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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我的喀什, 我的南疆 -- 故乡在喀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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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64。法之法,穿多穿少,他山之石

在穆斯林与社会的互动中,女性穿多穿少,怎么戴围巾是个大问题。

在巴基斯坦的卡拉奇,我发现了一个秘密:穆斯林女子在外穿的都大致一样,但在自己人的圈子里,千姿百态,百魅千娇。当时住在卡拉奇的一个别墅区里。我们的小楼旁边有一块空地。那一天,有一家就在那块空地上搭起了彩棚。夜幕降临,各色沙丽着装的女子纷至,用万紫千红,千娇百媚,绝非虚言。男子们各个气宇轩昂,音乐响起,舞姿曼媚,让我突然有了时空错乱的感觉,这里是印度,还是伊斯兰之国巴基斯坦。同住的房东是哈尔滨人,还有我们公司的副总经理和公子阿吉。这种机会不多见,大家就拿相机从2楼阳台开始偷拍。有一个相机没有处理好设置,闪光灯自动打开了,于是就闪了几下。没多久,门铃就被按响了。狗仔队们都应该有一定的危机意识,那时的我还没有意识到。门打开后,出现的是两个西装革履的帅哥,一番互致问候后,他们提出了要我们交出胶卷。按理说,说乌尔都语的公子阿吉应该是最佳谈手,但两个维吾尔族早跑得不知道哪里去了。我和哈尔滨大哥坚持说没有照。然后大家就谈崩了。两个西装的话就很难听了,什么穆斯林,伊斯兰,污辱,报仇,就都说出来了。少不更事的我,没等他们说完就打断了他们。我说,第一,他们不是真正的穆斯林,办喜事,连邻居都不邀请,那么多美食连一盘都没有拿过来,还用非常不礼貌的话来威胁邻居,这是不对的。第二,我们是中国人。第三,再扯我们就打电话了。两个西装走了,爬梯的音乐安静了一会儿就又响起了。第二天早餐时,除了我,剩下的三个人都睡眼朦胧。副总经理端起派头又问昨晚人走后的事。我说,人走后,我洗洗就睡了。六只愤怒的眼睛让我意识到,我被站岗了。其实,行走在巴基斯坦,有时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穆斯林有明确的待客礼节。如,有一家办红白喜事就做抓饭待客,我在旁边不远的楼上观望,主人家看见之后就会让人来问客从何来,是否是穆斯林。我就回答,中国人,非穆斯林。过一阵,一个小孩就会端上一大盘抓饭。如果没有勺子,我还让他再跑一趟给我拿个勺子过来。如果就我一个汉族,我会让公子阿吉把抓饭分一下,各吃各的,勺或手随意。就这家开爬梯的事件而言,他们最怕的不是我们拍的不好,而是随意扩散照片,因为这些女子们没有一个穿从头盖到脚的。但当巴基斯坦人知道你是中国人之后,通常情况下是有信任感的,这是一种非常深刻的信任感,值得拼命的信任感。

在喀什,现在也在纠结于女子的基里巴甫和头巾,并立了规定和执行办法。法国的经验非常值得借鉴。法国从1989年就开始争论学校里的女生是不是可以戴头巾,到2003年为止,有超过100个戴头巾的女生被停课。2003年,法国正式立法,禁止在公众场合饰或者戴有宗教意义物品,包括头巾,犹太教小帽,和大的十字架等。这就是著名的头巾法。2010年,法国又通过了更有指向性意义的禁止穿戴整个面庞的头巾和身体的burqas和niqabs。怎么看此事?法国有国家的解释。我的理解是:国家是一群人的,不是哪一个人的。为了尊重个人的自由,人可以在自己的空间里维护自己的一个小天地。在小天地里,人可以随心所欲。但在公共的地方,要让大家不难受。就女性穆斯林而言,在家里,他们可以盖得密不透风,但出来,起码应该让人看见你的脸。这就是世俗化。

法国后来把这件事做到了极致,前一阵伊朗国家领导人访问时,就因为菜单的问题干脆取消了国宴。这让我想起了客随主便这句成语。我们忘记或忽视这个已经很久了。

非常有意思的是法国经次立法过程中的穆斯林女权主义者。她们一方面支持本国和其他国家对禁止戴头巾的支持,另一方面,他们又发声说头巾法侵犯了尊严。不管她们的立场如何,法国现在也没有见到大的社会动荡,穆斯林依然生活。这条法律通过,其实与立法的着眼点有很大关系,它的着眼点就是伊斯兰社会被视为正常,但在世俗社会无法接受的事实:妇女地位的问题。把妇女当人看,这是一个文明社会起码应该具备的品质。

法国头巾法通过后,法国街头依然有穆斯林,只是头巾和长袍少了很多,甚至消失了。这对加拿大也有影响,魁北克就见不到从头盖到脚的,在BC还有。

宗教对社会的影响有时也让人非常耐人寻味。锡克教徒的头发非常神圣。在加拿大的BC省,锡克教徒开摩托车可以不用戴头盔。但参加预备役,必须戴钢盔。在加拿大,锡克人可以带小刀子,并且赋予刀子宗教意义。但前几年有一个小事件耐人寻味。一群白人小孩围攻了一个锡克小孩子,并割了他的头发。议员们还成立了一个权益保护组织来保护被欺凌孩子的权益。后来,儿子足球队的一个锡克妈妈告诉我,她下决心要剪掉两个儿子的头发。我以为是剪发事件影响了她。她说,锡克教徒也受黑社会的影响,入会后第一件事就是剪头发,与其让别人来欺凌,威胁,影响,不如自己剪了踏实。这个母亲是对的。有一次在美国海关办理入境时,美国移民官让一位锡克教司机把头巾拿掉,露出全部头发。望着星条旗,锡克教司机取下了包头巾。我可以感到及腰的长发在颤抖。只是在进入美国和放弃尊严之间的选择上,我忽然想趣了锡克妈妈的抉择。

宗教对社会的影响有时也让人非常有哀伤。2007年1月,温哥华妇幼医院接生了一个6胞胎。6月,BC省高等法院判定政府强行把4个孩子接管。因为6胞胎中的2个因父母所坚持的宗教原因不接受输血治疗。孩子的生命权重于父母的抚养权就是国家对所有权利和权力的回答。宗教,没有空间,不是理由。这是法律立法的一个原则:保护弱者。

人是可以信仰宗教的,但对迷失的信徒,多国的回答非常简单。1993年攻打大卫教派(DavidianSeventh-dayAdventists),2008年解救耶稣基督末世圣徒原教旨教会(TheFundamentalistChurchofJesusChristofLatterDaySaints,FLDS)教徒。日本于1995年解散奥母真理教,2006年判处麻原彰晃死刑。法律保护公民,不管谁站在危害公民的立场上,政府不应坐观。

立法时,我们最重要的重点是什么?立场。在《民族区域自治法》中,我们体现出了保护女性,保护弱者,保护生命,保护公民的立场了吗?

当我们谈到南疆“三恶”横行时,我们更应该看到:南疆有许多被伤害的人是没有进入视线的,许多受压迫的人是没有进入被保护的范围内的,许多应该被打击的势力发布是被我们统战的。

前一阵,有一个BBC的记者声称冒死进入了ISIS的训练营,并以视频示人。其实这些视频没有太多的价值,早在1990年代,南疆的非法宗教学校就已非常猖獗。有的6,7岁的孩子就因为没有按要求背会《古兰经》的章节被打得遍体鳞伤,甚至被打死。前文也提过在莎车县有的乡镇,女学生不能骑自行车。有的乡村,现在已经没有酒卖了,因为很多人因为喝酒被割了耳朵,甚至刺死。前文出现过的个体户阿吉有一次告诉我,清真寺的人找到他了,要他交宗教税(杂喀特),他一气之下把全部现金花光,买了一栋楼。这是同一个蓝天下发生的故事,在那里,应该也是五星红旗飘扬的。基层组织垮了,让人痛心,但深究其原因,这难道不是我们立法要保障的宗教自由权利的恶果吗?喀什地区1万多座清真寺,干的就是要扫荡基层政权。我们现在让干部下村,就象种下了一个个树苗,但给树苗的阳光在哪里?给树苗的清水在哪里?给树苗的成长空间在哪里?一个法律里的法条让这些念经的人舞得象个金箍棒。我们下村干部的金箍棒在哪里?立法者早已把南疆的土壤忘记了。可悲啊。

南疆宗教乱象其实也不是无迹可循的。当前,世界伊斯兰教发展是藤化发展。即,从法律,政权,经济,社会的边际处发生,缠绕着一个类似于大树的主体发展。南疆的宗教也是呈相同态势。所以,我们自己经济和社会中的缝隙和跑冒滴漏是就是堵死“三恶” (恐怖主义、分裂主义和极端主义) 发展的起点。这才是我们应该下大气力的地方。在这些方面,喀什与世界并不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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