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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文摘】科技知识分子是万能的吗?

中心与边缘的位移――中国知识精英结构的变迁

作者:陶东风

八、科技知识分子是万能的吗?

  然而,肯定当代中国知识分子精英结构转型的历史意义,并不是说在它的背后没有任何值得忧虑的潜在危机。对于这个问题,我们可以从几个方面来认识。首先是科技知识以及技术专家的局限性的问题。虽然我们已经认识到中国传统的伦理本位以及解放后的政治本位的社会文化结构已经极大地不适应于中国社会与中国文化的现代转型,认识到以市场化与世俗化核心的社会转型的迫切性,因而也充分肯定与这种转型相伴而生的知识分子精英结构的转化,把科技知识以及科技知识分子的崛起看作是具有内在合理性的历史潮流,但是这绝不意味着我们主张科技万能主义或唯技术主义,完全无视科技专家的局限性。相反,我们应当对技术时代的新霸权主义形成的可能性有充分的警惕。

  在对于科技霸权的警惕中最重要的问题是科技与权力的关系问题。关于科技知识与科技知识分子在现代社会中的作用、限度以及它与民主原则的关系问题,已经引起国际学术界严重关注。著名政治学家萨托利指出:“当代世界中的‘权力的潜力’已经如此巨大,即使让我们的想象力任意驰骋,也很难预料它的前景。技术时代所能提供的手段可以数以千倍地增强人──而且是单个人──的实力。权力的威胁与日俱增,令人毛骨悚然。”[1]利认为:在20世纪的最后几十年,我们尴尬地发现自己“夹在类两个极端之间”:“一个是非专家对专家的统治,一个是由专家设计的没有民主的统治。如果民主政体还想继续生存下去,就必须绕开者两个极端。”[2]方面无法不要技术为我们带来的福利,同时也不能以牺牲民主为代价。对此,海外学界的研究成果值得借鉴。

最为人所熟知的是西方马克思主义、尤其是法兰克福学派的社会批判理论。法兰克福学派将科学技术当作发达工业社会或晚期资本主义社会的一种新的意识形态、新的社会控制形式来加以批判,并以此来代替对于资本主义制度的批判,这已成为其批判理论不同于传统马克思主义批判理论的重要特色。

  法兰克福学派的科学技术社会学的核心是揭示科学技术与集权统治的关系,也就是科学技术是如何与理性结合,成为一种新的社会控制与统治方式。霍克海默与阿多诺在《启蒙辩证法》中讨论了科技与统治的关系,指出:随着科学技术的进步,人征服自然的力量大大加强了;但这种征服最终是以人对人的新的统治为代价的。在现代西方资本主义社会,科学技术既是人征服自然的工具,同样也异化为人统治人的手段。随着社会历史的前进,统治的基础发生了变化,原来那种基于野蛮力量的赤裸裸的统治已让位于一种更巧妙、也更有效的统治,即借助于科技手段的统治。在关于文化工业的部分,他们特别分析了科学技术的统治给文化带来的消极后果。在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的文化堕落中,可以发现技术控制所发挥的重要影响,发现形式逻辑、数学、交换价值这些东西正在摧毁美好的自然与美好的人性。技术的进步导致大量廉价的艺术,而廉价的艺术则是一种堕落的艺术。马尔库塞在《单向度的人》中对当代发达工业社会中技术与统治的关系作了全面的分析。他指出,在发达的工业社会中,科技的进步创造了富裕的生活,同时也创造了以科学进步为基础的一体化的统治方式。随着物质匮乏的解除,人的需要得到了满足,同时似乎也就失去了反抗的理由,变成了现存制度的驯服工具。技术一方面满足了人的物质需要,另一方面则潜移默化地将人整合到现存的制度中。科学技术的发展在以前曾经是自由的推动力,而现在则成了一种统治与奴役的力量,它导致人的批判之维的丧失,使人成为“单向度”的人。这就是马尔库塞的技术统治论或技术异化论。他认为,在发达工业社会,技术进步扩展到了社会的控制系统,并创造出新的权力形式来消除与这个系统相对立的力量。生产的技术手段不但决定社会所需要的职业,而且制造了这种需要本身。技术的“中立”传统已成为神话,它已变成一个极权主义者,一个新的霸权,技术理性变成了统治理性。这种统治理性是技术的异化,因为它走向了实人类超越必然王国进入自由王国的原初使命。哈贝马斯对科学技术的社会功能的分析是对上述三位的直接继承。在《作为意识形态的科学技术》中,哈贝马斯同样将技术看作是一种统治工具。他认为在后期资本主义社会中,技术已经成为第一生产力,并置于国家的直接干预之下,这个社会中的统治的合法化问题已不再象在自由资本主义社会那样通过公众的讨论来决策,而是通过技术官僚来决定。统治者利用技术成果来达成合理的、有目的的活动。这样,科学技术就渗透到了社会的组织中并使资本主义制度合理化。但是这种所谓的“合理化”并不是合理性的真正的实现,而是通过合理性的名义来实现对人和自然的控制,也就是说,使这种控制“合理化”:“在这个世界上,技术也使人的不自由变得非常合理,并证明技术使人不可能成为自主的,不可能决定自己的生活。”但关键的问题是,与专制社会的赤裸裸的不自由不同,这个不自由既不表现为不合理的,也不表现为政治的,倒不如说是表现为服从技术机制的。由于政治控制是以技术控制的面目出现的,所以它就变得似乎合理了。技术的合理性并不取消统治的合理性,而是保护了这种合理性。结果是出现一种“合理的极权社会。”

  法兰克福学派的科学技术社会学的第二个重要内容涉及科学技术与意识形态之间的关系。其核心观点可以概括为:在发达工业社会或后期资本主义社会,科学技术已经成为一种新的意识形态。这一结论实是导源于前面所说的观点:科学技术是一种新的统治形式。较早提出科学技术是意识形态的是霍克海默,他在《科学及其危机札记》一文中指出:“不仅形而上学,而且还有它所批评的科学,皆为意识形态的东西;科学之所以是意识形态,是因为它保留着一种阻碍它发现社会危机真正原因的形式。……任何一种掩盖是非真实本性的人类行为方式,即便是建立在相互争执的基础上,皆为意识形态的东西。”

马尔库塞把发达工业社会定义为“工艺装置”。他认为科学技术已经从特殊的阶级利益的控制中解脱出来,成为统治的体制,技术理性已经扩展到社会的总体结构,成为组织化了的统治原则。作为一种新的控制形式,技术理性在政治与意识形态上决不是中立的,它具有明确的政治意向性与意识形态功能。在《单向度的人》中,他指出:“面对这个社会的极权主义特征,技术‘中立性’的传统概念不再能够维持。技术本身不能独立于对它的使用;这种技术社会是一个统治系统,这个系统在技术的概念和结构中已经起着作用。”他从三个方面来论证技术在当代社会的意识形态职能。首先,技术作为手段在政治上并不是清白的;技术作为一种体系、一种文化形式,在为现存社会的合理性作辩护的时侯,代替了传统的意识形态的作用;科学技术本身的单面性、实证性、功利主义及对现存事物的顺从主义使它自身成为统治工具与意识形态。哈贝马斯进一步发展了马尔库塞的观点,指出“科学技术即是意识形态”。他认为,发达工业社会的两大发展趋势是:国家加强了对社会经济生活的干预;科学技术日益取得合法的统治地位。技术系统与社会制度的相互吸收使得社会制度的合法性不再象过去那样依赖于文化价值,政治问题转化为技术问题,不再需要公众的公开而自由的讨论,只需通过技术专家来解决。这样科学技术就由解放的潜在力量转变为为统治的合理性提供辩护的意识形态,它的核心是强调工具理性,即在目标实现的过程中,效率的标准成为评价社会活动的指导,效率成了合理合法的同义词。[3]

在科学哲学的领域,也有不少学者在反思、批判科学霸权主义。著名科学哲学家保罗?费若本(Paul Feyerabend)在《自由社会中的科学》一书中指出:科学理性在近代相对于宗教权威而言,是一股自由解放的力量,它曾经起到制衡与取代宗教权威的作用。现代化的过程可以说是科学理性与宗教权威之间权力的相互消长的历史,结果是宗教与国家政权的紧密关系被打破,而代之以科学与国家政权的结合。当科学理性为了打败宗教霸权而奋斗时,它常常站在大众的一边;但一旦打败了敌手,它就转化为一股新的独断势力。这种独断性实际上在启蒙时代已露端倪,只是因为那时它还尚未完全中心化,故隐而不显。此外,在启蒙时代科学为其发展而奋斗时,欧洲还有不少其他的文化与思想运动同时存在,如宗教改革、自由主义、保守主义等,这也牵制了科学理性的独断、嚣张的倾向,使之处于相互制约的力场之中。随着科学地位的不断中心化,科学与技术专家也日益成为独霸的权威,到了二十世纪的现代化社会,人们一致同意要小心地区分国家与宗教,但却越来越不知道如何去区分国家与科学,而任凭政治、军事与科学结成新的同盟。当科学与国家越来越难分难解,当原子弹、氢弹等左右国家权力的事物出自现代科技专家之手的时侯,科技专家就成了新的特权阶层。费若本强调:公众必须也能够考察与监督现代科学与科技专家的所作所为,这是一种新的反霸权主义运动,也是制约科技官僚的唯一方法,否则的话,就只好听凭专家团体为所欲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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