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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左传》人物事略06:知罃——未可与争 -- 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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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左传》人物事略06附:厉杀三郤3/5

《成十七年经》:

晋杀其大夫郤锜、郤犨、郤至。((p 0896)(08170013))(077)

《成十七年传》:

晋-范文子反自鄢陵,使其祝宗祈死,曰:“君骄侈而克敌,是天益其疾也。难将作矣。爱我者唯祝我,使我速死,无及于难,范氏之福也。”六月戊辰,士燮卒。((p 0897)(08170301))(077)

晋厉公侈,多外嬖。反自鄢陵,欲尽去群大夫,而立其左右。胥童以胥克之废也,怨郤氏,而嬖于厉公。郤锜夺夷阳五田,五亦嬖于厉公。郤犨与长鱼矫争田,执而梏之,与其父母妻子同一辕。既,矫亦嬖于厉公。栾书怨郤至,以其不从己而败楚师也,欲废之。使楚-公子茷告公曰:“此战也,郤至实召寡君。以东师之未至也,与军帅之不具也,曰:‘此必败!吾因奉孙周以事君。’”公告栾书。书曰:“其有焉。不然,岂其死之不恤,而受敌使乎?君盍尝使诸周而察之?”郤至聘于周,栾书使孙周见之。公使觇之,信。遂怨郤至。((p 0900)(08171001))(077)

厉公田,与妇人先杀而饮酒,后使大夫杀。郤至奉豕,寺人孟张夺之,郤至射而杀之。公曰:“季子欺余!”((p 0901)(08171002))(077)

厉公将作难,胥童曰:“必先三郤。族大,多怨。去大族,不逼;敌多怨,有庸。”公曰:“然。”郤氏闻之,郤锜欲攻公,曰:“虽死,君必危。”郤至曰:“人所以立,信、知、勇也。信不叛君,知不害民,勇不作乱。失兹三者,其谁与我?死而多怨,将安用之?君实有臣而杀之,其谓君何?我之有罪,吾死后矣。若杀不辜,将失其民,欲安,得乎?待命而已。受君之禄,是以聚党。有党而争命,罪孰大焉?”壬午,胥童、夷羊五帅甲八百将攻郤氏,长鱼矫请无用众,公使清沸魋助之。抽戈结衽,而伪讼者。三郤将谋于榭。矫以戈杀驹伯、苦成叔于其位。温季曰:“逃威也!”遂趋。矫及诸其车,以戈杀之。皆尸诸朝。((p 0901)(08171003))(077)

我的粗译:

第二年,我们的成公十七年(公元前五七四年,周简王十二年,晋厉公七年,楚共王十七年),晋国的卿、中军佐范文子(士燮)从鄢陵回来以后,让他们家的“祝宗”为他祈死,他说:“君骄侈而克敌,是天益其疾也。难将作矣。爱我者唯祝我,使我速死,无及于难,范氏之福也。(我们的主上傲慢又任性,可偏偏这次打了胜仗,这是上天要增加他的罪过。大灾祸就要来了。要是你爱我,就赶紧诅咒我,让我快点死掉,别赶上这场灾祸,这对咱们范家有好处。)”

六月戊辰那天(杨注:戊辰,九日。),士燮去世了。

晋厉公非常任性,有很多宠臣。从鄢陵回来以后,他就惦着把群大夫全都除掉,由他的左右接替。

胥童因为父亲胥克被废,很怨恨郤家。郤锜抢走了夷阳五的田地。而这个“五”很得厉公的宠爱。郤犨也在跟长鱼矫争夺一块田地,他竟把长鱼矫抓来用械具“梏”了起来,还把长鱼矫的父母妻子都抓来和他“梏”在一条车辕上。这个“矫”也很得厉公的宠爱。

因为郤至不听从自己的意见,另提了建议,却就此打败了楚军,中军元帅栾书也想着要把郤至搞下去。他指使被俘的楚国的公子茷报告自己的主上(晋厉公),说:“此战也,郤至实召寡君。以东师之未至也,与军帅之不具也,曰:‘此必败!吾因奉孙周以事君。’(这次的战斗,实际上是郤至把寡君约来的。他看到东方诸侯的军队未能及时赶到,晋国的军队也没全部出动,于是他说:“这次我们一定会被击败!我就趁机拥立孙周当我们的国君”)”

那位主上(晋厉公)反过来又把这事告诉栾书,书(栾书)说:“其有焉。不然,岂其死之不恤,而受敌使乎?君盍尝使诸周而察之?(有这事。要不然,他怎么会不顾你死我活的战斗,在战场上接待敌使呢?主上何不派他访问周王室,考验考验他?)”

于是派郤至出访周王室,栾书抢先指示孙周要会见郤至。栾书已经知道自己那位主上(晋厉公)会派人窥探郤至在周王室的活动,这样一来,晋厉公派去的人看到了栾书想让他看到的东西,相信了栾书的谗言,就更恨郤至了。

这年,厉公(晋厉公)和大夫一起出去打猎,他先和一群妇人举行射猎,然后还一起饮酒。然后才让那些大夫举行射猎。后来,郤至打到了一头野猪,却被厉公宫中的太监——寺人孟张抢走了,郤至(温季,季子)生气了,一箭把孟张射死。那位主上(晋厉公)抱怨说:“季子欺余!(季子你欺负我!)”

厉公(晋厉公)下了决心动手,胥童建议说:“必先三郤。族大,多怨。去大族,不逼;敌多怨,有庸。(一定得先对三郤动手,他们的族大,怨恨他们的人很多。除掉大族,就不会被威迫;和最受怨恨的人作对,容易得到支持。)”他的主上(晋厉公)说:“然。(没错。)”

郤家听说此事,郤锜(驹伯)提出先攻击他们主上(晋厉公),他说:“虽死,君必危。(就算我们死了,主上也不得安生。)”

郤至却说:“人所以立,信、知、勇也。信不叛君,知不害民,勇不作乱。失兹三者,其谁与我?死而多怨,将安用之?君实有臣而杀之,其谓君何?我之有罪,吾死后矣。若杀不辜,将失其民,欲安,得乎?待命而已。受君之禄,是以聚党。有党而争命,罪孰大焉?(一个人要能有成就,就得有“信”、有“知”、有“勇”。有了“信”,就不会背叛“君”,有了“知”,就不会危害“民”、有了“勇”,就不会“作乱”。没有这三样,谁会支持我?死掉了却招致很多怨恨,有什么意义?我们“臣”本就属于“君”,“君”要杀你,你能拿“君”怎么办?要是我有罪,现在才死就晚了。要是他滥杀无辜,就会失去“民”心,要想安定,能做到吗?我们只能顺应天命。我们有了“君”发给的俸禄,才能集合起一群人。这样集合了人,却用于对抗上命,什么罪名能比这更大呢?)”

在士燮六月戊辰(杨注:戊辰,九日。)去世大约半年(一百九十四天)后,这年的十二月壬午那天(杨注:壬午,二十六日。),胥童和夷羊五率领八百甲士准备进攻郤家,长鱼矫提出可以不用这么多人,于是他们主上(晋厉公)派清沸魋当他的帮手。这两个人手持着戈,把衣襟系在一起,伪装成吵架的,就去了郤家。

三郤正要在高台上的射厅商量对策,来杀他们的那两个人已经到了。“矫”(长鱼矫)迅速地用戈把驹伯(郤锜)和苦成叔(郤犨)都杀死在了座位上,温季(郤至)喊了一声:“逃威也!(跑吧!)”赶紧逃走,被“矫”在车边追上,也用戈杀死了。

三郤的尸首都被放在朝廷上示众。

一些补充:

“梏”是古代限制人手活动的械具,木制,作用类似手铐,可用为动词。或延伸为限制人身活动之意。

杨伯峻先生注“使其祝宗祈死”曰:

祝宗疑是祝史之长,卿大夫之家有祝史,襄二十七年《传》可证;亦有祝宗,此《传》与昭二十五年《传》可证。

杨伯峻先生注“爱我者唯祝我”曰:

古代诅咒亦可谓祝,《尚书无逸》“否则厥口诅祝”,《诗大雅荡》“侯作侯祝”,祝皆诅咒。

杨伯峻先生注“士燮卒”曰:

《晋语六》谓晋厉公七年夏范文子卒,俱周正。昭二十五年《传》云:“冬十月辛酉,昭子齊(斋)于其寝,使祝宗祈死。戊辰,卒。”两事相类。杜《注》皆云两人先祈死,后自裁。孔《疏》引刘炫说则以为非自杀。或两人皆因病而求死,故求死与死,其间相距,远者将近一年,近者亦有七日。沈钦韩《补注》、焦循《补疏》皆驳杜《注》,是也。

杨伯峻先生注“多外嬖”曰:

外嬖即下文胥童、夷羊五、长鱼矫等人,杜《注》云“爱幸大夫”,甚是。《晋世家》云“厉公多外嬖姬”,以外嬖姬释外嬖,不合《传》意。

杨伯峻先生注“厉公田,与妇人先杀而饮酒,后使大夫杀”曰:

杀指猎射禽兽。据《礼记王制》与《诗小雅车攻》毛《传》,田猎时诸侯发矢杀禽兽后,应即由大夫猎射,妇人不应参与,僖二十二年《传》“戎事不迩女器”亦可以为证。

杨伯峻先生注“季子欺余!”曰:

孟张盖晋厉公之人,郤至不告而射杀之,故厉公曰“欺余”。欺犹今语欺负,轻视。

杨伯峻先生注“逃威也!”曰:

威读为畏。畏,无罪被杀害也。说详沈钦韩《补注》。郤至云吾欲逃于无罪而被杀。

杨伯峻先生注“皆尸诸朝”曰:

杜《注》:“陈其尸于朝。”古代杀人,或陈尸于朝,或陈尸于市。《论语》郑玄《注》与《汉书刑法志》应邵《注》皆以为大夫以上尸诸朝,士以下尸诸市。然崔杼为齐上卿,被杀后陈尸于市,见襄二十八年《传》;公孙黑为郑国上大夫,被杀后陈尸于周氏之衢,见昭二年《传》。梁履绳《补释》云“于朝,于市,亦以罪之大小分”,或然。《吕氏春秋骄恣篇》云“乃使长鱼矫杀郤犨、郤锜、郤至于朝而陈其尸。”与《左传》略异。《晋语六》云三郤“皆自杀”,更与《左传》违异。《晋语六》且谓晋厉接收三郤财产分与妇人。此实晋厉七年事,《晋世家》误为八年。

晋厉公也不是无缘无故地忌惮孙周(晋悼公),《周语下》2中提到了其缘由如下:

晉孫談之子周適周,事單襄公,立無跛,視無還,聽無聳,言無遠;言敬必及天,言忠必及意,言信必及身,言仁必及人,言義必及利,言智必及事,言勇必及制,言教必及辯,言孝必及神,言惠必及和,言讓必及敵;晉國有憂未嘗不戚,有慶未嘗不怡。

襄公有疾,召頃公而告之,曰:“必善晉周,將得晉國。其行也文,能文則得天地,天地所胙,小而後國。夫敬,文之恭也;忠,文之實也;信,文之孚也;仁,文之愛也;義,文之制也;智,文之輿也;勇,文之帥也;教,文之施也;孝,文之本也;惠,文之慈也;讓,文之材也。象天能敬,帥意能忠,思身能信,愛人能仁,利制能義;事建能智,帥義能勇,施辯能教,昭神能孝,慈和能惠,推敵能讓。此十一者,夫子皆有焉。”

“天六地五,數之常也。經之以天,緯之以地。經緯不爽,文之象也。文王質文,故天胙之以天下。夫子被之矣,其昭穆又近,可以得國。且夫立無跛,正也;視無還,端也;聽無聳,成也;言無遠,慎也。夫正,德之道也;端,德之信也;成,德之終也;慎,德之守也。守終純固,道正事信,明令德矣。慎成端正,德之相也。為晉休戚,不背本也。被文相德,非國何取!”

“成公之歸也,吾聞晉之筮之也,遇乾之否,曰:‘配而不終,君三出焉。’一既往矣,後之不知,其次必此。且吾聞成公之生也,其母夢神規其臀以墨,曰:‘使有晉國,三而畀驩之孫。’故名之曰‘黑臀’,于今再矣。襄公曰驩,此其孫也。而令德孝恭,非此其誰?且其夢曰‘必驩之孫,實有晉國’。其卦曰:‘必三取君于周。’其德又可以君國,三襲焉。吾聞之大誓,故曰‘朕夢協朕卜,襲于休祥,戎商必克’。以三襲也。晉仍無道而鮮胄,其將失之矣。必早善晉子,其當之也。”

頃公許諾。及厲公之亂,召周子而立之,是為悼公。

“鄢陵”——“鄢”推测位置为:东经114.18,北纬34.19,(许昌-鄢陵-彭店乡-古城村-鄢国故城遗址,西周-鄢国,春秋-郑。鄢国故城位于鄢陵县城北9公里,彭店乡-古城村-双洎河畔,总面积286万平方米,包括今赵家、前步等13个自然村。根据鄢国故城地下出土文物及其纹饰等特征,该遗址早在新石器时代-大汶口文化时期就有人类在此建立了聚落,进行生产等活动。鄢国故城2001年公布为市级文物保护单位,2006年,被公布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第七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周”推测位置为:东经112.42,北纬34.67(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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