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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血色嘉绒:两征金川,十全老人的荒诞武功》 -- 京华烟云AM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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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十六、曲终人散》

  今天的我们,如果从军事角度来看第一次金川战争——乾隆皇帝所谓 “十全武功”中的首战,它其实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失败,这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

  第一,帝国政府调动了七省兵力,前后约八万余人的军队,周边土司也派出了土兵一万协同作战,几乎是倾全国之力与金川一隅抗争,但最后不过得一所谓的“受降”名声而已。

  第二,大金川土司的势力并没有受到重创,战场上占尽优势的金川人一旦缓过来,明白了当初岳钟琪连哄带骗赚来和约的真相,自然口服心不服,此后会更加藐视朝廷。

  第三,大清帝国颜面扫地,乾隆甚至多次表达了后悔发动这场战争的意思,仅仅是由于双方信息的不对称,清军才侥幸得到了几乎所有结局中最好的一种,这使得清廷当初关于犁庭扫穴彻底消除隐患的大言成了一个笑话,而周边土司则看清了这头纸老虎的本质,更加慑服于金川土司的强力。

  尤其是第二和第三点,可以说为后来的第二次金川战争种下了祸根。

  战争结束十天之后的乾隆十四年二月十五日,负责清军后勤的军机大臣、兵部尚书班第向朝廷公布了这场战争所花军费的初步审计结果:包括川省库存、部拨及外省协拨,总共花了近九百万两白银,如果加上各地“捐输”的二百余万两白银,军费开支肯定在一千万两白银以上。换句话说,清政府一年财政收入(不到四千万两白银)超过四分之一都填进了金川这个无底洞。

  因此,战争结束后,乾隆意兴阑珊,既没有强求被朝廷赦免的莎罗奔和郎卡进京谢恩,“免其赴阙谢恩”,又没有让号称取得大捷的傅恒宰相按照惯例献俘,甚至,当莎罗奔和郎卡请求“选送番童、番女各十名进京代其服役”时——这其实有金川土司主动献出人质讨好朝廷的意思——也被扫兴的皇帝给拒绝了,此时的弘历大概一听到“金川”这两个字就赶到闹心不已,就更别提让那些想起就烦的金川人在自己身边侍候了。

  傅恒班师后,四川当局的最高领导变成了新任总督策楞,他之下便是提督岳钟琪。两人合计了一下,向朝廷提出了一个有十二个条款的《金川善后事宜十二条》,鉴于策楞刚刚到四川还没有熟悉情况,因此这些内容大概多出于岳钟琪的主意。主要内容包括:

  1、在大金川的旁边,今天丹巴县的巴底和巴旺各立土千户一员,由倾向朝廷的革布什咱土司管辖,以监视莎罗奔的行为;

  2、做为上一条的保障,革布什咱土司去世后,由一个清廷信得过的子弟承袭土司职位,帝国发给其正式委任状;

  3、大金川既然归还了其以前所占各家土司的领地,那么与其接壤的杂谷、革布什咱、沃日、小金川等几个土司,今后应连为一气,共同防范大金川;

  4、做为上一条的具体实施,已经与阿扣离婚的小金川土司泽旺和临近小金川的沃日女土司泽尔吉,在清廷撮合下联姻;

  5、两土司结婚后,沃日女土司称为小金川土司夫人,清廷再派一个信得过的子弟代理沃日土司;

  6、为加强防御,四川当局督促小金川修复战争中被毁的战碉;

  7、做为上一条的预防措施,以防小金川代替大金川坐大,小金川副土司——也就是前面提到的大小郎素二人——应该分别安置;

  8、妥善安置引路党,比如郎卡的异母弟弟土舍汪尔吉,由于先前投奔了清军,现在已经没法回去,应交其母舅革布什咱土司安置;

  9、大金川被打压后,杂谷土司称为嘉绒地区最大的势力,朝廷应加衔奖励棱磨、卓克基、党坝等嘉绒众土司,人为制造平衡,以免杂谷一家独大;

  10、排座位分果果,请朝廷加级鼓励效力于清军的各部土司;

  11、吸取王秋事件的教训,今后应该严禁严“汉奸”出入番地;

  12、赎回当地少数民族购买的汉人土地,今后严禁汉人将土地私自出售给少数民族。

  对此,乾隆皆一一批准。很显然,总督和提督的这些建议环环相扣,其目的是在承认大金川土司现状的前提下,利用其他嘉绒土司对大金川加以牵制,以维持嘉绒地区势力的均衡。但是如果我们深入看一下,就会发现这些措施其实都太流于形式,并没有对金川势力有任何实质性的打击,既没有在当地长期驻军,又没有进行大规模移民,所有的防范几乎都是以往“以番治番”的老套翻版。

  也正因为如此,金川人战后过得比战争中要滋润许多,莎罗奔仍继续当着他的土司,一直活到第一次金川战争结束后十一年的乾隆二十五年即公元1760年,才在勒乌围官寨寿终正寝,此时距离乾隆三十六年即公元1771年的第二次金川战争爆发,时间恰好也是十一年。

  从史料来看,在莎罗奔土司的执政期间,他确实遵守了自己对岳钟琪的六项承诺,金川地区基本上风平浪静,起码维持了表面的和平。而且,从史料来看,莎罗奔为讨好乾隆可谓煞费苦心,做足了官面文章,在申请派童男童女代替自己侍候皇帝遭拒后,他又大张旗鼓地,在噶尔崖要塞为帝国首相傅恒设立了长生牌位,令当地人早晚跪拜。

  仿佛还嫌表现得不够,后来莎罗奔还演出过一场拾金不昧的喜剧:当时一名清朝军官前往金川北边的党坝办事,晚上路过勒乌围的时候不小心丢了行李,结果被金川人捡到交给莎罗奔,土司第二天立刻派专人送到了四川总督策楞处,乾隆得知后十分满意,此后便逢人就夸莎罗奔是“归诚向化”的榜样。

  这里要多说一句的是,第二次金川战争中也有一个莎罗奔,按照《清史稿》的说法,在战争的最后阶段,大金川土司索诺木“从莎罗奔及其妻子挈番众二千馀出寨,奉印献军门降,金川平”,而索诺木等金川首脑最后统统被清廷千刀万剐也就是凌迟处死,莎罗奔应该也在其中。自然,这个莎罗奔和我们前篇的主人公并不是同一人,他是索诺木的哥哥,当时的清军将领在给乾隆的奏章中称其为“喇嘛莎罗奔”——我们前面写过,“莎罗奔”并非一个具体人名,而是嘉绒藏族对出家的土司子弟的泛称。

  至于第二次金川战争中的大金川土司索诺木,则是郎卡的儿子,也就是莎罗奔土司的侄孙。当初莎罗奔年老多病,让侄子郎卡代理自己主事,前面我们讲过,郎卡曾以自己病重将死为由与清军谈判,但是双方和议刚刚达成,这位金川酋长竟然一骨碌爬了起来,马上宣布自己已经康复,让人颇觉哭笑不得,只能感叹藏医药创造的奇迹。

  莎罗奔死后,郎卡请求清廷让自己正式继承伯父的位置,但被四川当局拒绝,显然清廷对当年在噶尔崖所吃的那些败仗一直耿耿于怀,希望能找个恭顺一些的人来继位,而不是莎罗奔这位桀骜不驯同时又战力卓绝的侄子。郎卡怀恨在心,立即发兵滋扰党坝土司领地,而乾隆则鉴于清军盲人骑瞎马般卷入第一次金川战争的沉重教训,下令驻川部队静观其变不得妄动。

  朝廷的不作为导致郎卡更加嚣张,此后越发向周边地区扩张,出兵大掠党坝和巴旺土司。到了乾隆三十一年即公元1766年,嘉绒各家土司忍无可忍,在时任四川总督阿尔泰的串联下,大家宣布联合起来对付郎卡,终于爆发了“九土司环攻金川”之役。

  所谓九土司,包括巴旺、党坝、沃日、瓦寺、绰斯甲布、明正、木坪、革布什咱以及小金川,其中,今天丹巴县的巴旺土司和马尔康县的党坝土司,两家都是弹丸之地,根本没法与大金川抗衡;明正与瓦寺两家土司倒是实力雄厚,如果光论势力的话并不在大金川之下,尤其是明正土司更是富甲天下,但他俩离金川实在太远,瓦寺土司在七百里外的汶川,而明正土司所在的打箭炉也就是今天的康定已经到了康巴藏区,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距离大金川既近而又有相当实力的,“莫如绰斯甲布与小金川”。

  尽管能力参差不齐,如果能够集中绰斯甲布与小金川的力量,其他各家在旁边呐喊助阵,加上清朝正规军的支持,九家土司的讨伐行动仍足够郎卡喝一壶的。但可惜的是,四川总督阿尔泰似乎完全不明白党同伐异的道理,导致这场声势浩大的“九土司环攻金川”之战最后虎头蛇尾。

  得知九家土司将联合进攻自己的消息,郎卡立即采取措施,他派人紧急求见对自己威胁最大的绰斯甲布和小金川两家,提出与对方联姻,两土司也不愿与实力雄厚的大金川为敌,便顺水推舟地答应下来。

  前面我们说过,绰斯甲布与大金川关系十分密切,莎罗奔曾在金川战争中写信给该土司请求对方念在同教份上不要相煎太急,而岳钟琪十三骑入金川的时候,撮合双方谈判也正是该土司。小金川与大金川关系更近,二者本来就是一家人,虽然泽旺土司当年曾被莎罗奔狠狠摆过一道,但斯人已亡时过境迁,怨仇早就渐渐淡去,现在郎卡主动示好,泽旺也就没有拒绝。联姻以后,绰斯甲布和小金川自然在攻打大金川的过程中三心二意。

  让人赶到奇怪的是,在此期间,四川总督阿尔泰对这两场明显出于政治目的的婚姻竟然没有任何反应,也没有做出任何干涉,此举让其他土司极为寒心。尤其是,大小金川再次联手后果相当严重,史载他们“自是狼狈为奸,诸小土司咸不敢抗”。

  此时,嘉绒十八土司中本来与大金川分庭抗礼的杂谷土司已经不复存在——乾隆十七年即公元1752年,杂谷土司苍旺与属下的梭磨、卓克基等酋长发生纠纷,苍旺不听四川当局调解执意进攻,提督岳钟琪遂以其试图谋反为名义率军讨伐,最终杀死苍旺,将这个庞大的土司辖区肢解为梭磨、卓克基、松冈、党坝四个互不统属的弱小土司。换句话说,大金川当时已经是一家独大。

  总督阿尔泰与提督董天弼率领的清军于乾隆三十一年即公元1766年出兵,随后便在康八达战碉群(还记得这个名字吗,当年岳钟琪曾建议从党坝经此地直捣大金川核心勒乌围)下一筹莫展,而三心二意的嘉绒土司们则是出工不出力,最后的结局简直成了第一次金川战争的翻版:

  “郎卡出谒,阿尔泰许如所请,并畀以新印。”也就是说郎卡像自己当年那样出来意思一下表示臣服,而阿尔泰则如傅恒般象征性地接受投降,同时代表朝廷正式授予他大金川土司的印信。

  就这样,郎卡再次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让清军重演了劳师远征无功而返的苦情戏。可惜的是,他并没有来得及享受胜利成果,这场战争结束后不久,这位大金川土司就病死了,如果让我们不带任何偏见地凭心而论,与其叔叔莎罗奔一样,郎卡确实无愧为金川人的英雄,如果天空中真有维京武士所宣称的英灵神殿,那里会肯定有他们的一个位置。

  ——对了,在藏语中,“郎卡”正是“天空”之意。

  说完了幸运儿莎罗奔和郎卡,下面我们再来看看第一次金川战争中那些倒霉蛋——清方主要人物的最后结局吧。

  发动第一次金川战争的四川巡抚纪山,在战争结束前就已经调离——他被川陕总督张广泗弹劾去职,乾隆让其改任驻藏大臣。但是,纪山在拉萨任上尸位素餐,一味迎合野心勃勃的藏王珠尔墨特那木札勒,可以说毫无做为,使得清廷依靠驻藏大臣制约藏王的企图完全落空。

  金川战争结束一年后西藏大叛乱爆发,驻藏大臣傅清和拉布敦被叛党杀害,尽管纪山当时已经离职,但迫切为自己西藏政策的失误寻找替罪羊的乾隆仍没有放过他,这厮被皇帝勒令自杀——“以事事顺从珠尔默特那木札勒,纵令恣肆妄行,致珠逆被诛后,都统傅清等为乱党所害,十六年三月令自尽”。

  金川战争爆发时的川陕总督是隆科多的弟弟庆复,他早在战争结束前就丢了性命,只是,这个倒霉蛋的死亡与金川并没有直接关系,而是与一年前的瞻对之战有关:当时,反抗清廷的瞻对土司班滚死里逃生,而报喜不报忧的庆复却谎称他已经被清军烧死。

  金川战争进行中,庆复本已被提升为宰相(大学士),但就在这时候,继他担任川陕总督的张广泗将真相捅给了上边,结果暴怒的乾隆认为庆复欺君罔上罪不可恕,勒令他以死谢罪——“以瞻对用兵捏报焚毙贼首班滚,欺朦了局,十四年九月令自尽”。

  要说这个班滚可真是个牛人,被他搞死的除了庆复宰相之外,还有多名清廷高官,其中就包括与庆复一起欺上瞒下的四川提督李质粹,他“以焚毙班滚一案,附和庆复,扶同捏饰,十五年正月处斩”;以及当年的现场指挥官松潘镇总兵宋宗璋,他“以明知班滚逃亡下落,不复搜擒,致令远遁,种种欺饰,十五年正月处斩”。

  而班滚本人却始终毫发无伤,在金川战争期间他一直躲在莎罗奔的土司官寨里。战争结束后,莎罗奔趁机替他向清廷求情,说这家伙已经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请求皇上再给班滚一个机会,而不想再惹事端的乾隆竟痛快地答应了。

  于是,这位因“夹坝”抢劫引发无数事端,让清廷多个高官掉了脑袋的前瞻对土司,最后却以一个老死床上寿终正寝的结果让后人大跌眼镜,尤其再想起因他而死的成千上万的藏人和清军,直令人不胜唏嘘——命运的安排无法捉摸,莫非真是“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

  金川战争中死亡的清军高级将领很多,除了任举总兵和买国良参将这样光荣战死的,还有张兴副将这样中了敌计而稀里糊涂丢了脑袋的,更有建昌镇总兵许应虎这样的孱头,他“以临阵退缩,失陷城寨,畏贼如虎,密请让地撤营,十四年十月处斩”。

  至于活下来的那些将军,战后则大多加官进爵。马良柱跟随傅恒重返金川,以泰宁协副将的官衔军中效力,表现得很不错,《清史稿》说他率兵攻克了曾颇让清军挠头的昔岭阵地,而岳钟琪亲率十三骑入金川劝降,他很可能也是其中之一,因为《清史稿》曾记载道:“莎罗奔请降,良柱以十余骑入其营宣谕。”

  金川之战结束后,马良柱重新被提升为建昌镇总兵,并赐孔雀花翎。后来,他再次被乾隆招进北京,在香山地区重操老本行,指导禁军演练云梯进攻碉楼。此后马良柱又调任松潘镇总兵回来四川,在老上司岳钟琪进攻杂谷土司的战争中,他也曾率军参与。战后马良柱告老还乡,一直活到八十一岁才去世,其子马应诏后来做到直隶河间副将之职。

  与马良柱一起回来的哈攀龙,金川战后被提升为代理固原提督,后来又调任代理湖广提督,并在乾隆二十一年(公元1756年)实授湖广提督,第二年又调任贵州提督。乾隆二十四年他到北京觐见皇帝,随后一直在京治病但却不见好转,直到一年之后去世,乾隆为他举行了高规格的葬礼。

  哈攀龙的儿子哈国兴是乾隆朝名将,曾在云南提督位上跟随傅恒与缅甸作战。在后来的第二次金川战争中,哈国兴以陕西提督、参赞大臣的身份,于乾隆三十七年(公元1772年)统领陕西、甘肃的各路人马攻克了小金川,同年病逝于军中。哈国兴的儿子哈文虎也在金川前线效力,父亲死后第二年,哈文虎与帝国宰相温福一起,阵亡于著名的木果木战役,死后他的牌位进入烈士纪念馆,即“入祀昭宗祠”。

  随云贵部队入川参战的云南昭通镇总兵治大雄,战后被提升为云南提督,乾隆十五年又“叙功加左都督衔”并得到皇帝的亲切接见,不过两年后,他因儿子犯罪的事儿被革去提督降为哈密总兵。乾隆二十一年,倒霉的治大雄代理安西提督(当时新疆大部尚在准噶尔汗国控制下,安西提督主要负责新疆东部清军控制区的军务)的时候,又因所管理的军马数目对不上且大量死亡,被革职押送京师治罪,最后病死在进京的路上。

  治大雄的老上级、接替庆复担任川陕总督的张广泗,在第一次金川战争后期以“贻误军机”罢官治罪。老张被押回北京后,乾隆决定御驾亲审,审判地点设在中南海的瀛台,也就是后来光绪皇帝泣血囚禁的那个地方。一直到这时候,如果张广泗认个错服个软的话,仍有一丝生机存在,因为“贻误军机”虽是大罪,但毕竟没有触犯皇帝个人的脸面和尊严,比起乾隆加诸讷亲“孤恩藐法,罪不可逭”的咬牙切齿,其实还是有商量的。

  张广泗要是痛心疾首表演一翻,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痛哭我不是东西我不是人,尽管仕途已经没啥大指望了,但混个罢官流放的从轻发落是有可能的。何况,乾隆对这位平苗名将的军事才华一向欣赏,比起已经彻底成了落水狗、不得不给国舅爷腾出首相坑儿的讷亲,老张这条狗对主人还是有些用处的,正如同当年同样“贻误军机”的岳钟琪那样,过些年东山再起并非毫无指望。

  但没想到的是,到了审讯的时候,自感受了冤枉的张广泗竟然当场发飙,几乎乾隆每说一句,老张就反驳十句,搞得乾隆雷霆震怒,下令大刑伺候,但即使这样,老张的一张嘴仍然bla-bla-bla个不停,“广泗极言其枉,命用刑,辨不已”。要知道,张广泗可是一等一的告状大王,当年一状告得大将军岳钟琪几乎人头落地,二状告得宰相庆复当真一命呜呼,争辩的本事岂是常人可比,据说审讯时他侃侃而谈逐条驳斥,声如洪钟直达御座,听得在场的人们战战兢兢乍舌不已。

  就这样,当着众多陪审的群臣,主审的皇帝被犯人抢白得理屈词穷颜面尽失。传说恼羞成怒之下,一向脸皮重于生命的弘历竟然不顾司法程序,当场掷下尚方宝剑,令大内侍卫立斩张广泗!如果这事儿靠谱,那张广泗在审讯时除了顶嘴之外,还很可能曝光了一些不能为外人知的秘辛,让皇帝十分下不来台,继而决定杀人灭口。至此,从雍正四年初上战场起,这位平苗名将长达二十八年的军事生涯戛然而止,让人不胜唏嘘。

  随后,乾隆专门为此下了一道充满着怨念告白的上谕,内容几乎都是大白话,就不做翻译了:

  “金川用兵,张广泗、讷亲前后贻误。广泗初至军,妄为大言,既久无成效,则诿过於部将!及讷亲往,乃复观望推诿,见讷亲种种失宜,无一语相告,见其必败,讪笑非议,备极险忮!盖恐此时奏闻,犹或谴责,不若坐视决裂为得计也,朕详悉推勘,如见肺肝!讷亲且在其术中而不觉矣!广泗熟娴军旅,与讷亲并为练达政事之大臣,乃自逞其私,罔恤国事。今朕明正其罪,以彰国宪!”

  对于这个人的结局,《清史稿》评价道:“广泗倾钟琪、劾照,知讷亲不可撼,乃坐视其败,以忮杀其身,虽有劳不能逭。吁,可畏哉!”大意是,张广泗当初倾轧岳钟琪,揭发张照,后来又因没法撼动帝国首相讷亲,于是搬个板凳看人家热闹,可以说是因为嫉妒而引来杀身之祸的,即使此前他再有功劳,最后也没法逃脱宿命了。唉,这实在太可怕了!很显然,传记的作者隐隐流露出了一丝对张的惋惜之情,对他以往的功劳还是有所肯定的。

  虽然杀了张广泗,但惹了一肚子火的乾隆越想越生气,无处发泄的皇帝再度迁怒于人,倒霉的前首相讷亲终于在劫难逃。当时,他正在被大内侍卫鄂实押解回京的路上,一行人已经走到了班拦山——该地名很可能是“斑斓山”的异写,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它就是今天小金县与汶川县的分界,川藏北线公路上著名的巴郎山。

  就在这里,押送官鄂实突然收到皇帝的上谕,随同圣旨到来的还有一把著名的宝刀,正是讷亲祖父留下的遏必隆刀!拜读完圣旨,鄂实二话没说,立即将囚犯讷亲提了出来,前首相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便被一刀结果了性命。相比老对头张广泗,讷亲仅仅多活了不到一个月,两人纠缠不休的恩恩怨怨终于彻底了结。

  讷亲死后很久的一天,乾隆突然对大臣们发下了两个折子,人们打开一看,原来是当年讷亲保举兆惠和阿桂的奏章,里面称赞两人“内堪尚书、外堪督抚”,希望皇帝今后能大力提拔他们。而此时,兆惠和阿桂早已成为帝国军界一等一的巨头,可这两位当事人却从来不知道讷亲当初曾保举过自己。

  大臣们这才明白,原来皇帝从来没有忘记过讷亲,而通过这两份迟迟发布的文件,乾隆显然是有意让大家知道这位刻薄的前首相并非一无是处,于是“人始服其论荐之公”。

  对于这位晚节不保的满洲贵族,清人笔记评论道:“然则讷虽功名不终,其识量才猷,殊非拱默私禄者可比,宜高宗之异常眷倚也。”干练的皇亲,识才的伯乐,廉洁的官僚,张狂的宰相,以及好色的男人,怯懦的统帅,究竟哪个才是讷亲的真面目呢,也许各种都有一点儿吧。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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