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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锦衣异志录 -- 天煞穆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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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锦衣异志录】【第二部】第24章

正德是来吃烧鹅的,却也是来查帐的。皇庄试行了一个月,他想要看看到底情形如何。

看着帐本,李龙都不敢相信。

正德指着帐本,看向李龙笑道:“你曾说富贵人家十分喜好以御赐之品显示门第身份。看这帐本所记,富贵人家可不是十分喜好,简直是趋之若鹜。”

“陛下,目今有个新的难题。”李龙微微一笑,道。

“甚么难题?”

“这收取回来的金银是交给户部还是?”

正德拂袖:“六部并不同意朕开皇庄,自然也无权过问皇庄收入。朕想将豹坊扩建,在豹坊设府库,以后就由朕亲自调用。若是半年后皇庄收入稳定并且节节高升,朕便正式下旨废除铸造通宝,全力推行宝钞。不过?”

“陛下担心甚么?”

“户部并不同意朕的想法,若要他们全力印制宝钞,只怕也会阳奉阴违。”

“臣倒不太担心此事,臣担心另外一件事。”

“何事担心?”

“宝钞不易保存亦是天下百姓不愿使用宝钞的原因之一,除非能改进印制宝钞的技艺,如此对宝钞的推行方可事半功倍。”

“你能这样说,是有想法了吧?”

“臣这三日走了一趟工部,虽然工部尚书与其他五部尚书都反对推行翁理书,但是工部主事想法倒有些不同,我与他进行过一次深谈,他有法子改进印制宝钞的技艺,若是成功,陛下不妨将宝钞印制权限交给工部执行。”

正德看着李龙,哈哈一笑:“嗯,户部不肯做,就由工部做,如此,看他们还敢阳奉阴违否。”

李龙指着帐薄上一个五角星的印记道:“为何这里有些印记?”

正德一笑:“是朕要求的。”

“有何用意?”

“来记录一下京城各文武大臣家中有谁来此光顾过。这些家伙整天对朕嚷嚷不可用宝钞,可是却从不肯献出哪怕一块铜铁为朕分忧。朕算是想明白了,全力推行宝钞损失最大的便是这些公卿大臣,家中金银铜铁不再是流通之所需,就变成可看不可用的神台供品或废品。”

李龙翻了几页,道:“倒是不多。”

“他们当然不敢贸然前来,但趋炎附势是人之本能,朕之御庄,他们能忍得了不来么?”正德颇为自得的笑道。

刘瑾求见。

“刘瑾,你为朕办的事,办得如何了?”

“陛下,老臣想请一道圣旨。”

“你说。”

“陛下若亲自开市叫卖核雕,须得有人知晓,为保陛下安全,亦须得筛选合适人选,是以老臣要请一道圣旨方好去做事。”

“你如何筛选合适人选?”

“所有前来购买核雕者,须得先行给出五百两黄金做定金,再查验正身方能入场,若正身不符,定金一律没收。”

正德哈哈大笑,看向李龙说:“刘瑾此言朕极是喜欢,你说朕是不是掉到钱眼里去了?”

“陛下不是喜欢黄金么,正好可以看看天下黄金豪客的身影。”李龙笑道。

正德看向刘瑾:“刘瑾,你还有何法可为朕开拓财源?”

“陛下,臣还有许多法子。”

“嗯,你且细细写个折子上来给朕看。”

“是,陛下。”

“你去做事吧,朕准奏。”

“求陛下御笔。”

“朕的口谕还不行吗?”

“老臣初次担此重任,恳请陛下御笔亲提。”

“且取笔印来。”

刘瑾退下,烧鹅呈上,眉清目秀,举止得体的厨子在旁为正德一刀一刀切割鹅皮鹅肉,点酱,配料,斟酒。做事沉稳地道。

“你是哪家酒楼的厨子?”正德边吃边问。

“回陛下,臣是京城得月楼的厨子,被征调到此。”

“想回得月楼还是想留在皇庄为朕做事?”

“想留在皇庄为陛下做事。”

“为何?”

“臣不敢欺瞒陛下,臣到此做得一个月,工钱是得月楼一年的工钱。能来此处的客人皆是知书识礼的尊贵客人,少了横生事端的波皮无赖,端得静好。”

“若有一日你的烧鹅不好吃了,朕可是要以欺君之罪杀你的头,你也愿意么?”

“臣这一辈子只识得做鹅,若能得陛下赏识,兢兢业业,精益求精还来不及,怎敢做得不好吃。”

正德开怀一笑,点点头,看向李龙道:“你也吃,着实好吃。”

“陛下,鹅性寒凉,不能多吃,尤其目今非常时期更不可多食。”

正德突然就把筷子一放,瞪着李龙道:“目今如何是非常时期?朕偏要吃鹅。”

厨子不敢出声,只继续为正德切鹅肉。李龙也不与正德吵,只是把厨子切的鹅肉一多半都放在自己的碗碟里,取了一壶厨子带来的小酒,自斟自食。

正德吃完自己面前这一碟鹅肉,便把碟子推开了,倒也没有再要。

刘瑾来了,还带来了司礼监秉笔太监张永。正德口述,张永记录,刘瑾掌印盖章,圣旨便完成了。

正德吃完鹅肉,下完圣旨,心满意足,便起身道:“刘公公,你再到指挥使处传朕口谕,明日朕开市叫卖核雕之时,那王叔远必须到场。”

“是,陛下,老臣这就去传旨。”

正德乘轿出得皇庄,在牌坊处下轿,信步而行,李龙不疾不徐跟在身后。

渐渐的,夜深更寒,天上居然飘起了细雪。

“啊,这是今冬第一场雪啊。”正德驻步抬头,伸手向上。

李龙脱下自己的外袍替正德披上。

“朕穿着狐裘不冷。”正德说。

“回去再脱吧。”李龙道。

正德沉默半晌,轻叹一声,继续前行,雪渐渐大了。

“朕最近是不是颇有些行止无状?”正德目不斜视,轻道。

李龙不语,只跟在正德侧后位置走。

“朕虽非大夫,但高御医的教导也不曾忘,朕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了甚么,只是不曾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陛下,即来之则安之吧。陛下自六岁起便已知东宫太子的意义,目今已是十六岁之龄,好多事也应该释怀了。即使看不开,正如童监正之子所言,慢慢看开。”

正德看向李龙:“若是其他人,朕倒也释怀。或者是高玉,朕甚至会高兴。可偏偏却是兴王……你难道不认为这是上天对朕的惩罚么?”

李龙淡淡一笑:“若我说这是上天对陛下的垂顾,陛下会说我是疯子么?”

正德回身看着李龙,终笑出声:“你真是个疯子,将来会不会入魔?”

“我若入魔,陛下会如何?”

正德向前一步贴着李龙的心口,轻声嘻笑道:“你若入魔,朕就将你囚入龙窟,任朕欲取欲求。”

李龙凝视正德,轻声道:“陛下,累么?”

“累啊,不如好似在安化王府一般,抱着朕回宫吧?”

“好。”李龙应了声,抱起正德飞身而去。他们没有从宫门直入,而是跃上宫墙,悄悄潜入乾清宫。

自正德于去年五月登基,他与朝臣的关系尤其是与先帝留下来的顾命大臣谢迁刘健李东阳三人便一直关系紧张。老臣们希望正德能如他的父亲一样事事倚重老臣,政无大小咨之内阁参详。但对正德来说,自己登基为帝当然就要执掌权柄,若事事交给朝臣处置,那自己岂不成了傀儡皇帝?何况这事事交给朝臣处理的结果总是事与愿违,如何能忍?皇庄的出现,使得顾命大臣与正德的冲突趋于正面激烈白热化,而导火索便是正德决定在皇庄亲自开市售卖核雕。

第二天凌晨,正德出宫,乾清宫外已跪了一群大臣,领头者正是谢迁,刘健、李东阳三位顾命大臣,众臣坚决要求正德不得离开宫室前往皇庄,做那等尊卑不分、祸乱朝纲、冠履荡然无存之事。

正德懒得理这些人,唤来锦衣卫一个个提走了事。

皇庄已准备就绪,来的人并不多,李龙一眼扫过去是十二位,个个非富则贵的模样,其中还有两名色目商人,王叔远也到了,立在后帐等候宣召。刘瑾也带了司礼监另外七名太监过来服侍正德,毕竟兹事体大,他一个人也不敢承担。

正德便在帘后落座,李龙随侍身旁。

“陛下,臣先出去准备,待必要时您再出来可好?”刘瑾说。

正德点头。

刘瑾便拉着张永道:“你我一起去。”

张永也赶紧跟着刘瑾躬身出帐。

正德看着李龙,问:“民间人口买卖很兴盛么?”

“兴盛与否臣却不知,不过我大同府地区确实比较多。在民间有一批常年从事人口买卖的女人号称牙婆。平日以贩卖胭脂、花粉维生,但又居中介绍人口买卖,譬如替大户人家选买送卖宠妾、歌童、舞姬等等。”

“为何大同府较多?”

“皆因大同府常年遭受蒙古军队滋扰,尤其冬春之际就来打草谷,侵扰四方,以致流离失所者多。”

“说来说去还是不能安居乐业所致。”

“是。”

“我为东宫太子之时,内阁每年年终向父皇上朝贺奏表都说陛下仁德广布天下,四海升平,八方宁靖,百姓安居乐业,朝臣忠心耿耿。”正德摇头晃脑的念说:“那为何还有如此之多的人口买卖?”

李龙一笑:“朝贺奏表连年如是,或许对于朝中大臣们来说只要蒙古军队不曾兵临北京城下,都是四海升平,八方宁靖吧。”

两人正在说话,帐外已传来吆喝声,鼓槌响声。正德微侧身倾听,笑道:“原来这就是开市售卖,似乎有人叫价。”

“便是如此,卖者开价,买者竞价,价高者得。”李龙细心为正德解释。

每过一阵便有太监进入后帐向正德禀报价格,正德一直不语,只是喝茶吃果,太监便又出去继续叫价,到了后来居然有人出到二千金。

刘瑾亲自入帐禀报,请正德拿主意。

正德放下茶杯道:“你出去说,朕将御笔亲提‘十八罗汉’四字叫王叔远刻上,看还有多少价可出?”

刘瑾便又出去,只过了一会张永掀帘而进:“陛下,有人出五千金。”

话音未落,谷大用进来报喜:“陛下,有八千金了。”

马永成喜滋滋奔进来:“陛下,陛下,一万金,一万金。”

丘聚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进来:“陛下,求购者愿出两万金,求核雕及陛下亲书‘十八罗汉’字。”

“是甚么人?”李龙问。

“是色目商人。”

正德笑了笑,起身道:“准请。”

谷大用、马永成、丘聚齐齐出门,过了一会,便听到一片跪地之声,刘瑾高呼:“请陛下赐字。”后面便有一堆人附和。

罗祥、魏彬举宣纸内进,在案桌上铺开,为正德磨墨,正德挥笔写下‘十八罗汉’四个字。

“陛下,用甚么印?”李龙问。

“啊?”正德想了想,召来王叔远:“你替朕雕个核桃印,就雕‘厚照金宝’四字。”

“草民遵旨。”

“要微雕。”

“是。”王叔远应着,坐下来取核低头细雕,整个印鉴只有正德小拇指一般粗长,核底雕字以祥云环绕,印鉴把手还雕了双龙盘柱图案,十分精美生动。

正德握在手中看,爱不释手。李龙取来朱砂印染,替正德在宣纸上盖印。微细印鉴衬着正德的字,十分有趣可爱。

罗祥刚想将宣纸拿起,忽听帐外传来一声怒喝:“大胆奴才,竟敢如此胆大妄为,给我拿下。”

正德一听这声音吓了一跳:“王公公怎生来了?”

李龙也惊了一下,不明师祖王岳缘何会出传武堂前来皇庄。罗祥吓得不敢掀帘出去,忙将宣纸放回案桌,退到正德身后。

帘外听到王岳的声音:“陛下,臣要进来了。”声若铜钟,中气充沛。

正德苦笑一声,在王岳面前他也不太敢放肆,忙开声道:“进来吧。”

王岳掀帘而进,他本就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目今怀着怒意,就更加的威严,吓得罗祥、魏彬扑通一声便跪了下来。王叔远乡间草民,何曾见过如此有威严之人,也吓得瑟瑟发抖。

“臣王岳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王岳三拜九叩,半分不差。

如此重礼,正德心中叫苦,已知自己惹恼了王岳,只得硬着头皮问:“王公公,何事大驾光临?”

“臣请陛下重重惩处刘瑾、张永、谷大用、马永成、丘聚、罗祥、魏彬七人。”

“为何要惩处他们?”

“这七人蛊惑陛下嬉戏无度,聚兴征徭、尊卑失序、以致君不君,臣不臣,人主不安国,如此国之危矣。”

正德微微一笑道:“王公公言重了。”

哪知王岳把眼一睁,精光凛然,骇得正德心呯呯直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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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链图片需谨慎,可能会被源头改

PS:脑洞透支,要休息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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