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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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在非洲九十八

“什么?”托德跟我走到门外,脸上已没有笑容,“......你的意思是:胡图人会发动攻击,争取在短时间内消灭我们?”

“是的,我觉得他们一定会这样。让所有的侦查、侦听部门全力注意最近敌人的动向。先别对其他人讲,等他们欢庆结束,召集最高长官立即开会。”

两天以后,我的预感被证实。胡图族政府发布消息说报道不真实,同时大量的胡图人部队开始在前线集结,有些阵地已能看到远处连绵不绝移动的部队。

城里的人并不知道确切消息,只有我们几个和贴身的参谋明白局势的严重。

崔西从我每天忙碌的状态和严峻的神情里察觉到异常,几次想问,但却预言又止。

连续开会两天以后,指挥部里所有部门都忙碌起来。大会开完接着开小会,请示汇报的人员进进出出川流不息,电话铃声此起彼伏,不停地弹拨着人们已经绷紧的神经。

伏案工作一上午之后,我按着桌子站起来,重重地喘了口粗气。该安排的都安排了,现在只等着敌人的进攻开始。

崔西还没送饭过来,我踱到窗前看着外面,雨越下越大,天空上黑云翻滚,不时有大颗的雨滴借着风势绕过屋檐敲打在窗户上。

外面屋檐的落水渐渐连成一线,我猛然想到应该拿把伞去接接崔西,刚刚出门却见她已经护着饭盒从侧门跑进来,头上挂着一些晶莹的水珠。

“怎么不打伞?”我帮她拂落头发上的雨滴。

“没事,很近。你饿了吧?”

“是啊,不知道你今天送什么好吃的给我,早就饿了。”

“早上你没吃多少,我就知道你肯定饿了。”她得意地看看我,开始摆放。

“有事要忙,没顾上好好吃。”我一边回答,一边收拾桌上的文件,“下次别弄那么复杂,吃饱就行。你们美国人有时候不是一个热狗就可以了吗。”

“这个你也知道!是的,不过你每天这么辛苦,可不能只吃热狗。”

以后还不知道会怎样,我心里一阵酸热,伸手拉她坐到身边:“下次你吃好再给我送过来,别饿着。”

“不用,我喜欢和你一起吃,你吃饭的样子让人特别有食欲。再说,我先吃,万一忍不住把好的都吃光了怎么办?”

“呵呵!”我被她逗乐,“好!以后永远一起吃。”

午饭开始,我们俩嘻嘻哈哈地抢着,一会功夫就杯盘皆净。

“很好!一点都没浪费。”崔茜擦擦嘴,开始收拾。

“等一下,”我拉住她,“还有事要讲。”

“哦,你说。”崔茜又坐回来,帮我擦擦嘴。

“亲爱的!”我拉起她的手,“如果......以后胡图人打进来,托德会划出一片区域,把所有外国人都集中过去,士兵不会进入,胡图人应该也不会杀外国人。”

“好啊!到时候我们一起去,还有王阿姨他们。可是,苏静娥、基德、加斯帕尔和卡姆姐弟怎么办?......应该设立一个中立区,放下武器的人都可以进去,双方都不能进去杀人。”

“基德和加斯帕尔是军人,他们理应为国家牺牲。”

“为什么!?军人只不过是一种职业,放下武器,停止抵抗,他们也是平民。难道他们服务的政府不存在了,他们就得失去生命?”

“这个问题一下子讲不清楚。不过我感觉当地人更害怕白人,中国人虽然也是外国人,但我觉得他们只是好奇,却并不尊敬,也不害怕。”

“有这回事?没关系,我们两个在一起,他们不会伤害你。”

“呵呵,谢谢你!”我不置可否地笑笑,让一个柔弱的女孩保护,实在让人有点不情愿,“总之,记住我的话:不论我在不在,一定要努力保护自己,不要随便冒险。”

“......情况会变得很糟,对吗?”崔茜直直地看着我,眼睛里透出恐惧,“我看了今天的报纸。”

“所以我要告诉你:一定......报纸?《要塞》?”我吃了一惊,赶紧拿起桌上还没来得及看的报纸。头版的大标题就是《为最艰难的时刻做准备》。

匆匆浏览完全文,我不动声色地送走崔茜,立刻直奔报社。

杰夫还没上班,我在院子里焦躁地来回踱步片刻,坐回车里直奔他的住处。

“你为什么要发这篇文章?这是泄密你知道吗?胡图人看到这份报纸会怎么办?城里的百姓知道这个消息会怎么样?”进屋后来不及关门,我就用一连串的质问砸得杰夫目瞪口呆。

“这是实际情况啊!”呆愣片刻,杰夫恢复过来,“报纸得到讯息,当然要报道,要评论。”

“你这......你这是胡说八道。”我狠狠地一甩手,转身就走。

回到指挥部,托德已在等我:“杰夫打电话给我,说你去过。”

“是的。我去训了他一顿,可能有点不礼貌。”事已至此,我也已无法掌控。反过来想,如果敌人看到这篇文章,说不定还会以为是故意发出来让他们知道的。

“他猜到你在做什么了。”

“哦,没关系,只要他别把我的事再写成文章发出去就行。”

“我提醒他了,不会的。”

“好吧,我走了,下午去看看部队的巷战工事和演练。”来回一折腾,我已经没心情再生气。

下午基德开车送我到城区的西南,这个方向的支撑点阵地最少,很可能最先进入巷战,所以是重点准备区域。

吉普车停在一个横断道路的街垒前,我坐在车里,透过缠有铁丝网的三角体栅栏观看里面部队的训练。

一群军人懒洋洋地站在打开的下水道井盖边,时不时向里面观望。有人不知说了什么,引起一阵哄然大笑。我有点莫名其妙,不知道这是在进行什么训练。正疑惑的时候,近处的下水道盖子突然被顶起,一张皱着眉头,满是委屈与无奈的脸露出来,接着鱼贯钻出两个瘦小的士兵,裤腿上淋淋漓漓的都是污迹。几个军官模样的人从地面上走过来,懒散地斜站着听取第一个钻出来的士兵的汇报。

“加斯帕尔,你去,问问这几个军官,他们在干吗,是不是在训练?”

加斯帕尔应声而去,说明身份以后,军官们疑惑地看看吉普车,爱搭不理地和他说了几句,然后继续围成一圈说笑。

“谢夫,”加斯帕尔回到车边,神色已有些不悦,“他们在进行下水道转移训练。”

“这是金的部队?”

“是的,谢夫。”

“告诉他们:加冈金萨正在车里观看他们的训练,如果他们觉得这样训练可以抵御胡图人的进攻,明天我就调他们上前线。去吧!把腰挺起来讲话。”

加斯帕尔走回去,双手合在身前,声音不大,但立刻惊醒了军官们,所有的人都顾不得脏臭,很快消失在下水道盖口。

加斯帕尔憋着笑回到车边,立正看着我。

“告诉他们两件事:一,下水道训练不能距离太近,至少要从一条街道转移到另一个街道。他们防区内的所有下水道都要训练,要让每个士兵都不会在下水道内迷路;二,明天我还来检查他们的训练。”

回去的路上,加斯帕尔翻翻日程表,回头问我:“谢夫,明天按计划应该去城北,是不是改变行程,还到刚才的地方?”

“计划不变,还是去城北,明天让基德跟我,城北他比较熟。你让人把这辆车开回刚才的地点,司机不要下车,看着他们训练。”

“谢夫,......这样不好吧?”

“什么不好?难道就让他们这样胡乱地应付,等胡图人来了一下子都杀光?”

“谢夫,您别生气,我是觉得......他们会认真的。”

“未必。没人盯着,谁知道会怎样,执行命令!”

“是!谢夫”

三天以后,对面的胡图人突然安静了,看不见部队调动,听不到电台的通信联络。我立刻意识到进攻即将开始,命令部队全面戒备,所有人员做好战斗准备,指挥员没有特殊情况,一律不得离开位置。

一直等到晚上九点,对方没有任何动静,前线安静得出奇,仿佛战争已经结束了。

指挥部里灯火通明,没人说话,也很少有人走动。

这样干等下去不是事,我提议各个部门安排人员轮流休息,但一律不得离开。

金和基恩先去休息,西点执意不走,搬来一张简易床睡在桌子旁边。我把最近的情报又收拢起来仔细重读一遍,接着开始看地图,寻找敌人可能进攻的方向和后面的变化。一直忙了将近四个小时,实在困倦的不行,才端着一杯水,慢慢踱到院子里。

深黑的夜空没有月亮,一些星星从云隙里露出来,好奇地向下面眨着眼睛。这份宁静让人有些恍惚,不知道身处何地。

托德悄悄跟出来,和我并肩站立,两个人互相看看,一时谁都没有说话。

“托德,等会你回去,命令指挥部的所有房间都把照明减到最低限度。长时间在明亮的地方,一下子进入屋外的黑暗会什么都看不见的。”

“好的。你觉得今晚胡图人会进攻吗?”

“非常可能!弓箭拉满以后,不可能长时间不射。”

“要不要让西点的炮兵试探一下?找一个敌人可能集结的地域。”

“不必,这样会告诉对方我们已经有所察觉。”

“刚才你命令迫击炮先打照明弹......”

“是的,先弄清楚情况,同时可以震慑敌人。”

“好吧!......李,”托德扶住我的手臂,用力握紧。“不论最后结局如何,我都要说:‘谢谢你!’”托德说完,不待我回应,转身走了回去。

我望着他的背影,竟不知道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

胡图人的进攻,开始就是一记凶悍无比的重锤。

凌晨两点多,所有前线阵地几乎同时打响,微弱而激烈的枪声远远传来,一瞬间充盈夜空,密集得分不出点来,仿佛上百辆列车同时从远处奔腾而过。指挥部里人员来回穿梭,接电话的声音响成一片。有人在门口扑通一声摔倒,瞬间就被三个人压在身下,痛得大声嚎叫。

“稳住!稳住!所有人都不要慌张,仔细处理自己的事情,不要错漏!”我冲着门外大声呼喊,声音也不由自主地变了调。

“冷静!冷静!按程序操作,不要乱!”所有部门的负责人都学着我在自己的岗位上声嘶力竭的大喊,情况总算稍有改善。

“所有前沿阵地都受到攻击,敌人数量众多,伤亡情况正在统计。”值班参谋拿着一根指示棒站在沙盘前,看着满眼的战斗标志不知该指向哪里,只好胡乱地画着圈。

“胡图人必有重点,不会这样到处进攻。目前的全面进攻一定是在试探或者想打乱我们的注意力,找出我们的防御体系的弱点。西点,你的炮兵不要到处乱打,保留体力和火力,判明敌情后再重点支援步兵。”我尽量压住狂跳的心脏,说出自己的判断。

“好的,托尼。炮兵现在没有全速射击,后续的弹药已开始启运。”

“金,基恩、托德,告诉你们各支撑点的指挥官,一定要保证联系外围阵地交通壕的通畅,不要被敌人切断,确保适当的时候可以顺利撤出外围警戒部队。”

“预备部队已经开始集结上车,随时可以出发,位置在这里、这里和那里。”基恩指着地图向大家说明情况。

“让预备部队的指挥官守在电话前,随时准备接受命令。”金说。

“我建议这样:预备部队的电话保持连线,一有命令不需要再费时间接通。”托德插话。

“好,就这样执行。”金转身向参谋下令。

半个多小时后,伤亡情况陆续报上来,但所有人只是听听而已,没人太在意,大家都在盯着地图或沙盘,绞尽脑汁猜测着敌人的真实意图。

“李,”托德要过参谋手里的指示棒,“除了公路以外,还有四个地方可能是胡图人重点突破的地域,一、二,三......还有这里。”

“为什么?”我没抬头,盯着沙盘问。

“这几个地方都有季节性河流,现在虽然是雨季,但河水还都不深,便于部队运动。”

“没错!河床没有植被,便于行走;没有月光,山头上的阵地看不见;山坡上还有雨裂沟,可以隐蔽接近阵地,突然发动攻击。”

“马上告诉这几个阵地的指挥官:派出侦察小组,前出到河道里,看看有没有敌人。”金急匆匆地对参谋下命令。

半小时以后,一个参谋快步冲进来报告:“1374.6高地下面发现大批敌人!”

众人立刻聚集到沙盘前。

“托德,果然在这里!”我第一个找到位置,边说边用手不停地指点,“西点!炮兵!”

“电话接到这里的扬声器,二连三连,准备急速射,让阵地报位置,快点!”西点对着炮兵参谋接连下令。

“注意注意!现在报告敌人位置:编号:C4F9。重复,编号:C4F9。C4F(1374.6)高地下面的河道!”扬声器里的声音有些紧张。

几秒钟后,炮兵参谋已从电脑里查出射击参数,各部分的来往号令此起彼伏。

片刻之后,扬声器里突然传出一阵怒吼:“见鬼!打偏了,偏左,落在山坡上,笨蛋!”

“让他闭嘴,把电话交给炮兵观察员!”金大喊。

炮兵迅速修正参数,第三群炮弹覆盖目标。

“命令最近的预备部队立刻出发,乘车机动到这里......待命;友邻阵地注意警戒,发现敌人立刻报告并用火力牵制。”我连下两道命令,“这里肯定是胡图人的一个主要进攻方向。西点,你的两个连不要停,从1374.6阵地山脚下开始,沿着河沟八百米距离内来回覆盖两次,然后再根据情况确定下一步支援炮火的分配。”

炮弹显然打乱了敌人的安排,但还是无法阻止进攻。几分钟后,胡图人开始行动,周围几个阵地同时被攻击,战况非常激烈。1374.6的外围警戒阵地顶不住凶猛的连续进攻,纷纷向主阵地收缩,很快就只剩下1374.6和后方的一个小山头还没失守。

弃守外围以后,敌人很快判明局势,越过已占领的阵地,从三个方向向主阵地扑来。第一波很快被打退,第二波三十五分钟后开始,然后就像海边层层的波浪一样,一波接着一波,中间只间隔很短的时间。

其它阵地的战斗渐渐停止,扬声器里只剩下1374.6的炮兵观察员不停地修正着弹着点。西点的两个连已达到最大射速,另一个连也已经开始撤出原阵地向新的阵地机动,准备加入火力支援的炮群。

阵地上的情况逐渐变得危急,敌人从三个方向向主峰冲击,不断有胡图人穿过炮弹爆炸的硝烟和闪光,义无反顾地冲向山顶。

主阵地一个突出的堡垒最先出现动摇。开始时这个堡垒的两支机枪扫倒了大量的敌人,随后很快成为重点攻击的对象。胡图人集中大量兵力和火箭筒猛轰两个机枪射口,接着又加入十几挺重机枪展开对射。堡垒里的两个射口在半个小时内就伤亡九个机枪小组,四挺机枪被毁。指挥官已没有多余的机枪手可派,只好抓到谁就是谁,结果很快又伤亡八人,堡垒连同阵地突出的一角失守。

阵地的指挥员把电话打过来,直接向总指挥部请求支援。

接电话的参谋拿着话筒,大声报告阵地的请求,所有人都转头看着我。

“预备队现在不能动,告诉他继续坚持。”

“见鬼!这是谁在讲话,滚过来直接和我说!”扬声器里传出阵地指挥官的怒骂。

“我是加冈金萨!我命令你坚决顶住,组织力量夺回阵地。”

“我管你是什么加冈金萨!我告诉你:再不支援,阵地就要失守了。”

“你听我说,”我决定缓和一下气氛,“敌人现在三面围攻你的阵地,为什么后方还有一个小山头没有遭到明显的攻击?他们围住三面,留下的这一面,很可能就是一个圈套。你撤退,离开坚固的工事,就会进入这个圈套,很快就会被歼灭。我支援你,只有这一面最容易接近,也会进入圈套,同样会被歼灭,这叫围点打援。我们现在不能动,你剩余的兵力还可以坚持,马上第三个炮兵连就可以加入对你的火力支援,所以,一定要坚持下去。守住阵地,我亲自过去向你敬礼!”

“你说得似乎有道理......可是坚持不住怎么办?”

“守不住阵地,我枪毙你!”

“哈哈哈哈!”扬声器里传出一阵粗犷凄厉的大笑,“守不住阵地,留着你的子弹打胡图人吧。我决不会活着撤下去。再见!”

图西人通过隐蔽的联络地道反击,试图恢复阵地,双方在堡垒附近反复争夺。占领堡垒的敌人五次被消灭,又第六次重新占领。

阵地指挥官再次打来电话,声音变得从容而绝望,反而听得我头皮发麻:“加冈金萨,你说得对,胡图人在后方山谷里有埋伏,现在后面也开始进攻了,他们人数很多。我已经没有力量反击了,只能一米一米地抵抗到最后。支援还是不支援你随便,我这个阵地上的所有人都尽力了,再见!还有,谢谢你们的炮火,要不然我们早死了,......谢谢!”

“亨特营长,我是加冈金萨,首先谢谢你们的努力!你们在努力抵抗的时候,其他人也没有闲着,支援部队已秘密运动到附近的阵地。你马上就会看到大量的炮弹在后方爆炸,然后是洪水般从各个阵地出击的士兵,再坚持一下,你就可以等到我给你敬礼了。”

电话那头久久没有回音,传来炮弹密集的爆炸声,接着是亨特营长带着哽咽的大喊:“弟兄们!援军来了,打啊!”

胡图人的攻势彻底崩溃,开始退却,但却组织得井然有序。沿途的一个阵地想趁机捞点便宜,派出一个连打算突袭一下沟里的敌人,结果不仅没取胜,反而差点被包围,好不容易才在后续部队的支援下逃出来。

我正在忙着组织堵截和救援的时候,城市的西北角突然爆发巷战,一股敌人顺着河道,竟然大胆地潜入城区,直到被街垒挡住。不过因为早有准备,这些胡图人没占到任何便宜,反而在街道两侧交叉火力的突然打击下丢下近百具尸体,狼狈地退回山区,迅速地消失在夜幕里。

天亮以后,我命令附近的部队派出力量到山下搜索,争取全歼这部分敌人,但是雨季山区的晨雾太重,只听到几次可疑的声音,发现十几具重伤死亡的尸体,其他一无所获。

指挥部里渐渐平静下来,我和托德隔着桌子互相看看,除了紧张过后的疲惫,两个人的脸上都没有胜利后的喜悦。

基德悄悄走过来,告诉我崔西来电话问能不能送早饭过来?我有些费力地站起来,活动一下有些发麻的双腿,回自己的办公室去打电话。

枪声响了小半夜,崔西一直没睡,听见我的声音终于放下心来,急着非要到指挥部来,我只好劝她再等一个小时,确认城区安全以后再出发。

回到会议室以后,金和基恩已回去休息,西点赶去炮兵阵地查看部队,只剩下我、托德和几个值班的参谋,屋子里一下子变得空旷。

“你回去睡会吧,我也去办公室休息一下。”托德站起来,关切地看着我。

“不急,看看还有什么情况,我还得去1374.6一趟,见见亨利,”

“你要去给他敬礼?”

“是的!他守住了阵地,我肯定也要遵守诺言。”

“部队损失三分之二强,真是惨烈!这个人看来很会打仗,可以提拔起来。”

“先不忙下结论,总结情况以后再仔细考虑。”

“你觉得他的能力有问题?”

“不是,现在许多细节还没弄清楚。我去那里的目的有三个:一是兑现承诺;二是实地看看战场,为以后做准备。三是收集一些敌人的信息。当然,如果这个亨特有能力,我也会支持你。”

“好吧!我先回办公室了。路上注意安全。基德,一定保护好你的长官。”

我在离1374.6阵地最近的公路边下车,一阵风裹着如蒙蒙细雨般的晨雾迎面扑来,立刻凉得我打了个寒颤。

通往阵地的路已经被支援部队踩成一条泥浆没脚的浅沟,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踩着湿滑但还算坚实的边缘前进。道路在山谷里蜿蜒一段距离后,遇上乱石嶙峋的深沟,于是拐弯爬上半山腰。

“好!这个想得很周到,好!”我停下脚步,发现山腰的道路旁钉着一排钢筋,互相之间还用粗绳连接在一起,立刻开口称赞,“山坡上已经没有树木,草地湿滑,如果没有这个,夜里不知道要摔伤多少人。仓促之间能够如此细致,增援部队做得很棒!加斯帕尔,查查这是谁干的。”

“谢夫,这是跟随支援部队一起行动的供应部队临时修筑的。出发之前我问过供应部队的长官,他提到过这一段路,让我们抓着绳子走,千万要小心。”

“嗯,这个军官叫什么名字?”

“您应该知道他,就是那个1095打败仗的连长,叫拉加德。”

“哦,是他啊,很好!”

接近发生战斗的区域以后,太阳已经慢慢穿透了浓雾,我停下脚步,立刻找到了主阵地。1374.6的山腰以下已变成褐红色,以前绿色的植被荡然无存,只有接近山头的部分还剩一些斑驳的草皮。

主阵地已基本打扫完毕,其它几个外围阵地还能看见有士兵在端着枪在巡查战场。我们顺着山沟直奔主阵地,基德和加斯帕尔把我夹在中间,前后各派出一个班警戒。山上时不时有人询问口令,基德赶紧回令,同时不停地挥手,生怕发生误会。

1374.6的山腰以下几乎全部被西点的炮火翻开,好在没有经过反复踩踏,所以虽然土层松软,但还不是泥浆。行进途中时不时能看见人体的小碎块,有的裸露,有的半埋,一小堆看着像肠子和内脏的东西触目惊心地挂在不远的矮树丛上,不时滴落下黑红的液体。

亨特独自坐在一个堡垒的出口边,腿上横着一支枪,木呆呆地看着远处未散尽的晨雾,看见我走过去,木讷的眼神中闪出一丝惊奇,慢慢站起来。

“您好!”我走过去,学着父亲的样子举手敬礼,“我是加冈金萨。你辛苦了!”

亨特回礼,然后依旧呆呆地望着我。

“能和我......握个手吗?”场面有些尴尬,我赶紧主动伸出手,“方便的话,给我介绍一下战斗情况。”

“您的预料是对的,完全正确,敌人在阵地后方部署了大量的兵力,好在没有增援和撤退,虽然您拒绝增援时我恨不得去总指挥部打你一梭子。”

“......我很理解你的感受。”我不知道是不是该笑一下,“其实当时的状态,就是比哪一方更能坚持,稍稍差一点,就会被全歼。”

“他们心中没有天主,只有仇恨,甚至仇恨自己的同伴,竟然拿还在挣扎求救的同伴当掩体,趴在后面射击,根本不管同伴是不是还可以救治......我们很可能无法战胜他们。”亨特望着山坡,声音里都渗透着恐惧。

我不由得又打了个寒颤,不知道怎么接话,犹豫片刻,决定转移话题:“我们去那个反复拉锯的堡垒看看吧。”

亨利一激灵,扭头看着我:“你真的敢去看吗?”

“有什么不敢的。”我被激起了不服气,抬眼四处寻找确定方向,然后径自抬腿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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