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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锦衣异志录 -- 天煞穆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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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锦衣异志录】【第二部】第一章

正德元年七月,皇帝大婚之礼就已经开始进行。

宗人府,礼部,司礼监共同承担大婚之仪。司礼监所做之事由大太监刘瑾亲自管理处置。

七月十七日祭告天地宗庙。

七月二十日传制遣官持节行纳采问名礼。

八月十一日,花费了四十万两白银的皇室婚礼就要举行了。

皇帝于大婚前夕召见了周昂。其实两人有一年时日没有见过面了。偶尔正德会召见李龙叙话喝酒,但是倒真没有召见过周昂。

这一年如影随形的只有高玉。

李龙一如从前般淡然的性情,正德都习惯了。倒是周昂,一年不曾相见的他会是什么样子?在大婚前夕他忽然有点想知道。

经过在锦衣卫和传武堂这一年结结实实的淬练,周昂行为举止越来越谨严至正,衬着他那温润如玉的容颜,从里到外透着君子端方的气息。那一身锦衣卫百户的官服穿在他身上,就像为他度身定造一般。

站在乾清宫的大殿上看着这样一个人向自己下跪,口称万岁本应是件赏心悦目的事,但在正德心里却有一丝寂寞掠过。墙头马上啊……就在时光流沙中成了旧梦。

“抬起头来。”

声音不复一年前的稚嫩,已隐隐有了帝皇的威严和持重。周昂的心微微颤了一下。这一年他没有见过正德,他不像李龙,也不像高玉,他没有什么借口和其他身份能要求去见皇帝,除非皇帝召见,但皇帝也并没有召见他。君是君,臣是臣,这一点即使山崩地裂也是不可能改变的,那么从李龙口中听到的帝皇心意又有多少是真?又有多少能成真?更何况自己坚持不做佞臣的心意从没改变。

只是想不到,正德会在大婚前夜召见他。为何要在如此特殊的日子里召见他?他并不想在这样的日子里与正德相见,即使做为臣子也不想。

“不抬头么?”

台阶上的人走下两步,已能看到明黄龙袍的下摆,那锦云织绣精针细线,十分精美。

周昂缓缓抬起头,四目相对间,那心蓦然悸动。一年不相见,皇帝连容貌都已不复稚嫩模样,眉目间自有一丝至高无上的帝皇威严,威严之下却也有一丝饱满明媚的青春少年郎其华灼灼的神彩。

人长得更高了。

周昂竟在心里估摸,若除下那帝皇头冠,皇帝身高应该能到自己的眉睫之处。这个高度还真可算是身材修长,玉树临风了。

“知道为何召你入宫么?”正德轻问。

周昂低下头:“臣不知。”

正德轻笑一下,语气中有着一丝落寞被周昂听出来了:“其实朕亦不知为何召你入宫,只是想着明日即将大婚,莫名的就想见见你。”

周昂不知该如何回话,也就把头低得更低了。

“大婚所需事体德官在帮我办,高玉也在贴心操持。不过德官跟朕说,待朕大婚之后就想回幽冥神宫,与夫君安度晚年了。德官若走,我身边便少了一个体己人。”

“陛下,臣会如德官一般竭诚效忠。”周昂说。

正德看着他,轻笑两声道:“我知道你会。”

周昂又无语,正德也不再言,只是凝视着他,好久好久,忽然轻声道:“梦惊破情缘万结,路迢遥烟水千叠。那墙头马上啊,果然只是书里才有的景致,你回去吧。”

周昂忽然间便有些气短身软,竟一时起不来。正德也不再望他,返身走入内殿,周昂仿似发了一梦,见殿内再无动静,才从地上站起。

一回身,看到高玉立在殿外。

高玉面目有些削瘦憔悴,想来是多日操持大婚事务所致。

“要喝酒么?”高玉问。

周昂看了高玉一眼,轻轻点头:“好。”

高玉便引他到偏殿,取了葡萄美酒夜光杯道:“明日还有事要做,只能喝这葡萄酒了,从撒马尔罕进贡来的。”

周昂取杯轻尝:“好醇和的酒。”

高玉笑笑,竟有些苦容掠过,转瞬不见。

周昂心念微动:“陛下大婚,你一直在帮他忙着,倒半分不像带刀侍卫,而像是贴身伴伴了。”

“叔父渐老,入夏之后便病了,也就是我代替叔父为陛下尽忠了。”

周昂看着高玉,缓缓道:“不委屈么?”

高玉手一颤,举杯饮尽葡萄美酒,起身道:“我送你出宫。”

两人默默的走在空荡的宫道上,偶尔有大内侍卫提着灯笼巡夜经过,一直走出紫禁城,高玉将手中灯笼递给周昂,轻声道:“慢走。”

周昂轻轻点头,接过灯笼离开。

高玉轻叹一声,回宫去了。

周昂提着灯笼走回家,石勇和钟信所居之处都还有灯火,独有他和李龙居住的地方一片漆黑。周昂停步环目四顾,发现那屋顶之上坐着一个人。月影之下,能看出李龙的身影。

周昂将手中灯笼往院内廊檐下一掷,人已飞身而起去到屋顶。李龙抬头,微微一笑,稍移了一下位置,周昂在他身边坐下。

“怎么今夜如此好兴致,平日里都不见你到这屋顶上坐。”周昂看着李龙,缓声道。

“今夜真是奇怪,无星无月无风,闷热漆黑。”李龙喃喃道。

周昂也抬头,是啊,无星无月一片黑,两个人却就这样坐在屋顶上。他不知李龙在想甚,李龙也没有言语,只是安静的坐在屋顶上。

钟信和石勇住的宅院陆续熄了灯,夜越发的黑了。李龙依然安静地坐在屋顶上纹丝不动。这一年来周昂与他朝夕相处,还是头一回见他如此。

很久,很久,李龙轻声道:“你有一年没见过陛下了吧?”

周昂听着李龙这话,那心便清晰的映现陛下穿着明黄龙袍的身,明媚饱满的颜,不禁感叹:“陛下变了。”

“变了?”

“不再是一年前那个略带稚嫩的少年了。”

李龙轻轻一笑道:“青春少年郎,一天就三变呢,何况一年。”

周昂没有回话,李龙也不再言,两个人就这么坐在屋顶上,闷热无风的夜晚令人难以安眠。石勇家宅子灯又亮了,两人看到石勇走到钟信住的宅子里,听到他的大嗓门:“师父,您可热么?要不要徒儿给您扇风?”

没有回音。

石勇又道:“不知那李龙去哪儿呢,这闷热天气,要是用他的寒冰决寒一寒却是极好。”

李龙听得‘卟哧’一笑,又坐了一会突然长身而立,于漆黑夜中飘忽而去。周昂望不着他,也就下屋顶去了。

乾清宫内,正德独坐寝宫,李龙飘然而至:“陛下,可热么?”

正德指着屋子四角的厚冰道:“宫里去冬贮藏的冰正散着凉气呢。”

李龙看着冰,静默无语。

“有事吗?”

“没事,臣这就回去了。”李龙轻道。

正德看了李龙一眼,轻笑道:“你是怕我热,是以才过来宫里的吧,连通报都不用直接飞进来,那心倒是好急切呢。”

李龙微怔,看了正德一眼,不语。

正德眼里有狡黠之色,直视李龙笑道:“我会等你。”

“等………我?”

“等你有一天,心甘情愿向我下跪,求我宠幸。”正德淡淡笑:“你是父皇留给我的内助,宠幸本是理所当然。但朕对你,不想要这份理所当然。而想要你情之所至。”

李龙失笑:“陛下大婚在即,却如此奇思怪想?”

“高玉,朕欲取欲求。周昂,朕求之不得。而你,朕不求亦能得。但朕偏要你求朕。”

李龙微低首:“陛下想太多了。”

“是么?”

“臣这一生,无可求。”李龙抬头,眉目掠过一丝骄傲,答。

“是么?让朕猜猜你的骄傲如何?”

李龙一笑:“陛下尽管猜。”

“你容貌之美,举世无双。这世间怕无有你能过眼者,此一傲。”

李龙不语。

“你系出名门大派,若有心号令江湖,江湖莫敢不从,自无须向江湖女儿低眉。此二傲。”

李龙依然不语,一片淡然。

“父皇将朕托付予你,犹如刘备托孤诸葛亮,臣子之最莫过于此,即无野心之诽,又行权臣之柄,进退攻守油然自得。此三傲。”

李龙一笑:“陛下,你想多了。”

正德盯着李龙,眼中亦有无尽玩味,微笑道:“纵然前三傲皆错,这一傲断不会错。”

“如何这一傲便断不会错?”

“朕拥有天下,却就拥有不了你,便是你最大的骄傲了。”

李龙微抬眉看着正德,正德亦直盯着他,四目相对间,火花四溅。

“那陛下的骄傲呢?”李龙收回目光,缓声问。

正德傲然:“朕拥有天下,也拥有你!”

“陛下这般说,高玉要哭死,周昂纵求之不得,怕也要落寞死。”李龙复笑道。

正德哈哈一笑,挥手道:“明日朕便要大婚,就放你五天假,随你去何处逍遥。”

李龙一低眉:“谢陛下赏。”转身而去。

第二日,皇帝大婚。高玉随侍在侧,石勇和周昂随侍在外,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的赵良和东厂督主的钟信也在全力策卫着京师的安全,以保大婚平安举行。

大婚总共进行了五天,小夫妻俩才得以行合卺礼,皇后先行回坤宁宫歇息,夜晚,皇帝才在侍卫太监宫女带引下前往皇后寝宫。

夜,坤宁宫外红纱灯影。宗人府,礼部诸臣,司礼监内官皆在宫外守候。正德大婚之前,宗人府那边说按宗室规矩会在诸王女眷中选人过来贴身服侍皇帝。但正德全数弃去,坚持只由德官,高玉贴身打点,其余诸太监宫女内官只做其他普通事。

宗人府内有怨言泛起。

坤宁宫外殿上,正德脱下繁杂婚服,换了一身轻便喜服,高玉一直随侍在旁服侍。

正德长长伸了个懒腰,对高玉说:“今日你也累坏了吧,且下去歇息吧。”

高玉低首:“是。”

正德拂袖,便向内殿,皇后居处走去。

呯。正德听到膝盖跪地的声音。低首,是高玉双膝跪地,正德无语凝视。高玉跪在地上,头越来越低,终至伏地低泣,那双手紧握正德喜服下摆。

正德深吸一口气,缓声道:“朕成婚乃是国事,她为后更是国事。有些事,有些人,你注定争不过,贪不得,放手吧。”

哭声渐哀,止也止不住。

正德没有即走,静静直立,直到高玉泣音渐没,才抬步而去。

鸾凤和鸣,喜庆吉祥。

那夜色渐浓厚,却有司礼监内官在宫外跪地高喊:“陛下,时辰到了。”

陛下,时辰到了。

陛下,时辰到了。

天子大婚,连与心上人缠绵尽夜亦不可得,夜半风冷,皇帝辞别皇后,在侍卫太监宫女内官簇拥下回乾清宫。

闲人渐散,内殿红烛高烧,高玉独立内殿门前守候。外殿,守候着石勇,周昂。

“高玉。”内殿传来皇帝的轻唤。

高玉恭身:“陛下。”

“你进来。”

高玉无声跨入殿内。

“把门关上。”

高玉举手把大殿门关闭,有意无意间插上门栓,缓缓回身,凝视坐在龙床之上的少年天子。天子面前以薄被覆之,长发及腰,仅以一条红绳绑系在后,身着白色里衣端坐床上。

“上前来。”正德转过头看高玉,轻声道。

高玉凝望正德,五天大婚人神俱疲,夜半归宫更是郁闷有加,此时正德的脸上难掩意兴阑珊之意。

“朕当日登基德官便告诉朕,从此以后朕便得直面朝堂宗室纷争束缚,再无有父皇做挡箭牌。朕先前已体会朝堂纷争,如今人生小登科也明白何谓束缚了。”

“陛下,这一年很辛苦吧?”高玉轻声道。

正德沉默半晌喃喃道:“是很辛苦,不过好在有你。这一年日夜随侍在朕身边的,真的只有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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