻就被拉出去。用这种方式,还有许多平时为人不好脾气不好惹下人的民兵、农会干部被枪崩了。这叫做:贫雇农要怎么办就怎么办。”

晋绥土改进入高潮时,已经是滴水成冰的冬天了。张老汉清楚地记得,当时“冰天雪地,斗死的人都不允许去收尸,谁要收尸就认定是狗腿子,一旦定成狗腿子,斗争起来比真正的地主还厉害。后来,那些被斗死的,被抢毙的,都赤红溜棍扔在野地里,远远地就看见一群狗围着尸首争抢。屁股在雪地里露出来很抢眼,我给你说。尸体上的衣服早被人脱光了。”

对于后来土地改革运动的“纠偏”,张老汉也有自己的看法。他说:外祖母被“枪崩的后两天,也就是腊八过后那几天,说是枪崩错了。不仅仅是她,许多人都枪崩错了,要纠正。球,人死了怎么纠?这种混乱局面大概持续了三个多月,很快就结束了。一共打死多少地主,不知道。但仅我知道的就有十多个。反正挺乱,有好几次,贫农团开控诉大会,说着说着把县委书记县长就揪上台去斗开了。要不是土改工作团在那压着阵,他们也玄。”

张老汉承认,他也参与过这些事。人们叫他“鬼六子”,就是那时候起的。他还说,他曾经请教过早年在衙门里当刽子手的人,这人叫“三板汉”,是个塌鼻子,害杨梅大疮落下的病。三板汉教他一种方法,叫“小鬼搬砖”,就是电影里演过的“坐老虎凳”。后来他对三叔说了,三叔马上把这种法子运用到实践中。最多的时候能往受害人脚下垫七块砖头,“听见骨节圪叭叭响,是那种碎裂的声音。”

张老汉说,时至今日,土改的影响还在。有一次,他要给大儿子申请宅基地盖房子,村里拖了三四年也不批。有人给我传话,说是需要往上送黑钱才能办成。张老汉说:“我给他有条×钱。我就找到村主任家里,一进院,不说话,先看他那几间大正房。他看着我来者不善,说六叔你有事进家里说,站在外头能看出个灵芝牡丹?”张老汉不理他,只是说:“我是看你这房子,什么时候土改我该分哪一间。”一句话吓得他脸都白了。没过几天,盖房子的宅基地就顺利地拨下来了。

说到这里,张老汉哈哈大笑起来。

《炎黄春秋》2013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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