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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奴才之王—贾府赖家

贾家荣、宁二府，总人口在 500 人以上，大体上可以分为主子、奴才两种人。由于种种原因，有些奴才的地位很高，其他奴才甚至正牌主子，也得让三分。这些高级奴才人称“二层主子”(61回)、“副小姐”(77回)，相当的牛逼。例如贾母身边的头号红人金鸳鸯，架子非常大，贾琏、王熙凤见了她，先笑后说话，鸳鸯却坐着不动(72回)。

奴才也分三六九等，形成一个金字塔。74 回，王善宝家的向王夫人诋毁晴雯，王夫人说：“上次我们跟了老太太进园逛去，有一个水蛇腰，眉眼又有些像你林妹妹的，正在那里骂小丫头……想必就是他(晴雯)了。”说明晴雯经常骂小丫头，王夫人偶然走过路过也能撞上。

奴才金字塔的顶端，就是本文的主角—赖家。赖家是一个家族，以赖嬷嬷为首，下面是她的俩儿子，赖大、赖二，外围是2个儿媳妇，赖大家的、赖二家的。赖大至少有一儿一女，男孩叫赖尚荣，女儿名字不详。

赖家第一个出场的成员是赖二，07回，王熙凤到宁国府串门子，回荣国府时，宁国府都总管赖二派焦大送王熙凤，焦大破口大骂赖二：不公道，欺软怕硬，有了好差事就派别人，象这样黑更半夜送人的事就派我。没良心的忘八羔子！瞎充管家！你也不想想，焦大太爷跷起一只脚，比你的头还高呢。二十年头里的焦大太爷眼里有谁？别说你们这把子的杂种忘八羔子们！焦大越说越生气，说宁国府的人爬灰、养小叔子云云。

赖二叫赖升，由于版本不同，也叫来升。宁国府的总管家婆是孙媳妇贾蓉的老婆秦可卿，《红楼梦》最神秘的人物。秦可卿很快就死了，掀起全书高潮之一—秦可卿出殡。第10回，贾珍让赖二“预备两日的筵席”，赖二照办。赖二安排焦大送王熙凤、安排宴席，这俩事情都不大，都是都总管的日常工作。赖二做事确实不够周到，焦大资格老、脾气大，何况黑灯瞎火的送人，的确不是啥好活，赖二完全没必要安排焦大去做，导致焦大在外人王熙凤面前，揭宁国府的短处。然而换个角度分析，结论会完全不同，就是赖二和焦大一直不和，故意找茬刺激焦大，让焦大出丑，进而达到除掉不听话的元老焦大的目的。

秦可卿的丧事，把贾珍、尤大姐都累病了，总管家婆秦可卿死了，宁国府无人管事，乱成一锅粥，在贾宝玉的推荐下，贾珍请王熙凤代理一个月的宁国府总管家婆。这是王熙凤第一次独当一面，非常重视，屁颠屁颠的跑到宁国府上任。对王熙凤的到来，最抵触的正是都总管赖二/赖升。因为现在宁国府的乱象，头号责任人就是赖二，所谓协理宁国府，恰好证明他赖二无能。

王熙凤上任的消息传来，赖二公然对手下人说：“如今请了西府里琏二奶奶管理内事。倘或他来支取东西或是说话，我们须要比往日小心些。每日大家早来晚散，宁可辛苦这一个月，过后再歇着，不要把老脸面丢了。那是个有名的烈货，脸酸心硬，一时恼了不认人的。”

背后骂王熙凤的人不少，例如贾琏的亲信兴儿说王熙凤，“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至少还肯定王熙凤是一盆火。赖二却完全否定王熙凤的人品，“那是个有名的烈货，脸酸心硬，一时恼了不认人的”。赖二对王熙凤管事抱着抵触情绪，告诉大家“宁可辛苦这一个月，过后再歇着，不要把老脸面丢了。”明确指出，王熙凤只是暂时管事，等王熙凤走了，将来你们还得听我的。

王熙凤也明白肩负的任务，来宁国府就是整肃赖二夫妇。王熙凤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带了亲信小厮彩明，“定造簿册”。王熙凤是否认字，是《红楼梦》的一大难题，我认为她认字，但不会写，遇到需要写字的场合，需要别人配合。28回，王熙凤见到贾宝玉，笑道：“你来的好。进来，进来，替我写几个字儿。……你只管写上，横竖我自己明白就罢了。”由亲信小厮彩明定造簿册，清产核资，显然王熙凤不信任赖二及其手下。

“簿册”是宁国府的资产、器物清单，资产管理的最重要依据之一，确定宁国府都有啥，反过来说，王熙凤协理宁国府之前，宁国府连这些最基本的文件都没有，组织管理十分混乱。王熙凤正式上任坐堂的第一天，根据资产清单和人员花名册，给宁国府的人做了明确分工，共11条规定。

例如第4条，“这四个人单在内茶房收管杯碟茶器，若少一件，便叫他四个人描赔。”到了76回，贾府众人在凸碧山庄吃野餐赏月，吃完了主子们散了，【众媳妇收拾杯盘碗盏时，却少了个细茶杯，各处寻觅不见，又问众人：“必是谁失手打了。撂在那里，告诉我拿了磁瓦去交收是证见，不然又说偷起来。”】餐具损坏没问题，但需要使用者拿着碎片去器物管理单位做证见，才能注销这个餐具，否则算偷，管理者必须“描赔”。

王熙凤的第10条规定，是对赖二家的说狠话：“来升(赖升/赖二)家的(赖二家的)每日揽总查看，或有偷懒的，赌钱吃酒的，打架拌嘴的，立刻来回我；你有徇情，经我查出，三四辈子的老脸就顾不成了。”

王熙凤至少透露了 2 个信息。赖二夫妻在宁国府负总责，王熙凤重申和肯定了他俩的地位；赖家在贾府混了“三四辈子“，资格非常老。王熙凤毕竟是宁国府的客人，不方便与赖二夫妻彻底翻脸。

过了几天，王熙凤照例到宁国府大厅点卯，有人迟到，王熙凤登时放下脸来，喝命：“带出去，打二十大板！”一面又掷下宁府对牌：“出去说与来升(赖升/赖二)，革他一月银米！”。具体操作革此人一月银米的，还是都总管赖二。

协理宁国府一个月之后，王熙凤离开宁国府，树立了声威，积攒了经验，权势逐步增大。而赖二的戏份也基本没了，一来红楼梦的主战场是荣国府，二来贾珍病好了，开始全面掌权，赖二的重要性大为下降，没啥可说。

顺便说说贾珍，他是贾府爷们中最厉害的，没有之一。这里举 2 个例子，53回，红楼13年12月，贾府操办过年，乌进孝上供。贾珍披着皮大衣，观看宁国府分发年货给“闲着无事的无进益的”贾府远枝成员。有差事的贾芹也来领年货，贾珍说这是给没差事的人的年货，当年你“你闲着，我也给过你的”，现在你管理水月庵的小和尚小尼姑，拿着宁国府的银子，“夜夜招聚匪类赌钱，养小子老婆”，你当我不知道？

贾芹滚蛋了，贾珍、贾蓉、乌进孝讨论荣国府的财政困难。贾蓉笑着向老爹贾珍透露了一个重要信息：“果真那府里穷了。前儿我听见凤姑娘和鸳鸯悄悄商议，要偷出老太太的东西去当银子呢。”贾珍笑道：“那又是你凤姑娘的鬼，那里就穷到如此。他必定是见去路太多了，实在赔的狠了，不知又要省那一项的钱，先设此法使人知道，说穷到如此了。我心里却有一个算盘，还不至如此田地。”。

贾珍爷俩互相笑，含义截然不同，贾蓉卖弄自己消息灵通。贾珍觉得贾蓉小屁孩历练不足，跑到老子面前卖小聪明，实在可笑。有贾珍这样的精明主子，加上宁国府的人口少，总体形势比荣国府好。

赖二的戏份结束，轮到赖大出场了。赖大的名字不详，书中从未明说。但是，还有一些蛛丝马迹可循。贾宝玉挨揍那次，贾政找贾琏、赖大、来兴作证。来兴只出场这一次，一句话也没说。周汝昌认为，来兴就是来兴儿，即65回第2次演说荣宁二府的小厮兴儿。我认为来兴不是兴儿，兴儿只是个小人物，根本没有资格与贾琏、赖大并列，“不惯于俗务”的贾政，甚至不大可能认识兴儿，找兴儿问话也说不通，因为贾政根本没跟兴儿说话。结合赖二/赖升就是来升，我认为赖大就是来兴，赖大叫做赖兴。

赖大到底叫啥，意义不大，接着说他。赖大的职务，参考弟弟赖二，也是都总管。荣国府的最高管理机构，叫总理房或总管房，赖大是总理房的总负责人，在王熙凤、贾琏夫妻之下，总理荣国府事务。

作为都总管，赖大精明强干。为了迎接元妃省亲，贾府决定派贾蔷南下苏州，买一批女孩子做戏子，就是后来的十二官，外带聘请教习、购置乐器行头。贾蔷对贾琏说，这事我跟“赖爷爷”沟通过了，赖爷爷说：“不用从京里带下去，江南甄家还收着我们五万银子。明日写一封书信，会票我们带去，先支三万，下剩二万存着，等置办花烛彩灯并各色帘栊帐幔的使费。” 赖大熟知荣国府的财政状况，给出合理化建议，南下买戏子不用带钱。大观园工程开工，“贾珍、赖大等又点人丁，开册籍，监工等事”(16回)，他俩分别代表宁国府、荣国府，做工程的总负责人。

赖大的地位，也体现在主子们对他的尊重方面。52回，贾宝玉骑马出门，选择路线遇到个问题。如果走近路，必须路过贾政的书房，虽说此时贾政“点了学差”不在家，贾宝玉依然要下马。随从周瑞说：“爷说的是。便托懒不下来，倘或遇见赖大爷、林二爷(林之孝)，虽不好说爷，也劝两句。有的不是，都派在我们身上，又说我们不教爷礼了。”于是他们改走角门，依然撞上了赖大，贾宝玉要下马致敬，赖大忙上来抱住腿，不让贾宝玉下马，俩人亲切交谈了几句，才各走各路。可见，赖大是贾府极受尊敬的奴才，敢于教训贾宝玉，贾宝玉对他也颇为忌惮，宁愿绕路，也不愿意见到他，真见到了，还得致敬。

赖大的老婆赖大家的、老娘赖嬷嬷也不是省油灯，特别善于察言观色，讨主子的欢心。赖家给贾府中人送了 3 次礼物。第1次在红楼9年，赖大家的买了一个10岁、尚未留头的小丫头。因常跟赖嬷嬷进来，贾母见他生得伶俐标致，十分喜爱。故此赖嬷嬷就孝敬了贾母使唤，后来所以到了宝玉房里。这个女孩叫晴雯。

第2次送礼在52回，红楼13年10月，赖大家的送给薛宝琴两盆腊梅、两盆水仙。薛宝琴将一盆水仙转送给林黛玉，一盆腊梅送给贾探春，转送给林黛玉的那盆水仙花，“点着宣石”。宣石又称宣城石，主要产于安徽省南部宣城、宁国一带山区。体态古朴，以山形见长，又间以杂色，貌如积雪覆于石上；最适宜作表现雪景的假山、也可做盆景的配石。

第3次送礼在70回，红楼15年暮春，大观园众人放风筝。宝玉又兴头起来，也打发个小丫头子家去，说：“把昨儿赖大娘(赖大家的)送我的那个大鱼(风筝)取来。”小丫头子去了半天，空手回来，笑道：“晴姑娘(晴雯)昨儿放走了。”宝玉道：“我还没放一遭儿呢。”赖大家的送给贾宝玉一个大鱼风筝，被晴雯自作主张放走了。晴雯倒霉不是偶然的，也就贾宝玉能容她。

这里分析一下，赖家婆媳三次送礼的对象。贾家的权力金字塔顶端是贾母，拍别人马屁，最终都是讨好贾母。贾母最喜欢贾宝玉，取悦贾宝玉，就是取悦贾母。送晴雯给贾母，送大鱼风筝给贾宝玉，都很容易理解。薛宝琴进入贾府很晚，却深受贾母的喜欢，贾母将野鸭子头顶毛制成的凫靥(yè)裘送给薛宝琴，雀金裘送给贾宝玉。薛姨妈认为，贾母动了让她做贾宝玉老婆的心思。虽说贾母的心思有些复杂，加上薛宝琴有了婆家，婚事没成，贾母喜欢薛宝琴，圣眷正隆是没问题的。

薛宝琴跟着爹走南闯北，走遍大半个中国，见多识广，给她送礼不容易。4盆装修豪华的花，可以参考贾芸送给干爹贾宝玉的2盆白海棠，既能让收者开心，又体现送礼者的身份，赖大家的动了很大的心思，可谓用心良苦。

52回，晴雯再度擅作威福，要赶走偷东西的坠儿，与坠儿的母亲发生口角。无意之中，晴雯直呼“宝玉”，坠儿的妈抓住话头上纲上线。晴雯的对策是耍无赖，一副我是流氓我怕谁的架势。一发急红了脸，说道：“我叫了他(贾宝玉)的名字了，你(坠儿母亲)在老太太跟前告我去，说我撒野，也撵出我去。”麝月赶紧给晴雯打圆场：“嫂子，你(坠儿母亲)只管带了人出去，有话再说。这个地方岂有你叫喊讲礼的？你见谁和我们讲过礼？别说嫂子你，就是赖奶奶(赖大家的)、林大娘(林之孝家的)，也得担待我们三分。”

按麝月的排名，赖大家的排名在林之孝家的之前，麝月用赖、林的态度来证明，我麝月、晴雯是有身份的，不是你个小媳妇能撼动的。

赖大的权力大，资格老，能力强，王熙凤为了制衡赖大夫妻，着力提拔林之孝夫妻。在通常的行文中，赖大的排名在林之孝之前，例如52回，钱启、李贵称他们俩为“赖大爷、林二爷”。红楼14年正月，十七日一早，又过宁府行礼，伺候掩了宗祠，收过影像，方回来。此日便是薛姨妈家请吃年酒。十八日便是赖大家，十九日便是宁府赖升家，二十日便是林之孝家，二十一日便是单大良家，二十二日便是吴新登家。有资格请贾母吃饭的的奴才，共有 5 家，前两家是赖家兄弟。之后是林之孝、单大良—此人的职责不明，吴新登是荣国府银库主管，权力很大。

27回，红楼13年4月，林之孝的女儿林红玉在怡红院做4等丫头，不许进屋倒茶，只能做喂鸟、浇花、烧炉子之类的粗活。可是林红玉也透露出，那时候林之孝夫妻地位不高不说，王熙凤对他们夫妻的评价也比较低，说他俩天聋地哑，对这样一对夫妻，王熙凤却认林之孝家的做干女儿，继而将小红挖到门下做助手。

73回，红楼15年8月，抄检大观园前夕，(王熙凤)遂回头命人速传林之孝家的等总理家事四个媳妇到来，当着贾母申饬了一顿。此时，“锥子扎不出一声儿来的”林之孝家的，成了四大媳妇之首。结合请贾母吃饭的奴才名单，另外三大媳妇肯定是赖大家的、单大良家的、吴新登家的。至此，林之孝家的排在赖大家的之前了。

相比赖大兄弟，最牛逼的还得说他俩的老娘赖嬷嬷。贾蔷称赖大为“赖爷爷”，结合王熙凤对赖二家的说：“经我查出，三四辈子的老脸就顾不成了”。可以算出，赖大兄弟的辈分与贾赦、贾政、贾敏相同，赖大兄弟的老娘赖嬷嬷，与贾母同辈。

贾母的年龄有点问题，红楼13年刘姥姥进大观园时，刘姥姥75，贾母说我比你小好几岁。2年之后，贾母过 80 大寿。结合贾母自称做了54年媳妇，我认为贾母70大寿是正确的。赖嬷嬷见过第1代宁国公贾演教训儿子，赖嬷嬷的年龄，至少与贾母相当，我认为更大一些，超过70岁。按贾府的规矩，“年高服侍过父母的家人，比年轻的主子还有体面”(43回)，可以在贾母面前坐着。于是在贾母面前，赖嬷嬷坐着，尤大姐、王熙凤这两位宁、荣二府的长房长媳只能站着。

赖嬷嬷的谱极大，连做了几件事。

1，公然教训贾母的心尖肉贾宝玉。45回，赖嬷嬷说：“不怕你嫌我，如今老爷(贾政)不过这么管你一管，老太太护在头里。当日老爷(贾政)小时挨你爷爷(贾代善)的打，谁没看见的。老爷小时，何曾象你这么天不怕地不怕的了。还有那大老爷(贾赦)，虽然淘气，也没象你这扎窝子的样儿，也是天天打。还有东府里你珍哥儿的爷爷(贾演)，那才是火上浇油的性子，说声恼了，什么儿子，竟是审贼！如今我眼里看着，耳朵里听着，那珍大爷管儿子倒也象当日老祖宗的规矩，只是管的到三不着两的。他自己也不管一管自己，这些兄弟侄儿怎么怨的不怕他？你心里明白，喜欢我说，不明白，嘴里不好意思，心里不知怎么骂我呢！”

2，与顶级主子开玩笑。43回，王熙凤过生日，大家集资凑份子。贾母头一个张嘴，出资 20 两。薛姨妈其次，出资 20 两，显得财大气粗。下面是王夫人、邢夫人，两位太太，各 16 两。王熙凤认为两位太太出钱少了，应该多出钱。赖大的母亲(赖嬷嬷)忙站起来笑说道：“这可反了！我替二位太太(邢夫人、王夫人)生气。在那边是儿子媳妇(王熙凤是贾琏的妻子)，在这边是内侄女儿(王熙凤是王夫人的侄女)，倒不向着婆婆姑娘，倒向着别人。这儿媳妇成了陌路人，内侄女儿竟成了个外侄女儿了。”

赖嬷嬷认为，两位太太一个是王熙凤的婆婆，一个是姑妈，王熙凤居然不向着两位至亲，却向着更远的贾母，不合适。虽然是玩笑话，却也不是一般人能说出口的。赖嬷嬷接着说：“少奶奶们十二两，我们自然也该矮一等了。”贾母听说，道：“这使不得。你们虽该矮一等，我知道你们这几个都是财主，分位虽低，钱却比他们多。”

贾母说赖嬷嬷是“财主”、“老封君”，12两少了。这说明赖嬷嬷的经济条件至少与邢夫人、王夫人相当。

3，替王熙凤司法。45回，周瑞的儿子犯事了，王熙凤要把他撵出去。周瑞是王夫人的陪房，面子不小，跑到王熙凤面前求情。赖嬷嬷正好看见，当仁不让的问出啥事了：“什么事？说给我评评。”

王熙凤解释缘由，赖嬷嬷大模大样的判案：“我当什么事情，原来为这个。奶奶听我说：他有不是，打他骂他，使他改过，撵了去断乎使不得。他又比不得是咱们家的家生子儿，他现是太太(王夫人)的陪房。奶奶只顾撵了他，太太脸上不好看。依我说，奶奶教导他几板子，以戒下次，仍旧留着才是。不看他娘，也看太太。”凤姐儿听说，便向赖大家的说道：“既这样，打他四十棍，以后不许他吃酒。”

当着王熙凤的面，自作主张的判决，邢夫人都做不到。71回，俩看门的婆子没有为尤大姐通报，王熙凤下令抓起来，送给尤大姐发落。犯事的人求到邢夫人，邢夫人在王熙凤面前说风凉话，说完就走，不给王熙凤反驳的机会，虽然让王熙凤很难堪，毕竟没公然判决。王夫人也说王熙凤多事，回头便命人去放了那两个婆子。

在王夫人释放2个婆子之前，当着王熙凤和众人的面，替王熙凤判决的，有且只有这一次。周瑞家的见儿子得到宽恕，赶紧给赖嬷嬷磕头谢恩。注意，周瑞家的没给王熙凤磕头谢恩。我认为合理的流程应该是，周瑞家的先给赖嬷嬷磕头，赖嬷嬷说你该给王熙凤磕头，这样周瑞家的两头磕头，皆大欢喜。眼下周瑞家的只给赖嬷嬷磕头，人情是赖嬷嬷的。

最能体现赖嬷嬷权势财富的，莫过于赖家单独过了，有个相当大的花园，“那花园虽不及大观园，却也十分齐整宽阔，泉石林木，楼阁亭轩，也有好几处惊人骇目的”。(47回)

由于赖家为贾家效力有功，贾家重点扶植赖大的儿子赖尚荣，从赖尚荣 20 岁开始，为他捐官，小赖 30 岁时，做了知州。为了答谢各方提携，赖嬷嬷“连摆三日酒”(45回)，邀请贾母赏光。去吃饭的人，既有“几个现任的官长并几个世家子弟”、贾宝玉、薛蟠，也有黑白两道都吃得开的柳湘莲，会后柳湘莲还暴打薛蟠一顿。

在王熙凤、李纨等人面前，赖嬷嬷猛吹法螺，大谈奴才经。赖嬷嬷叹道：“我那里管他们，由他们去罢！前儿在家里给我磕头，我没好话，我说：‘哥哥儿(赖尚荣)，你别说你是官儿了，横行霸道的！你今年活了三十岁，虽然是人家的奴才，一落娘胎胞，主子恩典，放你出来，上托着主子的洪福，下托着你老子娘，也是公子哥儿似的读书认字，也是丫头、老婆、奶子捧凤凰似的，长了这么大。你那里知道那[奴才]两字是怎么写的！只知道享福，也不知道你爷爷和你老子受的那苦恼，熬了两三辈子，好容易挣出你这么个东西来。从小儿三灾八难，花的银子也照样打出你这么个银人儿来了。到二十岁上，又蒙主子的恩典，许你捐个前程在身上。你看那正根正苗的忍饥挨饿的要多少？你一个奴才秧子，仔细折了福！如今乐了十年，不知怎么弄神弄鬼的，求了主子，又选了出来。州县官儿虽小，事情却大，为那一州的州官，就是那一方的父母。你不安分守己，尽忠报国，孝敬主子，只怕天也不容你。’”。

这番话的信息量很大，赖尚荣从小就和公子哥一样，在贾府的义学读书。贾宝玉上义学期间，同学有贾府的转折亲秦钟、金荣等人。义学免费提供饮食，“茶也是现成的，饭也是现成的”，可惜贾宝玉那批同学，打打闹闹，都不好好学习。老师贾代儒、贾瑞，一个太老，一个混蛋。

赖尚荣应该也是义学出来的，因为勤奋好学，贾府才重点培养。贾家到草字辈，已经繁殖了 5 代人，人口很多，多数“闲着无事的无进益的”远枝，只能说过得去，逢年过节，贾府给他们发年货。例如贾芸幼年死了爹，家里只剩下“一亩地两间房子”，掏不出谋差事行贿用的15两银子，贾芸的舅舅卜世仁，嘲笑贾芸无能，不如贾芹混得好，应该“弄个事儿管管”。

赖嬷嬷说“正根正苗的忍饥挨饿的要多少”，虽然有点夸张，却也差不太多。然而如果这帮贾家远枝有心读书，贾家乐得投资让他们读书，乃至捐官。可惜这帮不肖子孙不好好学习，便宜了赖尚荣。小赖有了功名，对贾家也是个援手。

贾府众人中，贾珍、贾赦都没官，只有爵位，贾蓉捐了个“龙禁尉候补侍卫”，虚名而已。贾家只有贾政做官，开始是工部员外郎，还是皇帝特批的。37回，红楼13年8月，“点了学差”，依然是清水官。70回，红楼15年上半年，传来消息，“近海一带海啸，又遭蹋了几处生民。地方官题本奏闻，奉旨就着贾政顺路查看赈济回来。如此算去，至冬底方回”。但是同年8月，“贾政回京之后，诸事完毕，赐假一月在家歇息”，比预定的年底回家，提前了4个月。78回，贾政召集儿孙为姽婳将军林四娘写诗，提到“贾政年迈，名利大灰，然起初天性也是个诗酒放诞之人”。13年5月，贾政痛打贾宝玉时，王夫人自称“我如今已将五十岁的人”，王夫人与贾政的年龄应该差不多，此时贾政也就50上下，不是很“年迈”，“名利大灰”只能是仕途不顺利，为自己下课找个借口。这样，全贾府除了“年景渐老，事重身衰”的贾政，有实际职位的人，只有担任州官的赖尚荣。

赖家随着赖尚荣的升官，政治上蒸蒸日上，经济上，赖家也很有一套。56回，王熙凤生病之后，李纨、贾探春、薛宝钗组成荣国府管理三人团。实际管事的贾探春，对平儿说：“你(平儿)也去的，你看他(赖大)那小园子比咱们这个如何？”平儿笑道：“还没有咱们这一半大，树木花草也少多了。”探春道：“我因和他家女儿说闲话儿，谁知那么个园子，除他们带的花、吃的笋菜鱼虾之外，一年还有人包了去，年终足有二百两银子剩。从那日我才知道，一个破荷叶，一根枯草根子，都是值钱的。”

赖家人很有经济头脑，花园不仅用来玩赏，还能挣钱。这给了探春很大启发，于是在大观园也搞承包试点。大观园的承包搞得咋样不知道，可以确信的是，赖家过得很滋润。早在几年前，赖嬷嬷就能买晴雯做女奴，转送给贾母。

赖家的发迹，我认为就是曹家的写照。曹家起初也是皇家的包衣奴才，靠忠心耿耿的当差，得到皇帝赏识，才变成贵族。在《红楼梦》中，贾、赖两家名为主奴，位置却在逐渐颠倒，赖家大有后来者居上的势头。

贾探春说：“可知这样大族人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这是古人曾说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74回)如果贾家在后 40 回垮台，我认为最可能的告发者，就是赖家的某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