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辉煌军史中的小故事 6 -- 侧翼

72 河友们都知道抗美援朝前五次战役的规律是这样的：第1，2，3次进攻，第4次先大退后小进，第5次先大进后大退。这里必须说说第五次战役，因为第五次战役投入兵力最多（超过淮海战役），教训也最深。第五次战役发起前，我军前线兵力差不多为对方两倍，所以，一开始就定下了“消灭敌人几个师”、“夺回战场主动权”的计划。战役发起后，我军进行了规模空前的反击，战役第一阶段的攻势就打到了汉城附近。这次，美军不再放弃汉城，他们构筑了严密的火力网，甚至将火炮推到汉城的街道上。受制于后勤供应，我军也没强攻汉城，转入了修整。这时，歼敌数量只有2.3万，战线打成了平推，不理想。更关键的是，美军在侧背进行登陆的威胁始终没有解决，为防止重蹈朝鲜人民军覆辙，中央军委赞同我军停留在三八线以北地区。一如既往地，南朝鲜又给了我军新的战机：当时，美军集中在西线，东线只有南朝鲜军…因此，中朝联合指挥部在西线进行佯攻，而将主力移动到东线，由第三兵团隔断东线、西线的敌军，第九兵团和人民军三个兵团开始分割包围南朝鲜军。尽管击溃了大部分南朝鲜军，但是白头鹰的装备优势开始显现。他们以摩托化行军，十几个小时就行进100多公里，迅速堵住了南朝鲜军留下的缺口…于是，五次战役的第二阶段也结束了。现在，似乎我们一切还算不错。

73 然后就开始了第五次战役的“退”。事情是这样的：我军开始北撤，由于感觉到是胜利后的班师，觉得敌人在第四次战役中发明的“磁性”战术只是缓缓跟进攻击，上下出现了普遍的麻痹心理…而这次美军学习了志愿军进攻时的穿插包围战术…大家都知道的180师的失败就是这时候的事情。美军的反扑方式显示出：美军善于学习。第五次战役的“退”，退得不好，交替掩护没有做好，有2万人失踪。这一时期我军被俘人数占整个抗美援朝战争志愿军被俘人数的80%以上，是抗美援朝战争中志愿军作战仅有的一次严重损失。幸好，美军学我军的穿插并没有学好，不然，我军损失可能还要大点。

74第五次战役是人民解放军战史上规模最大的战役之一，投入兵力如此之多，战果却很不理想，究其深层次原因，还在于传统的作战方式已经不适应现代战争。解放战争时，秃子的火力也不强，起重要作用的是我军和秃子的兵力多少。对比一下，秃子一个军有105榴弹炮一个营，而白头鹰一个师有8-9个炮营，还是155和105口径都有的。以前，我军和秃子对抗时，没有遇到异常强大的火力投送。现在，面对白头鹰，我军必须改变战法。实践也证明，以前只有27军利用东线的特殊条件一次成建制地歼灭过美军一个团。但这种特殊条件不会经常遇到。总结下来，我军力求每次战役敲掉白头鹰一个营就行，不再追求“一次消灭一个师”那样的指标。老毛的“打大歼灭战”变成了“打小歼灭战”，老毛自己提出这个说法的。

75 很少有河友知道，计划是有第六次战役的。一到五次战役是第一时期，接下来的1951年6月到1953年7月，总共2年1个月的时间，就是抗美援朝第二个时期：阵地战。其实，本来是有第六次战役的，我们取消了。第六次战役的目的是打小歼灭战，但由于洪水突发，战役发起被推迟；后来考虑到敌人加固的工事和火力，如果我军未跳出传统的攻击方式，很可能还是像第五次战役那样打成拉锯战；更重要的是，老毛、周恩来以及前线的彭老总、邓华等领导人有着既尊重实际又愿意探索的态度，针对战场条件的变化迅速改变了战法。所以，第六次战役的推迟，标志着新中国的军队将走向阵地防御这样一种全新的作战之路。

76 第六次战役的发起被推迟了，但还未取消。接下来的阵地防御战的成功，解决了老毛所担心的“能不能守”的问题，第六次战役的设想就此取消。那么，阵地防御战，是怎么回事呢？这是为了对付第五次战役后美、英、南朝鲜搞的秋季攻势。我军对美、英进攻的总结很到位：“火力猛、战术稳、步兵软”。当时我军在第一线的兵力略多于敌人，但是敌人火力十倍于我。当时又普遍缺乏阵地防御战的经验，所以，我军采取这样的战术：前沿留少数人，第二梯队保持强大预备队，以反复争夺来守住阵地，白天失守，晚上夺回。结果，美方发动的秋季攻势和绞杀战达到什么效果呢？效果如下：一个月的时间，联合国军夺取了467平方公里的土地，在长达250公里的战线上，平均推进不足2公里。喔，除了这些，李奇微还得到了布莱德雷的嘲笑：“用这种战法，李奇微至少要用20年光景才能到达鸭绿江”。实践证明，这期间我军的战果如下：我军伤亡比运动战小，杀伤敌人约25万，自己伤亡9.1万，敌我人员损失比为2.7：1。所以，原定以运动战形式进行反攻的第六次战役也无实施的必要。可见，兵无常势。我军一直在战争中学习战争。

77 我兔可不是只防御不出击。秋季攻势才结束，我军就在空军掩护下占领了大和岛、小和岛，还首次出动坦克兵配合步兵夺回马良山等地。我兔一贯穷，一贯土，难得有空中掩护和坦克掩护啊，第一次，值得纪念。

78 大跌眼镜的决定。你知道上述1951年秋季攻防作战后，老毛做了什么决定？当时朝鲜战场变数很多，而老毛认为：粉碎“秋季攻势”的实践已经证明以耗费人力、物力较少的阵地防御战就可以达到守住朝鲜北部的目的，鉴于战局已经稳定，决定把在朝鲜的部队裁减26万（主要是机关、“徒手炮兵”、多余民工等）。事实上，1951年夏季以后，美国一直在叫嚣扩大朝鲜的战争规模，国际上害怕引发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心理十分严重，老毛的分析却是：美国不敢发动新的世界大战，朝鲜战争将走向和谈解决的发展趋势。老毛说“说马上要打第三次世界大战，是吓唬人的。我们要争取十年功夫建设工业，打下强固的基础。”现在想想，真是不可思议：谁知道美国下一次进攻是什么时候？抗美援朝什么时候结束？你老毛就这样决定了？就这样敢在1952年恢复精简复员工作？事实证明，一如既往地，老毛又做对了…作为后来人，我可以“事后总结”地说“老毛做出这一决策，体现了局部利益服从于整体利益，并奠定了…”之类的话，但在心里，我一直有个感受：开国那一代领导人，非常不一般。

79 阵地防御战，说实话，是对我军的考验。当年，老毛自己说的“阵地战对于我们是基本上无用的”，而且仅有的一些大规模阵地防御战是失败的，例如李德的阵地防御战。事实上，我军以前也一直以运动战为主。在朝鲜，敌人火力如此猛，我军有说法“宁可攻三个山头，不愿意守一个山头”，老毛自己也担心“能不能守”。但是，我军的士气以及作战素质如此之高，完全解决了阵地防御战的问题。现在看来，他们，最可爱的人们，真了不起。既然这一系列帖子名字叫辉煌，我试着想了想，我国从古到今，历史上有过如此辉煌的历史吗？不仅仅是军事上的辉煌，这种军民团结如一人，全国上下如使一人的情况，历史上有过吗？抗美援朝，完全可以说是我国已有历史上最辉煌的阶段，这是全国人民和最可爱的一代人用鲜血和汗水铸就的！那个年代啊…

80 一群病人的故事。秋季攻势结束后不久，1952年初，彭老总的病情加重，需要手术。彭老总，你猜都猜得到，他不愿意离开前线。老毛和周恩来不得不以中央名义要求彭老总“马上回国治疗，不得推迟到5月。”陈赓，这个嘻哈将军，代理彭老总。大家都知道，陈赓自己身体其实也不好。陈赓没有呆多久，6月被调回国筹办哈军工，在朝鲜见识过现代化战争的陈赓，当然知道军事科技的重要，拉人才，那叫一个手段多、脸皮厚…当然这是后话了。邓华又代替陈赓，而邓华呢，才在沈阳治病结束。他们都是有病在身，对吧？常年的战争，身体可能好么？其实，他们不觉得这是一个事，用他们自己的话讲，他们都是幸存者，还有那么多战友没看到解放呢！经历了那么多生死，他们对死亡有一种自然的漠视。我是后来人，也许我永远体会不到这是一种怎样的境界，但是我敬仰他们，永远。

81 大家都知道美国三分之一兵力投在朝鲜，但是仍然感到兵力不足，但是，你知道美国人感到压力有多大？从1951年11月到1952年9月，这是一段前所未有的平稳状态，美国人让南朝鲜人接替自己在战线上多数地段的防务，目的是使自己一些师可以用于机动…为了保留足够的机动预备队，他们不得不对南朝鲜军队“委以重任”。事实将随后证明，南朝鲜很多军队不堪大用，美国人仍然会兵力不足。这时候，我军在干什么？挖坑，地下长城。挖坑不是简单地呆在坑里，我军开展了著名的“冷枪冷炮”运动，第一线的美国人虽然拥有强大的火力，但是被冷枪冷炮运动搞得丧失了行动自由，失去了战线上的主动权，而且，冷枪冷炮运动杀伤敌人甚多，1951年11月到1952年9月，敌人在前沿损失11.7万人，绝大多数被冷枪冷炮所杀伤。

82 老毛统兵是有办法的。由于战线已经稳定，1952年4月，总参组织了赴朝参观团。这可不是普通的慰问团。参加者为野战部队（不含地方军区）和特种兵各军的军长、师长。老毛还专门在规定上附加写道：“军长师长凡无重病者都要去参观，不许不去。”“四月左右启行，五月初到达朝鲜参观实战，不许推迟。”当然，“入藏十八军不在参观之列。”

83 进入1952年秋，我军也发动了一个秋季反击。这是依托坑道防御体系进行的战术性反击，目的是大量杀伤敌军，迫使其在谈判中妥协。其中，攻击白马山的教训表明，阵地防御战一次歼敌一个连、一个排最为合适，歼击营以上单位的敌军会久拖不决。这就是著名的“零敲牛皮糖”。

84 为对抗我军的战术反击，为夺回主动权，敌人发动了“金化攻势”，目标也是战术性的。对敌人来说，开头可以决定，但结局就不可掌握了。上甘岭战役就这么发生了。上甘岭，在中文里已经成为一种精神的代称，是个中国人都知道，我无需讲述。1952年志愿军进行的秋季攻防作战，同1951年秋季还需进行带有一定运动性的机动防御相比，已发展到完全可以进行“寸土必争”的固守防御。毛泽东关于在朝鲜实施积极防御的要求，终于得到了最可靠的保障。

85 我不知道这么对比是否合适，但是，我想说，志愿军所实行的长期阵地防御战，与30年代李德提出的“以堡垒对堡垒”、“短促突击”的方针表面相似。然而，历史条件的不同，彼时的谬误此时就变成为正确。当年是叫花子和龙王比宝，而在抗美援朝期间，举国之力用于支援前线志愿军，在这种条件下实行阵地战，真正做到了“御敌于国门之外”，在战略和战术上都是有利和可行的。这种根据战争的具体情况机动灵活地选择作战方式的实事求是的态度，正是毛泽东军事思想的精髓所在。

86 说一个这几天的事，也许在以后，也会成为历史小故事。前天，2014年3月28日，我牺牲在朝鲜的志愿军遗骨，有部分返回了祖国。我看到了一幅漫画，河里已经有河友贴出，链接为http://www.talkcc.com/article/3994583。我很久没有这么哭过，图上的人物那么亲切，从心底，我觉得心灵在被净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